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不抵你眉间星辰点点

2021-12-27檐萧

花火彩版B 2021年10期
关键词:同桌书店

新浪微博│檐萧啊

00

2021年夏。

任真晚上回到家,发现门缝下有一个信封,字戳显示来自无名书店。

她打开,看到一句话——“但风终究会吹过每一个夏天,所以不会再见也没关系,我们在同一场夏夜晚风里”。

很多年前,第二次见面时,她告诉祁无这家书店会开很久,他当时笑了笑,不以为然,却在她凭空消失的书架尽头站立良久,然后动笔写了这封信。

兜兜转转又寄到她这里。

01

2018年初夏。傍晚,任真正抓住来之不易的灵感写东西,手机突然响起,她扫了一眼屏幕,希望对方耐心耗尽自己挂断,但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将她脑海中的词汇渐渐驱逐干净。她只好妥协。

电话那头,任爸爸语气严肃道:“什么时候放暑假?我可以去接你。”

任真沉默片刻,想说“还没确定时间”,突然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她转而扯谎道:“下次吧,和同学约好了要去掖城。”

“放假不着家,去那儿干吗?黄沙遍地,风也大。”

“想去看看。”她脑海中想象出广袤沙漠的样子。

大概是没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电话那头惯常地沉默了,任真听着里面隐约的交谈声,借口要看书,挂断了电话。什么叫不着家?她想,她家明明就在这里。

消沉了几秒,任真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却发觉脑袋空空,写不出一个字。

写小说是她枯燥的高二生活里唯一的消遣方式,但她没什么章法,通常想到什么写什么。正在连载的这个故事其实是她听来的,因为涉及到了掖城,又或者少年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挣扎的情节触动了她,所以她决定要认真写完。

又枯坐了一会儿,她还是没能编出一个字,只好拿钥匙下楼。

夜空满月如镜,月光落进楼道,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她想起小说里写的雪景,心想,如果可以去看看就好了。

满月旁最亮的那颗星闪烁着微光。风穿堂而过,任真跳下最后一级台阶,意外地和跑进楼道的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怀抱的书啪嗒掉下来,任真低头一看,是本《掖城石窟》。

这么巧?她鬼使神差地问:“这本书好看吗?”

男生抬头,看到她之后愣了几秒才笑着说:“挺好看的,过两天我看完借给你。对了,我叫祁无,你呢?”

祁无?这不是她小说中男主的名字吗?

任真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又神经兮兮地探头看向外面的长街,竟然比平常破败了好几分。她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是任真,我可能认识你。”她说。

“是吗?”祁无挑眉,“我好像也认识你。”

“那你能陪我出去逛一逛吗?”

路过巷口报亭时,任真翻看报纸,发现日期是2006年6月23日,是十二年前的今时今日,也是她小说里故事开始的时间。

她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长街,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境山。站在万春亭,看到脚下被灯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宫殿,她突然说:“我一直觉得我不太喜欢这座城市。”

“为什么?”祁无问。

任真望着远处道:“我能说出一百条理由,比如上学路上总是很堵,夏天太热,搬到这里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但站在这里,我才发觉,我分明也贪恋这座城市的好景色。”

祁无沉默片刻,问:“你还想去哪儿?”

任真扭头看向他,夏日晚风吹乱了他的短发,他细长的眉眼露出来,被橘黄灯光映照着,看起来分外温柔。

她眨眨眼睛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去看他,突然觉得他表情匮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词汇量不够丰富。她心虚地轻咳一声,指向鼓楼东边,问:“那条巷子现在也很热闹吗?”

祁无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黑黢黢的屋檐鳞次栉比,只几处隐隐泛出豆大的昏黄灯光。他点头道:“游人都喜欢,你也想去吗?”

两人从公园出来,沿着小路一路向北,偶尔会有蹲坐在墙上的猫喵呜叫两声。这不太对劲,她没写过这个,于是她试探地问:“你……以前去过掖城吗?”

祁无摇头:“还没有,但我以后会去的。”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

祁无反问:“我怎么不知道?”

所以,祁无是存在于她的小说中,还是她听来的那个故事里?

