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海权发展中的安达曼·尼科巴因素：现状与影响*

曾祥裕 解斐斐*

【内容提要】 印度是新兴海权国，位于东方水域的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对印度提升地区战略优势、维护外贸与能源供应安全等均有很重要的作用。印方认为这一地区既有大国角逐等传统安全风险，也有非法武装人员渗透、偷渡、武器走私、毒品贩卖、自然灾害等非传统安全挑战。21世纪以来，印方多次升级在该地区的安全部署，推出了三军演习、国际联合演习、国际联合巡逻等影响较大的安全行动，扩大了印度海权的战略空间，密切了与美日等大国的关系，提升了与周边国家的安全协同，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该地区的非传统安全压力。尽管如此，印方对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未来定位仍有众多不确定性，其未来发展取决于优先推动当地经济开发和优先提升安全力量部署这两种策略的动态组合。中方的应对策略应将冷静观察与软性参与有效结合。

印度是印度洋和南亚地区首屈一指的海权大国。近年来，印度经济发展提速，实行20余年的“东向”政策(Look East Policy)升级为“东向行动”政策(Act East Policy)，印度借“印太”战略扩大战略空间等因素交互作用，推动印度海权加速发展。在这一背景下，印度本土以东1200公里的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战略价值进一步凸显，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印方几十年来多次升级在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安全部署，近年来又提出了进一步提升其安全部署的若干构想，这一地区的战略影响也日渐凸显，成为影响印度海权发展的重要元素。

一、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地缘格局与战略价值

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分布于孟加拉湾东部，基本呈南北向纵向分布于北纬14度至北纬6度之间，陆地总面积约8250平方公里，尽管其所属572个岛屿中仅38个有人居住，却为印度提供了30%的专属经济区。安达曼群岛南隔十度海峡与尼科巴群岛相望。安达曼群岛靠北，最北端的“着陆”岛(Landfall)距缅甸的科科群岛仅40公里(距缅甸海岸约200公里)，该地区最大城市布莱尔港也位于安达曼群岛。尼科巴群岛靠南，总体更为分散，从北向南分布有卡尔尼科巴岛(Car Nicobar)、喀莫塔岛(Kamorta)、小尼科巴岛、大尼科巴岛等，其最南端距印尼苏门答腊岛的亚齐地区仅165公里。(1)Pranay VK，“Strategic Salience of Andaman and Nicobar Islands：Economic and Military Dimensions，” NMF Issue Brief，August 3，2017，pp.1，3.印度将这两大群岛划为安达曼和尼科巴中央直辖区，以布莱尔港为首府(距南亚次大陆1200公里)，整个地区人口约40万。这一地区人口稀疏，但林木和渔业资源极为丰富，生物多样性突出，海底还分布有大量可燃冰资源，周边可能存在的海底油气资源也值得关注。(2)Gurpreet S.Khurana，“Shaping Security in India's Maritime East：Role of Andaman & Nicobar，”Strategic Analysis，Vol.30，No.1，January-March 2006，p.164；Arun Prakash，“Evolution of the Joint Andaman and Nicobar Command (ANC) and Defence of Our Island Territories (Part II)?”USI Journal，January-March 2003.

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对印度提升地区地缘优势，有效监控孟加拉湾、安达曼海和马六甲海峡这三大战略要地，可发挥难以估量的促进作用。该地区首府布莱尔港距印度南部的钦奈和东部的加尔各答两大城市的距离均在1200公里左右，三地在孟加拉湾形成强有力的等边三角形布局，运用得当的话可有效监控孟加拉湾。这一群岛从北向南纵向跨8个纬度约800多公里，将其东部从缅甸到印尼的水域划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海湾即安达曼海，而群岛则牢牢控制这一地区的门户。最重要的是，群岛最南端距印尼仅约160公里，从该群岛到印尼的苏门答腊岛连成一线，成为进出马六甲海峡的必经之道，这些航船目前多从尼科巴群岛以南的六度海峡进出，也有少部分从安达曼群岛和尼科巴群岛之间的十度海峡进出。显而易见，这种地缘优势对印度推行进取性的海洋强国，有效监控孟加拉湾、安达曼海和马六甲海峡这三个东北印度洋的战略要地，以及印度洋与太平洋之间的交通，均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

