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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研磨 传承有温度的大漆

2021-12-27陈博文

中国国家旅游 2021年5期
关键词:大漆漆艺漆器

陈博文

首先,要用心做。其次,應以中国传统文化为精髓内涵、为核心来进行创造。第三,你的作品要让你不舍,这说明你投入了很大的感情。其实我觉得艺术品不需要去评判,不需要划分等级,只要是你用心创造的作品都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

我觉得自己只走到了漆艺学习过程的中间。人一生有三个要点:看天,看地,看自己。我要先去寻找行业内最好的那个人,这是天。然后我进入到这个行业,看看周边跟我一样的人,这就是看地,你要知道高山有多高,才能知道天地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才能为此去努力奋斗。而你在这天地之间需要平衡你自己,这也就是看自己,我现在还没有看到我自己,我也正在看地,然后慢慢地修炼,往天上去努力。

漆艺的技法有很多,我个人比较推荐生漆脱胎,就是中国佛像特有的造像方法。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用这种技法做了一尊佛像,叫作《参水猿》,这也是我比较满意的作品。初次体验者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点,融入进去。漆艺具有千年不腐的特性,完全可以当成传家之宝传承下去。另外还要留意的就是漆会引起过敏。

听说我是理科生,很多人会好奇地问:你怎么会选择做艺术的?我就给他们讲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故事。达·芬奇是大艺术家,但又有很强的理性思维能力,做出过不少科学发明,这说明科学与艺术原本并无隔阂。与此类似,我从事的漆艺工作在用料调配等环节也会用到化学、物理等学科的知识。

2011年,我与漆艺的缘分悄然开始。那年鲁迅美术学院首度对理科生开放招生,我顺利地踏入了艺术的殿堂。虽然我在鲁美原本的专业是陶瓷,但从第一年开始,我就追随自己的内心,以帮师兄师姐打杂的名义,成功接近了漆艺。记得第一次跟着学长进入了漆艺工作室、看到漆的一瞬间,我就发现它不同于陶瓷和陶土的生硬、冰冷,大漆表面那种柔和的光泽,仿佛肌肤一样,是有温度的,让我倍感亲切。那天,我再一次遵从内心的呼唤,决定选择漆艺专业,也或者说,是漆艺接纳了我。

大漆其实是漆树上分泌出来的一种液体,接触到空气后会氧化,逐渐变黑且坚硬起来,它具有耐酸耐碱等特点,甚至可以千年不腐,而漆里的漆酚会使一些人有过敏反应,一般生过三四次漆疮后,体内逐渐会产生抵抗力,就不会再过敏了,为了早日让大漆与我和谐相处,我把大漆涂满自己的胳膊,幸好,我的过敏不算严重,只是胳膊红肿瘙痒了一阵就过了关。不得不说,大漆与我缘分匪浅。

随着我对漆艺的了解越来越深,我也就对它愈加迷恋。

追溯漆的历史,跨湖桥遗址出图的八千年前的“漆弓”,被认为是中国的“漆之源”;田螺山遗址出土的距今六七千年的黑漆木桶形器、黑漆绘木蝶形器;以及浙江省余姚河姆渡遗址第三文化层(新石器时代)中发现的朱漆木碗,都距今有几千年历史,由此可推,我国对漆的发现和使用更早于这个时期,因为从发现使用到调配成朱漆都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认识和探索过程。中国漆艺的历史相较于陶瓷还要久远。

虽然中国古代漆器的工艺出现较早,到了夏代也曾深受王室贵族们的喜爱,但到了唐代之后,由于瓷器的高度发展和普及,对漆器形成了巨大的冲击,直到如今,漆器几乎退出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漆器工艺的传承也已经衰落。

不同于我国漆艺文化的境况,邻国日本由于特殊的饮食文化习惯,漆器仍旧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非常常见,而日本对漆器文化的钻研和发展,甚至让“日本漆器”成了“漆器”的代名词,正如“瓷器”是“China”一样,日本通过海上贸易将大量漆器外销至海外,“漆器”一度也被称为“Japan”。而实际上早在两汉时期,漆艺是由我国流传到朝鲜、日本、缅甸、印度等国家的。漆艺在与当地文化的发展结合,也创造出各自不同的漆艺风格。而唐朝时期,日本的遣唐使也将大量漆艺文化带回日本。所以尽管我们在漆的使用上要早日本三四千年,但是日本漆艺发展神速,工艺体系完整,在工艺、材料和加工诸多方面都优势显著。源于中国、创新于日本的莳绘(一种表现漆器和贵金属粉末交融的艺术效果),在19 世纪日本江户时代达到巅峰,莳绘技法逐渐形成日本独特风格,成为日本传统漆艺的一大标志。

于是我的日本漆艺深造之旅,也在毕业后正式拉开帷幕。

刚到日本的时候,首先我需要攻克的就是语言方面的难关,学习语言的同时,为了不浪费时间,加快进度,我特意央求老师把语言学习时间调到上午,而下午我就会跑到附近的咖啡馆继续看很多的漆艺资料,一方面,翻译大量的资料对语言学习很有帮助, 另一方面,也便于积累更多日本的漆艺知识。就这样,语言难关成功攻克后,我顺利地考上了东京艺术大学读研,而我的研究生导师是日本著名漆艺大师小椋范彦,他所擅长的就是莳绘,这是一种利用漆的黏性将金粉、银粉依照想要的图样固定在漆器上的技法。他年轻时为了学习莳绘,师从被称为“日本人间国宝”的莳绘大师田口善国,拿着非常微薄的工资,勤勤恳恳地在导师身边做了13年助手,直至导师去世。他常常对我说:“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做你自己想做的。”

