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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家族的荣耀
——甘肃省白银地区蒙古族后裔族群历史文化研究

2021-12-31陈旭龙陈旭凤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蒙古族

陈旭龙,陈旭凤

(1.白银市平川区经济合作局,甘肃 白银 730913;2.白银市平川区档案馆,甘肃 白银 730913)

甘肃省白银地区自古以来处于我国传统农耕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的汇合之处,在中国古代史中属于边塞之地。秦代以来长城的修筑基本依白银境内所属的258公里黄河蜿蜒曲折而行;汉唐时代,这里又作为丝绸之路东段北线孔道,在对外经济交流与发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元代隶属巩昌府会州所辖,作为边陲之地,历经战乱纷争。自西汉至明朝中叶(1500年),境内人口稀少,未超过3万人。明万历前,这里集聚的人口主要以各地迁徙而来的军户为主,按照《白银市志》记载,明代境域内军户达到1.78万户,按照1:4的比例计算,境内人口约为7.1万人,且主要分布在沿黄河而建的卫所、堡城和渡口。

由于所处地理、历史位置的特殊性,白银地区自古就以传统农耕文化对抗中亚游牧文化桥头堡的位置呈现在世人面前。该区域西接武威、敦煌,联通西域;北联内蒙古,是北方游牧民族进入农耕文化区域的必经之路;东靠六盘山,明代以前受巩昌府管辖,属传统牧区;南邻川西藏区,与甘南草原相接,为典型的少数民族聚集区。特殊的地理格局,境内连年战火纷争不断。加之自明代以来其以阻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军事缓冲地带形式出现,其间居住族群的生产、生活基本是以半军事化的军屯方式为主。军户为主的当地居民以黄河为界,北部区域(平川,靖远、景泰)沿袭了蒙古族游牧经济,南部区域(会宁)更多受到了陇西传统农耕经济生产方式的影响。在同一片区域内,两种经济生产方式的交融、作用,产生了奇特的反应,以铁木山至屈吴山间的区域为分界线,南北两地居民在生产方式、民间习俗上也产生了诸多的不同。

一、白银地区蒙古族族源、历史与民族化过程

(一)学术界关于白银地区蒙古族族源的讨论

美国人类学家巴菲尔德《危险的边疆——游牧帝国与中国》,对欧亚草原游牧民族,特别是成吉思汗及其继承者对欧亚大陆的征服作了不同于以往国内民族学研究的解读,他“通过将人类学与历史学的结合,揭示了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之间的关系,为我们展现了这种在欧亚文化与政治历史发展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的两千年之久的对立局面的完整画面”。[1]台湾地区学者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结合人类学田野调查与历史文献的研究,提出了草原与高山两种游牧文化,并指出决定这两种放牧经济和衍生出的社会形态的历史发展过程,这种对游牧社会的研究促使我们对长期形成的固有模式的反思,其中对游牧文明群体的团结与社会稳固、财富的争夺与积累、对领袖的忠诚、尊重社会阶序权力等涉及内容打破了以往的研究范式。[2]美国著名汉学家拉铁摩尔《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从生态环境、民族、生产方式、社会形态、历史演进等入手,揭示了中国内陆边疆历史的多样性,指出了中国多民族社会文化的整合特征,特别是他以长城为界,提出了“贮存地”的观点,这对我们研究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融合有一定参考价值。[3]

有关蒙古族后裔文化变迁的研究有李幹的《一部蒙古皇族后裔的宗谱洪湖陆氏族属源流考》,文章对湖北洪湖陆氏蒙古族后裔族群600多年的迁徙进行了探究。对于白银地区蒙古族后裔的专题研究现能够查找到的资料有赵永胜、万全琳在《白银史话》刊载的《元室皇裔“黑虎赵”姓考》、《兰州晚报》刊登的《元朝皇裔隐居深山600年:会宁“黑虎赵”始祖昴空墓葬探秘》,文章均侧重于对会宁黑虎岔赵氏族谱资料的描述。岳青、培植的《营儿门马氏——汉族大家庭中前元蒙古贵族的后裔》从历史考证的角度对甘肃靖远县营儿门马氏源流进行了考证,指出该家族为前元蒙古族后裔。康莉《流淌在黄土高原上的蒙古情怀——会宁县黑虎岔村“黑虎古调”研究》和韩学谋《甘肃省会宁县蒙古人后裔“黑虎赵”文化变迁研究》两篇硕士毕业论文,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通过查阅大量的历史文献资料及已有的研究成果,以会宁县黑虎岔赵氏为研究对象,对其族源及族群发展做了相关探究。

本文的研究遵循了人类学、民族学的研究方式,采取田野调查和文献分析相结合的方法, 对元末以来(1368年—2020年)白银地区黄金家族后裔族群迁徙及其发展过程展开研究,其中包括该族群近650年来对当地民俗文化、经济生产方式产生的重大影响,力图深入考察该族群的历史与文化变迁。

(二)白银地区蒙古族族群的主体:黄金家族的后裔

白银地区蒙古族黄金家族后裔的迁徙是与境内的一条河,两座山紧密相连。首先是黄河,现境内蒙古族族群人口分布以黄河为界,主要集中在黄河以南的高海拔地区,处于黄土高原与六盘山的相交之处。两座山是铁木山和屈吴山,其中铁木山海拔2404米,其建筑为元大德四年(1300年)所建,明代曾多次修缮。屈吴山海拔2858米,元代为波斯(伊朗)军士牧马之地,其周边草木茂盛,元代称达喇赤(今打拉池)。1370年,明将徐达与元将扩廓铁木儿对垒于帖木山相接的沈儿峪,经过三天三夜的厮杀,元兵失败。但元兵败而志坚,小水张氏始祖三狼济王,黑虎岔赵氏始祖昴空,营儿门马氏始祖铁礼棉、铁礼秀,黄草湾吴氏始祖等一行杀出重围,护送主帅扩廓帖木儿逃脱北去。其余人马在三狼济王带领下向南奔袭,一路逃散,最终隐藏于以屈吴山为中心的周边村落。作为蒙古黄金家族的后裔,他们早期以游牧为生,后期以农耕立业,在当地繁衍生息,历经650年,现已完全融入了当地的社会生活,展现了一幅跌宕起伏的民族迁徙画卷。

1.元末明初沈儿峪之战

(1)“奇男子”扩廓帖木儿。随着明朝政权的建立,为了彻底清除前元势力完成统一,明政府发动了针对前元的全面战争。此时虽然元朝游牧政权已经瓦解,但作为曾经的征服者,历经百年的统治,其分封的蒙古贵族支裔遍及全国。在大明初建之际,各处王孙贵族四散逃窜,但其中涌现了大量的守节之士,亡国后,他们或合众抵抗,或以死明志。其中以扩廓帖木儿为代表的北元贵族阶层,连续多年发动了针对大明的抵抗战争。这一行动,不仅是对蒙古族大汗成吉思汗征战荣誉的捍卫,也是游牧文明族群对失去中原既得利益的抗争。随着明朝以农耕文明为代表的政权建立,蒙古族游牧族群顷刻间失去了原有圈占牧场和他们引以为豪的种种特权,这对已经立国百年的元朝贵族阶层而言是无法接受的。历经百年的统治,他们中的大部分已失去了游牧文化强悍善战的特征,面对明军发动的战争,它们中的大部分采取了归附的态度,因为他们惧怕失去既有的一切。两种文化的纠葛以双方在长城边际——这一“蒙古部落南侵的贮存地”[4]展开的一场战争而开始,最终以扩廓帖木儿的失败而告终。游牧文化终于回归到了他们先辈赖以生存的东亚草原。但其中更多的人在战乱中成为明军的俘虏。自明朝建立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明政府采取了不同于汉、唐的强硬态度实施国政。他们惧怕这个曾经突破长城防线南下建立政权的民族卷土重来,于是加紧了延伸长城的步伐。他们在长城沿线加强防御,建立了严密的卫所设施,迁移了大量军户建立军屯,力图通过长城来阻隔蒙古入侵。他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抗态度拒绝任何北方游牧文化的进入和贸易往来;相反在南方沿海地区,他们采取了相对靠开放的政策,无形之中促进了早期资本主义在中国的萌芽。与此同时,自汉唐以来的路上丝绸之路被隔绝,海上丝绸之路在明朝得到了开通。

明朝政府针对北方游牧民族采取的排斥态度代表了传统农耕文明对草原文明曾经南下取得政权的反抗,这其中不乏复仇的成分。作为自汉唐以来一直对游牧文化充满蔑视和不解的中原农耕文明,对成吉思汗建立的蒙古汗国政权是充满了不屑与轻视的,加之蒙古汗国元朝建立以来对中原农耕文化的肆意破坏,造成了两种文明在元亡之际产生了巨大的冲突。这对自祖辈以来就驻守于中原的元朝贵族和部落联盟而言,几乎是灾难性的。他们的族人在战争中被杀戮,侥幸逃脱的也被俘虏没为官婢。危亡之际,历经战争洗礼的扩廓帖木儿临危受命,成为明朝立国以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主要对手。