二、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安全布局与军力建设

尽管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战略价值很大，但印度一开始对这一水域并不太重视。在殖民时代，英印帝国长期将此地视为可有可无的不毛之地，甚至将安达曼地区作为海外监狱来使用。但日本法西斯军队在二战期间占据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并建立了航空基地，甚至以此为据点来轰炸印度东部的维沙卡帕特南，一度引起较大震动。1962年，印度决定在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建立海军基地，1981年决定设立安达曼·尼科巴要塞司令部并由一名海军少将任司令。按印度高层设想，安达曼·尼科巴群岛孤悬海外，其防务力量必须以海军为主导，作战行动也侧重两栖作战，应由海军全面负责当地防务，其他军种积极协助。尽管如此，安达曼·尼科巴地区驻扎的其他军种特别是空军力量并不甘心接受海军指挥，典型的表现是，印方1984年在布莱尔港设立的空军海上部队第四支队由空军中部司令部直接指挥，不受安达曼·尼科巴要塞司令指挥。诸如此类的跨军种分歧引发了不少协调问题，迫使印方在20世纪90年代末再次大幅调整安达曼·尼科巴的驻军管理体制。(3)Anup Singh，Blue Water Ahoy! (The Indian Navy 2001-10)，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India，2018，pp.299-300.

经印度内阁安全委员会批准，印方在2001年5月11日正式建立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其任务区包括安达曼·尼科巴群岛及上空，以及印孟缅三国交界点向南至其与北纬18度、东经91度30分的交界点，再向南至赤道，然后向东抵爪洼岛所围成的广阔海区。为了凸显这一司令部相对超脱的跨军种色彩，印方专门规定其司令可由任一军种将领出任并直接向新德里的参谋长委员会主席(而不是海军参谋长)汇报工作，可就专涉某一军种的问题直接与相应军种协调但应告知综合防务参谋部，司令部的少将级参谋长也由三军轮流出任。司令部下设陆军指挥、海军指挥、空军指挥和海岸警卫队指挥，设有作战部、技术部和人事与行政部，由参谋长协调。(4)Anup Singh，Blue Water Ahoy! (The Indian Navy 2001-10)，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India，2018，p.302.

尽管如此，这一新架构仍然具有强烈的海军色彩。一方面，海军在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的司令职务上占有绝对优势：首任司令来自海军，后续人选虽可由各军种人选出任，但必须有海洋事务背景，其结果就是其15位历任司令中有7人来自海军，而来自陆军者5人，来自空军者3人，加起来才略多于出身海军者；另一方面，司令部的参谋长虽由三军轮流出任，但专门规定如果司令来自空军和陆军，则参谋长必须来自海军。(5)同上。也许正是由于这一原因，陆军和空军在很大程度上仍将其视为海军的一个地区司令部，具体表现是：印度海军在此地部署了19艘大型战舰并建立了2个浮动船坞用于维修保养，而陆军只派驻了两个营组成的一个旅。(6)Sushant Singh，“Andaman & Nicobar Command Set to Get IAF Fighter Base，”Indian Express，May 9，2018，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india/andaman-nicobar-command-set-to-get-iaf-fighter-base-5169095/.印度海军其实也乐于将其视为自己的地盘，其网站至今仍将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与三个地区性海军司令部并列。

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下属陆海空和海岸警卫队部队。印度陆军1972年开始在此地部署一个步兵营，1990年又增派一个营并扩大为第108山地旅，下辖两个营和若干下属单位，另有第154步兵营(守备部队)。印度海军部署在这里的安达曼·尼科巴分舰队包括：1艘离岸巡逻船(2010年之后入列)、1艘勘察船、1艘“库克里”级小型导弹护卫舰、1艘大型登陆舰、4艘中型登陆舰、大量登陆艇、快速攻击艇和快速拦截艇等。位于首府布莱尔港的海军航空站“尤克罗什”基地(INS Ukkrosh)可指挥安达曼群岛北端什普尔(Shibpur)或底格里普尔(Diglipur)的航空站。海军在布莱尔港的“贾拉瓦”基地(INS Jarawa)1964年2月15日启用，喀莫塔岛的“喀迪普”基地(INS Kardip)1973年4月28日投入运行，可对南部诸岛提供后勤支援，尼科巴群岛最南端的“巴阿兹”基地(INS Baaz)2012年投入使用，2017年进行二期扩建。司令部下辖一定的空中作战力量，尼科巴群岛最北端的卡尔尼科巴岛位于整个中央直辖区中央，派驻有空军第37 联队。这一岛屿还部署有一定的海岸警卫队。印方早在1978年8月就在此地建立了海岸警卫队地区司令部，有3艘巡逻船。当地还有军方的昙梵陀利医院(INHS Dhanvantari)、海军仓库、海军军火库等后勤设施。(7)Anup Singh，Blue Water Ahoy! (The Indian Navy 2001-10)，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India，2018，pp.303-305.此外，印方还在中北部的布莱尔港、中南部的卡尔尼科巴岛和最南部的坎贝尔湾组建了三支“印度后备队”(India Reserve Batallion)快速反应部队。当地还在印度率先建立了海事警察部队。(8)Pushpita Das，“Securing the Andaman and Nicobar Islands，”Strategic Analysis，2011，Issue 3，p.472.

