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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火

2021-12-31魏炜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小陶所长水库

魏炜

烈 火

林智是星湖派出所云岭社区的社区民警。这天傍晚,下了班后,他骑着电动自行车回家。快到小区门口时,手机响了,他忙在路边停下车。摸出手机来,一看是所值班室的电话,心里猛然紧了一下,连忙接听。值班员张姐说:“林智,我刚接到了七八个报警电话,说是云岭社区发生了爆炸。王所和出警车组都去现场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林智说:“我马上回去。麻烦你把地址发给我!”林智把手机装回兜里,调头往社区赶去。爆炸?怎么会发生爆炸呢?林智对社区了如指掌,一时却想不出爆炸的原因。爆炸,多可怕的事啊。

云岭社区是个老旧社区,原来是云岭机械厂的厂区和职工宿舍,后来厂子倒闭,就把地块开发成了商品房。因此,社区里一半是老的职工宿舍,一半是商品房。但社区里并没有企业,甚至没个餐馆,会是什么引起的爆炸呢?难道是天然气?

林智停下车,掏出手机一看,张姐已经把地址发过来了:云岭社区7号楼5单元502号。果然是职工宿舍这边。谁家呢?林智一时没想起来。

半小时后,林智来到了7号楼下。此时,7号楼四周围满了人,一个个都仰脸看着楼上,还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楼前停着三辆消防车、四辆警车,两辆救护车正闪着灯快速地离开。林智仰头看去,502的窗户都被炸出来了,得亏有防护栏挡着,才没有掉下来。

一位居民繪声绘色地讲着:“我正在厨房里择菜呢,忽然听到嘭嘭两声响,整个房子跟着晃了晃,我还以为地震了呢,赶紧往外跑。出来一看,他家窗口窜出火苗来了,我就赶紧报了警。”

另一个居民说:“要是天然气爆炸,应该厨房毁坏得最严重,可他家的厨房没事,客厅和卧室倒给炸开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觉得有道理,又纷纷猜测着。

有人认出了林智,说道:“林警官,你可有的忙了。”

林智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没说话,放下电动车,绕到楼后面。他又仰头看了看,五层其他住户的窗户都没事。单元门外拉着警戒带,派出所出警车组的王建和杨成均在那里看守。林智说:“我上去看看。”

他正要抬腿迈过警戒带,却听后面有人说:“除了刑警技术人员,谁都不能上去。不然,破坏了现场,谁负责呀?”

都不用回头看,一听这声音,林智就知道是左鹏来了。左鹏和他是同期被招进公安局的,在一个新警训练队接受的短期培训。后来,他被分到了星湖派出所,而左鹏去了刑警队。刑警队专司破案之事,而林智却整天和老头老太太打交道,干着些婆婆妈妈的活儿,因此左鹏就有了些优越感。林智不愿和他争什么,平时两人也没啥来往。他扭头看去,果然看到左鹏拎着勘查箱,大摇大摆地跟着刑警队队长和技术队队长走过来。他也只点了点头,没说话,算是打了招呼。

待几个人上了楼,林智才问王建是怎么回事。王建简要地跟他讲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下午五点五十分左右,他们接到布警,说是这里发生爆炸着火了,就赶紧过来了。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窗口冒着烟和火,到达住户家时,门却锁着,他们进不去。这时,消防队也赶到了。消防队破门救火,结果就发现屋里有人,赶忙把人抬出来,又打了急救电话,也联系了刑警。刑警到达后,在楼下拉起了警戒带,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林智问道:“着火烧了人,为什么要报刑警啊?”杨成均凑近他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人是被绑在椅子上的!”

林智心里咚的一声。人被绑在椅子上,又被放了火,这不是谋杀吗?

林智来到僻静处,给辅警小崔打了电话,然后直奔警务室。很快,他就查到了这家的相关信息。一看到照片,林智拍了下脑门:原来是他家呀!这户是三代同堂,共有五口人:男主人丁有根,今年68岁,原是机械厂职工,现已退休。其妻姚百灵,今年64岁,原是百货公司售货员,现也已退休。二儿子丁国梁,今年40岁,是出租车司机。二儿媳孙梦玲,今年40岁,公交公司售票员。孙子丁悦,今年6岁,上小学一年级。

这时,小崔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先到饮水机那接了一大杯凉水,咕咚咚地喝下去,这才说道:“我就知道咱们要忙了,赶紧把他们爷儿俩给安顿好了。小林,你说,咱们现在干什么。”

林智说:“查监控!”

