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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宇昆《三体》英译本中译者的创造性叛逆研究

2021-12-31吴庆娟张丽云

关键词:三体科幻译者

吴庆娟,张丽云

(齐齐哈尔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

2015年作家刘慈欣凭借科幻小说《三体》斩获雨果奖,这是亚洲人首次获得该奖项。《三体》刘宇昆英译本在2015年底,销量已超过11万册。2012年-2020年,中教图版权贸易业务已累计输出《三体》三部曲26个语种的版权,外文版全球销量突破260万册,仅英文版就被全球超过1350家海外图书馆纳入馆藏。从译介学理论出发,以译者的创造性叛逆为研究对象,能够宏观地揭示出译者刘宇昆促成《三体》海外译介现象级成功跨文化传播的贡献。

一、译者创造性叛逆—推动原作海外传播

作为文学翻译的发起者,译者是创造性叛逆的基础,译者的身份是影响译作在目的语国家接受与传播的重要因素。谢天振在其著作《译介学》中指出:“由于译者的世界观、立场,以及对所译作家、作品的态度不同,其译作的效果也会不同。”[1]13

美籍华裔刘宇昆是一位具有中西方文化背景的科幻作家,其科幻创作中融合了对中国文化元素的译介。刘宇昆生于中国兰州,少年时代就爱读文学作品,拥有深厚的中国文化积淀。另外,在哈佛就读期间,刘宇昆阅读了大量的英美文学经典作品,具备良好的西方文化素养。中国文化积淀、西方文化素养使刘宇昆能够找到中西方文化的“最大公约数”、找到中西方文化对话沟通的“支点”,进而通过翻译促成中西方文学的跨时空对话。《三体》原著作者刘慈欣充分肯定了刘宇昆的双重文化背景对《三体》成功译介的重要作用,他在雨果奖的获奖感言中写道:“在中文与英文这两个遥远的文化星球之间,有一艘飞船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那就是本书的译者刘宇昆。他对东西方文化都有深入的了解,而且为本书的翻译付出了不懈的努力,最后的译文几近完美。”

另外,刘宇昆科幻作家的身份和他在西方科幻文学界的影响力极大地推动了《三体》英文版在海外的传播。刘宇昆短篇科幻作品ThePaperMenagerie(《折纸动物园》)于2012年同时三项大奖,即斩获星云奖最佳短篇小说奖、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奖和世界奇幻奖最佳短篇小说奖。2013年刘宇昆凭借MononoAware(《物哀》)再次斩获雨果奖最佳短篇故事奖。由此,可以看出刘宇昆在西方科幻界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同时拥有众多熟悉并喜爱其独特的创作风格的西方读者。刘宇昆将自己独特的创造风格称之为“丝绸朋克”,即在作品中将中国元素与西方元素融合,在未来世界中赋予旧的事物新的意义。基于“丝绸朋克”创作理念,刘宇昆在翻译中会从主观上对原作进行部分形变,即创造性叛逆。基于刘宇昆科幻作家身份的创造性叛逆行为在《三体》英译本中有充分的体现:刘宇昆在《三体》英译本中对原著章节顺序进行了调整,将描写主人公叶文洁的人生经历和心理构建过程的章节前置,增加了“硬核科幻”的柔软度,也减轻了读者的阅读负担。

综上,刘宇昆的双重文化背景和科幻作家身份构成了其创造性叛逆的基础,也是促进《三体》跨文化译介和传播的内在推动力。刘宇昆的中英文双语能力使其能够跨越语言与文化障碍,赋予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科幻文学作品《三体》新的生命力。刘宇昆在西方科幻界的影响力使其译作具有较好的读者基础,进而有效的推动了译作的传播与接受。

二、译者的创造性叛逆—再现作者的“声音”

刘宇昆认为翻译的灵魂是理解作者的“声音”,并在译文中再现作者的“声音”。为再现作者“声音”,刘宇昆在翻译《三体》时时常研读科学论文、访问物理学家、复习数学公式、与作家本人深入交流。作为科幻作家,刘宇昆深谙科幻小说的范式,能够为原作者提出专业的修改意见,从而使原作的表达方式更符合读者阅读习惯。例如,《三体》后三分之一直接排列出很多知识用以解答前面的问题,刘宇昆称之为“信息倾倒”,这在比较成熟的科幻小说中是不能容忍的。原文作者刘慈欣根据作品存在的问题亲自修改,他说:“所有的重要修改都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比如第一部刘宇昆提出的‘信息倾倒’问题,我把大块的技术说明删掉了很多。”[2]

