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苦思甜念党恩
2021-12-29吴秀丽
吴秀丽,上海人,1918年12月出生,1939年3月1日入党,1940年12月入伍,1956年转业到地方,1982年5月离休,离休前为中共西安市碑林区委党校校长。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2008年在江苏苏州逝世,享年90岁。
我的一生是艰苦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不断学习的一生,同时也是快慰的一生,因为我有一个令我敬佩的丈夫,一个温馨的家庭。
革命之初
我老家在上海虹口。1918年12月29日,我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工人家庭,排行第三,上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我父亲吴金祥、母亲张小妹,都是纱厂工人。母亲有了孩子后,无法再做工。
父亲在上海浦东纺织厂做工。“一·二八事变”后,浦东被日本人侵占,纱厂关闭,父亲失业,不得不靠打零工来支撑家庭。为帮助父亲维持生计,我刚满10岁就随姐姐一起做工。再大一点后,我到上海华成烟草公司当临时工,负责做香烟的外包装纸箱。每天做工是只见月亮、不见太阳,为多赚两个铜板,中午不吃饭、不休息,一直到晚上放工回家才吃上饭。
那时在上海,穷人是被看不起的,姑娘不能穿打补丁的衣服做工。为了买一件像样的衣服,我积攒了1元钱,用9角买了一段布料。可是加工费又要9角,我无力支付,便自己动手做。我用剩下的1角买了针线,经请教他人、反复琢磨,终于做成了一件漂亮旗袍。白天,衣服穿在身上,晚上回家赶紧洗,因为第二天一早还要穿。若赶上下雨,衣服干不了,也将就穿在身上,让体热焐干。
1936年,父亲患上肺结核,因无钱医治,半年后撒手人寰,年仅42岁。父亲去世不久,哥哥也染上了肺结核。母亲千方百计为哥哥治病,加上他年轻、抵抗力强,才摆脱病魔。
1937年的一天,一个工友约我去静安寺附近的青年会听报告。报告人讲的是抗日道理,不做亡国奴,讲了很多工人被压迫、被剥削的痛苦。由于讲的都是我身边发生的事,我听懂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共产党的宣传,此后,我便经常参加青年会的活动。
次年,我进入美国人办的上海海宁洋行糖果厂当工人,冬天做糖果,夏天做冰激凌。一天,我下班回家。一个女人追上我问道:“你回家呀?”
我看看她说:“我不认识你。”
她说:“我是在青年会上认识你的。明天厂里招工,能不能把我介绍去?”她告诉我她叫于文娟。
我看她模样很好,又很干净,就说:“行呀。”
第二天,我就推荐了于文娟,她被招进厂里。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地下党。她进厂后经常给我讲革命道理。我们一起在厂内组织工人俱乐部,我任主任。我们一起到青年会听报告,去曹家渡工人聚集点教唱歌,组织工人演话剧。这段时期,我感到人生很有意义。
1939年3月1日,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介绍人是于文娟。当时,在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高压下,常有革命志士被捕入狱,形势严峻。我的入党仪式秘密且简单,是在一个二层小阁楼上举行。
于文娟问我:“共产党好不好?”
我说:“当然好。”
“加入共产党被抓,是要杀头的。你怕不怕?”
我坚定地回答:“不怕!”