莫迪政府执政后，印方进一步设法尽快提高安达曼·尼科巴的军力建设水平，一方面积极优化指挥链条的“软件”，另一方面逐步增加军力这一“硬件”。为了进一步加大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的三军一体化程度，印度政府在2018年4月和5月连续通过两项决定，授权安达曼·尼科巴司令对违令者采取纪律措施(以前都是各军种负责)，授权其从三军调用军事设施，扩大其财权并允许其直接处理征地事宜。(9)Rahul Singh，“Andaman Defence Commander Gets Power over All Three Services，”Hindustan Times，May 12，2018.2018年5月，印度国防部消息透露，卡尔尼科巴岛和坎贝尔湾的航空基地可能派驻空军的战斗机，坎贝尔湾的跑道也在改扩建。(10)Sushant Singh，“Andaman & Nicobar Command Set to Get IAF Fighter Base，”Indian Express，May 9，2018.2019年1月，印度海军参谋长宣布由群岛最北端的什普尔海军航空站改建的“海鹰”基地(INS Kohassa)投入使用，基地目前可起降直升机和“道尼尔”侦察机，计划将跑道延长到3000米，印方还希望将来开通民航。(11)“INS Kohassa-A New Bird's Nest in the Andamans，” Indian Navy Official website，https：∥www.indiannavy.nic.in/content/ins-kohassa---new-bird's-nest-andamans.通过这一配置，印方就在群岛形成了最北端的“海鹰”基地、中北部的“尤克罗什”基地、中南部的“卡尔尼科巴”空军基地和最南端的“巴阿兹”基地组成的完整南北向海军航空网，侦察、作战以及跨部门协调能力可望大幅提升。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所属军力大幅提升令舆论颇为振奋，一些评论甚至称这一地区已从需要外界援助才能自保的负担转而成为地区安全架构的一大要素。(12)Pranay VK，“Strategic Salience of Andaman and Nicobar Islands：Economic and Military Dimensions，”NMF Issue Brief，August 3，2017，p.5.

三、印度在安达曼·尼科巴地区的海洋安全行动

印度在安达曼·尼科巴地区不仅配置了较强的军事力量，更积极开展形式多样、注重实效的海洋安全行动，具体涉及内外两个层面。在“内”的方面，印度主要是积极整合本国安全力量，加强对群岛水域的掌控，同时提升海区监控能力，争取未雨绸缪。印方近年来多次举行本国多军兵种的联合演习。2015年12月，印度在孟加拉湾北部到安达曼海的广阔海域举行大规模海军演习，24艘舰船、2艘潜艇(包括“查克拉”号核潜艇)和10余架飞机参演。(13)“Large Scale Fleet Exercise Conducted by Indian Navy in Bay of Bengal and Andaman Sea，”Indian Navy Official website，https：∥www.indiannavy.nic.in/content/large-scale-fleet-exercise-conducted-indian-navy-bay-bengal-and-andaman-sea.2016年4月，印方在这一地区举行“水上巡逻”(Jal Prahar)两栖作战演习，海军的两栖作战船只、飞机、直升机，以及印度空军和陆军均参演。(14)Ministry of Defense (India)，Annual Report 2016-17，p.30.同年9月7-8日，印方在布莱尔港举行“水上防御”(Jal Suraksha)演习，主要演练与人道主义救援和救灾相关的搜救、灾害评估等科目。(15)Ministry of Defense (India)，Annual Report 2016-17，pp.153-154.2017年11月20-25日，印方又举行了“安达曼·尼科巴防御演习”(DANX)，来自印度本土和该群岛的三军部队均参加了演习。(16)Ministry of Defense (India)，Annual Report 2017-18，p.10.2019年1月21-24日，印军又在布莱尔港举行了“两栖19”演习(AMPHEX-19)，在附近岛屿举行了空降和两栖登陆演习。(17)Ministry of Defense (India)，Annual Report 2018-19，p.34.同年10月14-18日，印方在这一水域举行第二次“安达曼·尼科巴防御演习”，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所属陆海空军和海岸警卫队及来自印度大陆的舰船、飞机和特种部队参演。(18)“Defence of Andaman and Nicobar Islands Exercise 2019 (Danx-19) 14 Oct to 18 Oct 19，” Press Information Bureau (Government of India)，October 18，2019，https：∥pib.gov.in/newsite/PrintRelease.aspx?relid=193871.

