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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三题

2021-12-28樊志辉李佳琦

理论探讨 2021年3期
关键词:华夏中国化哲学

◎樊志辉,李佳琦

上海师范大学 哲学与法政学院,上海200234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在中国当代学术界已经开展得较为深入与广泛。其主要论题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经验的总结与研讨;二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意识形态叙事。这两个方面的研究产生了持久而深入的影响,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思想传统的建构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然而对于这些论题,中国当代学术界还需要进一步在哲学反思的层面加以探究。本文“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三题”就是力求从哲学反思的层面对此论题加以推进。“三题”并非意味着是简单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三个相关问题的探讨,“三题”指的是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题前”“题中”“题后”的反思,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前提性分析、内在含义分析以及效果历史的批判性审视。

一、题前: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前提性分析

所谓“题前”,就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前提性分析。也就是分析这一论题得以成立的实践前提。这里所谓的前提性分析不是传统思辨哲学的反思,即不是所谓的抽象的理论前提的分析,而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实践活动进行实践性前提的分析。换言之,就是要探究“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的重要课题在理论建构和实践探索层面何以可能的现实性约束条件。

我们不可以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同任何一种域外的哲学系统的中国化视作同样的问题。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视为与佛教的中国化、基督教的中国化、希腊哲学的中国化、德国哲学的中国化、法国哲学的中国化相同,都是没有把握问题实质。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与其他域外哲学思想的中国化表达,对中国社会的意义是极其不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意味着中国精神传统的转变,而其他思想的中国化则仅仅意味着一种学术思想的翻译。无论是中国化的深度,还是与中国传统思想的契合度,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都高于其他域外思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成为一个时代的主题,不可仅仅视为一个简单的理论问题,而应当理解为以中国共产党为主体的中国现当代社会历史实践的精神内核与主旋律。也只有从这样的视角出发,我们才可以真正理解它的社会历史前提。“题前”,就是探讨问题产生的约束性条件,也就是前提性分析。

第一,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是无产阶级革命与华夏新统的理论内核。马克思主义哲学既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提供了合理性、合法性与正当性的思想论述,也为华夏新统(社会主义国家秩序、社会秩序、心灵秩序)建构的合理性与正当性提供了超越的历史逻辑与现实的实践逻辑,即中国革命和中国当代国家与社会治理的内在逻辑根据不再是传统所谓的宗法秩序的天道生生的逻辑,而是基于社会生产力历史变迁内在根据的劳动逻辑。这意味着颠覆了华夏传统的现实社会力量,背后的理论依据是发源于西方启蒙思想及其升级版本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其内核)。新中国成立后,马克思主义哲学又成为中国当代国家治理的思想内核。这样的哲学如果想要为中国共产党及其所领导的中国人民真正掌握,就必须在中国现代的社会处境中运用并在中国的历史文化语境下表达,即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这一课题只有在中国的社会历史发展与中国现实实践选择的实践逻辑与思想表达中才可以获得恰切的理解。

第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既奠基于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制度与中国社会主义的文教制度,又是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制度与中国社会主义文教制度的奠基。可以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与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社会主义的文教制度是互为奠基的。这体现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与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实践具有高度统一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可被看作中国共产党政党实践的现实展开。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又是在中国社会主义的文教制度中展开的。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制度与中国社会主义文教制度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提供了制度保障与体制保障。在此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对于中国来说首先是一项开天辟地的实践活动,是经天纬地的社会历史活动,其次才是理论活动与学术活动。只有在历史实践与制度空间中才能准确把握其真正的含义,万不可仅仅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视为一项单纯的学术活动。