扩廓帖木儿的父亲是元朝翰林学士、太尉赛因赤答忽,蒙古伯也台人,世居于河南光州固始县,母亲是出身乃蛮部察罕帖木儿的姐姐。[5]据1990年洛阳出土的赛因赤答忽墓志铭记载:“公讳赛因赤答忽,系出蒙古伯也台氏。其先从世祖皇帝平河南,因留光州固始县,遂定居焉。……配佛儿乃蛮氏……子三人,长扩廓铁木儿,生而敏悟,才器异常。幼多疾,忠襄(即察罕帖木儿)以母舅氏,视之如己子,遂养于家。” 扩廓帖木儿作为长子,因幼时多病而寄养于察罕帖木儿家,并过继给察罕帖木儿为养子。由于久居河南,受其父亲影响,扩廓帖木儿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在跟随养父的过程中征战南北,在对抗明朝的战争中,由河南至山西后又率部奔向甘肃坚守。作为元末的杰出将领, 扩廓帖木儿及其部众在元朝已失去中原统治地位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抵抗,并且坚守了游牧民族的气节。明洪武三年在定西沈儿峪之战中,扩廓帖木儿被明将徐达击败,后带领妻子及少数人北渡黄河撤回和林。在后期对抗明军的长期战争中,元朝统治者均以扩廓帖木儿为主。由于他的坚贞不屈,后被明太祖朱元璋称为奇男子。(1)《明史》载“洪武三年,太祖命大将军徐达总大兵出西安,捣定西。扩廓方围兰州,趋赴之。战于沈儿峪,大败,尽亡其众,独与妻子数人北走,至黄河,得流木以渡,遂奔和林。时顺帝崩,太子嗣立,复任以国事。逾年,太祖复遣大将军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征西将军冯胜将十五万众,分道出塞取扩廓。大将军至岭北,与扩廓遇,大败,死者数万人”。“太祖笑曰:遇春虽人杰,吾得而臣之。吾不能臣王保保,其人奇男子也。竟册其妹为秦王妃”。

(2)倔强的元室后裔。对游牧族群而言,其单一的畜牧经济仅能满足部族成员正常的生活,而对奢侈品的需求要依靠外界的补充才能实现。自汉唐以来,他们主要通过中原王朝的封赏、互市、劫掠等方式实现这种需求。在元朝政权建立之前,他们以快速移动的骑兵征服了西夏、金和西亚的诸多政权。南下建立政权之后,他们拒绝了传统农耕礼法文化下培养出的士大夫阶层来实施治理,引入了来自欧洲的天主教士和大量来自突厥的伊斯兰教徒制定了蒙古文字和文官制度。在广袤的中原农耕文化基础上,他们实行了军事化的中央集权统治,在地方依靠色目人和贵族集团实施治理。但由于其游牧民族特性,他们更多的是以户为单位在各地建立部落性质的联盟。针对农耕文化下的汉人,他们只能去慢慢适应其种植文化。两种文化背景下产生的碰撞一直在纠葛中持续前进。在元朝统治的97年里,两种经济相互有所融合与吸收,但在文化上,蒙古族贵族阶层始终拒绝中原文化的影响,他们以半俗半正式的蒙古文书写各类文书,中原的传统文言几乎被摧毁。[6]作为马背上的民族,游牧的快速移动性和对牧场的敏锐认知制约了元朝统治者对农耕文化群体对于土地的依赖。对于元朝统治者而言,占据中原仅是便于其收取赋税和扩大其权族阶层的封地面积。从当时元朝政权所统治的地域而言,他们的势力范围已达到了东欧和亚洲的全部,此时的中原在他们的统治区域内仅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当新崛起的明朝政权开始威胁到他们的统治时,蒙古族内心的征战特质又被重新唤醒。尽管交战中大量蒙古族官吏投向了新崛起的势力,但更多贵族阶层保持了对自己蒙古血统的认同,其间涌现出了大量守节之士,宁死不屈。这些内容无论是在明朝主持修撰的《元史》,还是在后世撰写《明史》中均有大量记载。

(3)七人七马的传说。“扩廓帖木儿即弃城遁,领其余众西奔于甘肃”(2)《元史》载“于是大明兵已定山东及河、洛,中原俱不守。闰七月,帝乃下诏,复命扩廓帖木儿仍前河南王、太傅、中书左丞相,孙翥、赵恒并复旧职,以兵从河北南讨,也速以兵趋山东,秃鲁兵出潼关,李思齐兵出七盘、金、商,以图复汴、洛。未几,也速兵遂溃,秃鲁、思齐兵亦未尝出,而扩廓帖木儿又自平阳退守太原,不复敢南向,事已不可为矣。已而大明兵迫京城,帝北奔,国遂以亡。及大明兵至太原,扩廓帖木儿即弃城遁,领其余众西奔于甘肃。”后,洪武三年的沈儿峪(今定西市巉口镇)战役,明将徐达在三天的连续征战中大获全胜,明军俘虏元朝剡王、文济王及国公、平章以下文武僚属1860余人,将士84500余人,马驼杂畜数以万计。只有扩廓帖木儿及三狼济王等少数元室成员脱逃。兵败后,扩廓帖木儿及三狼济王等元室北逃。徐达部将孙兴祖将兵追击至毛不剌(今白银市平川区共和镇毛卜拉),明军再败,孙兴祖阵亡。扩廓帖木儿及三狼济王等以筏北渡黄河,至芦塘(今白银市景泰县境内)又遭明军阻击,三狼济王及昴空、铁礼棉等元室九人迎战牵敌,扩廓帖木儿携元室家眷继续北逃至和林(哈拉和林又称和林、和宁,是在草原深处克烈部或回鹘都城的基础上创建的蒙古帝国首都,元朝岭北行省首府,13世纪中叶世界的中心[7])。九人在三狼济王率领下南下至平番(今兰州市永登县),将铁礼棉家室安置于此。再北行,至镇番(今武威市民勤县),昴空将其妻及五子安置于柳林湖(今武威市民勤县)。二人流落吴家窑(今靖远吴家川)。三狼济王等七人逃至靖远红罗山(寺儿湾石窟附近,今红咀),在前有黄河阻挡后有追兵的危急关头,七人策马踏浪柴浮桥以强渡,摆脱明军,扎营于营儿门(今靖远二十里铺)。为躲避追杀,七人化整为零分散隐居。其中铁礼棉留居营儿门,以马为姓;一人隐居黄草湾(今平川区黄湾)以吴为姓;昴空隐居黑虎岔(白银市会宁县郭城镇,其后代以赵为姓);颜红、颜丹随三狼济王娶张媪人为妻。后洪武五年(1373年),为躲避常遇春、冯胜的追击,三狼济王等迁徙隐居屈吴山附近老庄(今平川区共和镇老庄村)并以张为姓。

2.元代黄金家族后裔易姓隐藏。

(1)小水张氏族源。小水张氏先祖三狼讳谙珍,是元世祖忽必烈第九子镇南王脱欢后裔,属元皇室。脱欢为忽必烈第九子,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六月封镇南王,出征安南,败绩,忽必烈以其“丧师辱国,断其朝请”,二十八年(1261年),徙镇扬州,大德五年(1301年)薨。脱欢有六子,分别是老章(镇南王)、脱不花(镇南王)、帖木儿不花(镇南王、宣让王、淮王)、宽彻不花(威顺王)、蛮子(文济王)、不答失里(安德王)。蛮子文济王封号后为其子不花帖木儿承袭。按照小水张氏张硕所撰《张氏家谱》序言所述:明洪武二年(1369年),徐达以40万战败元扩廓帖木儿,元皇族三狼,大狼称国公、二狼称炎王、三狼文济王协同家将共九人,潜逃往靖远,其中二人留于吴家川以姓吴,七人于红罗山(今红咀)渡河居营儿门。洪武五年(1372年),常遇春、冯胜构兵西北,绞残元余孽。三狼又携家室与家将颜红、颜丹潜于水沟(今老庄),建有家庙。再有清郭兆瑞,刘钟琦撰抄本《碑文钞录》 杂记关于屈吴山建庙起因的内容所述:“女真夷鲁,为逃兵灾,有祖曰乃里、卜华,曰谙宝、曰谙珍,迁居屈之荫(今尚堡子),在明己未洪武元年始建庙,迁神龛于屈,为求圣母乃至诸神灵佑护,此乃滨于水老建庙堂之由来耶。”可见小水张氏为元代黄金家族后裔。兵败沈儿峪后,一行隐居于屈吴山附近的老庄,并建立家庙供奉先祖,后迁徙至小水定居至今。

