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诗文编年考(中)
2021-12-31王辉斌
王辉斌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0053)
天宝二年(743) 王维五十一岁
《新秦郡松树歌》
杜佑《通典》卷一七三《古雍州·麟州》云:“理新秦县。隋以来银、胜二州地。昔汉武徒贫人于关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盖其地也。大唐天宝元年,置新秦郡,或为麟州,领县三:新秦、连谷、银城。”又,刘昫等《旧唐书》卷三十八《地理志一》:“麟州下。天宝元年,王忠嗣奏请割胜州连谷、银城两县置麟州,其年改为新城郡。……去京师一千四百四十里,至东都一千九百五里。”新城郡既置于天宝元年,则此诗之作,就当在是年之后。而王维要在距长安“一千四百四十里”的新秦郡写此诗,表明其在天宝元年后曾出使该地一次。按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有云:“丞相范阳张九龄、侍御史京兆王维、尚书侍郎灌东裴朏……率与浩然为忘形之交。”王士源此《序》写于天宝四载底,其中称王维为“侍御史”(从六品下)者,表明王维天宝三载或四载乃供职御史台。检杜佑《通典》卷十五《历代制下》有云:“其黔中、岭南、闽中诸县之官,不由吏部,以京官五品以上一人充使就补,御史一人监之,四岁一往,谓之南选。”王维“知南选”,底本卷十《哭孟浩然》题后之“原注”有载:“时为殿中侍御史,知南选,到襄阳有作。”以此勘之杜佑《通典》卷十五,知其中的“时为殿中侍御史”(从七品下),应乃“时为(监察)御史”(正八品下)之误。王维此行还长安后,即擢升为左补阙(从七品上),底本卷二《和仆射晋公扈从温汤》后之“时为右补阙”,即为其证,但“右补阙”则乃“左补阙”之误,而“仆射晋公”即李林甫,其“扈从温汤”,在天宝元年十月。由从七品上的左补阙到从六品下的侍御史,为正常擢升。此则表明,王维之官侍御史,当在天宝二年前后。以此勘之天宝三载正月贺知章请度为道士,唐玄宗率百官饯别于长乐坡并以诗送行而无王维(两《唐书·王维传》均未载此事)之史况,知其当是因出使新秦郡而使然。而王维集中无送贺知章之诗者,又可为之佐证。所以,此诗之正确作年,应在天宝二年的秋十月前后。
天宝三载(744) 王维五十二岁
《榆林郡歌》
据刘昫等《旧唐书》卷二十八《关内道·胜州》所载,榆林郡之于李唐一代,乃复置(隋大业年间始置榆林郡)于唐天宝元年(此前或此后,唐均无榆林郡),以此度之,可知是诗之作年,是必在天宝元年后的。考王维生平,其天宝二年秋十月曾到过新秦郡一次(参见本《编年考》对《新秦郡松树歌》之作年考订),而新秦郡(治所在今陕西神木)与榆林郡(治所在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又相隔非远,且此诗又有“千里万里春草色”云云,合勘之,知此诗作年,乃在天宝三载的“春草色”之际。
《青雀歌》
王维《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集并序》有云:“吾兄大开荫中,明彻物外。以定力胜敌,以惠用解严。……时江宁大兄持片石命给序之,诗五韵,座上成。”其中的“江宁大兄”,即诗人王昌龄,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一四二著录王昌龄《同王维集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五韵》一诗,即为确证。又,王琦笺注本《李太白文集》卷十七有《同王昌龄送族弟襄归桂阳》二首,詹锳《李白诗文系年》系于天宝三载春未“赐金还山”之时。底本卷六《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集》有云:“渺渺孤烟起,芊芊远树齐。