为了有效加强对这一广阔海洋的海区感知(Maritime Domain Awareness)，印方主要采取了三方面的措施。一是安排当地海空军和海岸警卫队开展常规巡逻。为了提升巡逻能力，印方2016年以来一直积极与日本磋商全世界最先进的US2型两栖飞机采购事宜，希望将其部署于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19)Franz-Stefan Gady，“Are India and Japan about to Conclude a $1.3 Billion，Military Aircraft Deal?”The Diplomat，April 17，2018; Ankit Panda “Will Japan's Mitsubishi and Kawasaki Build India's Next Project 75(I) AIP Submarine?”The Diplomat，July 24，2017.二是积极借助海事警察和林业局的巡查活动弥补军方的不足。实际上，很多偷渡和走私活动都是海事警察和林业局发现的。三是采取技术手段提升海区感知能力，提升计划包括修建海军基地、航空设施、网络化雷达站，甚至在岛链不同位置设置固定水下传感器，从北部的纳孔达岛及东岛到南部的英迪拉角，覆盖整个海域。(20)Gurpreet S Khurana，“China-India Maritime Rivalry，”Indian Defense Review，Volume 23，Issue 4,Oct-Dec.,2008.印方积极争取日方协助其铺设从南亚次大陆的钦奈到该群岛首府布莱尔港的海底电缆，借此提升通讯与监控的能力；另有报道称其可能在日本援助下在从苏门答腊到尼科巴群岛最南端的英迪拉角之间铺设海底反潜传感装置，借此大幅提升印方的侦测能力。印方对这一信息既未确认也未否认。(21)Abhijit Singh，“India's ‘Undersea Wall’ in the Eastern Indian Ocean，”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website，June 15，2016，https：∥amti.csis.org/indias-undersea-wall-eastern-indian-ocean/.有消息甚至称，该系统建成后可能接入美日已有的“鱼钩”(Fish Hook)反潜传感系统。

在“外”的方面，印方主要采取了联合研讨、联合演习和联合巡逻等三种方式。印方经常在安达曼和尼科巴水域开展各种双边和多边演习。规模最大，持续最久，影响最大的是“米兰”(Milan)多边演习。这一机制始于1995年，前期不甚规律，后来基本调整到每两年一次，主要在安达曼和尼科巴水域举行。2018年3月6-13日在布莱尔港举行的“米兰18”演习有16个国家的30名代表和8个国家的11艘舰船参演。(22)Ministry of Defense (India)，Annual Report 2018-19，p.34.近年来，印度及其伙伴多次在这一地区举行“马拉巴尔”演习，如2009年10月在安达曼群岛西南350公里处举行美印日澳新(加坡)五国演习，美方派遣两艘航母、核潜艇、导弹巡洋舰和导弹驱逐舰等先进装备参演，印方则派遣其“维拉特”航母参演，参演人员约2万人。(23)Steve Herman，“US Taking Part in Naval Exercise in Bay of Bengal，” VOA News，October 27，2009，https：∥www.voanews.com/archive/us-taking-part-naval-exercise-bay-bengal.2019年9月19-20日，印方在这一区域与新加坡、泰国举行首次三边海军演习(SITMEX)，印方有导弹驱逐舰、导弹护卫舰、巡逻艇以及P8I巡逻机参演。(24)Indo-Asian News Service，“India's Naval Drill with Singapore，Thailand to End Today，”India Today，September 20，2019.

印度近年来还积极活动，全力塑造海上净安全提供者的形象。印度与印尼、泰国和马来西亚分别建立了定期联合巡逻机制，巡逻水域主要是马六甲海峡以西的安达曼海和沿岸地区。印度2002年同印尼签署“联合协调巡逻系列演习”协议，两国从2003年起开始每年3月和9月各举行一次联合巡逻演习。根据印度和泰国2005年签订的协议，两国从2006年开始每年4月和10月各举行一次海军联合演习。(25)Amit Sengupta，“India and Southeast Asia：Strategic Engagement and Trade Enhancement，”IPCS Article，April 25，2008；Ministry of Defence (India)，Annual Report 2011-12，IDSA website，April 1，2012，p.38.2013年3月，印度和缅甸也开始举行联合巡逻，两国海军2019年5月20-28日举行联合巡逻。(26)“8th Indo-Myanmar Coordinated Patrol Commences at Andaman and Nicobar Command，”Indian Navy website，https：∥www.indiannavy.nic.in/node/22802.