(2)营儿门马氏姓氏来源。营儿门马氏的姓氏来源在其家族所藏的《光绪十六年谱》 中有记录,该谱序言写道:“太祖元始,本系前元国姓。兄弟二人名铁礼棉、铁礼秀,元末时由汴都而北迁,至红罗以南渡,率水浒而走马,向山曲以胥宇,住扎营儿门,为始托之地,由斯易铁为马”。这里的太祖指铁礼棉、铁礼秀。前元即由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由此可知,马氏原为成吉思汗家族之姓——奇渥温,易铁为马是指易奇渥温为马,从前元国姓、易铁为马等记录可见营儿门马氏的姓氏渊源。同时,前元国姓,由汴都而北迁,还说明了营儿门马氏祖先在易铁为马以前的社会地位,即他们是元皇室成员。关于这一点,由马建基等于民国六年撰写的《马氏族谱》讲得很明确:“太祖之所自出,原属元室苗裔。”元窝阔台汗六年(1234年),元攻占汴梁,直至元亡。其间汴梁一直是元皇族生活和驻军重地。元时规定:近城辟为牧场,语言只能说蒙古语等。马氏祖先进驻汴都,并历皇祚九十春秋而北迁 (《民国六年谱》),说明他们的地位在当时是极高的。王介夫在撰写的《马氏族谱》序言中写道:“溯马氏原系铁木耳之本姓”。另有马玉书在19世纪60年代撰写的 《马氏族谱》 也写道 :“马氏其先世以国为姓,系铁木耳后裔。”由此,从马氏《光绪十六年谱》关于元末时“由汴都而北迁,至红罗以南渡”的记载中我们可推测,铁木耳可能就是察罕帖木儿或扩廓帖木儿中的一人。察罕帖木儿曾祖阔阔台、祖乃蛮台、父阿鲁温为成吉思汗四皇弟铁木哥斡赤斤的后代。而扩廓帖木儿是察罕帖木儿的外甥,后收为养子,在察罕遇刺身亡后,兑其父兵,直坚持到沈儿峪兵败。民间则传说铁礼棉、铁礼秀是扩廓帖木儿之子 。

(3)昴空隐居黑虎岔后以赵为姓。蒙古族最初是只包括乞颜和捏古思两个氏族的小部落,经过繁衍生息,原氏族发展出了很多分支。“黑虎岔赵氏作为元蒙皇室后裔,其姓氏演变经历了乞颜、孛儿只斤、乞颜、赵四个过程。乞颜(《秘史》作乞牙剔,为乞颜的复数形式)出自蒙古部,乞颜本为蒙古始祖之一,其后裔遂以乞颜为氏。经长期繁衍,乞颜氏又发展出了很多分支,并且各族支各有名称。自孛端察儿时始称孛儿只斤氏(孛儿只斤,又作博尔济斤、博尔济锦、布尔济斤,意为“蓝眼睛”。自成吉思汗十一世族朵蔑儿干的幼子孛端察儿时,史称孛儿只斤氏)”[8]。成吉思汗的曾祖父名合不勒罕被推为首领,建立了强大的兀鲁思,他的氏族又荣耀地恢复了乞颜族名。至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建立蒙古汗国,乞颜一族才真正走进了繁盛期。兵败沈儿峪后,昴空隐居会宁黑虎岔,其第三代才以赵为姓。

(4)黄草湾吴氏族源。2014年吴永珍主持修编了《吴氏家族叙牒》,其族人吴世鑫在《吴氏家族叙牒》序中叙述:“考我吴氏一门,为元季蒙古皇胄支裔,大明洪武初年,避难靖邑,埋名隐姓,易姓为吴,居于小芦吴家沟、白马岘、马圈湾,今凡六百四十四年。究我吴氏始祖,因年代久远,惨遭同治兵燹,家败谱毁,名讳稽考不得,列祖列宗多代名讳亦无从得详。幸遗有嘉庆年间吴存信主修《吴氏家谱》一本,以阳起君奉为一世,推约至今传二十世,人口数千众,以小芦为源,脉延四方,至吴家窑、海原条子沟、兴仁及靖远三滩等地,亦有省外、国外定居者,才俊辈出,各有建树,属当地望族实焉”。可知吴氏一族的先祖为蒙古族贵族,但具体传承已无法考证。不过其家族成员对他们的蒙古族血统的认同是一致的。

二、白银地区黄金家族后裔迁徙与“异乡”家园的重建

(一)黄金家族后裔的迁徙过程与族群关系

黄金家族的迁徙是与元朝的建立息息相关的,元朝初建,元世祖忽必烈分封诸王,元室贵族分布于全国各地。在完成了对中央的顶层设计后,地方上为巩固统一,元朝实行行省制度,在全国各地设置十个行省(岭北、辽阳、河南、陕西、四川、甘肃、云南、江浙、江西、湖广),在行省之下又设置了路、府、州、县等行政机构。而山东、山西、河北和内蒙古等地则称为“腹里”,由中书省直辖。元行省所辖路府州县无固定统属关系,随意性很大。有些行省与路之间还设道,属监察性质。为加强控制,元在路府州县均设蒙古事务官“达鲁花赤”,监督各级官吏,执掌最高权力。县以下设村社和里甲,常由蒙军驻村社实行军事统治。里长通常为蒙古人、色目人,衣食用度悉由居民供应,成为当地的最高主宰。这种体制下对汉族基层官吏的排斥和对农耕族群高压统治,蒙汉之间的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更加激化。“蒙古人放弃了二元化组织,转而采用一种简单的管理体制,用一种世袭化的族类划分维持他们在中原的统治。这分为四类:蒙古人、色目人(西方与中亚人)、汉人(北方的汉人、东北地区的民众以及高丽人)以及南人(南方的汉人)。”[9]“如果剥去汉式外表的话,元朝政治统治更多的像一个草原帝国联盟。尽管元朝朝廷掌握着对外关系与经济政策,但帝国政府只直辖中书省和草原地区,帝国内部的行省,如云南和甘肃,被视作一个个王国。而那些与中央政府有着更紧密关联的行省也不直接受中央政府掌管,而是通过达鲁花赤加以控制,达鲁花赤由蒙古人或色目人充当,职责是监制行省或地方行政,并确保在当地获取一定税收”。“使用这种官员来监督地方行政是草原长期以来的一种传统,在这种传统之下,地方部落首领在帝国官员的监督下处理民众事务。”[10]元朝实行投下分封制,意即“头项之下”,是指诸王、驸马、勋臣所属的人户或封地。投下领主享有政治、经济特权,建有独立的官僚机构,对所属人户进行统治。这种一元体制下造成的结果是,人的地位按照社会等级被划分,除了蒙古人和色目人,汉人和南人以近乎奴隶的位置被至于社会的最底层,他们中的大部分由精细农耕转向粗放的农牧混合经济。作为行省的甘肃,包括白银地区,完全按照游牧文化的规则被管理。白银地区延长城一线自固原起,经会宁郭城、平川屈吴山、过黄河、景泰芦阳、武威至民勤柳林湖(即今天内蒙古、宁夏与甘肃交界之处的长城沿线地区)由于靠近黄河、石羊河或域内泉水资源丰富等原因,草场富足,自金宋以来就是传统牧场所在。且该地作为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相焦灼的“贮存地”,一直属蒙古族势力范围。境内的部落按照蒙古族军户管理模式管理,期间生存的族群也以游牧经济为主。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这里的部落相对中原地区移动性较强,并不是被固着于一地。

1227年8月,成吉思汗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把一个庞大的帝国留给了他的后代。元朝在经历了97年的统治后,又被新兴的明王朝所取代。就在帝国大厦行将倒塌之际,当年南下掌握权力的黄金家族开始起来抗争,以图维护自己的统治。但在经历了越来越多的失败后,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实施北移。白银地区张氏等蒙古族后裔的北迁,实际上就是整个元王朝统治上层被迫北迁的一部分。扩廓兵败后,把大军及追随他们的朝臣都留在了甘肃。除被杀和被抓者外,其余皆四散流落,自行逃命,他们中的多数一路随扩廓由河南败逃至甘肃,在甘肃期间扩廓帖木儿在今兰州主持修建了王保保城(王保保城为后人起名),以期阻挡明军北进。该城郭至今仍依稀可辨,整个遗址南北210米,东西370米,残存东垣、北垣7段,残高6米,宽4米,东南开门。沈儿峪交战,扩廓以王保保城为后方大本营,控制兰州,并计划作为战败北撤的退路。当沈儿峪战败离散人员南渡以后,三狼济王一行作为留守人员吸引明军南下,意图再起时作为接应力量,在营儿门驻守休整。这在营儿门马氏《民国6年谱》 记载为:“倚黄流为尺堑,始停住营儿门以固圉,继税驾芦塘以开疆。”(芦塘在景泰县境内,当时归靖远管辖,是从兰州到蒙古的重要通道)。也许他们估计芦塘可能还掌握在蒙军手中,同时估计扩廓帖木儿可能从芦塘逃去,故派人去芦塘联络,但扩廓帖木儿的行动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他没有去芦塘,而以“流木渡黄河”后,直奔和林了。芦塘联络行动的失败,迫使三狼济王一行放弃北撤计划另寻他计。摆在他们面前的唯一选择就是潜伏下来,由此,三狼济王一行分散隐匿。

