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概念的多维解读*
2021-12-26李永杰
李永杰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是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支柱和政治灵魂,也是保持党的团结统一的思想基础。”(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63页。理想信念是共产党人的精神支柱和政治灵魂,实现共产主义是共产党人的最高理想,但共产主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社会状态,应该如何理解共产主义概念,对于许多共产党人来说未必十分明确,而这却是一个前提性问题,是坚定理想信念的基础。因此,探讨共产主义概念的基本内涵是一项基础性课题,对当代共产党人坚定理想信念具有重要的现实启迪意义。马克思在不同的文本中从多个角度描画过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状态,本文力图以马克思的文本为依据,梳理探讨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概念的多维解读。
一、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维度解读共产主义概念
马克思终其一生所进行的理论探索的最终志趣就是实现共产主义,因此,共产主义概念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概念,其他的概念和理论都是为论证共产主义服务的。共产主义是对未来理想社会状态的指称,马克思在诸多文本中从不同维度阐释了共产主义概念,展望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好理想。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维度解读共产主义概念应该是最重要的维度,共产主义概念最核心的内涵就是实现全人类的彻底解放,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状态,而对共产主义的自由状态,马克思也从多个维度进行了阐释。
共产主义是自由自觉的类本质的实现。“共产主义”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的一个重要概念,马克思不仅批判了“粗陋共产主义”,还正面阐述了真正的共产主义。他批判粗陋共产主义“只不过是私有财产的彻底表现”,是“用普遍的私有财产来反对私有财产”“不过是充分体现了这种忌妒和这种从想象的最低限度出发的平均主义”,这种共产主义“不仅没有超越私有财产的水平,甚至从来没有达到私有财产的水平”。(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3-184页。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的正面诠解是在批判资本主义异化的基础上进行的,共产主义是对异化的扬弃,“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5页。。在异化状态下,人的类本质、类生活成为疏远于人并压制人的外在异己力量,而共产主义社会扬弃了异化,实现了人的类本质的积极复归,“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5页。,共产主义就是外在于人、异化于人的类本质向人自身的复归,而人的类本质就是人的“自由自觉”的本性,类本质的复归就是人的“自由自觉”状态的实现,共产主义就是人的“自由自觉”状态的实现。《手稿》时期的共产主义概念,还受费尔巴哈人道主义影响,存在诸多不成熟之处:第一,还没有能够从人类历史发展规律必然性的高度看待共产主义,马克思更多地还是从“异化”“扬弃异化”“本质复归”的正反合思辨角度来阐释共产主义社会。第二,共产主义还停留于道德批判层面,马克思虽然已经认识到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对立,但毕竟还没有形成系统的革命理论,还没有明确提出实现共产主义的依靠力量和具体途径,没有明确而成熟的科学理论作指导。第三,从扬弃异化的角度来解释共产主义,还更多地流于形式。此时的共产主义概念更多是为批判资本主义的异化现象而提出的,马克思还没有系统而深入地对共产主义展开全面深入的研究,但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真正自由状态的理念已经明确表达出来了,共产主义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观点是马克思终生一以贯之的基本观点。我们可以从以下四方面加以把握。
一是共产主义社会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了物质基础。共产主义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为前提,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时期,唯物史观创立,马克思开始用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分析人类社会。人类历史的发展从最根本意义上来说是由生产力发展决定的,资本主义的发展顺应了生产力发展,是生产力的一次重大解放,但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将逐渐由生产力的促进者转变为生产力的束缚者,生产力是最革命的因素,人类历史的发展必然要超越资本主义而进入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和所有过去的运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并且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形成的前提看做是前人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这些前提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02页。