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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为什么要写《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

2021-12-28

陇东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边区财政干部

张 杰

(陕西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21)

1942年12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西北局高级干部会议上,下发了《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长篇书面报告。该报告在当时即被认为“解决了摸索几年的、聚论纷纭的许多财经问题上的原则问题、实际问题”“明确地指出了边区经济与财政的大道”“它不仅解决了边区的经济问题财政问题,并且给各个抗日根据地和全国都提供了解决问题辉煌模范的例子”[1]134。林伯渠更是将这篇报告与抗战以来毛泽东所写的几个重要文献——《论持久战》《论新阶段》《新民主主义论》相提并论,认为是“又一个新的创造”[2]296。目前,学界对《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所揭示的主要内容及重要意义已有较充分的研究,但对该报告的创作动机似仍有深入探讨之余地。长期以来,既有研究成果都倾向于将毛泽东写作《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原因一般地归结为旨在克服因国民党对陕甘宁边区的封锁包围所产生的经济困难(1)持此观点者所在多有,如乔宗寿,王琪.毛泽东经济思想发展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206-208;刘华清.一部“活的马列主义经济学”——读毛泽东《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M].湘潭:湘潭大学出版社,2013∶148;顾龙生.中国共产党经济思想史:上册[M].山西:山西经济出版社,2014∶160.。然细读史料可以发现,此种解释虽大体不误,但未免太过笼统。

众所周知,从1939年起,国民党开始对陕甘宁边区进行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由于外援之断绝,此后的1940年和1941年成为抗战时期边区最困难的时期。“我们曾经弄到了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窝。”[3]2为了克服经济困难,在党和边区政府的号召下,边区军民自己动手,发展生产,开启了一条自力更生之路。至1942年,毛泽东在该年2月3日致彭德怀的电文中指出:“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问题今年可以解决,…在不受灾的条件下不需外援;八路军前方拟支援边区的布匹、火柴等,可不必送来”[4]361;20日,致电周恩来时也指出:“财政经济今年亦有办法,边区现实行半统筹统支半自给自足制度,已走上轨道,不怕封锁了”[4]364。由此可见,到1942年时,一度因外援断绝而陷入窘境的边区经济状况已有了明显的改善。如果说毛泽东创作《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动因是为解决边区面临的经济困难问题,那么毛泽东为什么没有在边区最感困难的1940年或1941年,反而是在边区经济已得到极大改善,不怕封锁的1942年底发表这篇报告呢?显然,克服因外部封锁产生的经济困难并不能充分(至少不能全部)说清毛泽东写作《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原由。事实上,到1942年年底时,虽说渡过了难关,然而边区内部在经济建设方面,“还带有很多的盲目性,思想认识上仍有错误和不一致,还没有总结经验和找出其规律性。”[5]310而解决这些内部问题便成为毛泽东撰写《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直接动机。本文即从梳理和分析这些问题入手,对毛泽东写作《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原因作出一个较新的解释。

一、生产运动的发动和问题的出现

陕甘宁边区地处黄土高原西北部,这里地广人稀,土地贫瘠,经济基础十分薄弱。对于中共而言,在这样一个地瘠民贫的地方建基立业,殊为不易!全面抗战爆发后,为了培养人力物力,以作长期抗战之准备,边区政府在财政政策上的定位是争取外援,休养民力。“由于边区成为全国抗日民主的模范区域与八路军新四军的英勇战绩,引起了国内外人士的同情与拥护,不断给边区以财力物力的援助。”[6]13其中最大部分是国民政府应发的八路军经费,每月给后方一部分作为财政收入[6]13。但自武汉沦陷后,国民党的反共行为日益表面化,毛泽东与中共中央意识到单靠外援终非长久之计,遂于1939年2月2日在延安召开了党政军民生产动员大会,向边区各界发出“自己动手”的号召。毛泽东在大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阐述了边区开展生产运动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并指出开展生产运动,第一要有好的组织领导;第二要认真;第三要开展革命竞赛[7]135。2月6日至8日,边区政府委员会及各县县长召开了第一次联席会议,制定了1939年边区经济建设计划,边区有组织、有计划、大规模的生产运动由此拉开了序幕。在边区各级党委和政府的积极组织和推动下,1939年的生产热潮发动得很高,原定全年开垦60万亩荒地的计划,在该年的9月份即告提前完成,并建立了难民工厂、农具工厂、制药厂、制革厂、造纸厂、肥皂厂、制鞋厂、铁器厂等小型工业,发展了农村手工业,特别是家庭纺织业,实现了“无中生有”的创造,奠定了自给自足的初基[8]。1940年工业上各类厂社增加至33个,全部职工约千人,纺织业已能年产大布14700匹,产量比1939年增加105%[9]17。1939年至1940年是边区生产运动发动和摸索阶段。边区的机关、部队、学校只是参加普通的种菜养猪,改善生活,进而开荒种粮食,搞副业、手工业等,由解决财政经济的一般需要向自给自足阶段过渡[10]。