诡 火

7号楼的位置比较特殊:东面就是社区的院墙,墙外是一条路,那里没装监控探头,另外三面都有。但是,探头安在楼前的正中位置,最边上的1、5单元只能照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再往边上去,就是监控死角。小崔是机械厂职工的后代,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甚至能从背影上分辨出谁是谁。她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进出单元的每一个人。忽然,她出声叫道:“这是个陌生人!”林智连忙扑过来。

但他一看到屏幕,顿时惊呆了:监控探头里只出现了那人的半条腿!他有些迟疑:“就凭这半条腿,能判断吗?”小崔认真地说:“你别光看这半条腿,你再看看这影子啊!”

林智凝视着地上的影子。

7号楼是正南正北坐落的,朝北开门,1至5单元从东往西依次排。5单元在最西侧。下午四点三十二分,太阳已在西天,把人的影子向东北方向拉。虽然这人有意避开了监控探头,但影子还是投到了地上。不过,影子终究是影子,只有个轮廓。

林智正盯着屏幕看,手机响了,是王所长打来的。王所长问:“林智,你在哪呢?”林智说:“在物业查监控呢。”王所长又问:“有什么发现吗?”林智说:“发现有人故意躲开探头进了楼。”王所长说:“你把这段拷下来,再查一下那人离开的情况,然后就回所吧。”林智说:“好。”

林智和小崔一道拷下了这段监控视频,又接着往下看。五点二十五分,又看到一条腿进入画面,还是深蓝色的裤子、白色的旅游鞋,也是一闪而过。

林智回到所里,见王所长胳肢窝下面夹着笔记本,正愁眉苦脸地往小会议室里走。看到林智,王所长说道:“你回屋拿上本子和笔,赶紧的。”林智小跑着回了宿舍,换上制服,又拿了笔和本子,这才来到小会议室。

主管刑侦的吴副局长说:“咱们赶紧分析,趁着天还没黑透,看看还能干什么。”

刑警队队长打开本子,介绍了案情。案情和王建讲的基本相同。嫌疑人纵火时,丁家有三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分别是姚百灵、孙梦玲和丁悦。姚百灵和孙梦玲已经死亡,丁悦正在抢救。然后他遗憾地说道:“现场先是着了火,又在消防队灭火的时候被水冲刷过,基本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痕迹。”

吴副局长黑了脸,严声命令道:“看好丁悦,一旦他能说话了,就赶紧问!”队长连忙说,已经派去三个人了,保证那里不出问题。

王所长简要介绍了丁家的情况。除了林智所知的,王所长还讲到了一个情况。丁有根的大儿子丁国栋一家,没跟他们住一起。他又转头示意林智:“林智,把你查监控的情况说一下。”

林智就把拷回的监控录像在投影仪上放了。有人嗤笑了一声,队长也不解:“根据半条腿,你就确定他不是这个单元的人?这也太不严谨了。”林智说:“我们详细地看了监控录像,进出单元的都是这里的人,只有这个人比较陌生。再说,不光是半条腿,还有地上的影子。”队长反问道:“谁确定嫌疑人不是这个单元里的人了?”林智没再说啥,眼睛仍然盯着投影仪上的那个影子。他在脑海中想着什么样的人才会留下这样的影子。

吴副局长想了想,说道:“刚才消防队的苏队长说,根据现场情况来看,他确定这是嫌疑人泼洒汽油后点燃,引起的大火和爆炸。咱們就从汽油查起。蔡队长,你多派几组人手,到附近的加油站去查,看都有什么人去买过零散汽油,还有,查监控,看7号楼附近有没有人提着油桶经过。再有,去查丁国栋的行踪。王所长,你也派几个人去走访一下周围的居民,看他们是否发现过可疑的人。”

