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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柏拉图美学思想中的人文主义层面

2021-12-31尹舒羿

科学咨询 2021年10期
关键词:理想国柏拉图层面

尹舒羿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北京 102488)

柏拉图关于美学与艺术问题的讨论虽然在其著作中并没有大规模集中出现,但其相关思想却为西方美学奠定了重要基础。其中,人文主义的思想构成了一个虽然暗含于柏拉图美学思想之中,却又处处得到彰显的独特层面。本文将在结合古希腊艺术成果的基础上,着重对柏拉图涉及艺术的相关论述中所包含的人性论思想进行探讨。首先结合柏拉图著名的“模仿说”阐述其审美领域由低级到高级的目的系统与对于审美最高境界的追求,以及其将美的追求与个体努力相联系的思想。接下来,本文将在此基础上论证作为艺术理论的柏拉图美学思想,其中包括在柏拉图艺术活动中对于人类理性与知识作用的强调,以及他结合古希腊雕塑、绘画等艺术成果进行的系统论述。最后,柏拉图美学思想中的人性论层面也体现在对于艺术的社会教化功能的凸显,以及与其“理想国”理论有关的现实政治考量。在柏拉图美学理论的影响下,古希腊艺术逐渐倾向于真、善、美的合一,并呈现出了其独特的人文主义精神。

一、模仿说与艺术评价

柏拉图提出的理念论首先区分了形而上的理念世界与形而下的可感世界。其中,可感世界中的事物是由于分有或模仿了对应的理念才得以存在或具有某些性质。例如,现实世界中美的事物之所以美,乃是由于分有了美的理念;美的事物是可变的、可朽的,而美的理念则是永恒的。在此基础上,他在《理想国》中进一步以著名的“三张床”为例解释“模仿说”在艺术领域的应用,即艺术是对现实的模仿这一理论:工匠制作的作为实体的床是模仿了神创造的床的理念,而画家描绘的作为图画的床又是模仿了现实的事物。也就是说,画家的作品“和那本质(即理念,笔者注)隔着两层”。[1]这样看来,所谓的各种意义上的“美”与艺术在柏拉图那里便具有了一个从低级到高级的目的论体系,即理念高于现实,现实高于艺术。但是这种等级体系并不意味着艺术在柏拉图那里就是完全受到贬斥的最低级的存在;事实上,柏拉图的美学理论与其“模仿说”在这种等级体系下已经不再仅仅指关于客观事物的外在形象的模仿,而是被附加了更为深层的含义。同时,理念世界的最高存在也为艺术评价设定了独特的标准。

关于“模仿说”的深层内涵,笔者认为柏拉图对于艺术领域的模仿的阐述可以被分为两个层面。首先,其第一个层面的着眼点在于艺术作品与模仿对象之间的绝对差异性,即强调现实世界乃至理念世界与艺术世界的分离。显然,作为现实事物的模仿品的艺术是难以真正百分之百复制实物的全部细节与特点的;并且由于现实世界的隔阂,艺术与理念世界之间的距离就显得更加遥远。在这种思路下,无法达到现实世界的“真”与理念世界的“善”的各种艺术活动似乎是不值得提倡的,如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就对诗人进行了批评:“从荷马开始的诗人这一族都是美德影像的模仿者,或者是他们‘制造的’其他事物影像的模仿者。他们完全没有把握真相。”[2]也就是说,模仿的事物仅仅是在形象上对现实事物的某种反映,而在其他方面并不能与之相似。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柏拉图之所以要把诗人赶出理想国,“根本来说既不是由于诗人的灵感,也不是由于他们的模仿,而是由于这种灵感和模仿还停留在低级阶段。”[3]那么,人类的艺术活动是否有可能比单纯的模仿更进一步,甚至达到直接观照美的理念本身的高级阶段呢?这就涉及柏拉图对于艺术模仿的第二层阐述。在其后期著作《智者篇》中,柏拉图又在模仿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强调了知识与理性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他说:“我们把受意见引导的模仿称作‘恣意的模仿’,而将受知识引导的模仿称作‘熟知后的模仿’。”并说:“智者并不属于那些有知识的模仿者,而属于好学样的小丑。”[4]由此可见,柏拉图在此已经在区分两种“模仿”的基础上引入了知识与技艺在艺术创作与艺术评价中的作用,并通过对于知识的强调凸显出创作者在艺术的模仿中的主体性地位。模仿并非是全然虚伪的,只要与知识相结合就有可能让“美”与“真”相互融合;而相反,如果没有知识而仅仅是受意见的支配,其模仿就是恣意妄为的、甚至败坏道德的。笔者认为,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其对于人类理性的认可与对于追求智慧的努力的肯定:人能够凭借自身努力习得知识与技巧,可以让模仿更加逼真、更加接近美。当然,其中也蕴含着柏拉图对于无法把握真相的纯粹恣意的模仿行为的警示与批评。可以看出此时的“模仿说”所强调的已经不仅仅是理念世界的至上性,更有作为主体的人的潜力与追求美的主观能动性。而从“模仿说”在《理想国》中的前后转变中我们就能够看出柏拉图美学思想中逐渐清晰的人文主义内涵。