青山万井外,落日五陵西。”王昌龄《同王维集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五韵》则云:“本来清净所,竹树引幽阴。檐外含山翠,人间出世心。”(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一四二)二者所写,皆为夏日之景,可知诸人“集青龙寺”者,当在天宝三载的夏天。又,王维有《与卢员外象过崔处士兴宗林亭》(底本卷六)一诗,云:“绿树重阴盖四邻,青苔日厚自无尘。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君是甚人。”所写时令亦为夏。合勘之,知王维此诗与卢象、王缙、崔兴宗、裴迪四人和诗之年月,乃皆在天宝三载的五六月间。
《黎居士浙川作》
据底本卷六《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集并序》记载,王昌龄、王维兄弟、裴迪,均于天宝三载夏在“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相聚,并均赠诗以纪其事(参见本《编年考》对)。而据拙著《唐代诗人探颐》第三章第三节《李白与王昌龄交游》所考,王昌龄等人的这一次“青龙寺聚会”,其时乃在天宝二年(参见本《编年考》对《青雀歌》的作年考订)。又,王维天宝二年十月,已由长安出使新秦郡(参见本《编年考》对《新秦郡松树歌》之作年考订),还长安则在天宝三载的春夏时节(参见本《编年考》对《榆林郡歌》作年之考订)。合勘之,则王维“走笔”此诗于“昙壁上人院”者,自当在天宝三载的夏天,即其与《青雀歌》乃为同年前后之作。
《奉和圣制幸玉宵(真)公主山庄因题石壁十韵之作应制》
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天宝三载十一月)玉真公主先为女道士,让号及实封,赐名持盈。”据此,知玉真公主“赐名持盈”而不号“玉真公主”者,乃始于天宝三载十一月,则此诗之作,就当在天宝三载的夏秋之际,或者其前,姑系于是年夏。
天宝四载(745) 王维五十四岁
《奉和圣制十五夜燃灯继以酺宴应制》
检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有云:“(天宝三载)十一月癸卯,还京。癸丑,每载依旧取正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开坊市门燃灯,永以为常式。”这一“常式”既然规定于天宝三载十一月,且王维又“奉和”了此“应制”诗,则唐玄宗天宝时期的第一次“圣制十五夜燃灯继以酺宴”,就自当在天宝四载的正月十五日。据此,知此诗作年为天宝四载。
《奉和圣制上巳于望春亭观禊饮应制》
检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五《韦坚传》有云:“天宝元年三月,擢为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自西汉及隋,有运渠自关门西抵长安,以通山东租赋。奏请于咸阳拥渭水作兴成堰,截灞、浐水傍渭东注,至关西永丰仓下与渭合。于长安城东九里长乐坡下、浐水之上架苑墙,东面有望春楼,楼下穿广运潭以通舟楫,二年而成。”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三四《韦坚传》、王溥《唐会要》卷八十七、司马光等《资治通鉴》卷二一五,所载皆同。而是诗中之“灞浐亦朝宗”云云,正与《韦坚传》“东面有望春楼”之载扣合,如此,即表明是诗之作年,当在天宝三载或其后。又,天宝三载的“千里万里春草色”之际,王维尚在榆林郡未归(参见本《编年考》对《榆林郡歌》之作年考订),合勘之,可知此诗之作年,当在天宝四载或者五载,姑系于是年。