三狼济王起初在屈吴山隐居,后迁徙至屈吴山附近的老庄,以牧为生,后由于族群人口激增,迁徙至今小水村居住,形成了今天的小水张氏。《白银市平川区志》记录为:“小水张氏,系元朝蒙古族王室后裔。据《张氏族谱》及宗族人物传,洪武三年(1370年),元室宗族后裔三狼济王等九人逃至靖远,其中2人流落吴家窑,三狼等7人到靖远营门儿落户,娶张媪为妻,遂以张为姓。”[11]张氏落户小水后,族群基本稳定,未出现过大规模的迁徙。

马氏落户营儿门后,他们很快就实行了南渡后的第一次人口迁徙。铁礼棉、铁礼秀在营儿门居住约30年后,迁徙至扇马塬(即今曹岘、若笠一带),将营儿门留给铁礼棉的长子居住。其间,随着人口增加,马氏开始分房。其中留住营儿门的铁礼棉长子为大房,次子随父上扇马塬。铁礼秀生三子,均随其父上扇马塬,形成五房。这五个房头分割形成之后,随着人口的发展繁衍,各自内部还不断进行分房。而最初形成的五房格局成为后期马氏向外发展繁衍的基础。在扇马塬居住100年之后,马氏向碾子塬进行了第二次迁徙。本次迁徙有两个显著特点:首先是以房头为单位组织起来的联合行动。具体分界是二房占据中塬,三房占据上塬,四房和五房占居下塬。移居碾子塬之后,马氏家族中的四房和五房很快又发生了新的分裂,以马太太母为首的五房远迁芦塘。从此,马氏家族最终形成了一个房头占据一个地方、 自成一个村落的格局。(《马太太母之墓表》 :“马太太母者,靖远西乡人也,明季万历年间以子讳大明即寿官太公也,入芦塘军,因而太太母陆迁于斯” )。根据《马太太母之墓表》推算,此次迁徙时间在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至乾隆年间,芦塘马氏繁衍生息,人口已达3000。另在靖远县乌兰镇有马氏族人,按《靖远县志》记载:“居地乌兰,原籍河南开封。世传为元朝皇室后裔,始祖铁礼棉、铁礼秀,后易姓为马。元末明初居靖虏卫。已衍二十八世。会宁、景泰有支裔。”[12]

红罗山强渡和营儿门驻守之后,昴空及其子潜伏黄河以南。1370年,“在黑虎岔以东的一场战斗中,赵氏始祖昴空长子陀喊被明军射亡,其首级也被取走。痛失长子的昴空随解甲归牧,隐居于黑虎岔东侧的老庄沟(今塌窑沟)以牧为生。隐居当初,昴空及其子都未改蒙古族制,名姓皆蒙语。”[13]赵氏迁徙以四个儿子分户为主,按蒙古族习俗,幼子随昴空居住于黑虎岔。这在赵氏家谱中记载为:二子返都一支居于会宁腰井村一带,三子孛罗一支居于靖远芦茨沟一带,四子孛哪一支留居黑虎岔。五子随母至民勤柳林湖(对于五子,赵氏家谱有的按照失名记载,有的记载为哪喊,近年来,根据赵氏后人前往民勤县考证,证实五子名元,居住在民勤县柳塬乡红沙堡,后代人口众多,为当地一大族)。自昴空至今650年,黑虎岔赵氏延续25代,人丁兴旺。

黄草湾吴氏,作为七人七马的一支,在最初落户黄草湾(平川黄湾)后,其中的一支后来迁移到小芦子居住,其始祖阳起以小芦(今靖远小芦子)为中心,延续至今已20代,后代散布于平川黄湾、屈吴山下颜家坝(大坝沿)、张家坪(小水),靖远大芦子、小芦子,宁夏海原等地。吴氏族群迁徙距离较远,方向上具有向东靠近小水张氏和向南靠近黑虎岔赵氏的特点。《白银市平川区志》载:“吴氏原为蒙古皇室支裔,据吴氏《家谱》载:‘元蒙皇室三狼所带9人,其中2人流落吴家窑;余2人徙靖远红罗山河南营门儿(即今营儿门),其中2人一姓赵,散居黑虎岔、黑柴沟;一姓吴,散居黄草湾、大芦子、小芦子,其支裔迁居屈吴山下颜家坝(大坝沿)、张家坪(小水)。张赵吴本是一族三人,互不得通婚’。今周家地、打拉池、水泉均有吴氏支裔。”[14]

(二)当下白银地区黄金家族后裔村落分布

现有关于白银地区蒙古族群的研究,更多地关注了各姓氏谱系的研究,忽略了其作为整体性的研究。作为马背上的民族,蒙古族自进入农耕文化建立政权开始,其中的贵族阶层就是以军事部落联盟形式出现的,在以户为单位的军事构架下,他们在100多年的政权管理中是以不同于传统农耕文化为基础建立的形式存在的。通过现有白银地区仍在沿用的“三百户、二百户”等地名可见,元以来的军屯管理在当地根深蒂固。自扩廓帖木儿北逃后,三狼济王率众潜藏于当地,我们可以将其分布理解为是一种当时有计划的军事部署。因为从人员分布地点上看,一行人从败落一开始至最后的落户分布为:民勤、吴家窑、营儿门(黄河)、黄草湾(黄河)、张家坪(屈吴山)、会宁黑虎岔,地点的选择兼顾了黄河渡口、屈吴山牧场、驿站(郭城驿)。将这些点联系起来就会发现,当时北元政权能够卷土重来,这条路线是最好的一条接应之路。而从1305年在黑虎岔附近昴空长子被追杀阵亡可见,当时明朝政府也是以长安出发至定西一线开始对元末残存势力进行追绞的。再从后期几个姓氏后代迁徙的地点选择我们可以看到。营儿门马氏从黄河周边为主要迁徙地的选择;小水张氏则始终在打拉池和屈吴山周边生息,牢牢把握住了牧场的疆界范围;黑虎岔赵氏后代,在昴空安排下,妻子及幼子居住于柳林湖,其余的迁徙均围绕着屈吴山和三滩黄河附近;黄草湾吴氏则在占据黄河沿岸的同时,后代向东、向南进行了迁徙,拉近了与小水张氏、黑虎岔赵氏的距离。这样,从物资保障上,他们占据了自古以来游牧民族势力所圈占的草场,在与北方联系上,占据了黄河渡口节点村庄和柳林湖区临近蒙古族势力范围的优势,由此形成了退可据守、进可北攻的格局。结合黑虎岔赵氏昴空曾为粮草官的背景,可推断五方人马的安置是从军事上作了部署的。他们以屈吴山牧场为中心,黑虎岔为主要后勤保障基地,黄河主要渡口(营儿门、黄湾渡口)为节点,柳林湖(在民勤县东北二百里,抹山北)为接应,形成了完整的军事部署。

小水张氏后代分布情况:张氏部族自迁移至小水后,相对稳定,未产生过大规模的迁徙。后代现分布于小水村周边的毛卜拉村、党家水村、魏家地村,延续至今已23代。

营儿门马氏后代分布情况为:靖远营儿门、扇马塬(今靖远县曹岘、若笠)、碾子塬(上塬、中塬、下塬、芦塘(景泰县芦阳镇)。

黑虎岔赵氏最初以会宁县郭城镇黑虎岔为据点,随着后代的繁衍迁徙,形成了黑虎岔为中心向周边的迁移分布。现赵氏族人在白银地区分布情况为:会宁县郭城镇黑虎岔村、扎子源村、腰井、韩家口、焦家河,会宁县柴门乡赵堡村,会宁县新源乡孟源村、杨坪村赵沟、前源村、东源村、中社,会宁县白草塬乡北刘村、窟沱村、九百户,会宁县头寨子镇共丰村,会宁县新庄乡,会宁县土高乡中庄村后川社,会宁县党岘乡党岘村,会宁县寨子里村,靖远县大芦乡上中沙沟村、白茨湾村、中庄村、野糜川村、下中沙沟、小芦子村、大岘村,靖远县高湾乡白嘴儿村、崖头村、黑柴沟村、三场塬村、任家寨子村、二百户村,靖远县乌兰镇长沟村、烟洞沟村下宋社,靖远县城北寺门村,靖远县糜滩乡胜利村、下滩村,靖远县平堡乡蒋滩村,靖远县三滩村,靖远县北滩乡小红沟,平川区水泉镇黄湾,平川区黄桥镇神木头村,平川区共和镇中和村、西合村,平川区种田乡连家圈村,景泰县五佛乡西源村,通渭县平襄镇赵家沟,通渭县碧玉乡赵家河等村社。