二、理性对艺术活动的指导作用

从前文的论述中可以看出,柏拉图在重视形而上的理念世界的同时,也强调知识与理性对处于现实世界之中的人类与其艺术创作的重要性。而面对绘画、雕塑等具体的艺术活动,柏拉图对其模仿问题的关注也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外观与实物相似的层面,而是结合人类知识的角度进行理性思考,即“将绘画和雕塑的技术看作是一种知识,认为正是在这种知识引导下的模仿才能够获得逼真的效果”。[5]总而言之,柏拉图对于真正的艺术是有一种带有人类理性色彩的期许与要求的。他所要批评的,是那种“形似而神不似”的、仅仅模仿自然而无视理念的浅显的艺术作品;而他更希望看到的,则是能够模仿理念的艺术,即生发于灵感而以理性和知识作为指引的艺术。

事实上,柏拉图看待绘画、雕塑、诗歌、音乐等艺术作品的方式也是一种理性的、知识的方式,强调理性对艺术活动的指导作用。他在《法篇》中就围绕模仿所带来的象征问题进行了十分系统的分析,并指出艺术的象征应当包含的三种素质:“首先,他必须理解象征物的象征意义;其次,象征物如何象征才是正确的;再次,也是最后一点,如何用语言、旋律或节奏很好地进行象征。”[6]由此可以看出,柏拉图并不仅仅是凭借想象对艺术活动的规律进行主观臆断,而是在结合古希腊各种艺术形式的基础上以逻辑的方式对其进行概括总结。而理性态度在艺术创作中的地位也被他所看重:只凭借人的感官而进行艺术创作是不可靠的,需要通过知识引导才能更好地通向真正的美。这一点也与上文所述的柏拉图“模仿说”的内涵暗合。

这种强调理性与知识的美学思想在柏拉图对于古希腊艺术作品的分析中得到反映,也很好地融入进了古典主义的艺术风格,并对其后世的审美创造与鉴赏产生了巨大影响。例如,柏拉图在《智者篇》中指出,如果制作巨大尺寸艺术作品的雕塑家或画家“按照精美原物的真实尺寸进行再造,那么你知道的,上部看上去会显得太小,而下部看上去会显得太大,因为上部离观察者远,下部离观察者近。”[7]而在古希腊建筑中,作为体现建筑美的重要元素的柱式,为了在视觉上达到美的效果,就运用了类似的原则进行艺术处理。如帕特农神庙的柱廊,采用了粗壮有力的多立克柱式;但其柱身并不是完全笔直的,而是稍微进行了“收分”,即从下到上慢慢变细。同时其柱身一点点向外鼓出,在视觉上产生了力量感。笔者认为,这一方面承接毕达哥拉斯的美学思想,体现了数学作为人类认知成果在古典美学中的突出地位;另一方面又不仅仅局限在数学领域,而与柏拉图的“理性指导艺术”这一覆盖面更广的观点十分吻合。维特鲁威页在其《建筑十书》中也提到,“建筑师的知识要具备许多学科和种种技艺,以各种技艺完成的一切作品都要依靠这种知识的判断来检查。它是由手艺和理论产生的。”[8]也就是说,在一件艺术作品的创造中,人的知识、技能与智慧起到了基础性的作用,且人类能够通过习得各种学科的知识提升自身的艺术水平。事实上,古希腊的许多建筑方式不仅与柏拉图的美学思想暗合,而且在客观上也确实促进了人类的思维能力不断得到锻炼和提高。总之,在西方古典美学的发展过程中,理性思维一直起引导作用;而柏拉图美学思想中对于人类理性与知识运用的强调则进一步强化了这种看重人类价值与能力的思想观念。