《三月三日勤政楼侍宴应制》
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有云:“(天宝四载)三月甲申,宴群臣于勤政楼。”据此,知天宝四载三月,唐玄宗曾“宴群臣于勤政楼”。但同书同卷《玄宗纪》下又有云:“(天宝十四载)春三月丙寅,宴群臣于勤政楼,奏《九部乐》,上赋诗学柏梁体。”唐玄宗既在天宝四载与十四载两次“宴群臣于勤政楼”,王维之“应制”又究竟为哪一次呢?以此诗内容言,可知其所“应制”者,当为天宝四载。这是因为,唐玄宗天宝十四载之“宴群臣于勤政楼”者,既曾“奏《九部乐》”,又仿汉武帝以赋“柏梁体”诗,而王维是诗于此二者皆无只字相及,则其非“应制”于天宝十四载的那一次,即可肯定。所以,此诗之作年,应在天宝四载三月。
《奉和圣制暮春送朝集使归郡应制》
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有云:“天宝元年(二月丙申)改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东都为东京,北都为北京,天下诸州改为郡,刺史改为太守。”而此诗题又称“送朝集使归京应制”,合勘之,则此诗作年,是必在天宝元年及其后的。据拙著《唐代诗人探赜》第二章第二节《王维开元行踪求是》所考,王维开元二十八年秋八月由长安南下“知南选”于黔州,于二十九年春夏间经襄阳还长安。天宝二年秋十月,王维又出使新秦、榆州,于天宝三载四月前后还长安(具体参见本《编年考》对《新秦郡松树歌》《榆林歌》二诗之作年考订)。而天宝四载春,王维正在长安,且曾因“圣制”而“上巳于望春亭观禊饮应制”。以此两次之“应制”言,前者在“上巳”,后者为“暮春”,乃分属一月之中的月首与月尾。所以,此诗之作年,当在天宝四载或其后,姑系于是年。
《同比部杨员外十五夜游有怀静者季》
此诗最后两句表明,王维写是诗时,乃是与诗题中的那位“杨员外”同为尚书省郎官的。检李林甫《唐六典》卷六有云:“自晋、宋、齐、梁、陈皆吏部尚书领比部,后魏、北齐及隋则都官尚书领之,皇朝因焉。”据此,知比部在唐为都官尚书所“领”。都官尚书,即刑部尚书,隋开皇三年改名,为尚书省辖官(《唐六典》卷六)。而终王维一生,其能与“杨员外”其人“同舍甘藜霍”者,只有在任职尚书省“员外”之际。检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一二九苑咸《酬王维并序》有云:“王员外兄以予尝学天竺书,有戏题见赠。”既称王维为“员外”,又言及“戏题见赠”,则苑咸此诗必写于王维“戏题见赠”之后。王维的“戏题见赠”,即底本卷二《苑舍人能书梵字兼达梵音皆曲见其妙戏为之赠》诗。苑咸,两《唐书》无传,其为“舍人”(即中书舍人),欧阳修等《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四略有所载:“苑咸,卷亡,京兆人,开元末上书,拜司经校书、中书舍人。贬汉东郡司户参军,复起为舍人、永阳太守。”此则表明,苑咸曾两为“舍人”,其一在“开元末上书”后之未久,其二则在任职“永阳太守”之前。考颜真卿《尚书刑部侍郎赠尚书右仆射孙逖文公集序》(《文苑英华》卷七○四)有云:“公之除庶子也,苑咸草诏:‘西掖掌纶,朝推无对。’议者以为知言。”孙逖为“庶子”,《旧唐书》卷一九○中《文苑中·孙逖传》有载:“(天宝)五载,以风疾为散序,改太子左庶子。”则苑咸“复起为舍人”即在是时。如此,即知王维的“员外”之任,当在是年或其后。又,王维《重酬苑郎中》题下有“时为库部员外”的“原注”,若此“原注”不误,则王维所官之“员外”,即为库部员外郎。但值得注意的是,斯时苑咸乃为“郎中”而非“舍人”。据《旧唐书》卷四十二《职官志》一,中书舍人为“正五品上阶”,“尚书左右诸司郎中”为“从五品上阶”,由“尚书左右诸司郎中”而中书舍人,乃正常擢升。准此,知王维之任库部员外郎,是必在苑咸为中书舍人的天宝五载前的,故此诗之作年,当以天宝四载为是。