1939—1940两年的生产建设,解放了边区的生产力,也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边区人民的物质生活,在落后的、荒芜的边区奠定了经济建设的初步基础。但在取得初步成绩的同时,生产建设中的不良倾向亦显现出来,主要表现为有些地方对机关生产有了相当注意,但为完成机关生产的任务,却对群众生产的领导不够关切,动员不够深入,对群众解决生产中实际困难的具体帮助、组织劳动热忱更感不够,甚至有些地方认为“生产是过去的老事情,不要紧”等轻视、等待、放松领导等现象还个别的存在着[11]。“银行在产业上没有有计划的放款,没有响应中央发展生产的号召,利用发行政策来打下边区的生产基础,而只成为一个收支机关;公营商业也没有起到应有的调剂出入的作用,而只注意赚钱。”[1]53因为在生产运动的初始阶段,建设规模相对较小,所以这些问题也不是特别突出。

二、进入“猛进”阶段后出现严重问题

1941年皖南事变后,国民党政府完全停发给八路军的军饷,并且禁止外界的捐款汇往边区。外援的完全断绝使边区政府的财政遭遇重创,同时也迫使边区的经济建设“提速扩量”。从1941年起,边区的经济建设进入“猛进”阶段。随着“步伐”的加快,前一阶段生产运动中就已出现的不良倾向不仅没有得到及时纠正,反而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并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这些问题按照林伯渠的说法,可以归结为三个方面:一个是思想方面的;一个是执行政策、贯彻政策方面的;再一个是工作方式与作风上的[2]298。下面将对这些问题进行具体解释。

(一)思想方面的问题

思想方面的问题主要表现为两种错误的倾向,一是有不少干部在经济和财政问题上保持着陈旧保守的观点。这种陈旧保守的观点表现在各种问题上:(1)不从发展经济去解决财政问题,单纯在财政收支上打圈子,忘记开发财源而企图从收缩必不可少的财政开支去解决财政困难;(2)不顾抗战需要强调政府应施仁政;(3)或者只知增加人民负担,而不想法去增加人民收入,以及只照顾了少数人,而忽略了广大群众;(4)个别部队机关学校不愿积极发展公营经济,以减轻民负,生息民生,一部分党员干部轻视生产工作,不愿做财经工作;(5)对边区以外的抗战部队及干部不愿供给的狭隘观念(没有看到没有华北华中各根据地的坚持抗战就没有边区);(6)对运盐问题的消极抵抗态度,没有认识到运盐出口,在平衡出入口,稳定金融,调节物价,增加政府与人民收入上所起的重大作用;(7)把金融问题孤立起来,不了解金融是发展经济保证供给的流通工具,不顾客观需要,不愿增发钞票去发展生产;(8)对平衡物价问题,不了解边区的环境,不从发展生产,多运盐出口去平衡出入口,而只想用收缩通货,来限制物价;(9)对精兵简政政策的消极抵抗,不了解精简正是发展生产减轻民负不可缺少的一环;(10)一部分党员干部轻视生产工作,有些党政民的机关不注意选择好的干部去做财经工作或让之自流,以致贪污腐化现象发生[1]141-142。导致上述问题出现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不少干部在财经工作中还未树立起以发展生产来保障供给的思想,不了解革命与战争环境的特点,不研究新的发展情况,并企图以老办法来应对新问题。