漆器需要先“制胎”后“涂装”。制胎就是制作器型,器型完成后才能進行装饰。而漆器的装饰手法有“雕漆”“雕填”“镶嵌”等方式。制作一个漆器,从构想,到画稿,到选材,每一个步骤都非常重要,哪怕一个工具都非常重要。比如莳绘笔,其实目前已经濒临灭绝了,只有一个人会制作,为了掌握这门技术,我几乎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来复原磨造这支笔,目前已经复原了二十多种,我希望这门技术能够长长远远地走下去,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就会努力地将它传承下去。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的导师都是非常优秀的贵人,他们并不会强迫我去学习,反而会针对我的情况因材施教,帮助我实现自己的想法。他们身上都有那种对待工艺纯粹的匠心。比如筑地久弥老师,曾经受到当时的漆圣松田权六先生影响,进入东京大学漆艺系学习,后任聘于日本漆艺人梦想的殿堂石川县轮岛漆艺研修所,但他放弃了令人趋之若鹜的工作,归隐山林,潜心打造自己理想的漆器作品。尽管筑地老师家离东京90 公里,我还是经常从东京过去向老师请教。每次看老师制作漆器,对我来说都是学习的过程。筑地老师常说,“在自然中慢慢地解放自己,让自然中的气韵进入你的身体,这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状态,将自我和五感都进行磨砺之后,作品的样子就会自然地浮现出来。”对于他来说,“漆如空气,非常之重要,虽然看不见,却长存于周身,并让人赖以生存。”而对于来求学的我,他则一直都是“博文,你要是想学的话,我把我所有的抽屉都打开教给你……”

艺术不是闭门造车,空暇时间我也会在日本各地走走,看一看各种漆艺作品,发现各地依旧有很多人为了艺术在坚持,想办法把这个传统传承给下一代,坚守自己的岗位,一点一点地努力下去,每当这时候,我都非常感动,并且坚定了自己也要坚守、传承下去的决心。

我也走访了很多老漆艺匠人,发现在骨子里,他们与我们这些90后是一样的,前人可能信息没有现在发达,但是他们更厉害——在有限的条件里创造了无限的可能。作为90后的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去学习拼搏、勇敢尝试,并努力下去。

很多人可能很享受漆艺成品完成的时候,而我恰恰相反。我最享受的其实是过程——漆艺作品刚开始拟定想法的时候,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然后再去删减、反复画稿,把一个刚开始非常复杂非常抽象、只存在于脑海中的作品,慢慢具象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最终实现自己的想法。这个自我研磨的过程让我非常享受,每做完一件,仿佛自己也随着作品得到了一次升华。

漆是一种不断变化的材料,而漆性本身又很难控制。制作漆艺作品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能一个月甚至半年才能做出一件作品。你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尊敬它,跟它不断“沟通”,最后让它能够为你所用,把你的所实现出来。跟漆接触的过程,也是我不断修炼的过程,每当一遍遍涂抹漆的时候,我必须耐心地等待漆干燥,不能心急,这让我的性格变得更为平和,得到升华。

因为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制作作品的环境,我走访了很多漆艺材料教室及会社,但唯有播与漆行的箕浦和社长向我伸出援手,他很感动于一个中国人对日本文化、漆艺有这么深的了解,对我说:“你到我这里做,我不要你钱,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播与漆行是一家专门经营天然漆的百年老店,200多年来,它架起了近代日本与中国之间漆文化的桥梁。几年下来,箕浦社长对我的信任也逐日增加。从某一天开始,漆行库房的钥匙就交到了我的手中。而有一天,社长对我说,你来接我班吧,做播与漆行第七代接班人,继续把漆行干下去。

在日本,家族企业往往由家中的长子继承,有时候也会传给养子或入赘的女婿,但是箕浦社长的四个女儿都已经成家,他选择把百年老店交给我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外国人,这样的做法在日本很少见。可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不需要复杂的人际关系,即使没有血缘的纽带,仅仅是我们对漆艺共同的纯粹的爱就构筑起了,达成了我们之间牢固的情感,并最终让我以中国人的身份成为日本播与漆行第七代接班人。

漆艺对普通老百姓来讲可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东西,日常接触得比较少,但是它现在又如同大熊猫一样濒临灭绝。我总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它恢复繁荣起来呢?

曾经有一位记者问过我,漆艺这么难,成品率这么低,是不是就该在这个时代被淘汰呢?多么尖锐的问题,尖锐到让人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悲哀。可是我觉得,一个东西灭不灭,绝不在于这个东西的难和易,而在于这个东西的美。可能如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漆艺,只有如同我一样的少部分人还爱着它,了解它的美,不舍它的离去,我们不忍心下一代甚至再下一代的人感受不到这种美,所以我们还在努力着,从不肯放弃。

我觉得我很渺小,仿佛一叶扁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但是作为一名中国人,我有责任把这个技艺传承下去,并且带回中国,让中国的下一代能够在国内就有比较好的学习环境, 让更多的人都能欣赏到漆艺的美。

漆液是漆树的“血液”,而干燥后形成的漆膜则是树受伤后结的痂,用来帮助它抵抗外界的伤害。漆的制作需要遵循时间、温度、湿度的法则。从生漆的采集、加工,直到髹涂在器物之上,这个过程以漆为骨,以技为皮,以人为魂,造就了作品的独特魅力。

大漆是网状结构,相较于目前市售的链状油漆涂料,网状结构更为结实,能够更好地保护住里面的材质。船舶刷上大漆可以防锈、绝缘,而最早的蜡烛也是用漆树籽制造的。

采漆必须选择晴天。采集时间为日出至午前十点,割漆期在每年6月到9月,不超过14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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