《酬比部杨员外暮宿琴台朝跻书阁率尔见赠之作》与《同比部杨员外十五夜游有怀静者季》为是年前后之作。
《奉和圣制圣扎赐宰臣连珠词五首应制》
此文题下的“时为库部员外”之“原注”,如果可靠,表明王维写此“五首应制”时,乃在库部员外郎任上。王维官库部员外郎,底本卷四《重酬苑郎中》题后有“时为库部员外”之“原注”。“苑郎中”即苑咸,其“起得为舍人”,事在天宝五载(参见本《编年考》对《比部杨员外十五夜游有怀静者季》之作年考订),则其任“郎中”之具体年份,就只能是在天宝四载。所以,此“五首应制”作于是年,即甚为清楚。
《重酬苑郎中》
此诗作年为天宝四载。具体参见本《编年考》对《比部杨员外十五夜游有怀静者季》之作年考订。
天宝五载(746) 王维五十五岁
《答裴迪》
《全唐诗》卷一二九裴迪《辋口遇雨忆终南山因献王维》云:“积雨晦空曲,平沙灭浮彩。辋水去悠悠,南山复何在?”王维此诗之“答”,即是针对裴迪的这首“献王维”而言。按刘等《旧唐书》卷一九○下《文苑下·王维传》有云:“得宋之问蓝田别墅,在辋口,辋水周于舍下,别涨竹洲花坞,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王维何时“得宋之问蓝田别墅”,史无明载。王维在蓝田共有“别墅”两处,一为得宋之问者,一为自营所致。对于后者,底本卷三《请施庄为寺表》有载:“臣亡母……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褐衣疏食,持戒安禅。……臣遂于蓝田县营山居一所,草堂精舍,竹林果园,并是亡亲宴坐之余,经行之所。”王维在其母亡后所施之“庄”,即此“山居一所”。而王维与裴迪等“啸咏终日”者,则为其所得“宋之问蓝田别墅”。《请施庄为寺表》又有云:“又属元对中兴,群生受福。臣至庸朽,得备周行。”据此,知王维“施庄为寺”者,乃在乾元元年。又,赵明诚《金石录》卷六著录《唐大照禅师碑》云:“卢僎撰,史惟则八分书。天宝元年二月。”此则表明,王维母师事“三十余岁”的大照禅师,乃卒于天宝元年正月。王维在大照禅师卒后,即于“蓝田县营山居一所”,以为其母“持戒安禅”,其所“营”时间以一年计,竣工应在天宝二年。之后,则是得“宋之问蓝田别墅”。而维之所以要“得宋之问蓝田别墅”,自是与照看其母在“山居一所”奉佛相关,亦即不让其母在“山居一所”独居。考王维天宝初年行迹,其天宝二载十月出使新秦、榆林,于翌年春夏之际返还,之后一直供职于长安,由是而观,其“得宋之问蓝田别墅”者,极有可能是在天宝四载或五载。而从此诗之后二句言,裴迪的这次“辋口遇雨”,应是初至王维所得“宋之问蓝田别墅”之际,因而才有“忆终南山因献王维”云云。准此,则此诗作年,就当在天宝五载前后,姑系于是年。
《奉和圣制御春明楼临右相园亭赋乐贤诗应制》
按此诗题中之“右相”为李林甫。刘昫等《旧唐书》卷一○六《李林甫传》云:“天宝改易官名,为右相,停知节度使,加光禄大夫,迁尚书左仆射。六载,加开府仪同三司,赐实封三百户,而恩渥弥深。”又,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二二三上《李林甫传》云:“改右相,罢节度,加累开府仪同三司,实封户三百。……从幸华清宫,给御马、武士百人,女乐二部。薛王别墅丽甲京师,以赐林甫,它邸第、田园、水硙皆便好上腴,车马衣服侈靡,尤好声伎。”二者所载,大抵一致。据此,知李林甫“为右相”,当在开宝元年至六载“加开府仪同三司”前。又,《旧唐书》卷三十二《职官志》一有云:“从第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师……正第三品,侍中、中书令(即天宝元年改易之“右相”)吏部尚书。”合勘之,李林甫天宝六载既“加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王维于诗题中是大不可仍称其为“右相”(正三品)的,由是而观,此诗之作年,是必在天宝五载或其前的,姑系于是年。