思想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另一种错误倾向就是有的干部在边区经济问题上提出了空洞的不切实际的发展计划,如反对边区经济建设以发展农业为主,轻视发展轻工业;在工业建设的方针上,大喊“工业机械化”“团结与领导全国技术人员”等口号,制定庞大的机器工业建设计划,并在计划不能实现时,使一些幼稚的干部灰心,到时又说“我们边区工业是试验,无远大前途,等战胜日本后再找大的地方去办好工厂”[9]53。在工厂经营方式上,不理解边区的经济条件,强调不切实际的“科学化”,以手工业的生产方式,而采用大规模机器工业的管理方法,不论工厂之大小,总有一套大架子,厂长、会计、科长、科员等样样齐全,“如**厂厂长之下曾设过八个部门,**厂工作人员的数目和工人数目差不多,好些工厂的会计制度是洋八股,超然于全厂管理之外,账既结不清,人家也看不懂。”[9]52再如有的干部提出大盐业计划(运盐60万驮)、大军工计划;有的干部在农业生产上提出一年内增产细粮40万石或20万石(六年来才增加细粮25万)的计划等等[1]142。显然,这些都不是实事求是的发展计划。

(二)执行政策、贯彻政策方面的问题

自1939年起,中共中央与边区政府在经济建设问题上相继提出了一系列切合边区实情的方针政策,但一些重要的方针政策却没有得到贯彻执行。如在边区经济建设应以何者为主的问题上,早在1939年2月召开的边区生产动员大会上,时任中共中央财政经济部部长李富春就明确提出“发展农业是我们生产运动的中心一环”[1]76;在1940年11月22日边区中央局发出的关于财政经济政策的指示中亦明确要求“边区的经济建设目前要以发展农业生产为第一位”[1]104。但实际上“政府这几年的投资,以工业商业居多,农业较少,特别是1941年的投资,因为投资的时间过晚(四月才开始这一工作),使得很大部分资本,投到工商业方面”[1]54。由于经营商业来钱快,以致公营经济中许多部门放松了工农业与运输业的经营而沉醉于商业的竞争与某些投机事业的追逐,甚至于走到与商人一样的破坏金融,进行黑市买卖,出现了破坏对外贸易政策与税收政策的种种严重错误行为[1]116。各县在生产自给上也都是依靠投资商业,如甘泉县,“县上的自给主要是商业,此外是农业”[12]371;在延川,“县营商店一处,资本三、四万元,各区可向该商店领取资本自营商业,全县机关开支主要依靠县商店”[12]371;“在安定发生了这样的现象,二月中许多干部动手做生意,对工作多发生放松现象,相互争利引起了干部的不团结”[12]371;在鄜县大义区,“发现党政干部做小生意,有干部私人做生意,在个别干部中随时感到小商人气息”[12]371。

边区中央局于1940年11月22日发出的对财政经济政策的指示中,明确提出边区的建设事业应以分工合作与集中领导为原则,有计划地分散经营,有系统地集中领导,建立全边区的建设脉络。分散经营所以必要,是由于劳动力分散在党政军各部门,如果集中起来,将破坏其积极性;再者,原料分散,交通不便,也是分散经营的主要原因。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分散有余而集中不足,导致公营经济的发展带有很强的盲目性,乱象丛生。当1940年这一方针提出以后,各机关部队学校都纷纷筹设工厂,由于分散经营,采办机关领导不统一,造成经费、原料、设备的调剂与分配都不合理,以及产品销路不畅。“如利华毛笔厂,因为原料和技术缺乏,领导人也没积极想法,就把资本转到开饭铺去,挂了两年毛笔厂的空名,没出一支毛笔。”[9]279在供给原料方面,纱的供给最初由难民工厂、交通工厂、团结工厂三厂联合采购,后因财政困难等原因,改为分散采办;此时,难民工厂办事处、财厅广兴隆(为交通、团结二厂采购)及银行采购机关——光华商店、永昌公司等三大机关,都集中在绥德及东三县一带,由于领导不统一,发生三家竞购以致紊乱纱布市场的严重现象[9]281。再如各炭厂都是分散经营,由于缺乏统一领导,开采、管理、教育、技术经验、供销均缺乏统一筹划交流,以致出现相近炭窑抢掏等现象。“如朱家沟七座炭窑,分属于中管局、联司、总工会、保安处等系统,相距多为40丈至60丈,有时两座炭窑炭道互相掏通,有时地势较高的炭窑里的水就流到较低的炭窑中去,因此发生争执;由于管理方法、工人待遇不统一,引起工人流动现象,工人稍有不满即跳厂,甚至发生甲厂收留引诱乙厂矿工,结果造成乙厂产量降低,并最终导致整个生产受到损害的现象;有的炭场‘闭关自守’,技术经验得不到交流,产量不能进一步提高,供销不能统一调剂,以致有的窑出炭多卖不出去,影响继续生产。”[9]260