任真狐疑地仰头,满天繁星是她照搬在掖城见过的夜色写出来的,凤尾似的云也是她描述那样在鸦青色天际久久不散,那祁无怎么会有记忆?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夜已深,没有太多时间等她一一验证,两人只好返回。

任真在自家门前试探地掏出钥匙,“咔嚓”一声门锁微微转动,她在细微铃声响起的同时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到屋内布置同如今没有区别,甚至桌上还放着她没喝完的半杯水……

她猛地回头,发现楼道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

02

任真坐在電脑前匪夷所思地盯着文档,半晌后开始修改用词。

之后几天,任她如何对着文档又反复在楼道里跳下最后一级台阶,都没有再回到那场奇遇中。她不懂为什么。课间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同桌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一支甜筒,“楼下买一送一,我吃不完,给你吧。”

任真愣了愣,正准备将书包里的吐司分给她,就见她迫切地转身开始跟后桌讲话。她指着后桌贴在文具袋的图,问:“这是你新喜欢的小爱豆吗?他干啥啥不行,你看上他什么了?”

正奋笔疾书赶作业的后桌同学勾起唇角,冷笑道:“拔刀吧。”

接着,课间时常发生的唇枪舌战戏码又上演。

任真插不上嘴,干脆趴回桌上。有时候她觉得许多人之间都有羁绊,同桌有很多朋友,任爸爸也组织了新家庭。只有她像座孤岛。放学后,她背着书包往回,说不清是路过那个路口的瞬间突然察觉风有些不同,抬头发现再次回到了小说里的从前。

“发什么呆?”有人在耳畔问。

她回头,看到祁无骑着车,长腿支在地面,“你也刚放学吗?”

“是啊,我要去趟无名书店,你也一块吧?”

任真揪着他的衣角坐到后座,他骑得慢,微风拂面吹过,堆积在她心头的乌云莫名消散。

到了地方,任真才发现无名书店在十二年后还营业,只不过生意萧条了一点,范围缩小了一点,她神秘兮兮地说:“这家书店会开很多年哦,你要不要写一封十年后的信什么的?”

“我考虑一下。”祁无笑。

他穿梭在书架间寻找书籍,任真在他对面故意捣乱似的抽出一本又一本书,隔着透光的缝隙跟他对视。他无奈地歪头,在书架层高下的空余处笑着冲她招招手。

凹凸间隙里依次闪过她的耳边碎发、细白脖颈、又或是一截纤细背影。

他期待地看向书架尽头,她正歪头笑着朝他走来。几米外有女同学凑在一起看书,他弯腰拎起脚边的书包,绕过女同学,却突然发现任真不见了踪影。

任真站在2018年的书店,不由得一阵怅然。

她走出萧条的无名书店后翻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几分钟前同桌发来两条信息,她恹恹地回复着,突然灵光一闪,收到消息的时间好像刚好是她回来的时间。

所以,大概是……现实里有人想到她,她就会回来?

那她怎么过去的?任真思来想去后认为大概是她抑郁沮丧,觉得自己多余时就会“消失。”仿佛冥冥中有人附和她的心理——这儿不需要你了,去别处看看吧。

她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悲。如果有朝一日没人再惦念她,她是不是会彻底消失?倘若祁无以后也无暇顾忌,她又会去哪里?

她沉浸在这种可怕念头里不能自拔,偏偏有天傍晚看到任爸爸的头像从她换成了一个丑小孩。她逃避似的关了机,泪眼朦胧时听到一阵嘈杂,抬头就发现眼前已经换了天地。

她又不被需要了。

她站在楼下数着行人,十个、百个,但没有一个认识她。直到头顶星辰密布,一道黑影挡住她的视线,“你怎么总神出鬼没的?是在等我吗?”

在陌生街头突然见到熟悉的脸,惊慌失措都被安抚。

任真红着眼眶,语无伦次的从“快考试了,那篇文言文怎么都背不下来”到“以前我跟我妈在掖城,我爸千里迢迢带着我爱吃的糖葫芦,看到我笑得眼睛都眯成线”再到“人为什么会变,我们不能一直像从前一样吗?”说个不停,仿佛一停下来她被珍爱被需要过的证据都会烟消云散。

她哭唧唧地说到这里,一抬头发现他就那样淡淡地笑着,温柔地注视着她,听她讲东讲西。她忽然就忘了要讲什么,只呆呆地看着他,恍然间天地静止,只有她心跳怦然。

“别哭,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重点是这个吗?她愣愣地想,但莫名有被治愈到。她擦了擦脸追上他,因为察觉刚才有点丢脸所以故意神里神气道:“你相信吗?其实我有超能力。你有什么心愿,我能帮你完成。”

祁无好笑地看她一眼,随口道:“我想看烟花。”

任真摇头,“现在不行,得等到下次见面。”顿了顿,她追问:“你就没有大一点的愿望吗?比如开一场演唱会,拥有几套古籍孤本之类的?”