在资本主义社会,“自发形成的前提”不仅没有被人支配,反而成为支配人的异己力量,共产主义推翻了资本主义的这种生产关系,使人成为自觉的支配者。马克思在《资本论》等著作中指出,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表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已经无法再容纳生产力的发展了,而共产主义社会解放了生产力,生产力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为人的发展创造丰富的物质基础。物质资料极大丰富是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也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基础。
二是从事劳动不再是为了谋生。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的“劳动”成为“直接谋生的劳动”(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8页。,劳动的目的就是为了谋生,从本质上讲,劳动是“个人存在的积极实现”,劳动是人的本质活动,是人与普通动物的本质区别,人在劳动过程中应该是实现自我、肯定自己,但在资本主义异化状态下,人在劳动过程中不是肯定而是否定自己,“工人生产得越多,他能够消费的越少;他创造的价值越多,他自己越没有价值、越低贱;工人的产品越完美,工人自己越畸形;工人创造的对象越文明,工人自己越野蛮;劳动越有力量,工人越无力;劳动越机巧,工人越愚笨,越成为自然界的奴隶”(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2-53页。。对于工人来说,劳动只是维持自身生存的手段,“他活着只是为了谋取生活资料”(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9页。。劳动只是谋生的手段,或者只是为了谋取生活资料,其中所蕴含的内涵是,人受必然性支配。生存是人类存在的前提,为了生存,每个人都必须有物质生活资料,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就是为了谋取生活资料,谋生的劳动是受必然性支配的劳动,因为不劳动就无法谋取生活资料,人自身就无法生存。无产阶级在谋生面前,除了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之外,别无选择,没有自由可言。与资本主义的谋生劳动相比,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实现自由劳动状态,人们从事劳动不必考虑能挣多少工资,物质资料极大丰富,实行按需分配的分配制度,生存已经不再是问题,这个时候,劳动不再是谋生的手段,人活着不再是为了谋生,劳动就是人的自我实现,是自己乐趣之所在,人在劳动中积极肯定自我、实现自我,人的潜能得到充分发挥和张扬。
三是摆脱了物的依赖状态。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认为人类社会依次经历了“人的依赖关系”的社会状态、“以物的依赖性作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状态和“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状态。(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07-108页。资本主义社会是人被全面“物化”的“以物的依赖性作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社会状态,它消除了前资本主义的“人的依赖关系”,农奴与宗主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被资本所解放,资本在解构人身依附关系的同时,也消解了前现代社会的道德本位和情感本位,“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3页。资本用赤裸裸、冰冷的金钱关系消解了前现代社会的情感温度与德性神圣,用拜金主义祛魅前现代社会。在资本主义社会“媒介就成为真正的上帝”“同这个媒介脱离的物,失去了自己的价值”,人的“奴隶地位就达到极端”。(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9页。此处的“媒介”就是货币,货币是交往的媒介。物化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资本是整个社会的指挥棒,它指挥着资产阶级孜孜以求、奔走呼号,工人阶级由此受到资产阶级盘剥和压榨,原本应该是客体的物摇身一变成为主体,而原本是主体的人却变成了物的奴隶。表面上,人自由地追求资本,追求物质,但实际上,人被资本所裹挟,人被物所控制。表面上的自由掩饰了实质性的不自由,相对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人,资本主义社会的人确实获得了解放,但人的解放仅达到了一个较高的阶段,人并没有获得真正而彻底的解放。只有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消除了“人为物役”的社会状态,人的真正自由和解放才能实现。