第三,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这一论题本身就意味着中国马克思主义与经典马克思主义之间存在时空的张力。现代中国的现实处境及历史文化语境,与经典马克思主义赖以产生的社会现实处境及历史文化语境之间存在的差异业已表明中国革命与中国的现代性国家治理不可以简单直接地移植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论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理性与普世性并不表明它没有自己的约束性条件。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欧洲历史文化语境及现实处境下的学术表达,在东方文明尤其是中国发生了约束条件上的变化,即语境与处境的变化。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必须具备中国化的表达。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这一实践本身就是这种时空张力的化解。化解的结果就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不是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某种特殊形态,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理性与普世性在中国语境与处境下的现实延展。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也一再表明,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是具体的真理,而不是抽象的教条。中国马克思主义与经典马克思主义之间在思想主题与现实诉求上存在微妙的差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张力,中国共产党在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智慧分析、解决中国问题的时候就不得不采取中国化的理论策略与实践选择[1]。

第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意味着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国道路的现实选择上摆脱或超越了“亡国”与“忘本”之两难的尴尬。西方启蒙思想与西方列强一同进入中国。中国在西方思想的影响下颠覆了晚清帝国的政教秩序。如何在现代世界格局中重建华夏中国新秩序是摆在中国人民及其政治精英与知识精英面前的重要课题。全面向西方寻求救国“真理”,是近现代知识精英不约而同的选择,然而令人尴尬的是,不接受西方的思想与制度设计,就意味着“亡国”的现实危机,而全面接受西方的思想与制度设计又意味着面临“忘本”的责难。中国共产党要承担起建构华夏新统的责任,就必须解决和超越这两难的尴尬,既不能“亡国”,也不能“忘本”。中国共产党选择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政党理念,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中国化,一方面最大限度地在中国推进现代性的启蒙思想与制度设计,从而免去亡国之忧;另一方面,所进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华夏思想传统接榫,从而完成对华夏思想传统的批判、继承与更新,从而免去“忘本”之忧。

第五,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意味着中国在政治秩序与精神秩序的建构上选择了“祛依附化”的道路。“祛依附化”有双层含义,即中国祛除对西方帝国主义的政治依附与精神依附,以及祛除对苏联的政治依附与精神依附。选择马克思主义走俄国的路是共产党人自主的选择,其实就是借鉴俄国的经验以摆脱西方列强对中国的殖民化掠夺。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又是在借鉴俄国经验的同时,摆脱苏俄对中国的政治支配与精神支配。中国共产党内部反对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的斗争一再表明中国共产党与中国马克思主义获得了思想层面的成熟性与政治层面的自主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对于祛除双层依附的中国又意味着选择了一条自主化的道路,是中国共产党对本土现代性经验进行新的权力化重构与理论化表达的一个自主性过程。

总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既是中国共产党与中国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的实践需求,也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形成的理论要求。

二、题中: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内在含义分析

所谓“题中”,是指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内在含义,即论题中的应有之义。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最通俗理解就是“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与中国的实际相结合”。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内在含义,可以从形式与质料两个方面加以分析。

从形式上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为一个理论命题,表明作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既要蕴含与坚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神内核,也要获得独特的中国语言的表达与修辞,即要让“马克思主义哲学”说“中国话”,通过中国的语言方式表达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理论叙事需要完成两个层面的诉求:一是要使其满足于中国社会不同阶段的现实诉求;二是使其符合于中国人的言说方式。因此,对于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文本表达和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来说,二者都需要同中国的语言修辞进行结合,使其不仅能够在理论表达、叙事风格和思想主题上传承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内核(即马克思恩格斯所奠基的“唯物史观”及“唯物史观”基础上的“科学社会主义”),还能在语言修辞层面上,承接华夏中国的传统智慧。

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现实诉求以及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语言修辞层面的中国化进程,依赖于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们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主体。按照近百年来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内部分工的差异,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主体可以大致分为政治领袖和马克思主义学者两类。与此相对应,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叙事也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家和政治领袖的马克思主义叙事;另一类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的马克思主义叙事。这两类主体是经常交织在一起的。由于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家与中国共产党政党领袖的理论叙事需要面对的是社会历史层面的实践标准,而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叙事面向的是学院内部的学术标准。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理论叙事展现为两个层面:一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表达方式;二是作为一种学术理论的表达方式。两类叙事主体及其各自代表的叙事类型既有其各自独立的叙事传统,又存在着双向互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相关学术思想会随着社会现实的需要上升为意识形态;作为意识形态理论的马克思主义又是学术思想研究的重要对象。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现实历史进程表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不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单纯的文本翻译,而是在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建构过程中实现对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翻译、理解、诠释与运用。这种翻译、理解、诠释与运用,不仅体现为中国语言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原始文本语言的转译,还包含中国共产党人社会历史实践的现实经验。