被鄙视的祁无哑然失笑,“有的,我想永远年轻。”

任真瞪他,“心愿和痴心妄想是两码事,我看我下次还是请你看烟花吧。”

03

任真回去后傻笑了很久。

祁无是她按照喜欢的样子写的,但他本人似乎更好看。想起对他的承诺,她挪到电脑前,准备写一场璀璨夺目的烟花给他看。

说起来,虽然她拖更、弃文、文笔凑合,但她还有两个慧眼识珠的死忠粉,总时不时打赏送花。她决定下一本书就让她们当主角。

晚上十点四十二,任真写完最后一个字,鬼使神差地在网页搜索祁无的名字,但除了她的小说没有其他关联词条。虽然他明明真实存在过。

……那他如今在哪儿?她突然想到。

这个念头从出现就一直盘旋在脑海。翌日早课,任真目光灼灼地盯着啃着煎餅进来的同桌,问:“你还记得祁无吗?你之前故事讲到一半,说他跟家里闹翻去了掖城,后来呢?”

同桌见任真难得主动,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凑过来就听到这个,她嘬一口豆浆,不以为然道:“不知道啊,我听下象棋的大爷讲到这儿,我妈就喊我去吃饭了。”

任真惋惜地“啊”了一声。

同桌以为她爱听故事,又连忙补充说:“我听大爷的语气好像挺惋惜的,可能……”

任真突然打断她,“你不要胡说。”

同桌退后半步,谨慎道:“那我回头再问问。”

虽然是道听途说,但同桌的话让任真心头飘了朵乌云。晚上她盯着文档,想起祁无的温柔眉眼,自我安慰地想,也许他们只是惋惜他放弃了世人眼中的好工作而选择去偏远地区,也许是惋惜他仅仅出于喜欢就舍弃了诸多可能。

想到这儿,她目光坚定地修改计划,准备尽早完成这个故事,在结尾要他得逞所愿,要他诸凡顺遂。至于她嘛,如果可以,她也愿意跟他一起再看看鸣沙山的雪和月。

之后有段时间,任真忙着准备考试和写小说,直到暑假过半,才坐着绿皮火车一路晃荡到掖城。

她小时候跟着任妈妈在附近生活,开始印象很差,觉得昼夜温差大,风吹起来总让人灰头土脸分外狼狈,后来学到丝绸之路,了解河西走廊,再听见清脆驼铃声就觉得仿若同它一起穿越了千百年时光。

时隔几年再回来,任真还是觉得这儿的天空开阔,大朵的云随风来去,日光炽烈。

下午,她跟着导游参观了几个开放石窟,末了绕到对面的沙地坐下。她对幼时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只记得任妈妈几乎终日呆在昏暗的石窟里,日复一日用了几年才临摹完一幅几平米的壁画。

当时任真年少无知,觉得很不值得,如今却通过这样的方式怀念她。她又联想到祁无,时代变迁,为什么他还愿意呆在这里?

她坐了半晌,起身拍拍灰尘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面前的沙地凭空出现一行字——你在十二年后的今日还好吗?

起风了,四野尘沙飞扬,仿佛她只是不小心被迷了眼睛。

她怔愣地看看脚下很快被风沙覆盖的字迹,又茫然地望向四周,日暮西斜中有道身影正走到白杨树下,她扬声喊:“祁无?”

没有人回应。出现在她眼前的还是游人如织的石窟。

她不由得一阵怅然,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风沙携裹着一同去了很远的地方。

手机嗡嗡地响起来,任真在呼啸的风中应了一声,听到同桌问:“之前你怎么突然问起祁无?你认识他吗?”