黄草湾吴氏后代分布情况:平川区水泉镇黄湾村、平川区屈吴山周边、平川区共和镇打拉池、小水村、平川区宝积镇周家地村,靖远县大芦子、小芦子、吴家川均有吴氏支裔。嘉庆年间吴存信主修《吴氏家谱》一本,该谱以阳起君奉为一世,推约至今传20代,人口数千众,以小芦子为源,脉延四方,至吴家窑、海原条子沟、兴仁及靖远三滩等地。

(三)蒙古族族群迁徙对当下元史研究完整性的补充

作为曾经占据我国广大地域面积的蒙古族,在建立元代政权以后,曾统治了东欧乃至亚洲的诸多地域,作为在世界古代史上留下过重墨浓彩的民族,蒙古族历尽千年变迁,各国学者针对其发展历史和迁徙的研究层出不穷,其中对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研究更是重点。自元朝政权瓦解,由于战乱等原因,众多元代皇室成员流离失所,相关记载已经遗失。造成了大量人物和事件的断层。近代以来,随着各国学者的研究,尤其是国内民族自治政策实施以来,相关机构更是加强了对元代历史及其民族史的研究。白银地区由于其在我国历史上所处的特殊位置,境域内目前存在的大量元朝时期历史遗存没有被挖掘整理,这对我国蒙古族历史研究而言是很大的缺憾。而近年连续发现的元朝黄金家族后裔在该地域的广泛分布和有序传承资料,是可以作为当代我国蒙古族民族史研究重要补充内容。

近600年来,生存于白银境内的黄金家族后裔一直不敢承认自己的蒙古族身份,长期把自己的民族特征掩藏起来,主要原因是元朝时期的统治者对汉族等农耕民族实施了高度压迫的政策。另一方面是明朝建立之初,明政权对由北方入主中原的蒙古族政权及其军事集团的惧怕心理。因为在中国自元以前的历史上,外族占领并建立政权是前所未有之事,这对自秦汉以来以儒家传统教育所形成的传统观念是具有颠覆性的事件,所以明初对元朝残余势力的处理方式是比较极端的。虽然元朝势力经过不断战争在后期退居至长城防线以外,但明政府仍然采取了修筑长城,设置大量卫所、建立军屯等方式,采取了拒绝与其合理对话等极端手段来处理与蒙古族部落的关系。由于这些因素的存在,造成的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族群间产生的隔阂、 猜疑和创伤是巨大的,这直接导致了该族群自明清以至民国直到解放,在近600年的时间里,不敢承认自己蒙古族的身份印记。这也就是为何今日所见的各族族谱对自身来源均表现为晦暗不明,甚至前后矛盾的原因。[15]

三、白银地区现存黄金家族后裔文化遗存

(一)屈吴山牧场及老庄

屈吴山为祁连山东延余脉,位于海原、靖远、平川、会宁四县区交界之处。海拔2858米,为平川区海拔最高点。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北宋李宪败夏兵处即在山下。在屈吴山、黄家洼山及水泉镇境内大峁槐山东南的中低山地区,为平川区主要的天然草场,总面积201.86万亩。按草原类型可分为4类,包括山地草甸、正草原类、荒漠化草原类和荒漠草原类。另外在屈吴山附近有马饮水,此地宋初百余年以来就是作为屈吴山牧区牲畜饮水之地。在当地有牧卒驻地,称为马营。老庄现属平川区共和镇,原名水沟,因泉水在沟中得名。小水张氏先祖三狼济王早期在此居住,后迁居小水、毛卜拉等地,由此现称老庄。元末三狼济王一行散居各地后,由于生存的需要,保持了游牧的习俗,其中黑虎岔赵氏等长期以来就保持了在屈吴山牧场放牧的习俗。

(二)黑虎岔昴空墓及老庄

会宁黑虎岔昴空陵位于黑虎岔以东上岔里的一处僻静山坳里,其外部形态和布局与当地汉族人的坟墓无异。2005年8月陵墓被盗后,让沉睡百年的昴空陵出现于世人面前。“昴空陵墓内部是用青砖砌就的蒙古包。墓室顶部距离地表5米左右,墓室高4米许,直径3米。穹庐状的墓室上部一圈一圈的青砖逐渐收缩成一个小洞,小洞用一块青砖封死;圆柱状的墓壁有数个突出的砖雕门窗造型;墓室地面一周用经过雕刻的青砖砌成一凸一凹的箭垛。整个墓室内的砖与砖之间互相铆接,不见任何黏合剂,但坚固紧密”。昴空墓的发现,在印证有关赵氏族人渊源的同时,也说明蒙古人在传统丧葬习俗之外,还有昴空陵式的丧葬习俗。 黑虎岔赵氏家族内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在昴空墓所在的老坟湾,不许再埋葬其他后人,包括外姓人,正是因为这个不成文的规定,650年来,放眼老坟湾,除了昴空父子的坟墓之外,再没有他人的墓葬。昴空归隐后,最先居住在黑虎岔以东的山坳——老庄沟(今塌窑沟),山坳里遗留有大量灰土层,古代的残瓷碎片随处可见。遗留大量灰土的山坳中不见任何人工开挖的窑洞或人工建筑,由此可见昴空一行早期居住方式为蒙古包。后来才在山坳的东面的一处山脚下开挖了几眼窑洞,随着时间的推移,窑洞坍塌,当地人便把该地称作塌窑沟。

(三)张、马、赵、吴四族家谱

小水张氏现存谱系资料为:《张氏族谱》和2012年7月张氏家族祭祖活动期间编纂的《张氏家族祭祖暨十九代孙俊彦公仙逝九年祭奠活动文集》。另有2000年中华书局出版《白银市平川区志》等。按张氏族谱记录,平川区张氏先祖三狼讳谙珍,是元世祖忽必烈第九子镇南王脱欢之后裔,位及元室诸王。按《白银市平川区志》记载:小水张氏,系元朝蒙古族王室后裔,据《张氏族谱》及宗族人物传,洪武三年(1370年),元室宗族后裔三狼济王等九人逃至靖远,其中2人流落吴家窑,三狼等7人到靖远营门儿落户,取张瞈为妻,遂以张为姓。

营儿门马氏现存家谱为:清光绪年间由邑增生马凌云撰修的《马氏家谱》、现存于景泰县的清乾隆五十二年由马氏后人为“马太母”初入芦塘立的墓表手抄件和营儿门马氏《民国六年谱》。《马氏家谱》序言中一段讲述了营儿门马氏民族渊源和姓氏来历的文字,马太母墓表手抄件讲述了马氏宗族发展和人口迁徙情况。

黑虎岔赵氏家谱情况为:乾隆三十年赵体聘请李永芳整理撰修的《赵氏家谱》;咸丰十年赵得江托枝阳儒学士增辉焕章撰修的《赵氏家谱》;光绪二十一年赵国纲聘请李振英重修的《赵氏家谱》等5部。其中,乾隆三十年谱存于会宁县郭城镇腰井村韩家口社。记录一世昴空至十四世的谱系情况,侧重返都家支。咸丰十年谱存于会宁县郭城镇黑虎岔村。记录一世昴空至十二世谱系情况,侧重孛哪家支。光绪二十一年谱存于靖远县中沙沟村。记录一世昴空至十七世谱系情况。侧重孛罗家支。民国十二年谱存于靖远县大芦乡中庄,记录一世昴空至十八世谱系情况。一九六三年谱,现存于会宁县郭城镇黑虎岔。记录一世昴空至十六世谱系情况。与以往个分支家谱不同的是,该谱记录黑虎赵全族谱系情况,在总结历次修谱成果的基础上,制定了黑虎赵由二十三世以下二十世的字辈谱。2009年开始,由黑虎岔赵氏族人赵永胜撰写的《赵氏之根》已印刷完成,全书10卷。

黄草湾吴氏现存家谱为:嘉庆年间吴存信主修《吴氏家谱》,该谱以阳起君奉为吴氏一世。2014年由吴永珍主持修编《吴氏家族叙牒》,显示吴氏至今已传二十世。吴氏族谱显示该族群人口现已数千。他们将靖远小芦为作为先祖源头,后代繁衍迁徙至吴家窑、海原条子沟、兴仁及靖远三滩等地。按嘉靖年《吴氏家谱》所述,吴氏“为元季蒙古皇胄支裔,大明洪武初年,避难靖邑,埋名隐姓,易姓为吴,居于小芦吴家沟、白马岘、马圈湾,今凡644年。究我吴氏始祖,因年代久远,惨遭同治兵燹,家败谱毁,名讳稽考不得,列祖列宗多代名讳亦无从得详。 ”

