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看透了才会写
2021-12-30□卫毅
□ 卫 毅
《山本》是贾平凹2017 年写的小说,写的是秦岭——他的生长地。他在2019 年写了《暂坐》,写的是“西京”。那个熟悉的“西京”,在《废都》(1993 年)之后,再次成为了他在长篇小说里着力书写的地方。
将近30 年快要过去。“我对文学才慢慢醒悟了一些东西,但是精力已经不行了。”出版了17部长篇小说的贾平凹感叹:“以前写东西,凭着热情和美感,现在讲的是生活中的体会,把一些东西看透了才会写。”
1952 年出生的贾平凹,今年虚岁七十。贾平凹眼中,写作已入冬季。“晚年写作”从时间概念和文学概念上来说,已经到来。他说,这是无所畏惧的时候。
心结
一个心结始于贾平凹入世之时。十多岁刚进社会,因为父亲被打成“历史反革命”,贾平凹从政治上和经济上都被打入最底层。少年遭逢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是长久的阴影,也是此后抗压的底座。“有了这样的经历,后来遇到的事情,都不算什么。”他在疫情期间写了长篇小说《青蛙》,想要解决这一心结。
另一心结是《废都》遭到批判。贾平凹用了一个比喻,就像一棵树苗子,正在那儿蓬勃生长,突然有人过来,给你掐了一下,不长了,过了很长时间,才在旁边又开始长,特别伤锐气。“如果当年《废都》没有受到批判,按照我当时那个风格路数走的话,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人看着好好的,但是人家不用你了,这带来的阴影很大。”为了解决这一心结,他在疫情期间写了长篇小说《酱豆》。
当贾平凹面对“选择走一条怎么样的路”这个问题时,回答是——路不是自己选择的,路是被逼出来的。在他看来,人活在世上,苦是不怕的,都有各种办法生存下来。温泉和火山里边,也都有生命。但是,在人群中,有嫉妒,有排挤,有陷害……这些东西更可怕。
早在《废都》之前,因为《二月杏》《鸡窝洼的人家》这些作品,贾平凹就被批判过。《废都》是顶点,之后类似《极花》遭到的批评,他都觉得没什么了。“怎么去面对批判?”我问贾平凹。“和那些人说不清,吵架又没有好嘴,反正我写我的。”贾平凹说,“这恐怕也是我写得多的一方面原因。我觉得不服气,要用作品证明我自己。”
好多年前,有人评价贾平凹,虽然被公认为最具传统人文意识的作家,可是其作品内部精神指向并不传统,而是深具现代意识,有写实的面貌,但又没有停留在事实和经验的层面上,而是由此构筑起一个广阔的意蕴空间,来伸张自己的写作主张。贾平凹当时认为,这说中了自己的写作方向,感到欣慰。“现在每个搞创作的人,如果不吸收现在的东西,是没有出路的,也不能老写民间故事,只写那些东西肯定没出路。首先得做一个东西,一看就是中国人做的,但是功能跟外国人是一样的,外国人怎么用,我也怎么用。”
创作者都希望这一部书和上一部书有所区别、有所突破,但实际上也是万变不离其宗。贾平凹说,不管宣传水果多么好、蔬菜多么好、营养品多么好,但是真正维持你生命的是米和面。“本来这是一个馒头,大家看这个馒头谁说得好,大家都不注重做事儿了,都注重说话了,我觉得这种文风不好,都是巧语,文学一旦讲究这个,就衰败了。”贾平凹重“识”。写东西要看你的“识”怎么样,“你在这个社会的生活状态里,发现了什么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这才叫原创,也是文学最重要的东西”。
日常
《废都》之后,贾平凹的作品基本就是写日常。他觉得中国的文学,拿到世界上,起不到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马尔克斯这样的作用。外国人看你的作品,主要是通过你的作品看中国的现状,中国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创作如撑竿跳的话,怎么去看待“成功”或“失败”呢?“你会在乎别人的评价吗?”“也在乎。”贾平凹很坦诚,“你写一部书费尽了心血,几乎是一个句子一个词一个字在思考,反复在改,但是现在真正好好读书的人少得很,大家很快就翻完了,追求故事,不讲究你这个词怎么用,也不讲究这个词背后藏了什么东西,不大被理解,而且他一理解,还给理解错了,把你给气的。”
说到背后的象征,《暂坐》会让人想起《红楼梦》,里面的十来个女子,仿佛金陵十二钗。贾平凹像许多中国作家一样,受《红楼梦》的影响,写作的时候,会很自然地想起。当然,《暂坐》里的女性看上去不一样。贾平凹会用到“自由自在”“精神独立”这样的词,这在以前的小说里看不到。贾平凹写女性,往往引起争议。比如,几年前的《极花》,再早些年的《废都》,当时也都被有些人认为不尊重女性。但《废都》18 年后再版,当年对这部作品的激烈态度已经不再。大家开始在文学世界里去接受已经存在的现实。许多反对他的人,开始改变看法。“他们走过去之后,回头一看,发现这并不是原来他们认为的那个事情。《废都》过后,回想当年写的东西,社会早就是那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