“你打听到了什么?”她反问,末了又解释,“我以前好像见过他,最近才对上号。”

同桌叹一口气,她一颗心也跟着悬起来。下一秒,她听到同桌说:“我蹲守了好几天才等到下象棋的大爷,他说祁无几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啊……怎么会这样?”声音在风中消散,泪珠堙于黄沙,她沉默地屈膝蹲下。

想见他。

从那天起,任真每天跟着不同的导游参观不同的洞窟,看反抱琵琶的飞天、扬幡引路的菩萨,看勾勒着极乐世界的经变画,也时常坐在对面看着黄沙,可除了被掩埋的字迹再没有出现其他。

她曾天真的以为掌握了穿梭于现实和虚构间的密码,但几番尝试皆已失败告终,才发觉原来无计可施。

傍晚过后,天色青灰,绵延起伏的沙峰尽头悄然现出一牙弯月,任真反复抓住一把沙粒又扬起,末了胡乱在沙面写写画画,最后看着一句“你在哪儿啊?我想见你”没舍得擦。

远处驼铃悠悠,她循声望去,没看到成群的骆驼反倒在无意间好像看到了祁无,她愣了一下急忙回头,却发现那处空空如也,心头坠崖似的向下跌,不料下一秒身旁响起他的声音,“又见面啦。”

她猛地抬头,见不到他的这几天,她反复安慰自己给他写的是好结局,但无济于事还是担忧,直到乍然见到他才终于破防。

祁无手忙脚乱,就差摘星星来哄她了,半晌,听她抽泣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话没头没尾,祁无却听懂了,“你忘了,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我好像认识你,”他抬手比划出一个高度,“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儿,我每天上学都能看到你。”

她反问:“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话?不然我们一早就能认识了。”

他略一想,说:“怕被当成人贩子。”说出来多奇怪——你好啊,我认识长大后的你,谁信呐?

任真凑近一点,见他毫发未损转头就开始控诉,“我等了好多天,去哪儿都找不到你。”

祁无拍拍灰尘,伸手拉她起来,“是我的错,这几天跟着老师在复原窟学习,一直没出来,但我打听到了哪块儿的星空最好看,就等你来一块去的。”

片刻,任真眼角委屈的红调不见了,很好哄地弯起嘴角,“那你还想看烟花吗?”

不过他随口一说,这都好久的事了。

但他低头笑笑,说:“特别想。”

04

两人踩着温热的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到了路口任真拽着他往另一边走,“这几天我也发现了好多有趣的地方,带你去看看。”

祁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任自己随她去。

任真不是外向的人,但奇怪每次见到他都有说不完的话,她从西北深邃苍茫的天空,到狂野任性的风,再到甜度翻倍的小番茄,几乎将几日所见悉数讲出。

“一拐弯就到了,我很喜欢那……”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任真茫然地看着萧条长街,末了又仰头看看祁无,这才反应过来他在的这个时候并没有她喜欢的那条热闹夜市。

她傻笑两声,“我记错了,是在那边。”

祁无没有拆穿她,只是开口问:“饿不饿?要不先去吃东西?”

任真摇头。她执着于找寻两个年代共同存在的某些东西,像是要证明什么,连脚步都仓促起来。最后两人停在一栋黑黢黢的建筑前,她不可置信地围着破败小屋前前后后足足绕了两圈,义愤填膺道:“那个书店老板骗我,他说他的店有二十多年了。”

祁無无奈地摸摸她的头,“之前你见到的这里是什么样子?”

“临街有很大的落地窗,里边是褶皱的米色墙壁,专放文创产品的是像迷你石窟一样的展台,二楼还……”她突然停住。她意识到纵使讲的再详细,言语也不能施展魔法让高楼万丈平地起,还会凸显出她刻意忽视的差异。

“我以后会记得来看的。”祁无安慰她。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骗子,我们走吧。”她故作不平道。

两人朝着城市边缘行进,绕过山丘,又步行了一段距离,浩瀚星河渐渐铺陈在眼前。

人世善变,日月星辰不会。

任真许久后才说:“我每次看到满天繁星,都会被这种遥远但温柔的感觉治愈,”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年,补充道:“你也有这种能力。”星河在他眼中荡漾,让他看起来愈发温柔而坚定,她问:“你会一直呆在这里吗?或者过几年也可能想去做别的事?”

祁无摇头,“终其一生同壁画的毁灭做抗争,让它能够保存的更久一点,这样说,是不是有些理想主义?”