四是共产主义社会是自由人联合体。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明确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22页。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状态,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状态。“自由人联合体”的“自由”表现在:首先,这是一个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基础上消除了阶级压迫和阶级差别的社会,“当阶级差别在发展进程中已经消失而全部生产集中在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手里的时候,公共权力就失去政治性质”(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22页。。在阶级社会,政治权力是统治阶级实现其统治的工具,而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公共权力则丧失了其“政治性质”,不再是实现阶级统治的工具,而变为纯粹“公共”的权力,负责社会的公共事务管理。其次,共产主义社会不仅消灭了阶级统治,也消灭了阶级本身。共产主义社会不仅消灭了阶级,还消灭了阶级存在的基础——私有制,它“剥夺地产,把地租用于国家支出”“征收高额累进税”“废除继承权”“没收一切流亡分子和叛乱分子的财产”、建立国有银行、把运输业收归国有,等等。(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21-422页。再次,共产主义社会还消灭了城乡之间的对立和差别,“把农业和工业结合起来,促使城乡对立逐步消灭”(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22页。。这是人类实现彻底解放的社会状态。
二、从产品分配的维度解读共产主义概念
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是马克思阐释共产主义概念的主导视角,围绕这一视角,马克思还从多个维度对共产主义概念进行阐释,从产品分配的维度探讨共产主义是马克思理解共产主义概念的重要维度。从历史唯物主义来看,分配是由生产资料所有制决定的,但具体的社会分配所依据的标准是不同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分配依据是资本,谁掌握资本谁就占主导权,作为共产主义第一个阶段的“社会主义”实行按劳分配,而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实行按需分配。
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分配问题,当代学者艾伦·伍德认为,马克思并不认为资本获得剩余价值,而劳动获取工资,这种分配方式不符合正义原则,“只要符合价值规律,就是符合正义”(16)孟捷:《论马克思的三种正义概念——也谈资本占有剩余价值在什么意义上是不符合(或符合)正义的》,《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该论点引发学界有关马克思分配正义问题的争论,伍德的论点看似怪论,引发许多学者的批评,但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资本主义分配的依据是资本主义的生产资料所有制,生产资料资产阶级私有制决定了资产阶级必然获得剩余价值,而工人只能获得工资,这种分配方式有其历史必然性,受必然性支配的分配方式不可能违背正义原则。实际上,正义概念蕴含道德批判原则,而必然性则以科学规律为根据,作为道德原则的正义概念本质上无法评判科学必然性。正义问题不是本文的关注核心,笔者征引艾伦·伍德的观点是想说明,资本主义分配的依据是资本,谁掌握资本谁就分得大部分利益。这种分配方式是资本主义时代的分配方式,有其历史必然性。
共产主义社会的产品分配原则所依据的标准超越了资本原则。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首次阐述了共产主义分为两个阶段的思想。共产主义的第一个阶段即共产主义革命成功后建立起来的低级的共产主义阶段,这一阶段后来被列宁称作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第二个阶段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的第一个阶段实行按劳分配,资本主义的分配方式不是按劳分配,在分配过程中,资本所分配的份额远远超过了劳动所分配的份额,而且即便是工资,资本家也会将其压到最低,甚至低于劳动力价值。在共产主义的第一个阶段中,工人所分配的份额也不是拉萨尔所谓的“不折不扣的劳动所得”,在分配之前要做必要的扣除,以用于非生产性的管理、公共支出、应付灾难的公共基金等开支,做了这些扣除后再按照个人对社会的贡献进行分配,即按劳分配。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个阶段是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过渡阶段,还保留着“以物的依赖性作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社会的因素,按劳分配本身是对资本主义分配方式的超越,但按劳分配和资本主义分配方式本质上都是按照分配主体在生产中的贡献进行分配,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要素发挥着组织管理作用,在社会中占据统治地位,因此,分配是以有利于资本的方式进行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个阶段消灭了资本的力量,社会按照劳动者对社会的贡献进行分配。