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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基于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

2021-12-26

理论界 2021年2期
关键词:社会分工旧式私有制

王 佳 董 孟

一、马克思论社会分工与人的发展

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是历史唯物主义体系得以建构的基础性内容,它关注人类社会发展尤其是人的解放问题,是走向历史唯物主义深处透视人的解放进程的独特路径。恩格斯在1890 年10 月27 日致康拉德·施米特的书信中明确指出:“在上述关于我对生产和商品贸易的关系以及两者和金融贸易的关系的见解的几点说明中,我基本上也已经回答了您关于整个的历史唯物主义的问题。问题从分工的观点来看是最容易理解的。”〔1〕

1.社会分工与私有制

(1)作为生产关系的社会分工

社会分工是指统一的社会劳动分解为彼此独立又相互联系的若干具体活动并由不同主体担任的劳动组织形式。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分工在本质上是一种生产关系,是人们借以进行生产的社会关系,其背后体现的是人与人的地位关系。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明确把分工称为生产关系,“为什么货币所表现的关系也像任何其他经济关系如分工等一样,是一种生产关系呢”?〔2〕“经济学家们都把分工、信用、货币等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说成是固定的、不变的、永恒的范畴。”〔3〕

(2)社会分工与私有制的内在联系

私有制是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的重要范畴之一。对于二者的关系,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说:“分工和私有制是相等的表达方式,对同一件事情,一个是就活动而言,另一个是就活动的产品而言。”〔4〕这里包含两层含义,一方面确定了社会分工同私有制的时间顺序即社会分工产生私有制,一方面表明了二者的同一作用关系即社会分工与私有制相互影响推动社会发展。马克思之所以对社会分工与私有制的这种密切关联性加以强调是为了进一步指认在不同所有制下的社会分工及人的发展状态呈现的不同面貌。

2.社会分工与人的发展状态

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的出发点和价值归宿。马克思研究分工现象的线索之一是把分工划分为旧式分工和新式分工,目的正是探索人类在社会历史进程中的解放程度,〔5〕前者被视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阻碍,后者则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路径。

(1)旧式分工下人的片面发展

旧式分工又称自发分工,是一种与不发达生产力和私有制相联系并把人长期固定于某种劳动形态的自发性、强制性分工。旧式分工是人的片面发展的社会根源。

其一,旧式分工造成了人的社会活动的固定化。个人被束缚在狭窄领域里无法自由选择职业,既有的社会分工角色发展为长期制甚至终身制,人的个性与能力呈现片面发展的状态。正如马克思所说:“原来,当分工一出现之后,任何人都有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6〕

其二,旧式分工还造成了社会关系的狭隘性和不平等性。旧式分工与私有制的联姻使得人的社会性本质只是获得局部发展,阶级压迫十分普遍,整个社会的人都处在对立与片面的状态。正如马克思所说:“社会活动的这种固定化,我们本身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不受我们控制、使我们的愿望不能实现并使我们的打算落空的物质力量。”〔7〕因此,私有制基础上的旧式分工是造成人的片面发展的源头。

(2)新式分工下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新式分工又称自觉分工,适应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和共产主义社会,是一种扬弃了私有制和异化后能使人按照自身兴趣和社会需要自由选择职业的自觉自愿性分工。新式分工是通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路径。

其一,新式分工克服了旧式分工的固化作用,促进人的劳动自由和能力的全面发展。在新式分工下,“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8〕人们不再屈从于被迫的分工和狭隘的职业,劳动成为一种发展手段重新回归个人支配,个人拥有充足的时间发展个性与才能。

其二,新式分工克服了旧式社会关系的异己性,促进人的社会自由和社会关系的全面发展。新式分工扬弃了私有制、阶级和城乡关系对人的强制,人的发展获得了广阔的自由空间。新式分工还将激发个人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在自由自愿的交往中造就丰富的社会关系。

可见,不同类型的社会分工深刻影响人的发展,只有消灭旧式分工代之以和谐的新式分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才有可能实现,而在马克思看来,这一路径的实现根本上要靠生产力的发展及科技的进步。