为在《三体》英译本中传达出刘慈欣的“声音”、传达出中国文化的“声音”,刘宇昆对原作进行了部分形变,即创造性叛逆,具体如下:

第一,重构原作结构。刘宇昆将原作的36个章节在译作中划分为三个部分,并为每个部分加了言简意赅的标题,分别为:“SILENT SPRING”(寂静的春天)、“THREE BODY”(三体)、“SUNSET FOR HUMANITY”(人类的落日)。第一部分的标题“SILENT SPRING”(寂静的春天)与美国中小学教师推荐必读经典《寂静的春天》同名,这极大的缩小了译作与读者的距离。《寂静的春天》是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的经典著作,主要讲述了过度使用化学药品和肥料导致环境污染、生态破坏,最终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寂静的春天》这一意象,在西方文化中代指“人类的灾难”。因此,仅仅透过《三体》英译本第一部分的标题“SILENT SPRING”(寂静的春天),读者即可了解该部分的主题为“人类灾难”,这极大地减轻了读者的阅读负担。

第二,调整原作的章节顺序。译作中的1-3章对应原作中的第7-9章,主要介绍主人公“叶文洁”灾难性的人生经历。通过调整,译文读者在第一部分就能深入了解主人公“叶文洁”对人类的绝望,了解她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与外太空星球取得联系的动机。章节顺序的调整使人物更加鲜活,行文逻辑更加清晰,同时减轻了译文读者的阅读负担,为原作的成功译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三,有效拆解原文中较长的段落,使译作段落短小而紧促。笔者通过《三体》中英文版对比发现,英文版的段落数量大概相当于中文版的两倍多,英文版的每个段落基本对应中文版的三行汉字。英文版每个段落大概始终保持在十行英文左右,结构非常整齐。通过这种形式的变化,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原作的“笨重感”,使译文读者读起来更轻松一些。

第四,为中国历史文化元素加注脚。他在一次采访中说:“要是我觉得西方读者理解小说的知识储备不够(比如“文革”),我会选择加一个注脚。”据笔者统计,《三体》英译本中,共有37处译者注脚,其中多数用来阐释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中文名词短语,如“大字报”、“牛鬼蛇神”、“五七干校”、“黑五类”,或介绍中国人文历史,如“战国时期”、“商纣王”、“伏羲”、“十一届三中全会”等等。注脚的内容并不多,但足够辅助读者理解小说中的中国故事。

第五,用“拼音加英文解释”的模式译介中国文化意象。汉语拼音也是刘宇昆科幻作品中的重要元素,是刘宇昆在英文创造构建中国形象、推介中国文化的一种路径。下面笔者略举几例刘宇昆雨果奖获奖作品ThePaperMenagerie(《折纸动物园》)中的中国元素。

例1:“Xiao laohu,”I said, and stopped. I switched to English. “This is Tiger.”[3]182

例2:“Zhe jiaozhezhi,” Mom said.This is called origami.[3]178

例3:“Qingmingwasthe Chinese Festival for the Dead.When I was young, Mom used to write a letter onQingmingto her dead parents back in China...”[3]186

通过以上3例可以看出,刘宇昆在科幻作品中使用“汉语拼音加英文解释”的模式向西方读者推中国文化意象。据笔者统计ThePaperMenagerie(《手中纸,心中爱》)共有39处直接使用汉语拼音,如“laohu”(老虎)、“zhezhi”(折纸)、“Qingming”,其中“laohu”(老虎)出现了23次。汉语拼音使刘宇昆的科幻作品具有异国风情,满足了读者的猎奇心理。从ThePaperMenagerie(《折纸动物园》)获得雨果奖的事实可以说明,用汉语拼音传达中国文化意象的作品能够被西方读者接受。因此,刘宇昆在 《三体》英译本中继续使用“拼音加英文解释”的模式译介中国文化意象,使中国文化意象在英语文本中发出了“中国声音”,对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具有积极的意义。以下略举几例:

例4:

原文:① 我们下班了也用它热馒头、烤土豆……[4]115

② …… 才发现只剩下馒头和咸菜了。[4]199

③ ……坐在草地上啃着凉馒头。[4]199

译文:①After work,we would use it to warmmantoubread, bake a potato...[5]166

②Onlymantou bunsand pickles were left...[5]291

③She sat down on the grass to chew the coldmantou.[5]291

例5:

原文:①……铺着厚厚乌拉草的火炕……[4]221

②叶文洁最初睡不惯火炕……[4]222

③……躺倒温暖的炕面上……[4]222

译文: ①...the heatedkangstove-beds lined with thick layers of ura sedge...[5]319

②...Ye didn’t like sleeping on the heatedkang...[5]319

③... lay down on the warm surface of thekang...[5]319

从例4可以看出,刘宇昆用“mantoubread”、“mantoubun”来翻译“馒头”既能让译文读者了解到馒头像面包一样是中国人民的主食,又能透过汉语拼音“mantou”感受到异域风情,一举两得。

在例5中“热炕”被翻译为“the heatedkangstove-beds”,译者用 “stove-beds”(用炉子加热的床)来解释“炕”能够使译文读者快速了解炕的功能和加热原理,也有助于读者在脑海中构建炕的概念,进而丰富读者的阅读体验,激发读者对中国文化意象的求知欲。刘宇昆通过创造性的努力利用与英文相似的拼音符号推广中国文化意象,为中国文化走出去提供了有借鉴意义的途径。

通过对比例4三个句子中对“馒头”的翻译,例5中三个句子对“炕”的翻译可以发现一个规律:“拼音加英文解释”的翻译模式中,英文解释是一种了将汉语拼音带入读者认知的语言工具。当读者通过英文解释,掌握了汉语拼音的所指之后,英文解释便会被省略,汉语拼音独立地代指中国文化意象,发出中国文化的“声音”。

通过以上五种译者创造性叛逆的表现可以看出,译者可以通过重构原作结构、调节原作章节顺序、拆解原作段落、增加注脚、推介汉语拼音等形式进行再创作,从而在陌生的语言环境中赋予原作新的生命力,传达出原作作者和原作母本文化的“声音”及价值观。

三、译者的创造性叛逆—构建原作与目的语读者间对话的通道

由于文化的异质性,中国文学作品所承载独具中国特色的风土人情、思维方式、思想观念和价值观等无法直接与西方读者对话。文学翻译中译者的有意“误译”能够突破文化的异质性,构建原作与目的语读者之间对话的通道,使原作跨越国界与目的语读者对话交流。“误译特别鲜明、突出地反映了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扭曲与变形。”[1]13透过对译者有意误译行为的分析,能够发现译者为构建原作与目的语读者间对话的通道而做出的努力,《三体》英译本中存在诸多译者有意误译的实例,以下将举例说明。

例6:原文:……很多兵团知青都怀着一个浪漫的期望……[4]67

译文:many of the corps’-“educated youths”-young college students who no longer had schools to go to-had cherished a romantic wish...[5]19

例7:

原文:于是,红静就和另外三个知青跳下河去捞羊……[4]227

译文:And so, Hongjing and three otherstudentsjumped into the river to save the sheep.[5]328

例6、例7是刘宇昆对“知青”一词的翻译,不全面、不准确,属于有意误译。“知识青年(知青)”是中国特定历史时期的专有名词,专门指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末自愿从城市去到农村和农垦兵团务农或建设保卫边疆的年轻人,他们当中大多数是初中或者高中毕业生。因此,“young college students who no longer had schools to go to”(没学可上的青年大学生)或“student”(学生)都是片面的,不准确的翻译。“知青”属于文化印记较为浓重的汉语词汇,在英语中没有对等词,其跨时代和跨文化传播较为困难。因此,译者只能够根据原作故事情节的需要,对“知青”进行符合语境的但脱落文化意象的翻译,即译者的有意误译。通过译者的有意误译汉语词汇“知青”所代表的中国青年形象,进入了西方读者的视野,开启了与西方读者的对话。随着中外文化的不断交流,中国综合实力的不断增强,“知青”这一类的带有浓厚文化印记的中国文化意象将有更多的路径与西方读者对话。《习近平七年知青岁月》的出版,也将推动一代又一代的国内外读者了解热血知青们不畏艰辛,砥砺奋进的青葱岁月。