于文娟告诉我,党组织对新党员提出的要求很严格,绝对不能泄露党的机密,“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子女,当中不告丈夫或妻子”。
入党以后,我先任糖果厂的党支部宣传委员,后任党支部书记,与党组织的联系是单线的。我在糖果厂先后组织了3次怠工或罢工。这3次活动中,我都是活跃人物,所以总是被盯梢。有几次,我在回家途中发现有人尾随盯梢,机智地甩掉了。但有一次,盯梢的人直接找到我家,家里人说我刚走,才使我避开险情。次日,我让母亲搬回了老家。
地下党组织知道我的处境后,要我马上离开上海去抗日根据地。1940年12月,在党组织的关怀下,我和一起罢工的工友赵倩、汤翠娣等一行7人由交通员护送,乘船顺利到达江北抗日根据地中心——盐城,参加了新四军,进入抗日军政大学第五分校(以下简称“抗大五分校”)学习。
虎口逃生
抗大五分校成立于1940年11月,我们是第一批学员。我被分在女生队,直属校部。1941年5月毕业后,我留校当排长。1942年初,又调到军部报务科学习半年,后被分配到军部三部二科做情报工作,并任党支部书记。
1942年冬,部队进行精减,老弱病残、孕妇、未婚者等都要回家。我因未婚,属于被精减对象,组织上决定让我们先回上海隐蔽,以保存力量。
1943年1月,我们领了路费,乔装打扮后,我和赵倩、程怡(原名程凤琴,离休前是北京中医院院长)和新华社社长家属(姓名不记得了)一起回上海。我们4人分乘两条船,离开了阜宁县停翅港部队。我同程怡乘一条小船,赵倩和新华社社长家属乘一条船。经过射阳东夏庄时,我们的船遭到日军盘问。
日军发现我和程怡额头上有明显的帽檐痕迹,认定我们是新四军女兵,便把我们关进了东夏庄碉堡里。第二天,日军审问我,我说:“我不是新四军,是新四军干部家的保姆。”他们不信,把我吊起来拷打,因绳子断了,我从上面掉下来。一个鬼子便用一根很粗的木棍劈头打下,我的两颗门牙当场掉落在桌子上,满嘴是血。他们还不甘心,揪着我的头发将我的头往墙上撞。但是不管他们用什么酷刑,我宁死不承认是新四军。敌人无奈,停止审问。
日军拷打我和程怡时,一个伪军在旁边看到了,在送我们回碉堡的途中,他说:“把两个女人打得这样凶!我被新四军抓到过4次,不但不打,还给两块银元作路费放回家。”这个有点同情心的伪军叫沈文贵,我感觉他可能对我们脱离虎口有帮助,因此,每次我们出碉堡到老百姓家去方便时,就特别注意观察周围的地形,为逃跑做准备。我们择机向沈文贵提出帮我们逃出去,他说要5000块大洋,我们同意了。
1943年大年三十的夜里,天快要下雪了,日军和伪军正在吃年夜饭。沈文贵来了,我和程怡提出要上厕所,接着我们3人一起逃跑了。当晚的天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从大道走还是从小路走,我拿不定主意。沈文贵说:“只能走大道,鬼子追捕肯定走小路。”于是,我们沿着大道走,不知走了多远,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河太宽,我们过不去,无奈,只能继续沿河走。幸好一座大桥出现了,桥的中段由跳板连接。我们3人立即过桥,然后我和沈文贵用尽全力将跳板抽掉推进河里,断了日军的追路。
不知走到第几个村庄时,发现河边有条小船,便请求船老板带我们离开。船老板用草席将我和程怡盖好,绕过敌占区东夏庄,直奔根据地虹桥镇。上岸后,一名游击队员认出曾4次被俘的沈文贵,马上向上级汇报,不一会儿,当地的区长接待了我们,并亲自将我们送到位于陈集镇的三师师部。
我和程怡虎口逃生的经历,得到了沈文贵(此人后来改名)的帮助,实质上是党优待俘虏的政策发挥了作用。
和睦之家
我和程怡越狱成功到陈集镇后住进了招待所,一边做着动员群众的工作,一边等待着新的机会回上海。
1943年春夏之交的一天,吴强(曾用名吴蔷,长篇小说《红日》的作者)来到招待所。他曾是抗大五分校的宣传科科长,我在抗大学习时就认识他。此时,他专门做统战工作,来到陈集,遇到了我。我说要回上海,他想了一下说:“你就不要回上海去了。”
过了两天,吴强带了南通警卫团政委周一峰、副团长罗桂华、政治处主任韩念龙等人来到招待所,将我介绍给罗桂华。
他们一会儿向吴强打听我的年龄,一会儿又评论我的长相,并在我和罗桂华两人之间说合。吴强对我说,罗副团长是江西安源煤矿工人,从童工做起,受了很多苦,觉悟高,党性强,是个老红军,勇敢,会打仗,为人正派,脾气好。短短数语,让我对罗桂华产生了好感。最后,我和罗桂华两人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
吴强、周一峰、韩念龙等拥着罗桂华走出招待所,只听他们在门外说:“成了,抓紧办吧!”一周后,我和罗桂华在南通一家人家的院子里结婚了。婚礼很简单,警卫团的几位领导和我们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饭,说了一些祝福的话,更多的是向我继续介绍罗桂华的一些“英雄事迹”。
结婚后,我问罗桂华:“你看上我什么了?”