吴副局长看了看林智,问道:“你管云岭社区?”林智点了点头:“是的。”吴副局长又问:“丁家的情况,你了解多少?”“我只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吴副局长问:“丁国栋跟他爸妈和弟弟的关系怎么样?”林智说道:“关系一般。当年,丁国栋找了对象,要结婚,可他爸妈拿不出钱来给他买房,家里地方又小,没法让他在家里结婚,他最后是在丈人家完婚的,据说挺受气的。他也就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去年丁有根做腰部手术,想用进口钉,丁国栋没给他掏钱,就只好用了国产钉,因为这个,丁国栋被他骂了好一阵子呢。”

吴副局长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各位还有什么补充的吗?没有就去忙吧。”林智明白,吴副局长已经认定了丁国栋可疑。而问他那些问题,就是想佐证自己的推断。可让林智想不明白的是,丁国栋残害他父母和弟弟一家,图的是什么呢?按以往的经验,杀人的目的无非是三种:为财、为仇、为情。可丁国栋能得到什么呢?他跟着王所长回到办公室。王所长正拉名单分组,却听到楼下大厅里有人连哭带嚷,还有撕打和叫骂声,一片混乱。值班的张姐打来电话:大厅里有两个人在撕扯,她拦不住!

邪 火

王所长和林智来到大厅,只见丁有根和一个女人撕扯在一起,张姐在一边劝着。王所长大吼一声:“放开!”那两个人才松开了。丁有根气咻咻地坐到一边。林智小声对王所长说:“那个老头儿就是丁有根!”王所长没好气地问:“你们这是为什么呀?怎么打到派出所来了?”

那个女人眼圈儿一红,哽咽道:“我妹妹在他家死了,他倒活得好好的,凭啥呀!”

丁有根气得跳起来,大声喊道:“那是我儿媳妇,我愿意让她死呀?我老伴儿死了,儿媳妇死了,孙子还在抢救,我招谁惹谁了?”说完,捂着脸哭了。林智连忙把他拉进询问室安慰。过了好一会儿,丁有根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了些。王所长又叫来小陶,一起询问情况。

丁有根简单地讲了。出事儿以后,他就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在车上,他给儿子丁国梁打了电话,没细说,就让他到医院来。他又想,得给儿媳妇娘家传个信儿。可是亲家两口子年纪都大了,别再把他们吓出个好歹来,还是给她姐姐孙景玲打比较合适。可他没有孙景玲的电话,就给亲家打电话,要了孙景玲的电话号码。在电话里,他没细说,只让她到医院来一趟。

丁国梁先到的医院,听说了家里发生的惨剧,一时间吓傻了。等他反应过来,就捂着脸哭上了。丁有根只能劝他要坚强,事儿已经出了,就得扛住。悦悦还在抢救,得为孩子着想,不能孩子救过来了,大人又倒下了,那还让他怎么活呀。丁国梁木然地坐在长椅上,等着结果。

孙景玲急急忙忙地赶来了,问出了什么事儿,丁有根就大致地跟她说了。孙景玲一听说妹妹死了,眼泪止不住地流,然后就责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他怎么答得出啊!孙景玲却不依不饶。旁边的护士看不下去,报了警,警察听了个大概,说这事儿归星湖派出所管,他们就一路吵闹着到星湖派出所来了。丁有根叹了口气:“她妹妹死了,她肯定难受,冲我喊几句,也没啥。唉,那是我的儿媳妇啊,对我挺好的。还有我的老伴儿、孙子……”他又一阵难过,落下泪来。

过了好一会儿,丁有根才渐渐平静下来。林智问道:“今天下午,你怎么没在家呀?”丁有根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懊悔万分地说:“我后悔死了!要是我在家,兴许就不是这样了。我毕竟是个男人,有些力气的呀!”

丁有根是个棋迷,下午三点多钟,丁有根从学校接回了孙子悦悦。路过社区的中央活动场时,见到一群老头正在那儿下棋。有个老棋友看到了他,就喊他来下两盘。这一叫,他就手痒了,把悦悦送回家,立马出来下棋了。直到听人说他家里出事了,他才匆匆赶回家。

林智问他:“你下楼去下棋,大概是几点?”

丁有根说:“我把悦悦送到家就去了,没看表。”

林智又问:“你下楼的时候,你老伴儿在做什么?”

丁有根说:“她本来是在厨房里择菜的,听到悦悦回来了,就过来给他拿了两块西瓜吃。我跟她说下去下两盘棋,她还嘱咐我到点儿回家吃饭。”

林智问:“你家几点吃晚饭?”