再者,分散经营亦导致工厂不能扩大生产。由于经营分散,资本分散,人力分散,各厂资本都不够周转,劳动力亦不够使用。例如难民工厂仅有资本36万,除掉固定资本外,流动的很少,周转异常困难,更谈不上囤积棉花,原计划1941年一年生产毛毯1万床布12000匹,但到6月份时,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尚缺少工人300余人无法补充,原定计划也就无法完成[13]201。“又如军委的交通纺织厂,也只有资本20万,实收16万,除掉厂房机器用具9万元原料7万元之外,再没有资金用来周转;至于总政治部的纺织工业,大部分是由兵站押借来的资本,时常停工。”[13]201边区工厂本来会计人才就少,因为各部门各自生产,都要会计,所以把这些很少的会计分得四散,结果大部分的工厂都算不出正确的成本。

这种严重的分散主义不仅出现在工厂建设、管理中,而且在商业经营上也表现得相当突出。由于领导不集中,所有商店都是分属各机关、部队、学校所管辖,规模大小不一,且各自独立,不易管理[13]200。“因为分散经营,各家为完成自给任务,只要有钱可赚什么都不管,以致武装走私、抗税、打骂甚至捆绑税收人员、贩仇货、买卖法币、高抬物价、互相竞买竞卖之事,时有所闻,如葭县政府的长源兴商店搞投机违法生意,大批走私,抗不纳税;土布禁止出口,他们却唯利是图,大搞出口。”[14]各机关部队学校不仅将生产资本的最大部分投向商业,而且将许多不适合做生意的人员,也分配到商业部门,这样不仅不利于正常经营,而且也浪费人力。“单就延安而论,各大小公营商店共有60余家,其所用人员若以光华商店为比例标准计算,3万元资本,只需人员一个,但其它公营商店,假令同样为3万元资本,最少的如联合商店须3个半人,最高的如青记商店则须67个半人,平均计算亦每资本3万元须20人,其浪费人员之多,可谓已极。”[13]201

(三)工作方式与作风方面的问题

边区中央局于1940年11月22日发出的对财政经济政策的指示中提出:“完全自力更生的政策方针与具体内容要使之成为现实,就要靠深思远虑的具体计划与坚强细密的组织工作来保障”“具体计划不是一劳永逸的死东西,首先要有确切的调查统计工作的具体材料作依靠,要有生动的组织力量来执行,并且要以实践的经验即时给以补充或修改”“要进行广泛的动员,教育党内党外群众,了解实行自力更生政策与任务的严重意义,提高实行此事业的积极性、组织性”“工作方式在集体领导的原则下,必须强调个人负责制,每个干部担任一定的工作,必须负责完成一定的任务,提高工作纪律,实行定期检查,发扬干部的自信心与创造性”[1]106-107。指示发出后,在边区一些地方的生产建设中,确实出现了干部深入基层,积极动员、组织群众开展生产的景象,如延安、靖边、鄜县、延川、甘泉等县大部分以自然村为单位,召集了群众大会,发动农民亲自讨论,并按家户定出了生产计划。“在延安,乡经建委员会由村民民主选举,具体讨论了每个农村的生产计划,并分工到农村帮助每户订出生产计划;在志丹,五区二乡经建委员会分工业组、农业组、合作组进行工作,二五区少数行政村有三人经建委员会帮助乡检查工作。”[12]362这是比较细致的具体的工作方法,使群众认识到生产是群众自己的事,不会感到计划是由上级指定而减少他们的积极性。但是,“这种新的工作作风,组织群众,教育群众,善于运用群众力量,善于启发群众积极性的工作方式,这只存在于很少的地方”[12]363。对经济工作不重视、在工作方式和作风上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主观主义、形式主义可以说是边区大部分地区干部身上的通病,有的干部不认真传达党的决定,只是机械地分派数目字,不做宣传解释工作,不认真了解情况。“如靖边镇靖区三乡1087人,劳动力仅185人,地3801垧内可耕地3763垧,余皆黄沙地,竟布置了1500亩,结果是无荒可开,决定成为空谈。”[12]364又如干部对经济建设的重要性认识不够,反而被群众的落后意识所影响,如说“何必布置,老百姓解得下,年年布置,老百姓不耐烦”“这是政府工作,党不管”“春耕是附带的数目字登记而已”等话[12]364。“有的干部(如二七区)下乡布置完春耕就回家去了,四区突击区生产(机关生产)半月,不下乡布置春耕;经济建设工作在分区、县上抓的还紧,到区级以下都放松了,尤其到乡上力量就更弱了,如新正一、三区所发下的工作计划都没讨论,三区三乡经建主任还不知道他的责任是啥,结果布置的很多,经常深入的具体检查不够,因之对群众生产成效不能有系统的深刻的了解。”[12]364