按劳分配是人类的一次巨大解放和进步,但也存在弊端,马克思指出:“一个劳动者已经结婚,另一个则没有;一个劳动者的子女较多,另一个的子女较少,如此等等。因此,在提供的劳动相同,从而由社会消费基金中分得的份额相同的条件下,某一个人事实上所得到的比另一个人多些,也就比另一个人富些,如此等等。要避免所有这些弊病,权利就不应当是平等的,而应当是不平等的。”(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64页。按劳分配会导致贫穷和富有,会出现社会分化,而且这一阶段的人们,劳动还是为了谋生,生产力还没有达到高度发达的程度。因此,共产主义第一阶段“是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63页。。这个阶段还不是人类的真正解放,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还没有真正实现。共产主义的第二阶段即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这一阶段的产品分配是按需分配,按需分配和按劳分配的最大区别在于,分配不再与贡献挂钩,分配多少取决于你的需求多少,而不取决于你贡献了多少。这个时候劳动就不再是谋生的手段,人们选择某项工作就不必考虑谋生问题,而只考虑自己是否对这项工作感兴趣,工作不是为了赚取养家糊口的资财,而是为了让自己感到快乐,这是人的真正的自由状态。虽然按需分配如何具有可操作性在马克思那里找不到更多的论述,但可以肯定地看出,共产主义社会使人从“物的依赖性”状态解放出来,是人的真正的解放。“共产主义的最重要的不同于一切反动的社会主义的原则之一就是下面这个以研究人的本性为基础的实际信念,即人们的头脑和智力的差别,根本不应引起胃和肉体需要的差别;由此可见,‘按能力计报酬’这个以我们目前的制度为基础的不正确的原理应当——因为这个原理是仅就狭义的消费而言——变为‘按需分配’这样一个原理,换句话说:活动上,劳动上的差别不会引起在占有和消费方面的任何不平等,任何特权。”(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637-638页。按需分配是一种更加符合人性的分配模式,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更加人性化的社会形态,这种社会使人摆脱了对贫困的恐惧,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发展自己的潜能和感兴趣的方面。
三、从“重建个人所有制”的维度解读共产主义概念
“重建个人所有制”是马克思对共产主义又一个重要解读视角,但学界对这一解读还存在争议。“重建个人所有制”的文本依据出自《资本论》第1卷第24章中的一段话,“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99-300页。。马克思明确指出,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就是“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在其他文本中,马克思、恩格斯都是从社会所有制的角度解读共产主义,强调共产主义社会的生产资料归社会所有,怎么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又认为未来社会是“重建个人所有制”的社会呢?到底该如何诠释“重建个人所有制”呢?共产主义社会的“个人所有制”与私有制又有什么区别呢?首先,这个“个人所有制”肯定不是资本主义以及资本主义以前的私有制,否则就与马克思、恩格斯的很多论述相冲突,《共产党宣言》明确指出,“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2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4页。。不只在《共产党宣言》中,在很多其他著作中,马克思都明确提出了“消灭私有制”的主张。其次,“重建个人所有制”似乎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所有制,因为它是一种“个体所有制”。我国学界有学者曾认为“重建个人所有制”是“经济学的‘哥德巴赫猜想’”,“几乎穷尽了所有可能的理解”也没有能够达成共识。(22)张燕喜、彭绍宗:《经济学的“哥德巴赫猜想”——马克思“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研究观点综述》,《中国社会科学》1999年第5期。一般我们在解读马克思“重建个人所有制”的时候,都用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的解读来解释。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的解释是这样的,“靠剥夺剥夺者而建立起来的状态,被称为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然而是在土地和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制的基础上重新建立。对任何一个懂德语的人来说,这就是说,社会所有制涉及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个人所有制涉及产品,也就是涉及消费品”(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09页。。恩格斯认为,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实行生产资料社会所有制,“社会所有制涉及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生活资料实行“个人所有制”,“个人所有制涉及产品,也就是涉及消费品”。恩格斯把“所有制”区分为生产资料所有制和生活资料所有制,并以此来解释马克思的“重建个人所有制”,这一直被奉为对这一学术公案的经典解释。