《苑舍人能书梵字兼达梵音皆曲尽其妙戏为之赠》
此诗作年为天宝五载。具体参见本《编年考》对《比部杨员外十五夜游有怀静者季》之作年考订。
《问冠校书双溪》
据此诗之首二句,知冠校书曾“家”于“少室西”并“少室东”,表明其曾一度隐居嵩山之少室山,而最近又“新买双溪”,以欲作长久隐居之打算。“双溪”在何处?顾起经《类笺唐王右丞诗集》卷二据杜佑《通典》认为,其乃在“蓝田县西南獐坡”之“二水合流”处(按中华书局一九八八年版《通典》卷一七三《京兆府·蓝田》无此载)。“双溪”既在蓝田,而王维曾于蓝田“营山居一所”(底本卷三《请施庄为寺表》),又“得宋之问蓝田别墅”于斯,并与“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旧唐书》卷一九○下《文苑下·王维传》),关系极为密切。正因此,是诗即以“余生欲寄白云中”作结。由是而观,此诗之作年,当与《赠裴迪》等诗同时,故系于是年。
《奉奇韦太守陟》
据两《唐书·韦陟传》等资料记载,韦陟自天宝元年后,曾五任郡太守,其所任地依序为:襄阳、钟离、义阳、河东、吴郡。此五次太守之任,前四次皆在玄宗朝,且皆与贬谪相关。如刘昫等《旧唐书》卷九十二《书陟传》云:“李林甫忌之,出为襄阳太守,兼本道采访使。”又,王钦若等《册府元龟》卷七○○云:“陟自天宝初自吏部侍郎出为襄阳、钟离、义阳三郡太守。”又,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天宝十三载十月)贬河东太守韦陟为桂岭尉。”关于李林甫“忌之”的实况,刘昫等《旧唐书》卷九十二《韦斌传》有载:“天宝五载,右相李林甫构陷刑部尚书韦坚,斌以亲累贬巴陵太守。”“构陷”的对象虽然是“刑部尚书韦坚”,但因韦陟、韦斌兄弟与其“亲”故,而皆被赶出长安。其实,当时坐“韦坚罪”而受牵连者,乃有数十人之多,对此,司马光等《资治通鉴》卷二一五《唐纪》三十一有载:“(天宝五载秋七月)李林甫因言(韦)坚与李适之等为朋党,后数日,坚长流临封,适之贬宜春太守,太常少卿书斌贬巴陵太守。……凡坚亲党,坐流贬者数十人。”以此勘之是诗首句,则诗题中的“韦太守”,若非指钟离太守,就必为义阳太守。这是因为,据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可知,襄阳(襄州)为山南东道采访使治所,河东(蒲州)为河东道采访使治所,二地皆繁华所在,与“荒城自萧索”了不相涉。而钟离(濠州)、义阳(申州)则不然。前者为下州,后者为中州(《旧唐书》卷四十《地理志》三),且各自所领户数、人口(截止于天宝元年),均不及襄阳、河东的二分之一(《旧唐书》卷三十八《地理志》二、卷三十九《地理志》三)。所以,韦陟当时所任太守之“荒城”,是非“下州”钟离(濠州)莫属的。韦陟之贬钟离太守,乃在天宝五载七月(详上),是年岁晏之际,王维则因思之而写此诗以“奉寄”。所以,此诗之作年,应在天宝五载冬十一月前后。
天宝七载(748) 王维五十七岁
《大同殿生玉芝龙池上有庆云百官共睹圣恩便赐宴乐敢书即事》
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有云:“(天宝七载)三月乙酉,大同殿柱产玉芝,有神光照殿。群臣请加皇帝尊号曰‘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许之。……八载……六月,大同殿又产玉芝一茎。”又,宋敏求《唐大诏令集》卷九《天宝七载册尊号赦》云:“惟天法道,惟后奉天,既合德以降符,必执象以明本。……区夏大宁,灵只集贶……曰玉芝曰白鱼,神目瑞景,天之应也。……以今日敬膺典册,曰‘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同书同卷《天宝八载册尊号赦》云:“自昔皇王受命,必降于元符,天人叶心,乃彰于大号。……风雨时若,人和岁稔,且洽于邕熙,极瑞殊祥,荐臻于昭应,故得玉芝再产。……以今日敬膺典册,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两道《尊号赦》的内容,与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之所载,乃完全一致,则此诗之作于天宝七载,乃殆无疑义。