无论是思想方面的问题、贯彻政策方面的问题,还是方式与作风上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干部的问题,即干部不愿做、不会做经济工作的问题。那么,为什么会产生干部不愿做、不会做经济工作的问题呢?为了争取革命的胜利,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中国共产党一直把主要人力和注意力放在政治和军事方面,致使一些党员对革命工作产生了误解,认为做政治工作或军事工作是光荣的,做经济工作和技术工作是没有前途的。尽管中共中央书记处曾在1941年5月1日发出过《中央关于党员参加经济和技术工作的决定》的通知,但直到1942年高干会召开,边区仍然有许多负领导责任的干部采取轻视或不很重视经济工作的态度。至于“不会做”,则主要是由于缺少经验。如何在战争状态下进行新民主主义经济建设,是中国共产党在成为执政党以前探索的重要内容;虽然在大革命时期和土地革命时期有过一些实践,但毕竟所费精力不多,积累经验有限,尚不能形成成熟的理论[15]121。在大规模开展生产运动前,党领导工农进行经济斗争的经验多,领导经济建设的经验少,正如任弼时所分析的那样:“我们对于战争动员工作的一套作法,已是积累了很多经验,掌握了许多规律;但是对于和平建设的一套作法,却还在摸索中,还在过渡的阶段中”[5]282。

三、毛泽东对问题的发现、认识及应对

抗战开始后,中国共产党充分认识到经济建设的重要性,并将经济建设确定为抗日根据地建设的主要任务之一。但在到达陕北的头三、四年中,由于外援相对充足,边区财政不感到紧张,以故毛泽东对经济问题的关注并不多。1941年皖南事变后,边区财政经济陷入极度困难。也就在这个时候,毛泽东开始系统研究经济问题,并开始密切关注边区的财政和经济动态。一方面,毛泽东通过广泛搜集、阅读各种经济书籍和时事经济类报刊来钻研经济理论。如1941年3月至1942年1月,毛泽东先后7次给在重庆的周恩来、董必武写信,要求代购各种经济杂志、书籍及统计资料,包括《中华民国统计提要》《实用民国年鉴》《中国工业资本问题》《中央银行月报》《银行通报》《金融周刊》《四川经济参考资料》《西南实业通讯》以及《日本对支经济工作》《中外经济年报》《中外经济拔萃》等;另一方面,毛泽东通过书信、谈话等方式与边区政府、西北局、八路军后勤部领导以及经济部门负责人等探讨经济问题,以掌握边区经济的第一手材料,并在此基础上对如何渡过经济难关这一问题进行研究[16]。如1941年8月6日,毛泽东曾写信给谢觉哉,提及他近来研究的一些体会。信中写道:“近日我对边区财经问题的研究颇感兴趣,虽仍不深刻,却觉其规律性或决定点似在简单的两点,即(一)发展经济;(二)平衡出入口。首先是发展农、盐、工、畜、商各业之主要的私人经济与部分的公营经济,然后是输出三千万元以上的物产于境外,交换三千万元必需品入境,以达出入口平衡或争取相当量的出超,只要此两点解决,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而此两点的关键,即粮盐二业的经营,如能增产二十万至三十万担粮与运三十万至四十万驮盐出境,即算基本地解决了两个问题。”[17]159这可以看作是毛泽东系统研究边区经济问题后得出的阶段性成果。