3.科技变革引领下的社会分工与人的发展

根据马克思的理解,旧式分工引发的人的片面性“只能靠个人重新驾驭这些物的力量,靠消灭分工的办法来消灭”,〔9〕生产力是消灭旧式分工,实现新式分工的根本动力。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的集中表现和主要标志,对社会分工和人的发展具有强大的变革力。马克思十分强调科技对社会发展的作用,他曾把科学看作是“历史的有力的杠杆”和“最高意义上的革命力量”,认为生产力中也包括科学。科技对生产力的牵引力往往渗透在劳动者、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中,尤其是劳动工具的进步对生产力发展具有直接推动作用。在科技带动生产力发展的历史中,每一项重大科技成果的发明和应用都对人类社会的分工产生了深远影响,蕴含着变革旧式分工的积极因素,同时也显现着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曙光。

总之,按照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由旧式分工到新式分工,最根本的是靠生产力和科技的助推来实现,“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10〕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产业变革蓬勃兴起,带动了诸多成果的出现,其中人工智能作为最新成果可以被视为一种“现实的手段”,兼有生产力进步、社会变革和人的解放等多重意蕴,在不同程度上符合马克思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预见。

二、人工智能对社会分工和人的发展的现实与可能影响

马克思曾说过:“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 为 人 的 解 放 作 准 备。”〔11〕人 工 智 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作为工业4.0的重要支柱性技术和人类面向未来的重要牵引性技术,日益在实践上走进和改造人的生活,蕴含着变革社会分工与实现人的解放的巨大潜力。

1.人工智能及强弱之分

人工智能的探索始于英国数学家阿兰·图灵(Alan Turing)提出的图灵测试,正式概念形成于1956年美国达特茅斯会议,经历几次发展起落后,直至2016 年AlphaGo 战胜李世石,才再度兴起并引发广泛关注。当前,越来越多的国家聚焦于人工智能领域,以美国的《国家人工智能研发战略计划》、德国的工业4.0 战略以及中国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为代表,人工智能已经被国际社会公认为能够引领未来社会发展的核心战略技术之一。

总的来看,人工智能可以从两个方面加以界定:一是将其视为一项技术工程,目的在于建造强有力的装置以尽可能多地完成通常认为只有人类才能完成的工作;二是将其视为一般性的智能科学或即认知科学的核心,目的在于提供能够解释人类的全部心理现象的系统的理论。〔12〕

根据人工智能实现的不同程度,美国哲学家约翰·塞尔(John Searle)将人工智能分为两类:一类是弱人工智能(Weak AI),另一类是强人工智能(Strong AI)。

弱人工智能主张数字计算机是一种辅助人类有效开展各类实践活动的工具。正如塞尔所言:“计算机在心灵研究中的主要价值就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工具。例如,它能使我们以更严格的、更精确的方式对一些假设进行系统阐述和检验。”〔13〕在应用层面,弱人工智能已经在特定领域部分实现并在不断完善,例如以苹果Siri 为代表的智能语音技术和以Google 翻译为代表的机器翻译技术。

强人工智能则主张程序化计算机可以拥有真正意义的人脑认知功能,它是人工智能的官方形象和最终目标。正如塞尔所言:“计算机不是只研究心灵的工具,更确切地说,带有正确程序的计算机确实被认为具有理解和其他认知状态,在这个意义上,恰当编程的计算机其实就是一个心灵。”〔14〕强人工智能在理论上达到或超过人类智能,能胜任各类复杂场景,但目前依然是认知科学正在探索中的技术工程目标,在技术与哲学等层面还存在困难。

总之,尽管强弱人工智能对待模拟心智或智能的实现给予了不同的承诺,但是它们都代表着未来科技的发展方向,尤其在社会历史领域被视为最具变革潜力的生产力代表,其中所蕴含的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可能影响,值得提早关注。

2.强、弱人工智能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人工智能究竟在哪些方面能符合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根据上文在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中所谈到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该理论的价值归宿至少包括三层含义:一是人的自由劳动的发展;二是人的个性与能力的发展;三是人的社会关系的发展。而强弱人工智能由于技术实现方式和呈现功用的不同,它们对社会分工与人的发展的变革程度也有所不同。