(四)非物质文化遗产“黑虎古调”

所谓“黑虎古调”,是流传在会宁黑虎岔赵氏特有的民间歌谣类型,其表现形式、题材内容具有一定的文学艺术价值和民族学、人类学等多学科研究价值。当昴空一行落户当地的同时,也将蒙古族能歌善舞的特征传承了下来。“在与当地汉族群众的不断融合中,蒙古族长调音乐与当地民间小调和戏曲等音乐形式融汇交流,形成了蒙汉民族融合的古调。”[16]作为地方传统音乐中的一种,黑虎古调产生于百姓的日常生活和劳作,是劳动人民抒发感情的特殊途径。根据体裁不同,黑虎古调分为小戏剧和民歌两类,其中民歌类又可分为小曲、小调、神曲子三种。

黑虎古调小戏剧唱段简短,但与传统戏剧一样,也通过音乐、语言、动作、舞蹈等形式达到叙事表演的目的。现保存完整的小戏剧有7个,分别是《浪仙拉驴》《牧童指路》《玩花》《美人罐》《蒙汉缘》《二姑娘》《打柴》。从内容上可分为表现日常生活场景、表达美好爱情和再现历史故事三种类型。反映日常生活的代表曲目是《浪仙拉驴》,该剧曲调轻松欢快,生动展现了一对恩爱夫妻结伴去看望岳父岳母的故事;《蒙汉缘》是表达美好爱情的代表,讲述了一位贫苦的汉族少女在摆脱继母折磨后偶遇蒙古族少年结为连理的故事。《美人罐》是以汉刘秀逃难途中偶遇殷梨花,殷梨花给予刘秀援助之手,两人就此结下不解之缘的故事。

黑虎古调中的民歌数量在目前发掘的曲调中占大部分,“其中的小调大都是来自小戏剧中的完整曲牌或者优秀片段,包括相当一部分独立创作的作品。由于小调唱词的灵活为曲目增加了趣味,因而深受当地百姓喜爱。小曲是黑虎古调中最贴近群众生活的一部分,这部分作品吸收了花儿、陇东民歌以及各地民间小曲的成分,创作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曲目。《赛马会》是小曲中传唱最久的一首,它的旋律简单上口,在老百姓中广受欢迎。神曲子是现有类别中留存曲目中最少的一个,由于这些曲子只能在祭祀、庙会、请神等活动中演唱,也是黑虎古调最具代表性一类。《十绣》是在每年正月十五晚上送火把时演唱的曲目,火把在当地被看作驱除瘟神的利器,每家每户都会把火把送到很远的地方,寓意在新的一年远离厄运。在送完火把后,老人们就会围着火堆唱起《十绣》,驱赶瘟神,祈求平安。《四盏灯》是当地庙会仪式上祈福避灾时演唱的曲目。每逢举办庙会,在跑马环节结束后,就由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演唱《四盏灯》,寓意在四位神明的保佑下,当地百姓安居乐业,平安多福。《请神咒》与《十绣》一样,都是在正月十五送瘟神时演唱的曲目,送完瘟神前,主持仪式的老人就会唱起《请神咒》,寓意震慑瘟神,让神明庇佑族人。”[17]

黑虎古调是白银地区蒙古族黄金家族后裔文化传承中的重要组成,作为一种特殊的民间音乐形式,它产生于生活,活跃于生活,同时它又直接反映了该族群社会生活的变迁。截至目前,黑虎古调保护工作已启动多年,为更好地宣传和推广黑虎岔赵氏族人作出了许多努力。2014年8月,黑虎古调被列入白银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引起了政府的支持和社会的关注,使黑虎古调有了更广阔的发展平台。

四、白银地区蒙古族族群经济文化类型

(一)游牧经济

按照“哈扎诺夫的研究,欧亚草原的游牧基本上是南北式的水平移动。近代蒙古草原的游牧迁徙方式,据江上波夫描述,夏季牧草丰富时牧人及其牲畜多聚集于湖畔或河边。冬季则往山麓散居。”[18]虽然移动频繁,蒙古族牧人在夏季和冬季停留时间较长,而在春秋两季移动较多。这是因为春季草原资源不丰富,秋季为了牲畜养膘的需要,要让牲畜多移动。作为占据元明势力交锋前沿的三狼济王等组成的部族联盟,在隐藏身份的同时,依托屈吴山牧场,重新拾起先祖的游牧文化,养殖马、羊等牲畜,按照季节变化,围绕牧区开始了放牧习俗的延续。以黑虎岔赵氏为例,他们每年3月中旬会将羊群赶往屈巫山,到夏季中伏过后,即8月左右,又将羊群赶回当地放牧。由于部落联盟的存在,屈巫山的牧场成为其成员共享的区域。该草场在屈巫山以东南北宽15公里,东西长20公里的范围内。当时,按照传统,部族还专门派人驻守草场。此外,这些驻守草场的人员还将部分草场开发为耕地,租给别人耕种。

按照前文关于南渡后三狼济王一行定居的安排方式,可以推测:由于身份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七人七马”形成了以三狼济王为中心的部落组织形式。由三狼济王居于传统牧区所在地屈吴山附近,其他部族环绕周边,但各部族均保持了定期至屈吴山转场迁徙放牧的习俗。“愈是在不赖外界资源,而每一基本游牧社会单位(家庭或牧团)皆自产自用之经济生产模式下的游牧人群,愈能够‘平等自主’。相反的,愈需要由外界得到资源,因而与外界接触较多,如此的游牧社会须经常维持高层次政治结构(如部落、部落联盟或国家)以对付外界世界,因此其下的游牧人群就愈不容易保有其‘平等自主’了”。[19]作为人类学对游牧社会研究的主要问题,三狼济王的此种安排充分体现了蒙古族部族对其部落成员的控制。作为曾经的王族,一行人还是遵循了其统治集团内部原有的等级制度。按照等级分布于屈吴山周边,由此可见,在元末明初很长一段时间内,白银地区元代黄金家族后裔还是保持了原有的部族结构,以部落为单位延续了原有的游牧文化传统。他们在尽可能的条件下,按照部落联盟形式对牧场进行管理。同时为了生计的需要,游牧的同时,在圈占的土地内针对部分土地实施了租种,以作为生活所需的必要补充。这种经济模式对后期白银地区农业经济发展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现平川、靖远地区,众多村庄仍然保持了游牧的习俗。通过田野考察我们发现,在平川区野麻村和靖远县石门乡等地,地理位置上虽地处黄河之滨,但当地种植业并不发达。百姓从不种植小麦、大米等粮食作物,日常食用的小麦均从外界购买,大米则依靠从宁夏而来的粮贩兑换为主。在经济形式上,当地居民早期以养羊业为主要经济来源,这个特点在野麻村空心楼社最为明显。空心楼社村民自古以来均以养羊业为生,至今仍有近30户居民以此为业。野麻村的牧羊人,在大山中拥有各自的窝棚和羊圈,他们放牧时,自带干粮和简单灶具,以各自的羊圈为中心,早出晚归,终年在大山中放牧栖息。有时长达1月才返家一次做以休整。穿梭在广袤大山中的羊群,以头羊为首,一般以150只为一群。

