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给爸爸的奖状

河北省赵县赵州镇中学 赵 璃

爸爸在我面前倒下的时候，正下着小雨。他当时就站在我的面前，扶着电车静静地等我背好背包。突然，他没有任何征兆地仰面倒下了，失去了知觉，电车也倒在地上。我吓蒙了，甚至都不知道去扶起他……

救护车在通向县城的路上疾驰，我不时扭过头看爸爸蜡黄的脸，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触摸到“死亡”这个冰冷的词语……

爸爸一动不动地躺着，看不出一丝生机。我不敢触碰他，生怕他会因为我颤抖的手而二次受伤，更害怕他随时离开我。万幸，他很快在医生的抢救下醒了过来。他看到围在身边的医生、护士、妈妈和我时，愧疚地笑了——就像做了错事打扰了大伙儿而感到不安的孩子。我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是怜惜？是痛楚？还是内疚？

我静静地打量着病床上洁白的被子呈现出的爸爸瘦弱的躯体的轮廓，想着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那是我第一次仔细审视他和我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很少交流，似乎一直有着遥远的距离。他爱喝酒，且不识字，我的脑海里有很多关于他的黑暗记忆。我不喜欢我的童年生活，记忆里总是充溢着他满身的酒气。但当我知道有一天他可能会突然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害怕了。

爸爸住进了离我们学校不远的人民医院。他的脑血管被血栓堵住了，医生说要做开颅手术。手术有一定的风险，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我很想一直陪伴着他，但是不能每天请假，只好等他做手术的那天再去。

以前我总是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因为我急着长大，想着有一天我要离开爸爸，去寻找另一种生活。等待爸爸做手术的那几天，我才真正地感到等待的难熬，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时光——时间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让我焦躁不安。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我的脑海一直萦绕着主刀医生术前谈话时交待的可能出现的危险。马上就要冬天了，我的衣服却被汗水打湿了一遍又一遍。在寂静的走廊里我能听到自己“嘭嘭”的心跳声，心紧张得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我看着那扇白色的门，既害怕它打开，又期待它打开。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爸爸的头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一动不动地躺着。我站在病床前看着他，在想当他醒来时该怎样面对他。我忽然发觉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他——不论是他清醒的时候，还是他酒醉的时候，只是这种爱埋藏得很深很深，甚至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我回学校的时候他还没醒，但我知道他已经重新活了过来，我可以安心地离开了。从那天开始，我似乎不再厌倦身边的一切，不再讨厌学习，开始一反常态地认真听课。我想，既然爸爸又重新活了一次，那我也应该让他看到我不一样的一面——我想成为让他骄傲的女儿，当然我也希望他成为全新的爸爸。

我虽然不能每天都去看他，但我知道他就在我的不远处。那段时间我的学习很刻苦，同学问我为什么忽然变了样，我说想拿个奖状送给病愈的爸爸。

在学校里见到他的那天，我既惊讶又欣喜。那时刚下课间操，我和同学一起回教室，刚走近教学楼就看到了站在围墙边的他。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妈妈牵着他的手，他憨憨地笑着，乖巧得像个孩子。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恢复得很好，医生让他多锻炼锻炼，妈妈便带他来看我了。我跟他说病好了以后不要再喝酒了，他乖乖地答应着。那是我第一次那样仔细地看着他的脸，那一刻我才发现以前我们几乎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对方的模样。

以前每当他喝醉的时候我就想逃离他，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讨厌。我讨厌他醉醺醺地亲近我，讨厌他每次喝醉了就故作大方地给我零花钱。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之所以每次都在喝醉后靠近我，是因为他平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甚至不敢表达他对我的爱。

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比如他不是刻意和我保持距离，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女儿表达爱意；再比如我不是真的讨厌他，我只是不喜欢他醉酒后紧张尴尬的样子，不喜欢看他在他人面前丢丑……

爸爸是在秋天住进医院的，直到冬天才出院。他出院的那天我没能去送他，但我回家的那天他来接我了，还像以前那样准时准点。

在学校门口见到他的那一刻，我觉得很奇妙，那样神采奕奕的他，我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坐在电动车前面，用并不宽厚的身体为我挡着冬天的寒风，他一路兴奋地告诉我，他不喝酒了……我紧紧地抱着父亲，第一次把脸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温暖。这是我的父亲，把一切都给了我的父亲，但在之前我却不愿承认这一点。

那个冬天我不顾一切地努力学习，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就永远都无法弥补了。我要告诉爸爸，我会成为让他骄傲的女儿，而他也是让我感到骄傲的父亲。他给了我很多，但在那个时候我能够给他的不过是让他感到欣慰的好成绩。

学习和死亡相比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既然爸爸能够战胜死亡，我就一定能搞好学习。以前我从来没得过奖状，但这一次我想拿一次奖状，把它颁发给我最勇敢的爸爸。

那次期末考试我第一次进入班级前五名，在年级的排名前进了近50名，我同时拿到了进步奖和优秀奖。我把优秀奖的奖状颁发给了爸爸——因为他是最优秀的父亲，我得到的一切全是因为他的激励。

在接过奖状的那一刻，爸爸羞涩地笑了——那是我见过的最开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