四、安达曼·尼科巴地区海权建设的影响

印方进一步提升在安达曼·尼科巴的安全布局有多方面的影响，扩大了印度海权的战略空间并提升了其介入地区事务的可能，提升了与美日等大国的关系，提升了与周边国家的安全协同并削弱了其对印安全疑虑，还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安达曼海和马六甲地区的海上非传统安全挑战。

印度致力于建设强大的远洋海军，既要有效掌握印度洋，又要在更东的水域发挥影响，而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在这两方面均可发挥重要作用。印度早在印度独立之初就对此有一定认识，如早期海权专家韦迪亚(Keshav Vaidya)1949年出版的《印度海军防务》主张树立印度在印度洋水域的至高地位，建议建立3支远海舰队并将其中之一部署于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同时又主张在东方水域的新加坡、槟榔屿、丹老半岛、仰光、实兑等地建立完整的基地体系，(27)DavidScott，“India's ‘Grand Strategy’ for the Indian Ocean：Mahanian Visions，”Asia-Pacific Review，Vol.13，No.2，2006，p.101.借此实现“统治印度洋”的目标。开国总理尼赫鲁则主张“印度虽然并非一个直接的太平洋国家，却不可避免地将在那里发挥重要的影响”，(28)Jawaharlal Nehru，The Discovery of India，New 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p.536.而印度要发挥这种影响，就要充分发挥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地缘优势。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首任司令(后出任海军参谋长)阿伦·普拉卡什颇为精到地将此概括为印度的“跳板”，用于前进、投送武力、施加影响或巩固与邻国的纽带。(29)Arun Prakash，“Evolution of the Joint Andaman and Nicobar Command (ANC) and Defence of Our Island Territories (Part I)?”USI Journal，October-December 2002.如果说印度曾囿于国力限制而无法有效利用这一优势，那在印度推行“东向”政策和“东向行动”政策的背景下，安达曼·尼科巴群岛的战略价值正在逐步释放，也得到了印度高层的空前重视。2017年1月底，印度参谋长委员会主席、海军参谋长苏尼尔·兰巴访问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期间从北到南视察了“什普尔”基地、“喀尼克”基地、“喀迪普”基地和“巴阿兹”基地。(30)“Visit of Chairman Chiefs of Staff Committee(COSC) and Chief of Naval Staff (CNS)，” Indian Navy website，https：∥www.indiannavy.nic.in/content/visit-chairman-chiefs-staff-committeecosc-and-chief-naval-staffcns.2017年10月和2019年1月，印度国防部长两次来访，第二次来方还在坎贝尔湾观摩了演习。(31)“Hon'ble Defence Minister Visits Andaman Nicobar Command，” Indian Navy website，https：∥www.indiannavy.nic.in/content/hon’ble-defence-minister-visits-andaman-nicobar-command.2018年12月底，印度总理莫迪造访安达曼·尼科巴群岛视察，这是印度总理时隔约30年后再次来访。(32)Press Trust of India，“In Andaman，PM Modi Talks Development，Says Govt Working to Improve Facilities，” Hindustan Times，December 30，2018.此前还有英·甘地和拉·甘地两位总理曾视察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

印度在建设安达曼·尼科巴地区军力的时候，非常注重借助美日澳等大国的支持，也借此拉近了与它们的关系。印方有分析称，尼科巴群岛最南端的“巴阿兹”基地未来会部署美制C130运输机等重型装备，印海军参谋长曾表示这一基地将来会运用无人机来进行海上侦察，(33)“印正式启动‘鹰眼’防中国‘染指’印度洋”，中评网，2012年8月2日，http：∥www.zhgpl.com/doc/1021/8/7/0/102187099.html?coluid=4&kindid=16&docid=102187099&mdate=0802142734.而这些无人机很可能来自美国。印日从2016年以来一直在磋商一批US2型两栖飞机采购事宜，印方希望将其部署于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借此大幅提升其海域侦察控制能力。(34)Franz-Stefan Gady，“Are India and Japan about to Conclude a $1.3 Billion，Military Aircraft Deal?”The Diplomat，April 17，2018; Ankit Panda,“Will Japan's Mitsubishi and Kawasaki Build India's Next Project 75(I) AIP Submarine?” The Diplomat，July 24，2017.印日两国2020年9月签署《相互提供物资与劳务协定》(Acquisition and Cross-Servicing Agreement，ACSA)进行磋商。签约后，印度将可以使用日本在吉布提的海军设施，日方则可使用印度在安达曼·尼科巴群岛的设施。(35)Franz-Stefan Gady，“India，Japan Begin Negotiations Over Military Base Sharing Agreement，” The Diplomat，October 30，2018.

