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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

2021-12-26阿尔贝加缪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玻璃窗鼠疫瘟疫

○[法]阿尔贝·加缪

里厄还在思索。他站在诊室的窗前,眺望搂抱海湾的悬崖的岩头。天空虽为蓝色,但随着午后时间的流逝,光泽也渐趋暗淡。

“是的,卡斯泰尔,”里厄说道,“真是难以置信,但这很像闹了鼠疫。”

卡斯泰尔起身,朝门口走去。“您知道别人会怎么回答我们。”老大夫又说道,“他们会说:‘鼠疫在温带地区,多少年前就根除了。’”

“根除了,根除是什么意思?”里厄答道,同时耸耸肩膀。

“说得是呢。不要忘记:不过二十年前,巴黎还发生过。”

“没错。但愿今天,不会像当年闹得那么严重。说起来,真是难以置信。”里厄说完,便沉默下来。

“鼠疫”这个词,刚才第一次说出来。记述到这里,暂且不提站在窗前的贝尔纳·里厄,先让叙述者解析一下里厄大夫何以犹豫不决又深感意外,他对事态的反应程度虽有差异,却跟我们大多数同胞的反应一样。的确,天灾人祸是常见之事,不过,当灾难临头之际,世人还是很难相信。人世间流行过多少次瘟疫,不下于频仍的战争。然而,无论是闹瘟疫还是爆发战争,总是出乎人的意料,猝不及防。里厄大夫跟我们的同胞一样,也是猝不及防。必须这样来理解他的犹豫不决,也必须这样来理解他在担心和信心之间的摇摆不定。面对一场爆发的战争,人们总是这么说:“这仗打不久,这么打也太愚蠢了。”

我们的同胞,论过失也并不比别人大,只不过他们忘记了应当谦虚,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灾难不可能发生。他们继续经营,准备旅行,发表议论。他们怎么会想到鼠疫要毁掉他们的前程,使他们取消出行和辩论呢?他们自以为自主自由,殊不知,只要还有灾难,就永远不可能自主自由。

里厄大夫凭窗眺望这座并无变化的城市,隐约感到心头萌生不安的情绪,即面对未来的轻微的沮丧。他在头脑里极力搜集自己对这种病症所了解的情况。一些数据在他的记忆中飘忽显现,他心中暗道,人类历史上经历过三十来次鼠疫大流行,大约死了一亿人。一亿人死亡,是个什么概念呢?在战争当中,就连死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也还不甚了了。既然一个人丧命,只有其死亡被目睹,才有一定分量,那么,一亿具尸体排列在历史的长河中,凭想象也无非是一缕青烟……

里厄大夫已经不胜其烦。他听之任之,又不该如此。几个病例,尚不至于构成一场瘟疫,只要采取措施就可以了。一定得把握住已知的症状。昏迷与虚脱,眼睛发红,口腔污秽,头痛,腹股沟淋巴结炎,极度口渴,谵语,身上出现斑块,体内有撕裂痛感,这些症状显现之后……这些症状显现之后……一句话挂到了里厄大夫的嘴边,而这句话,他在医疗手册中罗列这些症状之后,恰恰可以作为结束语:“脉搏变得特别细弱,稍一动弹就可能导致死亡。”不错,有了这些症状,病人就命悬一线了,但总有四分之三的病人——这个数据很确切——会按捺不住要做这种不易觉察的动作,从而加速死亡。

里厄大夫一直在凭窗眺望。玻璃窗外,天光明净,春意盎然。玻璃窗里面,“鼠疫”这个词还在室内回响。

不错,“鼠疫”这个词已经说出口了;不错,就在此刻,瘟疫正折磨、击倒一两个牺牲品。可是,这有什么,说停就停了。眼下应当做的,就是应该承认的事实便明确承认,果断驱逐不必要的疑虑,采取切合实际的措施。接下来,鼠疫就会停止流行,因为鼠疫不能单凭想象存在。如果鼠疫停止流行——这种可能性最大——那么就万事大吉了。万一情况恶化,那也能够掌控,看看有没有办法先控制住,然后再战而胜之。

(选自《鼠疫》,时代文艺出版社2018 年出版,有删改)

解读

灾难发生时,总有人在想方设法努力解决问题。作者详细描述了里厄医生心里挣扎的过程,医生第一次将“鼠疫”这个词说出口并不容易。说出口之后,他又陷入了对已有经验的思考和对未来情势的预估。由此,一位救死扶伤、充满仁心、将职业道德看得比个人利益重的医者形象跃然纸上。这个世界之所以充满爱和光明,正是因为有无数个无私无畏、舍己为人的“里厄医生”,他们的存在,就是驱散那些阴霾最有力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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