《奉和圣制天长节赐宰臣歌应制》
王明清《挥麈录》卷一《诞节立名目千秋节始》云:“唐《明皇实录》云:‘开元十七年秋八月,上降诞之日,大置酒,合乐,宴百僚于花萼楼下。尚书左丞相源乾曜、右丞相张说率百官上表,愿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著之甲令,布于天下,咸始燕乐,休假三日。诏从之。’诞日建节,盖肇于此。天宝七载八月己亥,诏改为天长节。”据“唐《明皇实录》”可知,记载“诞节立名目千秋节始”的《明皇实录》,乃“唐”人所撰,而王明清则为宋人,其时距唐非远,其所载自可信实。藉此,则此诗作年当在天宝七载秋八月。
《奉和圣制登降圣观与宰臣等同望应制》 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有云:“(天宝七载)冬十月庚午,幸华清宫,封贵妃姊二人为韩国、虢国夫人。十二月戊戌,言玄元皇帝见于华清宫之开元阁,乃改为降圣阁。改会昌县为昭阳县,会昌山为昭应山,封山神为玄德公,仍立祠宇。辛酉,还京。”据此,知天宝七载冬十月至十二月,唐玄宗乃皆“幸”于华清宫。而且,“玄元皇帝见于华清宫之开元阁”,以及改开元阁为降圣阁等,亦皆发生在这两个月中。由是而观,则此诗之作年,是必在天宝七载十二月的。
《和宋中丞夏日游福贤观天长寺》
据诗题后“即陈左相所施宅之作”九字之所示,知诗题中的“福贤观天长寺”,当始建于“陈左相”所“施”其“宅”之时。按“陈左相”即陈希烈,两《唐书》有传,其为“左相”,欧阳修等《新唐书》卷六十一《宰相表》上有载:“(天宝)五载(四月)……丁酉,门下侍郎陈希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载三月甲辰,希烈为左相兼兵部尚书。……十三载八月丙戌,希烈罢为太子太师。”据此,知陈希烈之任“左相”,凡八年又四个月,则其“施”所“宅”为“福贤观天长寺”,即在这一时期。又,刘昫等《旧唐书》卷十《肃宗纪》云:“(至德二载十二月丙午)受贼伪署左相陈希烈、达溪珣等二百余人并禁于杨国忠宪鞫问。……(己丑)达溪珣等一十八人,并宜处斩;陈希烈等七人,并赐自尽。”又,诗题中的“宋中丞”为宋浑,即宋璟第三子(《新唐书》卷十四下《宰相世系表》四下)。检《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有云:“(天宝九载)二月壬午,御史中丞宋浑坐赃及奸,长流高要郡。”合勘可知,陈希烈所施“宅”当在其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未久,而此诗之“和”,则当在天宝七载或八载,姑系于是年。
天宝八载(749) 王维五十八岁
《和太常韦主簿五郎温汤寓目》
宋敏求《长安志》卷十五《临潼》有云:“贞观十八年,诏左屯卫大将军姜行本、将作少监阎立德,营建宫殿,御赐名温泉宫。太宗因幸制碑。咸亨二年名温泉宫。天宝六载改为华清宫,即于汤所置百司及公卿邸第焉。华清宫北向,正门曰津阳门,东面曰开阳门,西门曰望京门,南面曰昭阳门。津阳门之东曰瑶光楼,其南曰飞霜殿……禄山乱后,天子罕复游幸。唐末遂皆圯废。晋十三福中改为灵泉观,赐道士居之。”其中所言“所置百司及公卿邸第”与华清宫诸门、楼、殿等,乃皆在天宝六载“改华清宫”之时及其后。而此,正与此诗第一句“汉主离宫接露台”之规模切合。