无政府状态下的国家间关系很容易滋生不同程度的安全困境，一国提升安全力量往往被邻国视为一种或现实或潜在的挑战。因此，印度提升安达曼·尼科巴地区的安全力量原本是很容易引起周边国家疑虑的。然后，印度主动拉上周边国家共同参与联合演习、联合巡逻、联合研讨等各种安全行动，不仅壮大了声势，更借这种开放性和透明度缓解了周边的安全疑虑。这种做法总体上是较为成功的。其表征之一是印尼、泰国、新加坡等国近20年来一直持续而积极地参与印度主导的海上安全行动，如联合演习和联合巡逻等，缅甸近年来也开始与印度开展类似的安全行动。表征之二是与20世纪80年代之前相比，印度在21世纪与东盟及其成员国的关系总体上极为稳定，其“东向”政策总体推进稳健而未引起东盟国家的抵制或疑虑，考虑到印度被视为主要的崛起大国，这是颇不容易的。

印方在这一区域的海权建设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安达曼海和马六甲地区的海上非传统安全挑战。印度与泰国和印尼等国的协调巡逻有助于遏制本地区的海盗和武器走私等风险。2014年马航MH370航班失踪后，印方在安达曼开展了大规模搜救行动。印方的日常巡逻也多次拦截了大批武器和毒品走私，制止了若干偷渡活动。总的说来，这些行动客观上有助于本地区的非传统安全挑战，利用这一水域的各国都可从中受益。

五、安达曼·尼科巴海权发展的未来前景

考虑到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巨大战略优势，印方很多观点主张在未来进一步提升其海权建设，这方面大体有两种不同但可互补的思路。一种观点主张大幅加速经济开发，具体主张有以下几种。一是有效利用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优越地理条件，将其首府布莱尔港建设成为可与新加坡比肩的大型国际港口，甚至可与新加坡、科伦坡等港口竞争。(36)Indo-Asian News Service，“India's Naval Drill with Singapore，Thailand to End Today，” India Today，September 20，2019.也有人主张开发中部的卡尔尼科巴岛或最南端的坎贝尔湾。不过这一方案的一大挑战是，该群岛的土地多已划为保护区，可开发土地只占6%，可用于经济建设的土地非常少。二是发展旅游业，重点是高端旅游业。这种主张考虑到了该群岛土地稀缺的现实，认为大规模开发建设不具备条件，转而主张利用其自然风光资源来发展旅游这一“无烟工业”。此举除了可加强经济建设之外，更是要在人口难以增加的情况下大幅提升当地特别是偏远地区的“人气”并拉动基础设施建设，借此宣示主权，巩固实际控制。(37)Sanat Kaul，Andaman and Nicobar Islands：India's Untapped Strategic Assets，Pentagon Press，2015，pp.186-188.三是加强渔业开发，这样既可加速经济发展，也可排挤外国渔船的非法捕捞活动，还可补充海洋巡查力量的不足。四是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增强岛屿间的交通。如印度国家转型研究院将建设最北部的什普尔航空站作为该群岛开发的优先任务，(38)“INS Kohassa-A New Bird's Nest in the Andamans，” Indian Navy Official website，https：∥www.indiannavy.nic.in/content/ins-kohassa---new-bird's-nest-andamans.一些研究主张借鉴印尼经验来提升各离岛的相互联通性。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主张既有经济考虑，也有明显的安全影响。经济建设可提高安达曼·尼科巴地区的自我维持能力，为其安全能力的可持续扩张创造基本条件；其所拉动的基础设施建设既可民用，也可军用；“人气”提升则有助于减轻广大海区和众多岛屿的“无人”状况；经济实力增强之后，当地就可以配备更多的海事警察和林业巡查人员。在经济实力上升的情况下，印方大幅提升当地的安全实力也就顺理成章了。

