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与医生的疗愈
2021-12-30□简平
□ 简 平
胃癌手术完成后,麻药劲儿刚过,我即刻陷入毁灭性的剧痛,没法忍受,生无可恋。但就在这痛不欲生之时,主刀医生却与我谈起后续的化疗问题——这就好比一个人被洪水包围,都快没顶了,你却来问他以后要不要学游泳。我的心里不但充满恐惧,而且充满愤怒。看着主刀医生,我想虽然我是患者,可你也病了,尽管你是为患者着想,但你也犯了因职业而生的焦虑和躁郁。
其实,主刀医生在我手术前一天就已开出医嘱,要在我的手臂里埋静脉注射线,他跟我说这静脉注射线在手术时要派上用场,术后化疗时也会用到。当时我就很不快:第一,做不做化疗应该在术后进行评估;第二,患者有权利选择是否做化疗,任何人都不能代为决定。现在倒好,手术还没做,也没有征询我的意见,你就决定让我做化疗了,而我更希望酌情医治,如非必要,我不愿意再做化疗以增加痛苦。我找到主刀医生,用开玩笑的口吻跟他“泡蘑菇”——埋线很复杂,需要在X射线的辅助下完成,还得等一个小时才知道是否成功,如果线头在静脉里呈现向上的状态而非向下,即为失败。我跟主刀医生说,要是线头向上,我就不做化疗了,我还说我们俩都要听从天意。主刀医生看了看我,然后笑着耸了耸肩。
虽说这话近乎玩笑,可不知为什么,当我躺到床上接受埋线处置时,我竟意志坚定,认为必然会失败。果然,一个小时后再次拍摄X光片,显示线头确实是向上的,只能重新做。现在想来,心念是何等的不可思议,若想拒绝,一定颠倒。即便如此,术后化疗的事情照样排上日程,主刀医生对我说化疗还是要做的,只不过剂量小些,次数少些。我问他,理由是什么,他说“巩固巩固,预防预防”。这次是我笑了,我说:“看来你真的病了,无论患者是什么情况,你都一概施以化疗,你是想以此缓解焦虑,减轻自己的责任和风险。”
说实在的,虽然患者需要医生的治疗,但医生因职业而生的焦虑和躁郁也需要患者帮着治疗,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患者或患者的家属紧盯医生,要求其予以完美的治疗,可这是很难做到的,医生因此心理紧张,进而害怕、担忧、多虑、烦躁,结果便是医患双方都成就不了。
我请主刀医生将手术情况详细地告诉我。他说在手术过程中,他仔细地提取了病灶周围十二枚小弯淋巴结、八枚大弯淋巴结和两枚贲门旁淋巴结,经过活检,都没有发现转移和扩散。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明白我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了。我开始对主刀医生进行“治疗”:“既然没有转移和扩散,你担心什么呢?你若紧张,我就紧张;你若纠结,我就纠结;你若放不下心,我怎么会放下心!再说了,做化疗只是你对患者表现出的一个姿态而已,证明你做了医嘱,不存在过错,以后我就不能埋怨你、追究你。可这完全没有必要,一方面,做不做化疗最后是由患者自己决定的;另一方面,如果你因害怕担责而不顾及每个患者的具体情况,其实是对患者的更不负责任,徒然加重他们的痛苦。”经我这么一说,他长出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在我出院的那一天,主刀医生主动跟我说,今天就把静脉注射线给撤了。我听后追问:“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做化疗了?”他说:“是的。”不过他随即又说:“但你得用一些口服的化疗药物。”我想了一下,得寸进尺地说:“既然你都说我不用做化疗了,那还用口服的化疗药物干吗?”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吧,不服药了,既然那个肿瘤已经切除,也就没有问题了。”我顿时感到压在心里的一块重石被搬走了,脸上的愁云一消而散。那时,我发现主刀医生深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一个是患者,一个是医生,此时此刻,我们俩共同疗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