任真不以为然,“如果这话被我妈妈听到,她一定会附和你的观点。”她突然想到,“或者你见过任行吗?她是我妈妈,也在这里工作。”

祁无摇头,“只听过说。”

任真垂眸,语气惆怅,“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她一早就有所察觉,这个时代不止是她的小说世界,她未写到的似乎还在按照当年的轨迹进行。所以只要她呆在这里,早晚会见到。反正她还有许多计划——看看后来鲜少再开放的石窟、骑骆驼走一段丝绸之路、顺便看祁无原本的人生轨迹有没有改变……

“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祁无问。

任真把手臂交叠垫在脑后躺倒,“老实说,我没有认真想过,不过既然我妈妈和你都选择这里,我也想再了解更多。说不定我之所以会经历这种奇妙旅程,就是有人在冥冥中为我的人生指明方向。或许,明天我可以当你的跟班吗?”

祁无扭头,“你不回去?”

任真摇头,见他不解,故作轻松道:“如果没人想到我,我好像根本回不去,最近暑假大家都玩得不亦乐乎,我可能要呆很长一段时間。”

祁无摇头叹息,“听起来你好像并不乐意留在这里,只是迫于无奈。”

“啊?不是不是,我也很喜欢跟你呆着。”她慌忙解释,一抬头发现他笑得狡黠。他拍肩安抚意识到被戏弄而气鼓鼓的她,“是这样,有些人表达感情直来直去,也有些人比较别扭,明明想靠近但非说嫌弃,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在意。”

就任爸爸那语气?还是好友太多的同桌?任真很快放弃了揣测。璀璨星河在东方破晓时隐去,她被迟来的困意打倒。

祁无看着她灰扑扑的脸和她紧攥他衣角的手,无声地笑了笑。

他从高中起就对石窟壁画感兴趣,也看过许多资料,其中就包括任妈妈的采访,所以才会在中学门口认出她。她牵着的小女孩仰着头叽叽喳喳地跟她说着什么,画面温馨,他没去打扰,只是之后再见,发现大多时候是小任真一个人。

周五傍晚,他明明才见到一小只的任真背着书包回家,转头却在楼道里跟长大后的她相撞——她跟任妈妈外貌相似,何况名字也少见。所以他才愣了一下,说“我好像也认识你”。

因为太过离奇,隔天放学他遇到形单影只的小任真,特意追过去,问:“你认识我吗?我是祁无。”

小任真莫名其妙又戒备地看他几眼,摇摇头慌乱走开。

后来祁无想,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昨天的经历不是一场梦。直到任真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又离开。他不止一次想过他们这样相遇究竟代表着什么,尤其这次再见她总心事重重。有好几次他想问,在她那个时候,他们怎样了?但一想到他们之间长达十多年的时差,就瞬间什么都不想问了。人还是要活在当下。

他只知道,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开始期待下次再见。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任真醒来发现窗外下了雨。出行计划泡汤,她只好和祁无隔窗看雨,谈天说地。

仿佛只一眨眼,就到了傍晚。任真趴在桌上,犹豫要不要冒雨去买点吃的,忽然发觉四周一静,她下意识仰头,瞠目结舌地看着停在半空的雨滴,半天才找回声音,“这是怎么了?”

祁无用食指敲着手腕上指针停住的表盘,揣测道:“大概是你要回去了。”

任真试探地伸手,玻璃窗被轻易穿过,她触到窗外停滞的雨滴,怔愣片刻才看向祁无,“不知道下次再见要到什么时候,2018年8月31日,我会在万春亭等你,你要记得来。”

他认真地看着她,“好,我记住了。”

“还有,你不要开……”她突然犹豫,怕说出来就成为注定。看着他担忧的眉眼,她想出声安慰,也想给他一个拥抱,不料才伸手眼前画面突然开始变幻。

这边也下着雨,她怔怔地看着陌生长街,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像当时看到凭空出现的字迹又消失。

她好像什么都留不住。

05

任真在一周后离开掖城。

飞机上,她盯着窗外,试图分辨出和祁无看落日和星空的地方,可惜整座城市只剩下几条长街依稀可见。她隐约觉得那里大概会成为她生命中的一期一会,他日,她还能再回到掖城,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找到那里了。

暑假最后一天,任真在游人如织的万春亭从早等到晚,灯光在脚下蔓延,很像他们一同看过的景色,但祁无始终没出现。夜深人静后,她反复将小说修修改改,在结尾堆砌许多美好词汇,期望他长安宁、多喜乐。