另一种思路主张优先考虑提升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安全力量，如一些研究主张大幅增加驻军，早年一度有消息称印方会将3000余人的第108步兵旅扩编为一个师即15000人，一些研究建议印方在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永久部署一两艘大型军舰，在某些大岛上建立“布拉莫斯”巡航导弹发射井，(39)Iskander Rehman，“China's String of Pearls and India's Enduring Tactical Advantage，” IDSA Comment，June 8，2010，http：∥www.idsa.in/idsacomments/chinasstringofpearlsandindiasenduringtacticaladvantage_irehman_080610.在卡尔尼科巴基地长期派驻战斗机，第12任司令还建议将当地的海军力量扩大为一个完整的舰队并大幅扩建基础设施等。(40)Jayanta Gupta，“Andaman and Nicobar Command should Get a Fleet：CINCAN，”Times of India，September 22，2014.不过，印度要大规模扩大军力部署也有很多困难，包括印方资源约束、军内分歧、外界疑虑等。印度经济增长自2017年以来明显减速，其海军军费增长也随之减缓，而有限的资源又要优先满足印度本土国防建设所需，自然会挤占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的份额。印度军方内部关系对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的发展也有不利影响。陆军和空军始终将这一司令部视为海军的地盘，并没有太大兴趣大幅增加投入。但这一司令部在海军内部又比较边缘化，海军更愿意将资源投入东部海军司令部，包括与东南亚和东亚国家的联合演习或出访机会也多留给东部海军司令部而不是地理上更靠东的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41)Anit Mukherjee，“India's Joint Andaman and Nicobar Command is a Failed Experiment，” Asia-Pacific Bulletin，November 17，2014，p.1.最新的例子是，印度决定在维沙卡帕特南及附近海域而不是安达曼和尼科巴海域举行规模空前的41国“米兰”演习。(42)Huma Siddiqui，“Exercise MILAN 2020：41 Navies to Come for the Biggest Ever Exercise in India Ocean Region，” Financial Express，November 25，2019.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2001年成立至今不足20年却先后有15任司令，其平均任期连两年都不到，(43)Press Trust of India，“Lt Gen Rajeshwar Takes over as 14th Commander-in-Chief of Andaman & Nicobar Command，”Business Standard，December 2，2019.前12任司令的总任期仅14年左右，平均每人任职仅1年多。第13任司令颇为异类，其任期始于2016年2月29日，终于2019年11月30日，长达3年零9个月。目前仍不清楚这是偶然的例外还是新的惯例。驻军司令任期如此之短，要有所作为显然是极为困难的。印度之所以能在孟加拉湾安全格局中处于较有利地位，和周边国家能够默认其安全存在有很密切的关系，但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实际上，东南亚国家特别是印尼在20世纪80年代对印方的海军现代化表现出较多疑虑，认为印方在安达曼·尼科巴建立基地是要向东方扩展其“警察角色”，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当时也在为应对印方做准备。(44)Pushpita Das，“Securing the Andaman and Nicobar Islands，”Strategic Analysis，2011，Issue 3，p.477.印度为消除这种疑虑做了很多工作，包括20世纪末延缓设立远东司令部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考虑到周边国家出现了不安情绪。(45)Anup Singh，Blue Water Ahoy! (The Indian Navy 2001-10)，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India，2018，p.301.

上述两种思路各有其支持者，同时也各有自己的问题，要快速推进难度还不小，其具体进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印方的战略决心和资源投入。回顾历史可以发现，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的地理位置和地缘优势从未改变，但所得到的战略关注却有很大变化，其决定因素则是印度所奉行的外交战略是进取还是保守。二战时期的英帝国及其印度殖民地完全处于守势，必须收缩力量来保卫印度本土，所以主动放弃了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46)印方高级将领认为英军在二战期间主动放弃这一地区是出于骄傲自满或目光短浅，这一解读恐有过度简化之嫌。印度独立后国力有限，故在南亚推行进取政策而在海外保持战略克制，这一群岛也就长期不受重视。安达曼·尼科巴地区近20年来的地位变化与印度的“东向”政策有直接关系。莫迪政府执政以来表现出强烈的海权发展雄心，如莫迪任总理后首次离开德里外出就登上了“维克拉玛蒂亚”号航母，(47)Manu Pubby，“Modi to Witness Naval Fighter Operations on First Outing as PM，”Indian Express，June 14，2014.此后又在2018年12月造访布莱尔港，海军在2015年出台新的《海洋安全战略》并制定《海军国产化规划》，政府陆续推出“地区同安共荣”(SAGAR)、“海洋花环”(SAGARMALA)、“印太海洋倡议”(Indo-Pacific Ocean Initiative)等海洋合作政策设想，其任命的安达曼·尼科巴司令任期首次超过了3年。这些迹象无疑表明了印度的海权雄心。与此同时，美方2017年出台的“印太战略”和“四国安全协调机制”复兴也成为有利于印方海权特别是安达曼·尼科巴海权发展的外部利好因素。2020年2月底特朗普访印期间，两国重申美印关系对自由开放包容和平繁荣的印太至关重要，还将“印太领域的战略共通性”(Strategic Convergence in the Indo-Pacific)纳入联合声明详加论述，强调要进一步巩固美印“2+2”会谈、美印日三边峰会和美日印澳四国协调机制等形式的战略协调。(48)“Joint Statement：Vision and Principles for the United States-India Comprehensive Global Strategic Partnership，” White House website，February 25，2020，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joint-statement-vision-principles-united-states-india-comprehensive-global-strategic-partnership/.在这种环境下，安达曼·尼科巴的海权建设很可能进一步加速发展，影响可望进一步加大。

