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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本缝隙中窥见“真人”

2022-01-01

课外语文 2021年24期
关键词:社戏真人理想

徐 枫

(上海市顾村中学,上海 200000)

一、爬梳文本,挖掘内心

语文教学的单元整体设计,是一个热门的语文教学探索方向。立足文体特点,挖掘同一文体的有效阅读路径,对提升学生解读文本的能力至关重要,但是,与此同时,洞见单篇文本的特殊性,从文本缝隙中爬梳出单个作家的独特的心灵世界,促发学生与作者心灵的共振与共鸣,对提高学生的语言感知力以及共情能力同样不可或缺。只有将两者结合,才能真正意义上将语文教学的工具性和人文性落到实处。

而这种文本特殊性,在解读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时就显得尤为重要,正如胡俊国在谈论定篇类文本教学和其他类型选文的区别时所写到的:“其他类型的选文多多少少都在于不同目的的‘用’……定篇类文本的教学中,文本本身就是教学目的,强调深刻地理解文本本身的意蕴。”①这里就不得不提及鲁迅。无论教材如何删增调改,鲁迅作品在中国基础教育阶段的语文教材中始终不失其重。然而提及对鲁迅的印象,学生们往往停留在“高尚”“伟大”“独立”“批判精神”等等略显空洞的认知,或是只余一句源自影视剧的戏谑之语——“抓捕鲁迅和我周树人有什么关系”。如此,鲁迅作品在语文教材中重要性与学生同鲁迅其人其文的距离感就形成了一种矛盾,这一方面是因为时代的隔阂,另一方面,还是源自教学上的粗疏。

钱理群就曾提出要“把鲁迅精神扎根在孩子心上”,为此,首先就应该了解鲁迅是一个“真”的人,他也有他的痛苦和矛盾②。只有感受到鲁迅真实的心灵,才能在鲁迅和学生之间架起通道,学生才能真正地走近经典,理解经典。而这种真实的心灵,还是要透过文本缝隙去爬梳和感知。笔者就以部编版语文教材中的《社戏》《故乡》和《好的故事》为例,透过文本缝隙,去尝试着解读鲁迅的真实心灵。

二、《社戏》:扎根现实的隐痛

在教学《社戏》的主题以及核心情感时,我们往往从课文最后一段切入——“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也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③抓住两个“好”字,去体会鲁迅对童年乡村生活的喜爱和对乡村人的赞美。《社戏》选自鲁迅的短篇小说集《呐喊》,《呐喊》中收录了鲁迅1918年到1922年创作的14篇小说,包括《狂人日记》《孔乙己》《故乡》《阿Q正传》等,鲁迅通过这些小说来揭示、批判中国国民的劣根性,处处表现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与悲哀。课文《社戏》是节选片段,字里行间却是温和沉静,似乎与《呐喊》中其他篇目风格迥异,那么我们是否能开掘出《社戏》中包蕴的更深刻的思想内涵呢?表达对乡村淳朴生活的向往的作品不在少数,而鲁迅的《社戏》究竟有何独特性呢?

我们再来读一读课文的结尾。“真的”“实在”强调的是真实性;“一直到现在”强调的是时间之长,并且在这么长的时间段里都“再也没有”,可以想见,以后也很大概率不会再有了;“好豆”背后是唯美的乡村风光和小伙伴之间真挚的情感,“好戏”则承载着淳朴的民风以及和谐的乡村生活,而这一切都“再也没有”了、“也不再”有了。总而言之,结尾实际上传达了一个信息:如果说童年乡村生活是一种理想生活的话,那么现实生活则是,那种淳朴的民风、那些善良的伙伴、那种唯美的景致……都真真切切地长久地消失在时间的缝隙里,不再能体验,也再不能体验了。分析到这,我们不能不体会到字里行间巨大的失落和隐痛。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社戏》一文的核心情感可能并不仅限于对于童年乡村的赞美和留恋,其中更包含着现实生活和理想生活的巨大断裂,透露出作者对理想生活的怀恋,对现实生活的厌倦。

那么现实生活又是怎样的呢?这里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引出《社戏》选入教材时被删减的开头部分。《社戏》原文开头写了近十年两次看戏的经历,第一回是在民国元年“我”初到北京,对于那场戏“我”将其概括为“冬冬喤喤之灾”;第二回则是到第一舞台看小叫天,这次观戏让“我”觉得“在这里不适于生存了”。④两次经历同样的极其无趣,观众是同样的冷漠与自私。两次看戏的经历事实上折射出现实生活的形迹,这样的现实让“我”无法自处,无法生存,这样的现实生活也是作者所不满和厌倦的,越是身处其中,越对往昔的美好恋恋不舍,美好也越显其珍贵。

由此,学生应该试着去理解,鲁迅之“乡愁”不是“农家乐”式的审美猎奇,也不是对童年生活的简单回忆,是扎根在现实隐痛之上的,对于理想生活、美好人性的恳切的呼唤和追寻,这才是更接近鲁迅之真实心灵的解读。这种隐痛和《呐喊》中其他篇目在情感上是相互契合的,这也是我们理解《社戏》创作目的的切入点。课文结尾两个“再没有”,说明这片乐土已经消逝,不再出现,并且《社戏》是一篇小说,这片“乐土”可能从来都不曾出现过,它出自作者的虚构,所以两个“再没有”中更包含了一种失落、寂寞与悲哀。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在我自己,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罢,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⑤因为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冷漠让他感到失落、悲哀,甚至是绝望,所以鲁迅塑造了一片“乐土”来试图唤醒愚昧国民,改变他们的精神,同时慰藉、鼓舞“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即那些试图改变社会、改变国民的知识分子,这便是《社戏》真实创作目的。