从质料上说,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仍然需要兼顾不同历史阶段的中国革命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现实诉求和传统的历史文化语境。马克思主义哲学同中国社会现实诉求和历史文化语境之间结合得究竟如何,关乎中国现代性民族国家的建立以及中国社会主义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构建的问题。这两个需要兼顾的问题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两个不同层面,即建立一个现代性的国家和确立这个国家的教化秩序。

从与中国社会的现实诉求的结合来看,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与经典马克思主义有着明显的时空张力。在欧洲基督教与启蒙思潮的文化语境下诞生的经典马克思主义,以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和德国古典哲学为理论资源,以大工业化时代的社会秩序为现实资源,旨在扭转以资本自由为核心逻辑的自由主义传统。而马克思主义哲学最初在中国则是直接被弱势阶级用来进行翻身革命的理论武器。在无产阶级建立政权的过程中,马克思主义更是作为国家理念被运用到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建设和中国社会主义的国家建设中。中国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的合法性、合理性与正当性以及中国社会主义国家制度与社会治理的合法性、合理性与正当性的问题,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必须面对的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就是中国马克思主义面对这些问题时所形成的理论叙事。

从与历史文化语境的结合来看,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过程就是对华夏文化传统进行批判性选择的过程。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需要借助中国的历史文化语境对自身进行合乎人民情感的表达,所以它能够与儒家思想中的革命精神相结合,通过运用人民传统的话语方式激发出无产阶级和农民阶级的阶级意识与阶级仇恨。并以此形成具有社会力量的政治团体和军事武装,通过阶级斗争理论的建构与爱国统一战线的形成,完成了中国现代社会由革命到立朝的转变。华夏中国的现代民族民主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如何建立起新的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就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需要面对的重要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不断中国化的过程中不仅成为中国无产阶级政党的意识形态理论,还成为中国社会主义文教制度的内在精神。因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中缺乏作为文教制度建构的、系统的指导理论,所以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通过编纂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马恩列斯)的思想来丰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学术理论叙事的思想资源。随着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的不断深入,中国的政治领袖(领导核心)的思想论述逐渐也在历史现实中形成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实践逻辑的思想谱系。

由于马克思主义哲学需要同历史文化语境相结合,中国马克思主义就需要说明华夏文明传统的价值及其在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结合时进行的修补、承接与丰富。华夏文明传统具有现代民族国家不具备的多民族统一性,使中国能够在长久的朝代更迭中始终保有自身的文化传承。而马克思主义哲学既然要嵌入中国的文化语境中,就必须借助华夏文明传统。所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际上既是中国现代社会秩序的新构建,又承接了传统文明中具有现代价值的民族精神。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意味着它既担当着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意识形态建设,又担负着中国社会主义文教制度建设。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与导师(领导核心)和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也同样对马克思主义传统思想进行了修补、承接、学习与丰富。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在学理上对作为政党意识形态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进行不断的论证、补充、丰富和批判。由于作为意识形态叙事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同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叙事之间存在双向互动,不仅学术理论叙事能够向政党意识形态的建设提供思想资源,意识形态叙事也能够为学术叙事提供现实政治秩序的价值担保与方向指引。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为对象的学术研究也促使政治家能够及时地发现意识形态理论建设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在学习与承接方面,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进行了翻译、整理与研究,不断丰富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资源,对域外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传统也同样进行介绍、理解与批判性的吸收,进而使中国马克思主义一方面完成了基本理论内核的坚守,另一方面,根据实际状况实现了理论的创新(1)“马克思的书必须读,基本原理必须遵守,但是要创造新的理论”,这是1959年2月14日毛泽东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时的批注。,最终使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的人文社会科学的思想灵魂。