结语：关于中国对策的建议

对安达曼·尼科巴地区海权建设的复杂影响，中方应全面考虑，妥善应对。首先是冷静观察，保持关注但不过度反应。从法理上来看，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是无争议的印度领土，印度在本国领土的海权建设在国际法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印方与周边国家的安全合作只要不针对第三方，在法律上也没有不妥之处。从务实的角度来看，印方提升安达曼·尼科巴地区的安全部署既是出于加强自身海权建设的需求，也有树立“净安全提供者”形象的考虑，对地区海洋安全也有一定积极作用；与此同时，印方的举动确有隐晦的对华考虑，但印度政府对此并不公开渲染，态度尚属克制；此外还要充分考虑到安达曼·尼科巴地区的海权建设因资源约束和内部机制制约在过去20年总体进展缓慢。在外交上，印方在安达曼·尼科巴地区的海权建设受到与东南亚国家关系的明显制约，如果印方做出“大动作”，东南亚国家可能最早做出较强烈反应；而中方在扩大海洋领域建设性参与的同时也有必要保持中印关系的总体稳定。综合考虑以上因素，中方在现阶段既需要对这一海域的安全格局保持必要的关注，也不必做出过于强烈的反应，否则反而可能为印方加速安全布局提供口实，促使一些东南亚国家转而更积极地支持印方以与中方抗衡。

其次是要反对竞争性零和博弈。中方不应反应过度，但仍然要警惕一些势力所大肆鼓吹的竞争性博弈。南海局势近期趋于平稳，一些势力并不甘心，美印两国在特朗普2020年2月访印后发表联合声明敦促“南海行为准则”“不得歧视各国根据国际法享有的合法权利和利益，”(49)“Joint Statement：Vision and Principles for the United States-India Comprehensive Global Strategic Partnership，” White House website，February 25，2020.发出了干预局势的信号。中方需要警惕印方以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为跳板干预南海局势，密切观察并防范印美在这一海域超出合理限度的安全合作，需特别注意防范一些势力在地区合作中注入反华排华成分。为此，中方应争取更主动地参与该地区的各种海上安全机制，包括参与或至少观摩“米兰”联合军事演习等。

最后是加强与该地区的经济合作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合作。开展经济合作符合各方利益，是各国之间的最大公约数。目前，安达曼·尼科巴水域及周边地区都在谋求经济发展，试图发挥沿海地缘优势，除了印度试图加速安达曼·尼科巴地区的经济建设，孟加拉国在在加大吉大港开发力度，缅甸积极建设皎瞟、实兑和土瓦港，印尼在加强苏门答腊最西端的亚齐地区基础设施建设与经济开发等。中国是国际经济合作中无法忽略的重要伙伴，其在基础设施建设领域的丰富经验和专业水准也为国际互联互通合作提供了有利条件。尽管该地区的印方对华疑虑颇深，但其他各国与中方关系总体上均较为稳定，愿意开展对华合作。中方应积极谋求与相关各国特别是孟加拉国、缅甸、泰国和印尼在经贸、基础设施建设、沿海地区综合开发、可持续发展等领域的有效合作，通过中缅经济走廊、孟中印缅经济走廊以及其他项目的协同推进，加速构造与该地区特别是安达曼海沿岸的利益共同体，有效牵制各种不利因素。长远而言，这种积极营建利益共同体的软参与策略终将以有利于中国的方式重塑地区格局。一些反对势力的牵制图谋必然损害当地利益，会面临越来越大的困难甚至激起相关国家的反感。

总的说来，中方的对策应将冷静观察和与软性参与有效结合。冷静观察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在审慎评估印方举措及其影响的情况下，避免采取必要性不足、成本较高且风险也更高的硬性对抗性策略，同时发挥中方与安达曼海周边多数国家关系良好、地区互联互通加速发展、中方基建经验丰富能力较强等比较优势，采取软性的经济参与策略。与此同时，中方也应一如既往地加速建设海洋大国和海权强国，有效保障地区安全，维护亚洲海域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