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差快腿张

杨玉胜

清朝末年，宛城境内出了个奇人，姓张，绰号“快腿张”。据说此人还是孩童的时候就走路如飞，和他娘捉迷藏，他娘在身后撵不上他。到了成年，他的腿就更显特异，满腿长满黑毛，又细又长，一双脚掌却又肥又大。跑起路来，自然十分了得，十里八里，不消一袋烟工夫就到了。三五十里路，也只需半炷香的工夫。镇上的人见他有这本事，谁家有白事或是红事，恰好有家人在外面做工需要紧急通知的，就打发快腿张跑路，当然亏待不了他，总给些银钱，或者以酒肉相待。时间久了，竟然比种庄稼的收入还高。于是，快腿张把几亩薄田租了出去，整日待在酒肆里，专事这种跑腿的营生。没活计的时候，他就在酒肆里喝酒赌博，倒也自得其乐。

这一日，快腿张在酒肆里推牌九，围了不少看客。但快腿张的手气不行，不消半个时辰，手里的纹银便输得一干二净。快腿张说声得罪，几步跳出门外，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快腿张的家距离酒肆足有五里地，就在大家一碗茶没喝完的当儿，他已经怀揣几两碎银回到座位上，接着赌。那天算是遇到了高手，不消一个时辰，快腿张的几两碎银又所剩无几了。快腿张脸一红，说声稍等，一步蹿出门外，眨眼间成了一个小黑点。又是一碗茶没喝完的当儿，快腿张回来了，坐下来接着赌。不大一会儿，快腿张又输得身无分文。这次快腿张没再回去取钱，而是羞愧地说：“各位朋友，家中已无银子可取，容我有了脚力活，挣了银子再还各位，怎么样？”不料那几位赌友立马变了脸色：“没钱，赌什么赌？”

快腿张尽拣好话说，那几位赌友依旧不依不饶：“赌场上的规矩，你可知道？”

快腿张面如土色，按规矩，欠债不还，是要剁掉一根手指头的。其中一个人已经拔出了刀子，在手中扬了扬。

危急关头，看客中跳出一个红脸汉子，一拳砸在赌桌上，震得那桌子上的牌九、茶碗纷纷落地，他口中嚷道：“快腿张是我朋友，谁敢放肆？”

那三名汉子见红脸汉子只身一人，且是外乡人，以为好欺负，正要动手，忽见红脸汉子身后跳出一名瘦高个子，一个螳螂捕蝉，将那拿刀的汉子撂倒在地，反剪双手，痛得那汉子哇哇大叫。另外兩人刚要发作，被瘦高个子三下五除二撂倒在地。三人知是遇到了高手，慌忙跪下求饶。

只见那红脸汉子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三人，以后不许再找快腿张的麻烦，他欠你们多少银子，我替他还了。”

那拿刀的汉子嗫嚅着说：“十两银子。”

那红脸汉子说：“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客商，本想一试身手助兴，没想到如此让人倒胃口。若再让我们遇到，定然不饶。”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十两银子，拍在了桌子上。

那三个汉子收了银子，跪地连声道谢后离去。

快腿张正欲道谢，却见那红脸汉子向众人抱抱拳，和那瘦高个子一起飘然离去。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来者何人。

次日凌晨，快腿张正在家中大睡，忽听见敲门声，起来一看，却是两个差役。差役说，知府有请。快腿张诚惶诚恐，不知犯了何等王法。

快腿张随差役来到知府官衙，却见大堂之上坐着的知府大人正是昨天为他解急的那个红脸汉子，当下跪倒磕头。知府走下来含笑说道：“我是刚来赴任的宛城知府，久闻你快腿张大名，昨日私访，果然名不虚传。我有心荐你来府衙当差，为我传送书信，至于报酬，自然比你在酒肆跑脚力活强许多，不知你是否愿意？”

真是天上掉馅饼，这样体面的活计哪儿找啊？快腿张当时就应了下来。不过数月，快腿张就在宛城靠近府衙的地方买了一所便宜的宅子，全家老小搬来，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让过去的街坊邻居羡慕不已。

这天晚上，大约二更时分，快腿张刚刚睡下，就被知府派人急速唤回府衙。知府神色严肃地说：“我有一封紧急重要的信件，要你立马送到距此三十里地的蒲山镇张团练的手里。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张团练，路上不要打开，更不要让别人看到。”

快腿张答应一声，把信揣在怀里，眨眼间消失在夜幕里。即将出城时，快腿张忽然想到，今晚知府神色异样，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蒲山镇驻扎着一个营的清兵，为什么要通知清兵首领张团练？快腿张跑脚力活多年，从不拆别人信件，这晚也是他好奇心太重，就借着一处民宅射出的灯光看了信件。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快腿张虽说识字不多，可信上的内容他看明白了。内容大概是：经细作探知，孙中山的忠实幕僚黄兴，携二十多名同盟会会员在碧云酒楼聚会，商讨发展会员，推翻大清事宜，明日天亮离宛。同盟会会员个个手中有枪，以我城中兵力，远不是他们的对手。为求一网打尽，务必派一千名精兵增援，五更动手，剿灭匪患，报效皇恩，云云。

彼时，孙中山等人在南方闹得轰轰烈烈，快腿张也有所耳闻。他知道，清廷腐败，如日落西山，民众都盼着早点儿改朝换代。如果这封信送出去，二十多名同盟会会员就可能人头落地，他快腿张也会落个千人指万人骂的下场。不送，又如何向知府交代？何况知府有恩于他。按照大清律令，违抗律令是要杀头的。他想悄悄带着家人离开宛城，可是一家七八口人夜晚出城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必然惊动知府，落得满门抄斩。

快腿张一边跑，一边思索对策。眼看出城五里地了，他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长叹一声：“成也是我这条腿，败也是我这条腿呀！”遂搬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膝盖砸去。一声惨叫后，他跌到了山沟里。

再说那知府坐在府衙里等，怎么都不见快腿张回来复命，就派人去找。天明时分，差役在山沟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快腿张，发现他的腿已摔断。等到快腿张被抬到府衙门前，知府看到他昏迷不醒，膝盖肿得像水桶那样粗，才长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知府少了一次向朝廷邀功请赏的机会。此时天已经大亮，同盟会会员早出城去了。

后来，知府怀疑，按快腿张的本领，咋就摔得那样狠呢？等到他听到了街头巷尾有关快腿张自残的传闻，不由得勃然大怒，想治快腿张的罪。可是，他拿不到确凿证据，加上彼时反清浪潮此起彼伏，他怕激起民变，无法收拾局面，再看看快腿张那条断腿确实可怜，这才放过了快腿张。

快腿张痊愈后拄着个拐杖以乞讨为生。宛城人都知道他断腿的真相，纷纷慷慨施舍他，他一个人乞讨，竟养活了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