三、《故乡》:在废墟中重燃希望

鲁迅《故乡》一文同样选自《呐喊》。关于《故乡》一文,过去的教学抓住“我”同闰土之间的关系变化突出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在分析小说主题时,往往抓住课文中“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⑥一句,去剖析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从而理解作者的批判立场。至此,鲁迅仍是以“完人形象”被学生所认知的,如何才能更“接近”鲁迅,如何理解《自序》中“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罢”一句的内涵,笔者认为小说的结尾至关重要。

结尾处“我”坐船远离故土,“我”并不留恋,因为故乡的山水人情都发生了巨变,这样的故乡不值得留恋。但是同时“我”又“非常气闷”,“非常的悲哀”。气闷的是人与人之间因社会地位、经济状况的差异而产生的隔膜,悲哀的是少年闰土所象征的理想生活的隐去。此段中透露的情感是压抑的,绝望的。之后,情感又从压抑转为明朗,因为“我在走我的路”,“我”离开故乡,虽“辛苦展转”,但是至少离开了故乡压抑的氛围,有了寻找新生活的一线希望;同时水生思念着宏儿,他们的“一气”同样给“我”以希望,他们或许能有所不同,不再如“我”和闰土般隔膜起来。然而,当“我”把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时,“我”又产生了迟疑,“我”不希望他们像“我”一样逃离故乡,“辛苦展转”,也不希望他们如闰土、别人那般麻木恣睢地生活,他们不应该承受这种历史的重担,他们应该过一种前所未有的理想生活。想到理想生活,“我”又“害怕起来”,因为“我”害怕自己的理想是不可实现的空中楼阁,并不比闰土供奉的神明更为切合实际。最后一小节,在朦胧中,“我”再次忆及故乡的美好景致,或许这一切给了“我”希望和勇气,“我”愿意坚守希望,去做那个创路者而非循路者。

笔者详细地梳理《故乡》结尾处“我”的情感变化,实际上是想让学生从中感知作者鲁迅内心的痛苦与矛盾:从疏离到绝望,又从压抑至明朗,明朗中又有迟疑,又从迟疑陷入害怕,最终从回忆中重新汲取能量,坚守希望。结尾几段其实相当值得品析,在这种情感的起起伏伏中,学生能穿透既定的鲁迅形象,照见其真实的心灵世界。原来鲁迅不是一个摇旗呐喊的“完人”“伟人”“超人”,而是一个“真”的人,一个并非“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和我们一样,他也有矛盾,他也有痛苦,他也有彷徨,但是为了理想中的那片故土,最终他依然愿意选择坚守希望,摇旗“呐喊”,“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笔者认为,这种情感上的游移才是人的共性,学生只有钻进文本缝隙,去开掘鲁迅的内心世界,才能与之产生共鸣,才能真正地理解文本,理解那种在废墟中重燃希望的不易。

四、《好的故事》:朦胧的幻象和确凿的现实

《故乡》创作于1921年,《社戏》创作于1922年,《好的故事》创作于1925年,实际上这三篇课文完全可以放在一起对读,它们的思想内涵实际上是相当接近的,其中都包含着对理想生活逝去的悲哀,以及扎根在悲哀的土壤中的不屈的希望。

《好的故事》通篇运用诗化的语言,跟随意识的流动,跳跃地勾画出“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⑦时所见的水中之景。这水中之景即“好的故事”,是“美丽,幽雅,有趣,而且分明”,“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的田园式理想生活场景。这种对于理想生活的抽象的梦幻的描绘,可以在《故乡》和《社戏》中找到具象化的对应物:《故乡》中那幅“神异的图画”:“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⑧又如《社戏》中“我”乘船去往赵庄时的所见“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地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汽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⑨

然而,与《故乡》《社戏》相一致,《好的故事》的情感底色依然是失落的、悲哀的。这个“好的故事”只是“我”在朦胧中所产生的精神幻象,只是一篇“影子”,是不可凝视、不可追回、不可完成、不可留下的。现实是昏沉的夜,昏暗的灯光,朦胧的幻象和确凿的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不在小船里了”一句携带的美梦幻灭的隐痛与失落,如同瞬间坠入深渊一般,饱含着作者失落梦想、寻梦无路的悲戚。

《故乡》结尾,“我”在废墟中重燃了希望,在《好的故事》的结尾,作者也同样体现出这种追寻梦想的韧性,虽然“我不在小船里了”,然而对抗现实的理想却总难忘怀,在每一个“昏沉的夜”。

部编版语文教材,将《好的故事》收录于六年级下册语文课本也颇有深意,《好的故事》定下了一个理解鲁迅情感思想的抽象框架,在此基础上,再去学习《社戏》和《故乡》,如同按图索骥,会有更恰切的理解与体会。

本文以鲁迅的《社戏》《故乡》和《好的故事》为例,从文本缝隙中去发掘鲁迅内心的真实,实际上是想尝试着表达两个观点:其一,文本的教学设计一方面应提炼阅读路径,寻找解读文本的共性,另一方面也应强调从文本缝隙中发掘文本的特殊性,照见作者个人独特的心灵世界;其二,这种对文本特殊性的强调,在教学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时显得尤为必要,唯有如此,学生才能真正地理解经典作品,走近经典作家。

注释

①胡俊国:《以〈社戏〉为例谈文学作品的定篇教学》,《语文建设》,2011年第6期。

②钱理群:《把鲁迅精神扎根在孩子心上》,《福建论坛》,2005年第4期。

③⑨鲁迅:《社戏》,《语文(五四学制八年级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18年5月,第8页。

④⑤鲁迅:《社戏》,《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39页,第85页。

⑥⑧鲁迅:《故乡》,《语文(五四学制九年级上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18年5月,第66页。

⑦鲁迅:《好的故事》,《语文(五四学制六年级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18年5月,第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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