(二)农耕经济

白银地区元代黄金家族后裔进入以农耕为主的经济形式是以黑虎岔赵氏于明正统二年(1437年)建设团庄为标志的。在经历了60多年的游牧生活后,以黑虎岔赵氏为代表的元朝皇室后裔们,逐渐放弃游牧生活而转入了较为稳定的农耕生活。由于在游牧生产活动中,牧民面临着许多无法预知的风险。日常牧业生活中的放牧、挤奶、剪毛、鞣皮、照顾初生牲畜、收集畜便作为燃料、秋季打草等诸多事宜,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与精力。随着黑虎岔赵氏家族的不断繁衍和人口数量的增多,以三狼济王为主的部落首领逐渐失去了对部属的控制。在面对随时可移动的牲畜以及地处白银南部山区的客观条件下,随着土地占有面积的增加,黑虎岔赵氏逐渐适应了山区以土地耕作为主的农耕经济模式。他们在居住于此67年后,在聚居地建筑了占地40亩的巨大团庄,开始转为以土地上的耕耘作为主要的经济来源。虽然此时他们还在养殖马、羊等牲畜,但对土地的逐步投入使他们逐渐摆脱了对屈吴山牧场的依赖。由此,早先的所谓部落“传统”“制度”“社会结构”等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在生产工具上,赵氏族人开始注重犁、镰、磨等农耕工具的使用;加上其对土地的占有和垄断,使其逐步被固着于土地之上。另外,由于明政府加强了对长城沿线的军事部署,加大了屯军数量,通过设立卫所等方式,强化了对白银地区黄河沿线的军事布防。“明朝初年,河西景泰县境为蒙古鞑靼部所据有。鞑靼部驻牧松山,每逢冬季黄河结冰碴桥,则踏冰渡河,进扰关陇。”“明洪武初年(1368年),设迭烈逊巡检司,于迭烈逊堡驻军千余名,归固原州管辖。正统二年(1437年),设靖虏卫,置指挥使,专司戎政,驻军靖虏卫城。打拉池、郭城驿等处为千户官军戍守,驻军各700余人。”[20]从《白银市志》的记录可见,明初,白银地区北部由蒙古族势力分裂出的鞑靼部所占据,为了完成国土的统一,在徐达发动沈儿峪战役之前的1368年,明政府就在黄河古渡所在地迭烈逊设置巡检司,驻军达到1千人。在三狼济王等隐匿的早期,该部署的威胁还不太明显,但到1437年靖虏卫的设立,以及同期在打拉池、郭城驿设置千户驻军的事件,将三狼济王、昴空等直接置于明军的监视之下。这也直接导致了白银地区元朝皇室后裔部落联盟的分化。为了生存,他们放弃了最初的进攻计划,各自在其所居地域内隐名埋姓,努力融入朝代更替的洪流。

根据对黑虎岔团庄的调查,在现黑虎岔沙河旁保留的一座团庄遗址仍然存在。该团庄“城墙建筑以及主体框架也依然留存,位于城墙的北、西、南三面都有一条10余米宽,2米多深的壕沟。遗址内有两眼残留古井。早期城正中东西两侧各有一条主干路,主干道两侧则是一排排用于居住以及生活的房屋。团庄西北角有一个马圈,两眼古井也在马圈不远处。黑虎岔赵氏从游牧经济转变为农耕经济的另一发现,就是赵氏族人赵永胜收藏的其先辈曾使用过的一个铁铧。该铁铧呈倒三角,外形硕大,虽然其尖部有相当程度的磨损,不能反映其原本大小,但现存部分宽37厘米、长60厘米,重达10余斤,与当地人使用的相比尺寸大了一倍多。若要使用这样的铁铧耕地,必须依靠健壮的马力拉动,这个的铁铧在农业生产中的使用,大大提高了土地的深耕细作,也进一步提高了黑虎岔赵氏的农业生产水平”。[21]与会宁大多数地方一样,黑虎岔赵氏主要种植小麦、糜子、谷子、荞麦、洋芋、豌豆、扁豆、黄豆、胡麻、莜麦、玉米等农作物。有别于会宁其他地方的是, 黑虎赵人很早就开始了籽瓜的种,发展至2009年,籽瓜种植也成了当地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

五、白银地区黄金家族后裔民俗文化

“在整个内陆亚洲历史中,游牧社会被认为共享着那些不同于定居社会的组织的相似性原则。尽管在细节上各有不同,但是通过这些原则,依旧能粗略的检视草原社会,并解释游牧民族在其日常生活中一些习以为常的观念”。[22]草原上的基本社会单位是户,可以通过帐篷的数量来衡量户的大小,在一般情况下,所有的有血缘关系的男性亲属共享牧场并聚集在一起劳作,他们以近似于父系社会的形式,以男系血亲维系整个部落组织。这种大家庭适用于强度很大的游牧生产。户的成立是以拥有一定数量的畜群的男人和拥有帐篷的女人而组成的个体。当他们的孩子成年之后,他们就会将自己的财产按照孩子的数量分封给成年的孩子,同时要留出一份给自己,而最小的孩子最终会继承父母的财产并承担赡养的义务。以户及其部落为单位的组织构成了游牧民族基本的生活单位,当游牧文化走向外界时,需要建立以血亲为纽带的更大的集团,这种大规模的以父系血缘构成的组织更注重对后代谱系传承的灌输,而后代集团的成员会依据谱系对其族源加以排列划分。“年老的世代排的比年轻的世代要高,就像兄长们要比幼弟排的高一样。甚至血亲与氏族也以长幼为基础而分等排列。一些集团的政治领导权局限于其中的氏族高级成员,但是从最低等到最高等,部落的所有成员据称都有着共同的血统。这种谱系认可至关重要,因为它证明了使用牧场的权力、在血族集团之间型塑了社会与军事义务并建立起当地政治权威的合法性。当游牧民在定居政府统治下丧失其自主性后,这种大规模谱系体制的政治重要性就消失了,而血缘联系只是在当地才保持着重要性。”[23]“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芦塘堡设参将1员,中军千总1员,马步兵丁1219名,辖墩台24座,隘口21处,边墙50里。芦沟堡、永安堡、水泉堡、陡城堡皆设哨马营。”[24]随着万历年间明政府宁夏固原至屈吴山、水泉、芦塘长城防御体系的联通,处于其中的以小水张氏族群为首的五方人马的军事部署被完全瓦解,曾经拥有黄金家族高贵血统的蒙古族后裔们在经过230年的隐忍与坚守,已经完全融入了当地的生产生活,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努力耕耘、繁衍生息。当下,我们对其族源的探究会发现,在长达650年的变迁中,其族群保留下来了很多具有蒙古族游牧特性的文化习俗,这也成为我国多民族大家庭文化融合共生的有益补充。

(一)语言文化

作为民族标志的语言,反映了一个民族的众多特点。地名往往承载着一段历史的记忆。白银地区村落的许多地名保留了元代时期的印记,有以元代军事建制命名的如七百户、八百户、九百户、三百户;有用过去驻军基堡垒命名的如新堡子(新靖堡)、红堡子、方家寨子、大羊营、小羊营、驮营。有以蒙古语直接命名的如打拉池、毛卜拉、迭烈逊、 毛河洛、墩墩滩、井尔川、牙沟水。这些地名都集中承载了白银地区作为元朝军事重地的历史记忆。

元朝时期,诸王贵族在各自的统治区域内是以蒙古语为通用语言的。在三狼济王一行南渡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在最初两代保持了原有的蒙古语言。从第三代开始,基本均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我们从这些族群后代的名称就可以看出这种变化。最初黑虎岔赵氏始祖与其儿子都是蒙古名,即始祖昴空、长子陀喊、次子返都、三子孛罗、四子孛哪、五子哪喊,但是从第三代开始,名字皆为汉名,如返都长子赵海、次子赵江、五子赵泉。赵海生二子赵宾、赵建。其中昴空五子哪喊,到民勤定居后,改汉名赵元。小水张氏第一代乃里、卜华,曰谙宝、曰谙珍,到第二代均改为张姓。营儿门马氏的第一代名铁礼棉、铁礼秀,到第二代均改为马姓。从这些变化我们可以看出,落户在当地的蒙古族人,在一开始是完全以保持自己的民族独立性为主的,他们的日常用语为蒙古语,到第三代以后,随着与当地汉族的通婚及生产生活交流等,逐渐改变为使用汉语作为日常生活用语。

(二)婚俗文化

同姓不通婚。按照蒙古族传统,蒙古族人重视对后代族群谱系传承的教育。这代表了游牧文明对其既有财产和氏族地位的珍视。为此,蒙古族规定各部落之间亲族间不能通婚,只能与外族通婚。按照现有张、马、赵、吴四姓所藏家谱的规定,均有要求“同姓不通婚”和张、赵、吴、马四姓子弟间不得通婚的规定,这与蒙古族人流传的亲族间不能互为婚姻的传统不无关系。在他们看来,同姓就是同宗,具有相同的血缘符号。

在靖远平川地区存在的“夜婚”习俗。现在靖远、平川的广大地区,婚俗方面有“拜堂不见太阳的”的习俗,这与边疆地区的夜婚同出一辙,展现出了古老奇特、原生态的民俗特征。即新婚前一日,男方亲友赴女方家抬礼迎亲,将新娘迎娶至邻居家后,让其与同伴作以休息。至深夜子时,由男方家女眷迎娶至夫家,在院中空地处由族中长辈主持进行拜堂仪式。拜堂期间,所有闲杂人等回避,仪式在长辈指引下进行。新人按照东南西北中的顺序依次行叩拜礼,最后在夫妻对拜后进入洞房。此时家中同辈亲友便开始了闹洞房的活动,为新人送去祝福。新娘的亲友则是第二天天亮之后由夫家去邀请参加喜宴。这种半夜拜堂的习俗是游牧文化抢亲习俗的延续,现在白银地区靖远、平川、景泰,只有部分原居民按照此习俗操办婚礼。