例8:原文:“穷山恶水出刁民……说不定,基地会成了这儿的唐僧肉。”[4]233

译文:“ I can imagine the peasants thinking of the astronomy complex asa juicy of meatthat they can take bites from.”[5]336

例8选自《三体》,其中“唐僧肉”是中国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中的文化意象。据《西游记》描述玄奘高僧唐三丈的肉,即“唐僧肉”可使人长生不老,因此被各种妖怪争相抢夺。在汉语中“唐僧肉”不再是“肉”而被抽象为“人们使尽浑身解数,竞相争夺之物”。“唐僧肉”的作用重在功效而不是味道,因此将“唐僧肉”翻译为“a juicy of meat”(一块汁水丰富的肉或一块好吃的肉)属于误译。由于文化背景不同,令无数妖怪垂涎三尺“唐僧肉”可能会令译文读者“难以下咽”。因此,为更易于读者接受同时尽量的保留“唐僧肉”的内涵,译者为“a juicy of meat”(一块汁水丰富的肉)加了定语“that they can take bites from”(他们可以咬两口的),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失落的文化意象,颇有一番“以茶代酒”的意味。

例9:

原文:(史强)“邪乎到家必有鬼。”

(汪淼)“你这是……什么狗屁定理!”

(史强)“我说的‘有鬼’是指没有鬼,是有人在捣鬼。”[4]95

译文:“Anything sufficiently weird must be fishy.”

“What...what kind of crappy rule is that?”

“I’m saying that there’s always someone behind things that don’t seem to have an explanation.”[5]142

例10原文内容是从事纳米材料研究的汪淼教授和文化素养不高但办案能力突出的警察史强之间酒桌上的对话。原文对话通过使用“鬼”、“狗屁”等字词形象的刻画出对话双方的人物性格,读者甚至能够在对话的字里行间嗅到酒气,看到两个喝高了的人高谈阔论。反观译文中的对话,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完全从原文的语境中跳脱出来。在译文中“鬼”、“狗屁”等字词的文化意象完全脱落,原文通过语言构建的酒后对话语境和人物形象在译文已发生了扭曲和形变。这种扭曲和形变凸显出中西方文化之间在碰撞与对抗之后的融合,是译者有意误译的一种表现。

在现代汉语中“鬼”字的外延意义丰富,既可以表示对人的“憎称或蔑称”也可以指对人(尤其是小孩)的“昵称”,“鬼”字做后缀能够表达一种难以名状的、或憎恶或喜欢的情感,如“讨厌鬼”、“机灵鬼”、“鬼天气”等。“鬼”字在英语中没有对等词,只有根据语境厘清其外延意义,才能完成最贴切的翻译。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对“鬼”字的释义,在“邪乎到家必有鬼”中“鬼”是名词,意为“不可告人的打算或者勾当”,译文“Anything sufficiently weird must be fishy.”(邪乎到家必有疑)显然没有充分的表达出原文结论性的推断。将此句翻译为“There must be tricks ... behind anything sufficiently weird.”(邪乎到家必有阴谋)更恰当一些,“省略号”是笔者所加,试图在目的语中重构酒后对话的氛围。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狗屁”的释义如下:毫无可取的话或文章等(骂人的话)。因此“狗屁”做修饰语时具有强烈的质疑、否定和蔑视的情感。原文“你这是……什么狗屁定理!”该句以感叹号结尾,表达了汪淼教授对史强观点的戏谑和强烈否定。译文“What...what kind of crappy rule is that?”(什么……那是什么蹩脚的理论?)虽然能够表达出原文的大意,但却脱落了原文所传达的情感。该句翻译为“Your rule...is just bullshit!”(你这理论简直是胡说八道!)更能传达出原文中蕴含的情感。

有意误译从语言层面构建了原作与目的语读者的对话的通道,使原作能够与目的语读者进行交流,这就是译者创造性叛逆价值的体现。

综上,译者的创造性叛逆对原作的译介和传播具有重要的作用。译者的双重文化背景和文学作家身份有助于译者对原作进行再创作,进而在目的语文化中传达出原作者的“声音”,推动原作的跨文化传播。译者的有意误译从语言层面构建了原作与目的语读者对话的通道,使读者能够跨越文化障碍理解原作的内涵。译者创造性叛逆为突破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瓶颈,推动中国文学海外译介提供了新思路,为在海外树立真实的中国形象提供了新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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