丁有根说:“六点来钟。”

林智问:“孙梦玲是几点回来的?”

丁有根说:“我没看到她回来。这星期她上早班,跑三趟,应该是下午五点左右到家的。”

林智不得不问到了那个戳心的问题:“你认为这事儿是谁干的呢?”

丁有根果然捶胸顿足:“我想不出来呀!你说说,小林警官,你对我们家是了解的。我和老伴儿这一辈子与世无争,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么贫苦的份上!儿子开出租车,整天在街上跑,没啥仇人。儿媳妇也是啊,她就是个售票员,能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呀?这混蛋真是丧尽天良啊!林警官,我求求你了,赶紧抓到他,我要等着看他被枪毙了,不然我死都闭不上眼啊!”

送走了丁有根,林智仔细看着笔录。小陶说:“甭看了,他啥都不知道啊!”林智想着老爷子的遭际,不觉又叹了口气,心里很沉重。

淬 火

案情分析会仍然是由吴副局长主持的。

他先通报了消防队的火灾分析报告:最初的着火点是长沙发的北侧,起火后,火势向南发展,而后引燃了茶几,由于点燃了洒在地上的汽油,火势迅猛起来。长沙发附近没有电源,也没有火源,故而认定这是人为纵火。

姚百灵、孙梦玲的尸检结果也出来了。姚百灵是被钝器击打头部,当场死亡,之后才被捆绑、泼洒汽油、焚尸;孙梦玲是被打昏后,遭到捆绑、泼洒汽油、焚烧致死。根据验尸结果,刑警技术队又到现场搜查,但没有发现凶器。

吴副局长说:“这个案子,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残忍、更复杂。可以这么说,嫌疑人早有预谋。他携带钝器、汽油来到丁家,敲门进入房内,先把姚百灵打死,又把丁悦打昏,捆到了椅子上,然后就等着丁家人回来。孙梦玲回来,又被他打昏后捆绑。如果丁有根回来了,也会是这个命运。凶手作案手段残忍、时间长,应该是熟人作案,或为仇杀。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围绕着他们的熟人展开。”

刑警队长接下来的汇报,却让他失望了。

丁有根的大儿子丁国栋,因为单位里出现了一个新冠密接者,他作为次密接者,被集中隔离了。隔离点的医生、护士和工作人员都可以证实,他没有外出。刑警队员检查了他的房间外面,窗口有铁护栏,房门外有电子门锁,根本出不来。这也是出事后他虽然接到了丁有根的电话却一直没露面的原因。

刑警们还对7号楼附近的监控录像进行了仔细甄别,没有发现携带汽油桶进入单元门的人,又对附近加油站登记的散装加油者进行逐一核实。

吴副局长自言自语:“没有发现人带着油桶过来,难道说嫌疑人就是本单元的?”他转向王所长:“王所长,你们的调查怎么样?”

王所长说:“我们正在进行逐人落实,但还没有新发现。”

林智回到房间,找出白纸,列出了一個时间段:下午四点三十二分至五点二十五分。接着,他又画了一张人物关系图。林智还没将关系图画完,就见小陶气呼呼地推开门进来了。小陶生气地说道:“真没见过像他们这么霸道的!刑警怎么啦?刑警就牛上天啦?有本事把案子破了呀!还不是束手无策吗?林哥,我在你们屋凑合一宿吧。”

派出所是两个人一间宿舍。和林智一屋的另一个民警今天出去执勤了,床位空了出来。林智点点头,问道:“怎么了?给气成这样。”小陶说,他的床被刑警队征用了,现在刑警队的左鹏正在他的床上歪着呢。他跟左鹏吵了两句,王所长听到了,劝他另找个房间。说完,小陶探头看到林智在纸上画的图,好奇地问道:“林哥,你画的这是什么啊?关系图?”

林智点点头:“对。”

小陶摆了摆手:“没用。刑警不是看完监控了吗?没见有人拎着汽油桶过去。很可能就像吴副局长分析的那样,嫌疑人就住在单元内,汽油桶早就藏在家里了,所以查不到。”

林智看着关系图,好一会儿才问道:“同一单元的人,都是邻居,高兴了就来往,不高兴了就当作不认识,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灭了人家满门?”