“我看你很正派,勇敢,虽是大城市人,但不娇气。”
他也问我为什么愿意嫁给他,我说:“我们都是工人出身,从小受过苦,原先的境遇是一样的,对革命是忠心的,我想我们应该能谈得来。”
他说:“我们是当兵的,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如果我牺牲了,你怎么办?”
“你不会牺牲的,如果你真的牺牲了,我也会守你一辈子,不再嫁人。”
他说:“我也会这样。”
我们说到做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分开,还是在一起,都相互惦记着,爱护并忠诚于对方。
婚后,组织上为照顾我们,把我调到南通警卫团做民运工作。我和桂华虽都在南通警卫团,但他带着部队在前方打仗,我们聚少离多。以至于后来我们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有军情,命令一下,他义无反顾奔向前方,我坚定地支持他,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照顾好孩子们。
和桂华结婚后,我先后生了6个孩子,3男3女。在工作中,我和桂华吃尽了文化水平低的苦头,所以,我们下决心要把孩子培养成有文化的人。我们常教育他们:靠墙墙会倒,靠娘娘会老,靠自己才最牢。对女孩子,我也常说,不要靠丈夫,要靠自己,尤其在经济上要能自己养活自己。对他们我从不娇生惯养,告诫他们不要因为出身高干家庭而有优越感,生活上的事不能依赖警卫员和保姆,打扫屋子、生炉子、洗衣服、刷碗之类的事一定要自己做。不管男孩女孩,衣服破了要自己补,这是家规,谁也不能违反。
在党的关心培养下,加上家庭的严格教育,他们都在学习上勤奋努力,政治上积极进步,全部大学毕业,有的还取得研究生学历,还有一个是博士研究生导师……
桂华是红军干部,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几十年的艰苦环境,造就了他坚强不屈的性格,也给他留下了难以治愈的疾病。特别是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时期,由于叛徒出卖,他遭遇敌人的追击,他毅然选择了跳崖。幸亏一棵树救了他,但敌人推下的大石头砸中了他的后腰肝脏区,留下了严重的内伤。1964年,一方面因工作太辛苦,另一方面因国家正值困难时期,桂华营养不良,终于病倒,不得不长期住院治疗。1984年,桂华离开了我和孩子们,我非常悲痛,但他的精神鼓励着我继续勇敢地生活下去。
孙辈后来也都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我十分高兴,既实现了我长期的夙愿,也告慰了桂华的在天之灵。我深切感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的一切,也没有我家今天的幸福日子。我要坚定信念,努力学习,永远忠于党的事业。
(本文来源于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主编、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丛书《铁流》第39集,有删节)
感言
母亲吴秀丽离开我们已有13个年头。
在我们眼里,母亲和父亲不仅是革命伴侣,也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浪漫夫妻。母亲比父亲小11岁,相爱相伴41年,诸多的共同点使他们始终恩爱如初,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常怀感恩之心,回忆着母亲生前对我们的关爱和付出的辛苦。我们永远以母亲和父亲为榜样,牢记他们的教诲,继承他们的高尚品质,发扬他们的优良传统,并代代相传,以实际行动告慰他们。
——吴秀丽女儿罗红波
编辑/牛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