但这一解释也存在逻辑上的问题,卫兴华认为,恩格斯的解读把所有制概念区分为生产资料所有制和生活资料所有制看似能对“重建个人所有制”作出自圆其说的解读,但实际上并不符合马克思的语境,在马克思的著作中,所有制概念都是指生产资料所有制,不存在消费资料所有制的用法,而且消费资料在资本主义社会也是归个人所有,工人用工资购买的消费资料当然就是个人所有的了,既然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活资料也是个人所有,那就谈不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了。(24)卫兴华:《马克思“重建个人所有制”再辨析——兼评王成稼的解读》,《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卫兴华认为,在马克思的语境中,个人所有制有两种,一种是“孤立的单个人的个人所有制”,一种是“联合起来的社会的个人所有制”,前者是小私有者所有制,后者是未来社会的“重新建立”的“个人所有制”,后者是对前者的“否定之否定”,但不管是哪种个人所有制,都是生产资料所有制,不存在消费资料个人所有制。我国很多学者参与了讨论,我们认为,不能孤立地理解“重建个人所有制”,应该把“重建个人所有制”放在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物质资料极大丰富、按需分配等所构成的理论系统中来理解,尤其是应该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角度来解读,自由本质上就是依赖自己而存在,如果自己的生存仰赖于某种外在力量,那自己就无法保障自由。
四、从消除旧式分工的维度解读共产主义概念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从分工出现开始,人类就被局限于某个固定的范围,而且这一固定的范围是强加的,不是出于人的自愿,处于分工中的人不能超越这一范围。这是由旧式分工(或者叫作自然形成的分工)所导致的异化,由分工所导致的异化不仅表现在个人活动范围的固定与不自由上,还表现在个体的碎片化为整体的异化提供了条件,“社会活动的这种固定化,我们本身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不受我们控制、使我们的愿望不能实现并使我们的打算落空的物质力量,这是迄今为止历史发展中的主要因素之一”(2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5页。。分工总是将整个社会分化为诸多领域和范围,个体的人只能从事某个具体领域中的工作,忙碌于具体工作中的人们无法掌控社会整体,这就为社会整体的异化提供了条件。共产主义社会则扬弃了自然形成的分工,人们参与某项分工不再出于强制,而是出于自愿,且可以自由变换自己的工作,不再固定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共产主义社会的整体消除了统治职能和压迫职能,而成为实现个人幸福的共同体。
马克思在许多语境中用“自然形成的分工”来指代旧式分工,在马克思看来,人类历史的发展是一个逐步超越自然束缚的过程,“人们先是在一定的基础上——起先是自然形成的基础,然后是历史的前提——从事劳动的。可是到后来,这个基础或前提本身就被扬弃,或者说成为对于不断前进的人群的发展来说过于狭隘的、正在消灭的前提”(2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50页。。人类最初的劳动受自然必然性支配,是在“自然形成的基础上”从事劳动的,而后来是在人类改造世界的前提下劳动,再往后,历史的发展又进一步扬弃了上述“基础”和“前提”,也就是说,越往后,人类的劳动就越超越自然的束缚,而实现真正的自由。自然形成的分工导致了人的异化,是人的不自由状态,“只要人们还处在自然形成的社会中,就是说,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2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5页。。“自然形成的分工”造就了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使人不自由。在这一段话中,马克思明确指出了,自然形成的分工的异化表现就是“不是出于自愿”“因为共同活动本身不是自愿地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这种社会力量在这些个人看来就不是他们自身的联合力量,而是某种异己的、在他们之外的强制力量”(2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5页。。共产主义社会之前的社会处于自然形成的分工条件下,人是不自由的,不自由的表现就是分工不是出于“自愿”,那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中的分工应该是自由的、“出于自愿”的。为此,马克思也指出,“各个人的全面的依存关系、他们的这种自然形成的世界历史性的共同活动的最初形式,由于这种共产主义革命而转化为对下述力量的控制和自觉的驾驭,这些力量本来是由人们的相互作用产生的,但迄今为止对他们来说都作为完全异己的力量威慑和驾驭着他们。”(2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9页。曾经的异己力量已经被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拜物教被消除了,物不再是控制人的外来力量,而成为服务于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力量。自然形成的分工的扬弃也消除了工农之间、城乡之间和脑体之间的差别,体现了人类的真正解放和巨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