高三开学后,某次课间,同桌说漏嘴暴露了她是任真小说评论区的忠粉之一,她还透露,她是偷听班主任和任爸爸谈话才知道的。任真怔愣很久才理解祁无说的“有些人比较别扭,但不代表他不在意。”

就这样,直到高三她才跟同桌成了好友。她听同桌抱怨,说她以前很高冷,给她甜筒都生怕被拒绝还故意找人吵架时突然笑出声,她好像跟从前的自己和解了。她孤僻过、茫然过、也惆怅过,但经过种种才成为了今日的她。她也要做为理想而战的人。

时间弹指而过。

任真从小跟着任妈妈耳濡目染,基础还在,所以转学美术后也没觉得太吃力。隔年她如愿考上了美院。她跟同学聚会,也和任爸爸的新家庭一起旅行,生活变得无比正常,只是偶尔看到满天星河,望见温柔落日,会想起祁无和那段奇妙旅程。

她猜,或许是她明确知道自己有被需要,也或许是他开始了另一段人生,他们相遇的使命已经完成,所以才没有再见。

也有时候,她会觉得,他像她做过的一场梦,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记得。

2021年夏,学校举办了一场名叫“灵相千幻”的掖城石窟艺术讲座。

活动那天,任真被老师派去现场当助理,中途因为听得入迷忘记进行辅助工作,从而引起台上一众嘉宾的注意。活动结束,她看到有人朝她走来以为要被骂,不料对方打量她几眼,突然说:“我知道你,你是任真,对吗?”

她受宠若惊,“啊?是我。”

三十余岁的男人笑起来,“我在祁无的画里见过你,穿的校服大概是高中的样子,我刚才想了很久才想起为什么觉得你眼熟,毕竟那都过去好多年……”说到这儿,他忽然察觉到不对,转而问:“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今年多大?”

祁无?

任真攥住衣摆,说:“二十一。”

“二十一?!可我看到那副画是在十多年前啊。”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问:“祁无,他还好吗?”

年轻的男人摇摇头,“他在好多年前的一个雪天去世了。”

似雷声轰隆。她妄图通过一支笔改写他的人生终究是不可能吗?她不是可以改变天气,将现实照搬进小说吗,为什么写好的结尾到头来却不能作数?

也是巧合。当晚她就收到了无名书店的那封信。她仿佛透过信纸看到了他温柔而坚定的眉眼——终其一生同壁画的毁灭做抗争,让它能够保存的更久一点,这样说,是不是有些理想主义?

她不懂,为什么他这一生这样短?

那晚,任真的梦里也下起了雪,在梦里,她好像见到了祁无,又好像就是祁无。

那是他见过最大的一场雪,在零七年早春,从午后开始,雪花纷纷扬扬,没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

他原本是去接小任真放学的,因为下雪,因为天气太冷,又或者因为别的小孩都有父母来接。他不知道那天任妈妈在家,所以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说服她坐他的车。

雪天路滑,他在学校附近的路口停下,看到旁边有辆货车刹车失灵亦或是低估了制动距离,直直地要朝着人行道上撞去,他快速扫了一眼,震惊地发现任妈妈也在其中。

那一刻他似乎没有多想,只下意识觉得要阻止那辆车前行,于是蚍蜉撼树似的朝着货车撞了过去。

头晕目眩时,他又觉得刚才短短一瞬好像想到许多,比如任真孤零零的身影,比如他加班加点才换来的假期还没过完,比如她说要他在2018年的8月底去见她。

但他好像要失约了。

他缓缓朝窗外看去,视线里小小一只的任真飞奔而来,然后踉跄地停步几米外。他吃力地看过去,发现原本可以躲过一劫的任妈妈因为推开身旁的小学生多滞留了几秒,也就错过了生还可能。

原来是这样啊,他忍不住潸然泪下。

任真因为她妈妈突然离世大受打击,忽略了那次事件中还存在的他,又或者他们原本可能在一年、五年、或十年后相识,却因为这一场事故戛然而止。

所以,时光往复,他们终于在从前相识。

(编辑:白鱼)

猜你喜欢

同桌书店
我的新同桌
我的同桌能造梦
换同桌
“非正常”的同桌
独立书店联合荐书榜(总第十七期)
独立书店联合荐书榜(总第十四期)
独立书店联合荐书榜
独立书店联合荐书榜(总第八期)
新同桌
最美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