小陶说:“或者是他家孩子吵得楼下不得安生,或者他家借了谁家的钱就是不还,或者他家知道了别人家的事儿。总之,原因可能有很多种。等破了案,说不定会惊到你。”

林智又摇了摇头:“他家丁悦是挺淘,但楼下住着的那对老夫妻,耳朵有点儿背,根本听不到。丁有根两口子老实本分,虽然生活比较拮据,但还不至于借钱,更不会借钱不还。那幢楼里住着的都是机械厂的老职工,没啥可致人玩命的大事。”

小陶不满地说:“你也真轴!我只是打个比方嘛!”

林智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轴,这是真的。

他看着那张关系图,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闪了一下,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脱口说道:“不会吧?”小陶跳过来:“你说啥?”林智没理他,却在孙梦玲的名字下又添上了一个名字:孙景玲。在孙景玲的名字后面,斜画出一条线,写上“丈夫”“儿子”,在孙梦玲和孙景玲的名字后面,画了半个大括号,后面又写上“父”“母”两个字。小陶催道:“你快说呀,啥意思?”林智站起身:“走,咱跟王所长说去。”小陶也兴奋起来,跟着林智就往外走。

王所长正在看案件材料。小陶说:“王所长,林哥有想法!”王所长连忙站起身:“赶快说说!”林智把那张人物关系图放到桌上:“王所长,咱们只调查了丁家的关系人,是不是忽略了孙家的关系人?我询问丁有根时,他曾说过,出事了以后,他觉得应该跟亲家说,又怕亲家受不了打击,就跟孙景玲说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这话里的意思是,孙梦玲家应该就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孙梦玲一死,最大的受益人就变成了孙景玲!”

王所长有些懵:“受益人怎么会变成孙景玲呢?丁家还有老大丁国栋啊。”林智连忙解释:“不是丁家的财产,是孙家的!”王所长蹙眉问道:“孙家的?”林智补充道:“这些当然只是推测。我想去查查。”王所长又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你可以去查。但这个思路,还很不成熟,就先别向吴副局长汇报了。明天你和小陶一块儿去查吧。”林智说:“好!”

文 火

第二天上午,林智和小陶一块儿赶到孙景玲家所在的小关派出所,找到了社区民警王浩。都是社区民警,感觉上就很亲切,王浩向他们详细讲述了孙景玲家的情况。

王浩管的是公营社区。公营社区,是原来区里各部门的家属宿舍区,都是一些老楼,现在已经很破败了。孙景玲的丈夫苏建设,原来在区服务公司工作,是个理发师,后来服务公司把旧房子拆掉,盖起了商贸中心,原来的职工拿着基本生活补贴自谋生计,苏建设便到一家公司去值夜班了。孙景玲原来干什么的不知道,后来一直当小时工,起早贪黑的,很是辛苦。他俩有个儿子,叫苏南,今年十八九岁吧,中专刚毕业,在市里找了个工作。

林智边记边问:“他家住得怎么样?”

王浩蹙眉说道:“进不去人,窄巴死了。”

林智又问道:“孙景玲父母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不太了解。只听苏建設念叨过两句,说老两口住在红丹村,孙景玲经常过去照顾。”

林智忽然想到了什么:“红丹村要拆迁了吧?”

王浩说:“那还真不太清楚。我们辖区城中村比较多,不知道轮不轮得上红丹村呢。反正,也就这两年的事儿吧。”

林智看着王浩,忽然说:“你跟苏建设挺熟啊!”

王浩胡撸了一下脑袋说,他这个头,就是苏建设给理的。苏建设是个老理发师,手艺真没得挑,特别是理板寸,真没几个能比上他的。听他说,当年最红火的时候,市长都来找他理发呢。王浩头发长了,就到苏建设家去,让他给理理。

林智了解完基本情况,请王浩带他们去找苏建设。苏建设家果然跟王浩讲的一样,小得转不开身。他家是一套小两居。那时候的房子,卧室设计得比较大,客厅比较小。苏建设为了给人理发,还在一面墙上装了面大镜子,饭桌是折叠的,随时可以收起来。

苏建设,五十来岁的样子,中等个子,身材不胖不瘦,但脸色很差,头上没多少头发,只顶着些稀疏的毛茬儿。王浩给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后,就先走了。林智和小陶坐在沙发上,苏建设给他们端上茶水。

林智掏出记录纸,却没打开,随意问道:“你小姨子出事儿的情况,还没跟你丈人他们说吧?”苏建设说:“没说呢,怕他们接受不了。不瞒你们说,刚一听到消息,我都有点儿接受不了。林警官,案子有进展了吗?”