可以肯定的是,毛泽东在密切关注边区经济发展动态的同时,也知晓了边区生产建设中出现的各种错误偏向。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时任中央财政经济部副部长的李六如(2)李六如(1887-1973),湖南平江人。1937年到延安,历任毛泽东办公室秘书长、行政学院代院长;1940年冬,担任中央财经部副部长,负责主持该部日常工作。在毛泽东“发现问题”的过程中可能起到了关键作用。

1940年11月,中央财经部由行政机关改为研究机关,主要任务为做调查研究、政策咨询,为中央出谋划策;同时,帮助各抗日根据地建立健全财政经济与审计制度等,并通过制发边区财经计划及实施意见、编写边区“财经参考资料”等方法,指导各边区财经工作。遵照中央的决定,李六如带领财经部的精干人员深入边区各地,从事调查研究,并编写了不少很有价值的财政经济参考材料。其中,1941年6月编写的《生产自给问题》就集中揭露了边区内部各机关、部队、学校在生产自给方面发生的违反政策法令、领导不集中、资本分散、人员浪费惊人等种种不合理现象[18]。该报告中所揭示的问题当然引起了毛泽东的重视。1941年8月22日,毛泽东在给边区政府秘书长谢觉哉的信中就提到:“至于执行政策中的错误缺点(边币中,盐的产运销中,粮食中,税收中,公营工商业中),都由于缺少经验之故,今后应该着大力于纠正”[17]159。其实,早在1940年8月11日致彭德怀的电文中,毛泽东就严厉指出:“全国十八个根据地,工作最差、最无秩序、最未上轨道的是财政经济工作,许多重要工作都接受了苏维埃时期的教训,独财经工作至今没有接受过去教训…”[7]146。而边区在大规模开展经济建设后出现的这些严重问题,无疑更加重了毛泽东已有的担忧;同时也使毛泽东意识到党的干部还没有学会做经济工作(3)毛泽东在中共七大上的口头政治报告中曾指出:“从1921年共产党产生,到1942年陕甘宁边区开高干会,我们还没有学会搞经济工作”(参看《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338.)。对于笃信“干部决定一切”的毛泽东来说,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解决干部的问题。这一思路在毛泽东撰写《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过程中便已有迹可循。如毛泽东在1942年12月13日致边区财政厅长南汉宸的信中便写道:“拟再请你对粮食、税收、贸易、金融、财政、供给等项干部在自己工作中应注意之点(应兴应革),每项写一千至一千五百字左右给我,以插入报告中教育干部”[17]186;12月20日再次致信南汉宸:“我要的是关于粮草、税收、金融、贸易四部分,每样要说政策,说工作,是向广大的干部说话,使他们看了懂得政策的方向,懂得工作的做法;在说政策说工作时要批评错误意见,批评工作缺点,使他们有所警惕,…你前交报告很好,只是向少数人说的,不是向广大干部说的,故须重写。”[17]188到1942年底,陕甘宁边区人民经过艰苦奋斗在经济上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在这几年的精心探索中,毛泽东对经济工作也积累起比较丰富的经验[19]。这也就意味着在解决“不会做经济工作”这个问题上,毛泽东拥有了充分的发言权,而《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就是对这些经验的系统总结。

四、结语

1939年5月20日,毛泽东在延安在职干部教育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中曾指出:“我们的队伍里有一种恐慌,不是经济恐慌,也不是政治恐慌,而是本领恐慌”,这种恐慌“好像一个铺子,本来东西不多,一卖就完,空空如也,再开下去就不成了,再开就一定要进货,我们干部的进货就是学习本领,这是我们许多干部所迫切需要的”[20]。毛泽东在当时提出“本领恐慌”,意在告诫全党要抓紧学习,增加本领,以应对不断变化的革命形势。1940年后,边区中央局明确要求将开展经济建设作为边区各级党委和政府的中心工作。在这种情况下,边区干部最迫切需要学习的无疑当是“领导群众生产的全套本领”。正如毛泽东所言:“我们不但应该会办政治,会办军事,会办党务,会办文化,我们也应该会办经济;如果我们样样能干,惟独对于经济无能,那我们就是一批无用之人,就要被敌人打倒,就要陷于灭亡。”[3]44-45而毛泽东撰写《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就是为全党上下学会“办经济”提供一部“工作指南”,解决干部的“本领恐慌”问题,从而使党避开因“对于经济无能”而陷入灭亡的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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