三、艺术的功能与人文主义思想

柏拉图美学思想中的人文主义色彩还体现在其对于艺术的教化功能以及维护社会和谐功能的阐述中。首先,从个人层面而言,最美的就是“心灵的优美与身体的优美谐和一致,融成一个整体”。[9]那么艺术层面的美能否让人类更加靠近这种和谐之美呢?虽然柏拉图曾明确批评了以荷马为代表的诗人群体,但他亦在某种程度上肯定了艺术的教化功能。柏拉图指出,符合人们天性或习惯而又受到理性引导的文辞、歌曲、舞蹈等都体现了“心灵的尽善尽美”以及“心灵的聪慧和善良”[10]也就是说,人们可以通过美的、善的艺术得到教育,从而在心灵中产生美德与智慧。同时,柏拉图对于具体艺术作品的评价也不是盲目的,而是大都具有审美或教育层面的针对性。例如他只有对那些“描绘邪恶、放荡、卑鄙、龌龊的形象”的绘画作品才会提出明确的批评,[11]也就是说他倾向于将艺术对于作为人民群众的影响置于艺术评价与艺术功能中的关键地位。笔者认为,这种对于艺术教化功能的重视便体现了其对作为艺术的创作主体与受众的人类的价值与能力的关注。此时,美的艺术已不仅仅是为了取悦或接近神灵,而且还是为了陶冶人们的道德情操、满足人们的精神需要,而这也就体现出柏拉图美学思想中蕴含的人文精神。

其次,从社会层面来看,柏拉图的美学思想与其政治上的理想国设定是有密切关系的。他在自己学说中划分的“美”的等级体系的基础上,充分吸收苏格拉底关于和谐的“善”的思想,并将其运用于国家治理层面,强调美的熏陶在创建和谐社会中的重要作用。一方面,他强调在《理想国》中划分出的三个阶层各司其职、和谐相处在政体中的作用,认为城邦的正义和善就是每一阶层的人实现自己的美德;另一方面,他也在人类通向美的进路中划分了层级,具体体现为由个别到一般、由现实到理念、由外在到内在,即“从喜爱个别形体的美上升到一切形体的美的‘形式’,再上升到心灵美,然后上升到制度美,学问知识的美。”[12]这样,艺术活动自然也被纳入到了这种层级划分与审美评价体系中,成为创造社会层面的美和能够影响公民道德的重要一环。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对于诗人的拒斥就在于他认为诗人的作品并非诉之于灵魂的最佳部分,反而会把公民灵魂中低劣的部分培育起来。结合前文所述的柏拉图后期作品中对于“恣意的模仿”与“熟知后的模仿”的区分,本文在此并不会直接将柏拉图视为不欢迎艺术的。从其对于美在社会层面的重要性的强调中就能看出,柏拉图批评或赞扬某种具体艺术形式的初衷之一应当在于建立一个他理想中的人人能够各安其位且追求美好的和谐社会。换言之,柏拉图并非单纯地攻击艺术或是艺术的模仿,而是结合社会现实与人性道德对于艺术的功能进行较为严格的评价和限定。他说:“绘画中肯定有许多品质……在这些事物中都有美好与丑恶。”[13]笔者认为,其潜台词就在于对绘画等艺术活动的社会价值的考量。而这也体现出柏拉图美学思想中对于培养理想人格的关注与对于完善人类社会环境的重视,带有独特的人文主义色彩。

总而言之,无论是“模仿说”以及在此理论基础上提出的有关艺术评价标准中与人类能力相关的内容,还是《理想国》中对于理性与知识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的不断强调,抑或是其结合社会与个人两个层次对艺术的教化功能的分析,我们都能够从中看出柏拉图美学思想中蕴含的人文主义思想与人性论层面。这种人文内涵一方面使得他愿意关注人民真实生活与道德水平,并结合现实艺术创作与古希腊社会现状对自身美学理论进行建构;另一方面也深刻影响且发展了古典主义中暗含的人性论的概念,即一种看中人类价值与能力的思想传统。在此后的文艺复兴之中,古希腊美学思想中的人文主义内涵被进一步挖掘、利用和发扬,个人的重要性与潜能在美学中也得到了进一步凸显,而这也构成了西方美学的一个重要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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