林智苦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好破呀。领导要求我们问清每一位亲属当日的行踪,还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如实回答。”

苏建设点头:“我明白。例行公事嘛。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林智这才铺开纸,问了苏建设一些基本情况后,就问了他当日的行踪。苏建设说,当天早上八点,他下了夜班,开车回家,到家大概是半个小时后。回到家时,媳妇和儿子都没在家,他看冰箱里没什么菜了,就去了一趟菜市场,到家时是十点左右。然后他就在家看电视,看着看着躺在沙发上迷糊着了。醒来时,他看了一眼时间,是十一点十分,于是就起来做午饭。吃完饭,大概十二点半,他就到兴丰水库去钓鱼了。他钓鱼有瘾,直到天快黑了,才收竿回家,还挨了媳妇一通数落呢。

林智问道:“兴丰水库的鱼好钓吗?”

苏建设说:“大鱼不好钓,也就钓些小杂鱼。”说着,他起身打开冰箱,从中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鱼,甚至还有两条泥鳅。他说,这两天丈人家出了事,鱼就扔在冰箱里。

林智又公事公办地问:“你一下午都在兴丰水库吗?”

苏建设说:“对。”

林智想了想,问:“在兴丰水库什么位置?”

苏建设说:“开始是在西南角,后来看太阳西斜,我就到西面去了。西边芦苇多,水相对凉一点儿。鱼晒了一天,也想找个凉快的地方。我是这么想的,不知道鱼是不是也这么想。”

林智不觉笑了一下:“有证人吗?”

苏建设说:“有啊。我们这些渔友,隔不了三五十米就有一个。我左边是老魏,右边是……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人挺瘦的,不爱说话。”

林智问:“一下午都这样?”

苏建设说:“不是啊。我开始在西南角的时候,旁边有个小伙子,新来的,我不认识,也没说话。后来换了地方,旁边就是老魏他们俩了。”

林智一一记录下来,想了想,暂时也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就站起身来,跟苏建设告辞。苏建设把他们送出社区。见苏建设转身回去了,小陶才问林智:“你觉得会是他吗?”林智说:“就是他!”小陶惊呆了:“你怎么敢肯定?”林智说:“回去再告诉你!”

花 火

回到派出所,林智马上调出了那段监控录像,放给小陶看:“你注意这个影子。看,他的胳膊!”小陶说:“他的右手好像提着什么东西。”林智说:“应该就是他伪装的汽油桶。但这显示不了他的特征,你再注意下他的左胳膊。”

小陶又盯着地上的影子看。那个影子在监控录像中一闪而过,只有两三秒的时间,但就在这一闪即逝的瞬间,他还是看到了,那人的胳膊是半端着的。小陶惊讶地问道:“这人的胳膊为什么这样啊?”

林智没急于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说道:“当初看到这段监控的时候,小崔就一口断定这个人不是单元里的居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不上来。今天我看到苏建设,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这是职业病,一个人多年养成的习惯,会相伴终身,想改也改不了,不经意间就露了底!”小陶更吃惊了:“职业病?他有什么职业病?”林智详细解释道:“苏建设从十几岁就开始学理发,直到服务公司转制,他一直都在理发,期间他虽然干了别的工作,业余时间还给亲友理发。因为他在给人理发的时候,右手拿着推子,左手拿着梳子。这个姿势保持得太久,就成了职业病!他的左胳膊老是半端着,即使什么都没有,也半端着!”

小陶又看了一遍监控录像,惊呼道:“还真是!林哥,我佩服死你啦!走,咱们去把他抓回来吧。”林智淡淡地问道:“证据呢?”小陶气得跳起来大骂:“现场组真是没用,狗屁痕迹都没取到!林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林智反倒很冷静:“别急。证据肯定会有的,只是得耐心地去找。”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换上便衣,开着小陶的车,来到公管社区门口。现在,他们要进行现场演示。从公管社区门口开车来到兴丰水库的西南角,停好了车,林智看了看时间,用时40分钟左右。他站在水库边,只见水库边上有许多钓位,大多数的钓位上都有人。但这些钓位都是渔友们自己拓出来的,所以很不规则。小陶凑过来问:“林哥,咱们用不用找老魏问问?”