三、题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效果历史的批判性审视

所谓“题后”,就是批判性地审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效果历史,即批判性地审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边界、华夏新统与华夏传统的关联与断裂、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前见与前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存在的本身就已经向我们既表明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成果与经典马克思主义之间是存在差别的,也表明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并不能够完全地将马克思主义哲学还原到中国的文明传统中去。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边界意味着,我们必须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中保留住华夏传统中没有或缺乏的东西,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内核,是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精华所在。除此之外,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主体还需要尽力避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丧失其内核,被彻底地中国化。彻底中国化的后果就是马克思主义丧失其在华夏新秩序中的核心位置。马克思主义湮没在华夏的旧有传统中则意味着其与中国现实诉求以及历史文化语境相结合的失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本身就意味着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独有的思想智慧统合、涵化中国传统思想,从而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能够解决中国问题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如此的中国化,不是让马克思主义哲学消融在中国思想传统之中,而是要让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思想传统中出场。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进程本身就代表着华夏中国新秩序的独特性。中国马克思主义自身就是华夏新统的内核,其主体是中国共产党,其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2)毛泽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开幕词》中说:“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当然,承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华夏新统的内核以及承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边界,就是承认华夏新统与华夏传统之间既有其关联,也有其断裂。所谓断裂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为中国现代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的建设成果,与华夏传统之间存在差异性。华夏新统与华夏传统各自处于不同的时代,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构建的是现代中国的新秩序,而华夏旧统代表的是传统中国的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就文明基础而言,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以工业文明为建设基础,能够与快速高效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互适应;而华夏旧统是在漫长的农业文明中形成的,其与宗法社会相适应,塑造了华夏文明的传统样态。就政治体制而言,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与华夏中国现代民族民主国家的建立同步进行的,它与中国革命和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政治诉求紧密联系在一起;而华夏旧统根植于中国传统社会的生产方式和政治体制,经历了众多的朝代更迭,在政治制度和文教制度上具有多样性和历史性。

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是以其与华夏传统之间存在的断裂为前提的。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其存在自身又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来自西方的现代启蒙传统对中国华夏传统的嵌入,即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存在理论与现实的两重断裂:一重是来自西方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嵌入;另一重来自中国当下现实诉求的时代牵引。而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华夏传统的关联之处,也包含现实与理论两个层面。就现实层面来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中国现代社会大众自主选择的结果;就理论层面来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实际上也承接了华夏传统的一些思想传统。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与华夏旧统的断裂本身实际上也表明了二者之间具有某种超越的关联性。譬如,在社会想象的层面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主张的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实际上超越了中国古代社会大同、小康的社会理想;在国家思想的层面上,来源于“天道生生”的逻辑为超越了形而上学、具有科学精神的唯物史观所替代;在政治秩序的层面上,将党的领导和以人民为中心作为基本特征的华夏新统政教制度实现了对君主民本的超越[2]。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与华夏传统之间又有着直接性的关联。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现代中国在旧有传统基础上的自我选择和自我创造,华夏新统可以说传承了华夏传统的真正精神。华夏新统的建构,恰恰是由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知识分子与普通民众主动自觉地选择而创造出来。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中,中国共产党所运用的实践智慧实际上就是华夏传统“不二”的中道智慧:一方面,华夏新统要坚守住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灵魂,但同时要超越教条主义;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在正视和尊重华夏传统的同时,又要超越经验主义。在华夏传统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都有着规避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的传统。在政治秩序中,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要保持张力的圆融,超越斗争主义与妥协政策。就中国化以后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华夏旧统的关联性来说,华夏中国新秩序的建设过程实际上可以被看作华夏道统进行自我修复的过程。中国共产党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华夏传统之间进行取舍和结合,这实际上也是华夏传统在自我扬弃和自我修复的过程。就华夏中国现代民族民主国家来说,中国执政党已经完成了意识形态理论叙事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三次飞跃。

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与华夏传统思想之间的关联性非常复杂,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将中国马克思主义对华夏传统思想的运用与结合视为是向华夏旧统的复归。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儒家化。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政治领袖(领导核心)都会尝试激活不同的传统智慧,但他们并不是简单地拿取华夏传统的旧有思想,而是使之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神内核以及与中国的社会现实进行积极的结合[3]。