(1)弱人工智能对社会分工和人的发展的影响

作为协助人类展开各类有效的实践活动的弱人工智能技术,它对于现实和未来社会分工及人的发展可能带来如下影响。

作为新的生产要素,弱人工智能技术通过实现生产过程的自动化和智能化,能够大幅提高资源利用率和劳动生产率,有利于增强分工的生产力效能,为人的解放创造物质基础。国务院2017年发布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指出,“人工智能……引发经济结构重大变革,深刻改变人类生产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实现社会生产力的整体跃升”。〔15〕

作为智能化劳动工具,弱人工智能技术通过代替体力劳动和部分复杂的脑力劳动可以使劳动者摆脱高危性、重复性工作的奴役,实现一定程度的劳动解放,这对于缩小脑体劳动差距和消解强制性分工对人的不必要的奴役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麦肯锡全球研究院(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2017年发布的报告《失业与就业:自动化时代的劳动力转型》中显示,全球最高达50%的工作可以被机器人取代,到2030年,估计全球约4亿~8亿人会因人工智能而导致工作发生变动。〔16〕这意味着未来将会有大批劳动者需要转型至那些富有创造力的难以被智能机器替代的工作上,一定意义上彰显了新式分工的自觉自愿性。

作为一种新的交往工具,弱人工智能通过推动分工的不断精细化,密切了国际之间、城乡之间的联系,有利于消解旧式分工下狭隘的社会关系,进而造就丰富的社会关系。例如智能翻译工具有助于开展全球性交流合作,智慧农业有助于缩小城乡差距,智能交通系统可以为世界范围的互联互通提供技术支持,推动世界历史的发展。

(2)强人工智能对社会分工和人的发展的影响

与工具性本质的弱人工智能不同,强人工智能具有自主判断和处理问题的类人智能,很可能替代几乎所有必要的体力劳动和绝大部分脑力劳动,实现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和更广泛的劳动解放。

更重要的是,强人工智能蕴含着变革私有制的巨大可能性,它有可能通过改变生产方式和所有制性质进而实现巨大的社会变革。例如,它可以依靠强大的数据分析能力充当世界市场的智能调节器,为全世界范围内资源的合理配置和减弱社会的无序化竞争提供技术支撑,推动生产系统有计划地积累社会财富,并使因为带有等级性、差异性的社会分工而引发的社会资源的不均衡的分配模式朝着更为均衡的方向发展,而分配的均衡化伴随的将是阶级差距的缩小和人与人关系的平等化。

试想,如果私有制以这样一种科技变革的方式被削弱甚至瓦解,那么由私有制与旧式分工引发的不合理社会关系都将得到大幅扭转,由此还可能促使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和国家结构朝向真正平等的方向进行调整,为新式分工的实现创造基础,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就蕴藏在这种巨大可能性中。

总之,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对人工智能包含两点基本要求,一是不断引领生产力的前进,二是变革私有制和旧式分工这种不合理的生产关系,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中助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三、对人工智能变革社会分工与人的发展的进一步思考

正如上文依据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所论述的,强弱人工智能蕴含着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不同程度的助推力,而作为两类不同的技术实现方式,它们又存在各自的局限性。作为工具意义的弱人工智能助力人的发展的程度具有有限性,具有主体意义的强人工智能在自身的实现上依然存在技术与理论困境。

1.弱、强人工智能变革社会分工和人的发展的局限性

(1)弱人工智能变革社会分工和人的发展的有限性

弱人工智能作为正在实现的技术,的确在客观上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着物质条件,但是由于弱人工智能只是在人类体力劳动方面予以替代,脑力方面作为补充,无法完全替代脑力,它给生产带来的推动力仍然被动地依赖于人的劳动。

不仅如此,弱人工智能技术具有与机器大工业时代相似的排挤力量,可能形成某些领域的失业问题。李开复博士曾预测,在从事保安、会计、司机等工作的人员中,未来10 年将有约90%被人工智能全部或部分取代。〔17〕若他们无法在缓冲时间内实现职业转换,劳动的谋生性则难以减弱,社会关系的对抗性也会更加凸显,显然不符合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关于劳动自由以及和谐社会关系的目标。