林智轻轻摇了摇头:“等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小陶一愣:“哪里不对劲了?”林智又摇了摇头:“我一时还没想出来,只是觉得不对劲。先找老魏吧。”他们跟渔友打听,但这些人都说不认得老魏。水库不小,来垂钓的人很多,而且,这些人也不是固定的。要找老魏,很难。

林智说:“咱们还是先去交通队查监控录像吧。”

他们赶到交通队,很快就查清了苏建设车子的行车轨迹。8月10日下午一点零五分,苏建设开车经过兴丰水库南侧路口,没有过桥,应该是沿着水库南路向西去了。水库南路向东的道路正在检修,不能行車。而水库南路属于支路,没有安装监控探头。水库南路向西,会进入岭水村,村里为了防疫,已在村口设置检查站,非本村车辆禁止入内。也就是说,苏建设的车子只能在水库南路行走、停放。直到晚上六点四十二分,他才开车离开水库南路。

两个人心事重重地从交通队出来。小陶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白忙活半天。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啊!”林智白了他一眼:“谁来证明?”小陶也有些不服气:“监控录像啊。明明白白的,他下午一点零五分进来的,六点四十二分走的,这期间,他的车都在水库南路。”林智说:“对呀。他的车在水库南路,人在哪儿呢?”小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中午十二点半,他们再次从公管社区出发,来到兴丰水库南路。在西南角停下车子,林智下车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又让小陶开车,继续前行。又行不远,就到了水库西侧。林智下了车,寻到一个钓位,这个钓位,深入芦苇丛中。

小陶跟上来,就听林智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骗子!”小陶连忙问道:“林哥,你骂谁呢?”林智说:“当然是苏建设了。他在骗咱们!”小陶连忙问道:“骗咱们啥了?”林智说:“上午我就觉得不对劲,特意按他说的时间来,才发现了不对劲的缘由。下午,刚开始太阳在西南方向,照射在水面上,反光很强烈,他根本看不清鱼漂。所以,钓鱼的人不会在这个方向。随着时间推移,太阳到了西方,又会让西边的水面反光,钓鱼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方向。可他为什么偏偏选这样的方向呢?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行踪!”

小陶往水面上看去。灿烂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反射着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可是,他说老魏就在他旁边呀!”

林智说:“都过去好几天了,老魏还记得哪天在他旁边吗?更何况,咱们还不见得能找到老魏这个人!芦苇这么深,就是在凳子上挂件衣裳,从外面看着也以为是有人呢。渔友们都是来钓鱼的,谁会走近了看!”

小陶说:“可是,他是怎么去的云岭社区呢?”

林智指着面前的水库:“他就是从水上走的,到大桥那上岸,然后坐公交车!”

妒 火

走进公管社区的大门时,小陶的心里还在打鼓。走在他前面的林智,却是成竹在胸。

苏建设已经在楼下等他们了。刚一见面,苏建设就说道:“我猜到你们还会来。”林智笑了笑说:“老苏,你未卜先知啊。”苏建设领他们上楼、进门,家里就他一个人,他照例热情地为林智他们沏茶倒水。坐下来,他又问道:“林警官,案子还没进展呀?”林智说:“有啊。”苏建设感到奇怪:“有进展了,还用找我吗?”林智说:“得找你核实些情况。”苏建设说:“哦,那你说吧。”

林智拿出了他的小本子,看了看,然后问道:“8月10日那天下午你到兴丰水库去钓鱼,整个下午,你都在水库边吗?”苏建设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说:“对。”林智盯着他:“你没坐公交车?”苏建设一呆:“没啊。我坐公交车干吗?”林智说道:“但是,我们在64路公交车上看到了你乘车的视频。64路公交车,从哪儿开到哪儿,你知道吧?你是下午三点四十一分从水库南站上的64路公交车,向南行,到清明路后往东拐,在云岭社区前一站,也就是芒村站,你下了车,时间是四点十一分。从芒村站走到云岭社区,应该是十分钟左右,为了避开行人,就得绕远路,那就需要十五分钟左右,而后……”

苏建设打断林智的话头:“林警官,你认错人了,我没坐过64路公交车!”