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和今后发展,我们需要进一步认识并处理好马克思主义哲学背后存在的西方历史文化传统以及其与华夏传统之间复杂的关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思想背景涵盖着德国哲学、启蒙思想、基督宗教和希腊传统,其本身还呈现着不同的思想谱系,如经典马克思主义、苏联东欧马克思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现存的社会主义国家的马克思主义、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等。因此,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过程中,我们不仅需要正视与马克思主义存在紧密关联的文化传统和思想谱系,还要进行对思想谱系的消化与对思想背景的批判性审视,即在何种意义上,或者说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将这些同马克思主义哲学存在关联的思想理论纳入汉语思想的架构与传统之中。在思想背景和思想谱系中,那些无关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质性的东西,或许就没有中国化的紧迫性与现实性。

在审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效果时需要规避两种极端思维:一种是“言必称希腊”,即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完全根源于西方,如果不对西方思想进行全部研究就不能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另一种是“言必称传统”,即认为只有完全遵从华夏传统,才能建立起中国现代的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需要我们明晰的是,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只能放在现代中国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的建构过程中,放在现代中国民族国家复兴的过程中,才可以获得真正的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深度和广度取决于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所进行的社会历史实践的深度与广度。也就是说,在坚守马克思主义哲学活的灵魂的基础上,中国化的展开是与中国历史现实的实践相同步的。

总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对于中国现代社会来说是嵌入与建构的华夏新统。马克思主义哲学最初在中国的嵌入是被动的,它不是依循华夏传统理论逻辑而自动衍生出来的,然而,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嵌入与发展又是现代中国的政治精英、知识精英与社会大众在实践中自主选择的。我们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进行“题前”“题中”“题后”的哲学反思,能够看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前提是其能够为中国政党意识形态与中国社会主义文教制度提供合理性、合法性与正当性的思想论述,并能够与华夏传统相结合;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进行形式与质料上的双重分析,能够看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语言修辞和人民情感方式的符合,并且能够与中国社会历史和当下的现实诉求以及华夏传统的历史文化情境相符合;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效果进行批判性审视,能够促使我们意识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为华夏新统与华夏旧统之间的关联与断裂,看到华夏传统中隐匿的思想价值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对华夏旧统所作出的超越。在面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所背负的西方文明传统与其自身的思想谱系时,我们应该正视并审视它们,规避“言必称希腊”或“言必称传统”的极端思想。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效果的审视要在中国历史现实的实践中进行。就当下而言,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实际上代表着或者说建构了中国的当代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和现实发展,实际上就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思想以及西方文明传统进行着互动与融合。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三者在中国社会主义文教制度中所处的位置是存在差异的。1949年以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仅成为国家意识形态,还是中国社会主义文教制度下哲学生产与叙事的主体内容。中国化以后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实际上已经成为中国现代社会自生的新统。就其自身而言形成了“新经学与新诸子学”的格局。可以说,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政党意识形态叙事是“新经学”,而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个体的主义言说与心性叙事成为“新诸子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理论叙事作为政党国家的意识形态叙事需要有其自身的理论辩护。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学术叙事是中国社会主义文教制度中个体理性的体现。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心性叙事体现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就具备的心性向度,以及其与华夏的心性传统所进行的关联与衔接。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及其历史进程实际上展现出了华夏新统的民族担当与世界担当:华夏新统的民族担当是中国新秩序中内涵的特殊主义,特殊主义的思想论述是指中国共产党在对其他思想理论的批判、继承、发展和超越中形成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在国家发展路径上表现为祛除对西方帝国主义的依附以及祛除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苏联化和教条化的依附,走独立发展的道路,延续国情与历史文化的传统;华夏新统的世界担当是中国新秩序中蕴含的普世主义,普世主义的思想论述是指中国共产党在意识形态建构过程中将国家叙事拓展为天下叙事,在国家发展战略上采取走出国门的策略,扩大中国的政治影响力和文化影响力,积极促成新的世界格局,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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