(三)丧葬文化

白银地区丧葬文化中的一大特色是牲畜羊在整个仪式中的广泛使用。在丧葬期间有“领羊”的习俗。孝子或家亲准备好用于丧葬用的羊只,在宰杀前将羊牵到灵堂前,孝眷跪于灵堂两侧,然后有人一边给羊只身上浇冷水,一边对死者说“好话”,如果死者“满意”,羊只很快便打战,打战之后的羊只被认为被逝者“领”了,这时方可宰杀。有时候,不论怎么祷告,羊只就是不打战,这时便认为逝者因某种原因不愿意,需要孝眷多方找原因再三祈告,直至羊只打战。另外在日常祭祀中也实行羊祭,例如黑虎岔赵氏有在正月羊祭祖先的传统、每年在正月吉日,族人会将羊牵到祖先的坟墓,将羊宰杀一刀后,牵着流血的羊在坟场转一圈,以示对祖先的祭奠。“很早以来,在广大蒙古草原地区牧民所蓄养的动物便是山羊、绵羊、马、牛(少部分地区还有牦牛)、骆驼。其中骆驼进入蒙古草原游牧经济的时间较晚。蒙古人将以上五种动物称为五畜,此反映着这是蒙古牧业中最普遍的畜类组合。”[25]羊的养殖是游牧民族获取生活资源的主要经济手段,在蒙古族经济生活中有重要的意义,而作为对祖先的祭祀,牲畜羊的使用增加了蒙古族人对其祭祀活动的仪式感。

在白银蒙古族黄金家族后裔中有“不送寒衣”习俗。在白银地区广大群众中,有每年农历十月初一为已故先祖送寒衣的习俗,而黑虎岔赵氏却无此习俗。

(四)饮食文化

白银地在饮食中的风干肉与石板锅盔。在白银地区很多地方保留有“风干肉”这一游牧民族的饮食习惯。“风干肉”是用盐将肉腌制后风干,以便长期保存。羊肉、猪肉都可制作。据了解,早期蒙古族后裔在屈吴山放牧时,经常将需要淘汰的羊只宰杀制成“风干肉”,然后保存起来以便游牧时随时食用。现在白银黄河沿岸周边村落,早期村民放牧时所食用的干粮以石板锅盔为主。其制作极为简便,只需一口铁锅,和一块平整的石板,在任何地方都可制作。具体方法是,在野外将石板以小石块支起,把携带的面加水和好后摊平置于石板之上,再将铁锅扣在石板上,将面饼遮住,最后利用山间随处可得的杂草在石板下方和锅上部点燃,待火灭之后,石板被烧红,依靠石板聚集的热量将锅盔烤熟。这种食材便于长期保存,满足了村民放牧时的基本生活所需。此种饮食习惯具有简单、快捷,就地取材的特点,是游牧文化在当地生活的延续。早期物质匮乏,并没有铁锅可供使用,白银地区居民普遍以砂锅作为炊具解决日常饮食。按照当地人描述,当时砂锅口径大小不一,普遍以直径80厘米,高40厘米的砂锅为主,此种砂锅在锅口边缘有5厘米的宽边,可以麻绳等捆扎加固。此种砂锅主要出产于景泰,至今还有手艺人在景泰从事此业。

(五)历史传说

元末扩廓帖木儿率军在沈儿峪同明将徐达征战,后因寡不敌众,惨遭失败,遂收集余部,分兵突围,向北撤退。以后,这地方就起名叫“分伙岔”。现在定西市城关的分乐,即分伙岔的转音。扩廓帖木儿冲出明军包围,到一个较为宽畅的山坡下,登上一个高台,竖起大旗,聚集散落人马,登台点将。现在定西会宁交界处鲁家沟的“将台”即由此得名。将台聚兵后,扩廓帖木儿率兵继续北撤,想把军队带到蒙古草原祖先发祥之地。队伍来到一个险要峡口,他一面命令先头探路,一面命令士兵就地小憩,饲喂战马。伍卒一齐到河边去饮水,等最后一匹马离开河边,河水刚好被喝干。所以,这里便起名为“马够喝”,后来被叫作马沟河。明军步步紧逼,扩廓帖木儿被围困在一座大山上,最后的决战在这里展开。战马嘶鸣,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至今,山脚下红褐色斑斓土地,据说就是当年将士的鲜血染就。扩廓帖木儿为国尽忠,宁死不降,传说为最后自刎身亡。扩廓帖木儿死后,当地百姓按汉族人名习惯叫法,将扩廓帖木儿简称为“铁木耳”,后来为纪念这位忠臣良将,便把此山取名为“铁木山”,并在山上建起了铁木尔将军庙,四时供奉,香火不断。[26]

(六)宗教传承

蒙古人信奉原始宗教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其中将“长生天”作为高出于诸神之上的尊神而加以崇拜。他们认为,天是一切可见不可见事物的创造者。元朝建立后,在统治者诸教并蓄的政策下,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都在中国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发展。由于受藏传佛教的影响,蒙古族受藏传佛教的影响较大。现白银地区蒙古族后裔宗教信仰已与当地汉族的信仰完全一致,但不同地方各有特点。小水张氏早在落户屈吴山伊始就建有家庙,后将神龛迁于屈吴山,现今屈吴山已发展成为白银地区重要的宗教活动场所。黑虎岔赵氏在其方神庙中专门供奉了掌管水草的八查爷,体现了该族群对于水草的重视。景泰县部分乡村中流传的跳神习俗则是蒙古族萨满习俗在当地传承的直接表现。随着经济的发展,近年来生长在白银地区的蒙古族后裔通过建立家庙强化对先祖的认同,组织家族成员开展大型祭祀活动强化族群间的联系,撰修族谱完善家族谱系脉络,多种形式的做法均体现了蒙古族黄金家族后裔对其族群身份的认同。

六、结语

拉铁摩尔《亚洲疆域的变迁》指出,长城沿线的边缘地带,包括辽西、内蒙古、甘肃与中原农耕文化相邻之处,是北亚游牧文化与中原农业文化交融之地,这里的农牧混合经济人群对游牧文化群体和农耕文化群体的影响极大,草原帝国与部分中原帝国的兴衰多由此区域群体发展而发生了巨大的影响。由于草原游牧经济收入的不稳定性,该区域成为两种文化的交叠之地。当游牧人群所依赖的经济不能满足需求时,会以各种辅助性经济活动补充生活来源,这种特性决定了他们需要不定期的移动以来获取这些资源。元朝政权建立之初,他们通过扩大畜牧面积与收取赋税完成了对收入的补充。政权失落后,分散在各处的部落集团回归到了早期对资源的短缺阶段。而通常实行的贸易、交换等手段已不切实际,由此产生的掠夺、战争成为常态。

在白银地区,蒙古族黄金家族后裔,以小水张氏三狼济王为主占据了屈吴山牧场的大部,其他部族分布于周边村落,在早期动荡的政治形势下,他们依托牧场形成了部落联盟,并以传统游牧经济为基础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依附关系。后期随着明朝政权对境域内人口的管理和大量边防驻军的进入,明政府加强了对长城沿线边疆的防御,处于黄河以南黄金家族后裔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另外,随着部族繁衍和人口的增多,原有单一的游牧形式逐渐演变为半农半牧的混合经济形式,这个情况最早出现于地处铁木山周边的黑虎岔赵氏,该族群以黑虎岔团庄的建立为标志,导致原有黄金家族后裔联盟产生了分裂。由此,白银南部山地区域族群转变为以农业经济为主,北部屈吴山周边族群转变为以半农半牧的混合经济为主。这种转变的结果是,直接导致白银地区黄河沿岸至今仍存在大量以游牧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居民。而地处南部山区的会宁黑虎岔赵氏族群只能依靠“同姓不婚”“十月一不送寒衣”“黑虎古调”等习俗上的传承来强化对自身民族性的认同。

作为地处白银的蒙古族黄金家族后裔,历经650年的变迁,我们只能通过不多的文字记录和部分族群成员的回忆来探究其漫长的发展迁徙历程。作为区域总面积2.12万平方公里,181.2万人口的白银市,1949后各地奔赴而来的外地人口占到了总人口的80%,使白银成为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民族融合构成了白银的文化之源。现在,这里生活着23个民族,长期的民族大融合,使这一地区群众的生产、生活习惯具备各民族兼容并包的鲜明特征。农业和牧业可以在一个家庭同时出现;继承和发展蒙古族、回族饮食习惯形成了餐饮名牌靖远羊羔肉;居舍既有按中原习惯建造的瓦房,也有按陕北模式构筑的窑洞,还有游牧民族帐篷的痕迹。在人的性格上也同时具备善良厚道、吃苦耐劳、剽悍勇猛、友善谦让等多民族散杂居地区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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