林智不急不恼:“老苏,并不是你掩盖严实,我就认不出你了。”

苏建设说:“我真没坐过公交车。我一直在钓鱼。”

林智笑了笑,说道:“老苏啊,你要这么说的话,咱们就较较真吧。你为了不留下乘车痕迹,不刷公交卡,不刷手机,特意准备的现钞。可不瞒你说,坐64路公交车的,基本上是老乘客,他们都刷公交卡或手机,投现钞的很少。公交公司收的钞票,还没上缴,就在公交公司的保险柜里呢。我们要是一张一张验,肯定能找到你投的那张,上面有你的指纹!”

苏建设说:“林警官,那你们就去验好了。要是验出我的指纹,我认。”

林智看着他,一时沉默。

苏建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热了吧?我把空调打开。”

小陶偷偷问林智:“他不交待,怎么办呀?”

林智小声说:“不怎么办。”

苏建设开了空调,又过去关上了窗户。林智盯着他,忽然眼前一亮。他掏出手机,马上拨了一个号码,郑重地说道:“左鹏,快,到现场将厨房窗户和北侧卧室窗户把手上的指纹取来!”苏建设停下了手中关窗户的动作,猛地回头看着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他捂着脸,颤抖着说:“不公平,不公平啊!”

孙家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孙景玲,小女儿孙梦玲。孙景玲不爱说话,极不受待见,从小就被家人支使来支使去。可孙梦玲却是能说会道,很能讨爸妈的欢心,备受宠爱。后来,孙景玲只念到初中毕业,就去找工作挣钱帮衬家里了,而孙梦玲却一直念到了高中毕业。可惜孙梦玲也不争气,学习不好,没考上大学。孙景玲年岁稍大,因没啥文化,干不了精细活儿,只能当小时工,挣一份辛苦钱,日子过得很拮据,但家里有什么事儿,爸妈还老叫她去。

前些日子,红丹村传出要拆迁的消息。孙家有个大院子,要拆迁了,肯定能给不少房子。有天孙景玲去给她爸妈送包子,听到爸妈在讨论房子的分配。她爸妈想要一套房子自己住,另两套要成门脸儿,说是给孙梦玲挣房租。老两口说孙景玲缺心眼儿,怕给了她房子,被苏建设算计走,那就不是老孙家的啦。孙景玲很生气,回来就告诉了苏建设。苏建设听了,妒火中烧,就想把孙梦玲解决掉,看孙家两口子还怎么偏向她!

苏建设讲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木然地看着林智。林智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苏建设被带去了刑警队。

林智和小陶回到派出所。王所长带着派出所的民警们穿戴整齐,列队在门口欢迎。这倒把林智搞得不好意思了。但王所长还是把他请进了会议室,兴奋地说:“你们可给咱们派出所长脸了。快说说,怎么让苏建设认罪的?”

林智说:“在去找苏建设之前,我们已经对他的行踪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比如,我们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艘小船,就是用大号汽车内胎充足了气,下面装上木板做的底和桨,还有一身旧衣裳。这样他就可以坐着这艘小船,装出在水库里钓鱼的样子,然后划着船到大桥下,那样就会很快,而且不易被发现。但我们没在这些上面发现他的痕迹,没办法确定是他。同样,他坐公交车时,戴着手套投钞票,又把自己裹得很严,也没法确定是他。实在没办法了,我就想多跟他接触接触,看他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才又去找他。结果没让我们失望,他给我们开空调时,要关窗户。我忽然想到,他在打昏姚百灵和丁悦后,肯定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声响,也会去关窗户。我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给左鹏打的电话。其实,他想的是杀人后,将整个房子付之一炬,也料到消防队会来灭火,到那时水一冲,就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思虑周全后,他就不再戴着手套行事了。所以后来我一说窗户把手,他就彻底崩溃了。这也是万幸,万幸。”

王所长说:“哪有什么万幸?这就是功夫!咱们片儿警的功夫!”同事们热烈地鼓起掌来,小陶鼓得尤其热烈。

王所长给林智放了三天假。他睡了个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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