最重要的是,弱人工智能技术有限的变革力度还难以从根本上触动造成人的片面发展的私有制根源。一旦沦为资本逐利的工具,资本与技术的合流还将加剧旧式分工对人的奴役,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中所批判的人与人的不平等现象便难以取得实质性改善。

(2)强人工智能实现存在的技术与理论困境

强人工智能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带来的光辉前景令人欣喜,但就强人工智能可能实现的路径问题,不论在工程技术层面,还是在哲学层面都存在许多争论和困难。

在工程技术层面,如何使数字计算深度学习人类复杂的语义系统,以准确理解和处理语言的语境义和歧义等人类语言的任意性,是制约强人工智能的关键难题之一。此外,因人类对人脑运行机理的认知有限性,试图通过超级计算机完全模拟由数千亿个神经元和上百万亿个连接组成的神经网络的方法,也存在操作上的难度。

在哲学层面,约翰·塞尔在《心、脑与程序》一文中提出著名的“中文屋思想实验”,意在证明“程序本身不能够构成心灵,程序的形式句法本身不能确保心智内容的出现”。〔18〕换而言之,根据塞尔的理解,计算主义不是强人工智能实现的有效模式,派生性的计算机符号语言无法确保语义内容的理解,而强人工智能的实现路径可能要靠未来的神经生物学的发展,从生物意义上复制大脑具备的内在因果力。

此外,从马克思主义实践观角度也会发现强人工智能的实现困境。按照马克思的理解,“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9〕而如何使一台程序化计算机同样拥有人们在实践中形成的社会性本质,成为具有主体意义的强人工智能,还是一个难题。

2.未来人工智能良性发展的中国方向

诚然,强弱人工智能在助力人类解放抑或在自身实现上的确存在一定局限性,但是我们也要对未来技术进步的可能性报以肯定的态度。同时,为推动未来人工智能的良性发展,人工智能的运用还应特别注意其制度基础与价值导向,防范人工智能技术的异化。

(1)人工智能良性发展的制度基础

基于马克思对不合理的旧式分工的私有制的突出强调,人工智能的运用要防范私有制与资本逻辑引发的科技异化问题,解决的关键在于创造符合人工智能发展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在我国,人工智能已经拥有良性发展的公有制基础,这要求我们一方面要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加快发展我国的人工智能产业,另一方面要通过全面深化改革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营造合理的制度环境,警惕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2015年以来,国务院及相关部委相继出台了《中国制造2025》《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人工智能标准化白皮书2018》等10余部政策法规,从三步走发展战略目标到产业经济发展规划,从人才培养体系到伦理与法律标准等多个方面构筑起我国人工智能的顶层设计,推动人工智能的运用走向规范化与制度化。

(2)人工智能良性发展的价值导向

以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贯穿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指向,人工智能的运用要坚持服务人民的价值导向。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要加强人工智能同保障和改善民生的结合,从保障和改善民生、为人民创造美好生活的需要出发”。〔20〕推动人工智能在民生领域的深度融合,关系着广大人民最实在的日常生活,也是增强广大人民获得感的重要途径。这要求我们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守住人工智能服务人民的价值底线,从人工智能产品的设计研发到推广应用都应该彰显人民的主体地位。在城市建设上,人工智能可以融入用地规划和交通调度等场景,打造布局科学、出行便捷、和谐宜居的智慧城市,增强人民生活质量。对于教育、医疗、养老等突出问题,政府可以开发辅助决策的人工智能系统,推进公共服务的优良化精准化,以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总之运用人工智能服务广大人民,既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内在要求,也是科学技术自身实现长远发展的正确价值导向。

四、结语

人工智能蕴含着变革社会分工和助力人的发展的巨大潜力,展示着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可能性的光辉前景。当然,人的解放作为一种现实的运动,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也要遵循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我们有理由相信,未来人工智能产生的将是以新式分工为基础的自由人联合体的社会,到那时,人的自由解放与全面发展也就不再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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