又,诗题“寓目”二字,表明韦主簿写《温汤寓目》之前,当是听闻华清宫“所置百司及公卿邸第”规模空前,而曾往视之,度其时,当在天宝七八载前后。而是时,王维亦正在长安,底本卷四《大同殿生玉芝龙池上有庆云百官共睹圣恩便赐宴乐敢书即事》一诗,即写于天宝七载(参见本《编年考》对此诗之作年考订)。又,底本卷十《故太子太师徐公挽歌四首》,则为王维天宝八载在长安之证。诗题中的“故太子太师徐公”其人,为徐国公萧嵩,据《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知其卒于天宝八载闰六月。据此,则此诗之作年,当在是年。
《赠刘蓝田》
诗题中的“刘蓝田”其人,何时任职蓝田县令,诗中无只字相及。但从王维在蓝田的两处“别业”(一为“营山居一所”,后施之为寺;一即所购置宋之问者)言,似其之所任当在天宝初年,亦即王维天宝三载夏从榆林还长安后。未久,王维因其母而于“蓝田县营山居一所”(此前王维无蓝田之行迹),二人相识。而就此诗内容(主要是对“刘蓝田”的赞美之词)以论,诗当作于“山居一所”竣工后数年。姑暂系于天宝八载。
天宝十载(751) 王维五十九岁
《酬慕容十一》
此诗末二句云:“为报壶丘子,来人道姓蒙。”顾可久《唐王右丞诗集注说》卷二于此二句有“注说”云:“隐用之以誉慕容上,谓其虽仕而性实恬淡,庄子盖绝圣弃智,修生保真,清虚澹泊,归之自然。独师友造化,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取意自班嗣答桓谭书中来,反其意而用之。”其中之“班嗣答桓谭书”,事见班固《汉书》卷一○○上《叙传第七十上》:“(班)嗣虽修儒学,然贵老、严之术。桓生欲借其书,嗣报曰:‘若夫严子者,绝圣弃世,修生保真,清虚淡泊,归之自然,独师友造化,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渔钓于一壑,则成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其之行己持论如此。”据此,知慕容上当时为一位隐者,而王维则欲隐。考王维生平,其一生虽多次隐居(具体参见拙著《唐代诗人探颐》第二章第三节《王维的隐居问题》),但其因“为报壶丘子”而欲隐者(其实是欲隐而未隐),则应在天宝之际。这是因为,此诗既未涉及安史战乱,亦无“老”、“老翁”等作者自况之辞,实则与“班嗣答桓谭书”中的“清虚淡泊,归之自然”云云,大相关联。而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九○下《文苑下·王维传》之所载,又可对此为之佐证。其云:“(维)得宋之问蓝田别墅,在辋口,辋水周于舍下,别涨竹洲花坞,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号《辋川集》。”合勘之,其时在天宝十载前后,当可论断。而此诗作年,亦当在这一时期,姑系于是年。
《赠李颀》
诗写李颀“饵丹砂”而欲“生羽翼”者,正与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二《李颀》之“慕神仙,服饵丹砂,期轻举之道,结好尘喧之外”扣合。考佚名氏《唐五十家诗集·李颀集》卷下有《寄綦毋三》诗:“新加大邑绶仍黄,近与单车去洛阳。顾眄一盼丞相府,风流三接令公香。南州粳稻花侵县,本岭云霞色满堂。共道进贤蒙上赏,看君几岁作台郎。”其中首句“新加大邑绶仍黄”之所言,乃为第三句“顾眄一盼丞相府”之所致,亦即是綦毋潜(行三)进京干谒的结果。綦毋潜此行入京干谒者,为时任给事中的房琯,这从李颀的《送綦毋三谒房给事》《唐五十家诗集·李颀集》卷上一诗,即可准确获知。据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一一《房琯传》,知房琯任给事中在天宝五载正月,第二年正月即被贬宜春,以此勘之李颀《送綦毋三谒房给事》诗中的“炎云中伏秋”之句,知綦毋潜此次之入京干谒房琯,乃在天宝五载七月前后。而李颀斯时于綦毋潜既是“送”又是“寄”,且《送綦毋三谒房给事》诗中又有“此行傥不逐,归食芦洲鱼”云云,则天宝五载李颀非在长安甚明。又据郁贤皓《唐刺史考》卷四十九《河南府》上,达溪珣天宝十四载为河南府尹,此前为吏部侍郎,李颀《达溪吏部夫人寇氏挽歌》(《唐五十家诗集·李颀集》卷中)诗题中之“达溪吏部”,即达溪珣,则是诗之作在天宝十四载前者,即可论断。以此合勘天宝五载李颀尚在江东之实况,知李颀是次入京当在天宝十载前后。准此,则王维是诗之作年,即自在此一期间,姑系于天宝十载。
天宝十一载(752) 王维六十岁
《敕赐百官樱桃》
此诗题后“时为文部郎中”之注,赵注本卷十作“原注”,实则此二字为王缙编辑时所加,而非王维所自为,盖因王维无论写诗撰文,皆无此习惯故也。对此,拙著《王维新考论》第一章已曾论及,此不具述。所谓“文部郎中”,实即吏部郎中之改易。对此,欧阳修等《新唐书》卷四十六《百官志》一有载:“吏部……郎中二人,正五品上;员外郎二人,从六品上。……天宝十一载改吏部为文部,至德二载复旧。”又,司马光等《资治通鉴》卷二一七《唐纪》三十三有云:“(天宝十一载三月)乙巳,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据此,则是诗之作年,自当在“改吏部为文部”的天宝十一载或其后,姑系于是年
《赠从弟司库员外絿》
刘昫等《旧唐书》卷九《玄宗纪下》有云:“(天宝十一载三月)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其部内诸司有部字者并改。”据李林甫《唐六典》卷五《尚书兵部》,知库部为兵部所辖,则库部员外郎改为司库员外郎者,即在是年三月。又,是诗有云:“清冬见远山,积雪凝碧苍。”合勘之,可知此诗之作年,应在天宝十一载的冬天。
天宝十二载(753) 王维六十一岁
《登楼歌》
此诗有句云:“老夫好隐兮墙东。”其中之“老”与“隐”表明,王维“隐兮墙东”时已“老”。检李林甫等《唐六典》卷三《尚书户部》有云:“凡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二十有一为‘丁’,六十为‘老’。每一岁一造计帐,三年一造户籍。”又,马端临《文献通考》卷十《户口一》亦有载云:“唐制民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二十一岁为丁,六十岁为老。”据此二者,知此诗当为王维六十岁或其后所作。以王维生于武则天长寿二年计,此诗之作当在天宝十二载或其后,姑系于是年。
《白鼋涡》
顾起经《类笺唐王左丞诗集》卷三,“类笺”此诗有云:“余观玄宗朝如萧蒿、李林甫者流,揽权秉轴,固不异瀑在南山也。方其退挫忠杰,鼓簧圣聪,不啻激瀑而百物其悴矣。卒得贬迁以全其腰领。噫,玄宗亦仁矣哉!”认为此诗之所以写“南山之瀑水”者,主要是因“玄宗朝如萧蒿、李林甫者流”者而发。据司马光等《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唐纪》卷三十二所载,李林甫卒于天宝十一载“十一月丁卯”,则此诗之作年,当在开宝十二载前后,姑系于是年。
《秋夜独坐怀内弟崔兴宗》
诗中“吾生将白首”五字表明,王维写是诗已近“白首”之龄,其时则当在六十岁左右。而诗末之“肯为南亩俦”,又可为之佐证。所谓“肯为南亩俦”,表面上是问崔兴宗是否愿意同“隐”,实则所揭示的是王维当时已在“隐”。由是而观,此诗为王维晚年之作,即可论断。又,王维晚年之“隐”,底本卷二《酬诸公见过》一诗,已可见其一斑。《酬诸公见过》诗作于天宝十四载(参见本《编年考》对是诗之作年考订),据此而推之,则此诗之作当在天宝十二载前后,姑系于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