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话荷花

◎林捷

林捷，资深植物爱好者，浙江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浙江大学植物达人训练营学员，中科院植物所首届植物博物学培训班学员，出版了个人植物文集《璜山那些花儿》，担任《中国植物故事丛书（华东卷）》主编，为《中国博物学评论》《食品与安全》《科学大众》《花园杂志》等杂志撰写多篇植物科普文章，在《诸暨日报》“文化周刊”开设“草木志”专栏。经营个人公众号“草木有语”七年有余，发表植物科普推送800余篇。

炎炎夏日，正是少花时节，不过在江南水乡，不时出现的一个个荷塘，一池池盛放的荷花，总能给人带来清凉的感觉。赏荷采莲，也给人们的夏日生活带来了无限的美好。

荷花，也称莲（ Nelumbo nucifera），属于莲科莲属，原产于中国，是中国十大传统名花之一。自古以来，就有无数文人墨客在赏莲之后，留下了许多千古名句。汉代乐府诗《江南》可以说是流传最广的咏莲诗之一了，全诗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也有对荷花的描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屈原在《离骚》中说，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至于其他颂莲诗歌，更是不胜枚举。杨万里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苏轼的《江神子·江景》：“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李商隐的《赠荷花》：“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从这些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古人用了很多雅致的别名来形容莲，如荷华、芙蕖、菡萏、芙蓉、芰荷等。但其实这些名字对莲的指代是各有侧重的，例如“莲”本指果实和莲蓬，“泽芝”可指莲子，“菡萏”表示待放之花蕾，“芙蕖”表示盛放之花貌，表示莲的草本性质和旺盛长势，“水华”“泽芝”“水芸”既暗示莲的生长环境，也寓意莲是一种芬芳美丽的草本开花植物。

《本草纲目》中解释：“莲者，连也，花实相连而出也。”可见，“莲”字是对荷花所有习性的总结性概括。

荷花有很多寓意象征，周敦颐的名篇《爱莲说》说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那么，就让我们深入地欣赏一下荷花，了解荷花生存的各种智慧。

荷叶

夏初，荷塘越来越充满生机，绿色的荷叶慢慢挺出水面，荷叶刚开始探出水面时，两边相对向内卷成梭形，“小荷才露尖尖角”便是指这初露水面的姿态。荷叶完全展开后，呈现圆形盾状，直径为25～90厘米，荷叶边缘稍呈波状，上表面光滑具白粉，荷叶中心有一小块浅色近圆形的斑点，这个部位叫作叶鼻，所有的叶脉都汇聚在此，然后向四周呈放射状射出，在每一根叶脉的底部有1～2次叉状分枝。荷叶的叶柄粗壮，圆柱形，中空，外面布满了很多倒刺，摸上去很不舒服，折断叶柄并不容易，因为折断以后还有很多丝线状物连着。整个荷塘上面荷叶高低错落，有些荷叶高高挺出水面，叫作“挺水叶”，有些荷叶浮在水面上，叫作“浮水叶”。即使荷花还没有开，光看着这些硕大的荷叶，就让人赏心悦目。

雨后，我们就会在荷叶上看到特别的现象，一粒粒晶莹的水珠点缀在荷叶上，就像散落的一粒粒珍珠。有时候，这些水珠会聚集在叶鼻处，在荷叶上形成一汪小水池，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有蛙在上面休息。我们只需要稍稍触碰一下荷叶，水珠就会整粒滑落，“大珠小珠落玉盘”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荷叶上沾有什么灰尘或者碎屑，水珠也会把这些杂物一并带走，荷叶表面依然顺滑干净不沾水，好像它们有自洁本领一样。

这种现象被称为“荷叶效应”。因为莲叶的上表皮为一层外壁具角质的细胞，每个细胞都有微米级的脂质乳头状突起，突起表面又覆盖了一层直径约为一纳米的蜡质结晶。通过电子显微镜观察，会感觉荷叶表面像有一座座毗连的雪峰，这一结构使得降落在叶面上的灰尘、雨水等一切脏物和叶面的接触只占灰尘表面积的2%～3%。当水降落到叶面时，由于这一结构再加上脂质的疏水性，便会因表面张力而形成水珠，当水珠滚下叶面时，污物的颗粒被附着粘连，与水球一起滚动而被清除。

再对比其他植物的叶子，其光滑的表面虽然也有疏水性的蜡质，但由于水滴与表面的接触面积大，水滴只会在表面以大面积的滑动方式移动，灰尘只是被挪动了一点点，而不可能被夹带着一起离开叶面，因此，光滑的疏水结构表面没有自洁的功能。

莲叶的这种自洁功能极大地启发了科学家。科学家用此原理制作人工的防污表面，用以作为衣料的外表面、房顶、自动喷漆器等，上海已经将其运用在城市雕塑的表面，使它保持光亮，永不沾灰尘，这是仿生学的成功案例之一。植物又一次为人类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荷花

夏季来临，荷花也迎来了盛花期。每天早上太阳早早出来唤醒万物，但是荷花起得并不是很早，常常要到八九点钟才会打开花瓣。

随着气温的升高，荷花的花瓣慢慢打开，就像两只捧着宝贝的手慢慢地舒展开，一圈或粉或白的花瓣聚生在花梗顶端，中间紧紧围绕着嫩黄色的花托，花托的外面是一圈如流苏般的雄蕊，花托之内着生着雌蕊。

走近一朵朵水灵灵开放的花朵，一股花香扑鼻而来，那是荷花用来吸引各种传粉昆虫的招数。为了防止同花传粉，荷花的雌雄蕊并不是同时成熟的。先成熟的是雌蕊，它们的柱头微微地露出花托，吸引着传粉昆虫来光顾。第二天，柱头完成受精，颜色变成了暗黄色。这时雄蕊成熟，散发大量花粉，引来更多的昆虫，蜜蜂、蝴蝶、蜻蜓等各种传粉昆虫在盛放的荷花中忙得不亦乐乎。

荷花有睡觉的习惯，到了下午，会把花瓣收拢。其实这也是荷花吸引昆虫为它传粉的一种策略。花朵闭合以后，昆虫就被困在花中，第二天再次打开花朵的时候，粘满了花粉的昆虫带着满身的礼物，去造访另一朵花，从而实现了异花传粉。

荷花单朵花的花期并不长，也就是三四天。但是如果是一片荷塘，那么荷花的花期可以延续整个夏天，一池荷塘，一朵朵荷花开得此起彼伏，伴着一声声蝉鸣，是夏天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莲子

受粉以后，荷花将走向孕育种子的历程。子房慢慢膨大，荷花的花托也会跟着慢慢增大，最后，子房发育成了果实，也就是莲子；而花托则由原来的黄色，变成了绿色，这个时候的花托被称为莲蓬。把莲蓬掰开，会看到里面全是中空的海绵状结构，莲子就被包裹在其中。在莲蓬下面，有一段花梗最为细弱，这是荷花提前为自己设置的“机关”。当种子成熟之后，重量便会让莲蓬自然“垂头”，继而从花梗的这个位置脱落，正面朝下，莲蓬里的海绵状结构发挥浮板的作用，莲蓬会一直漂浮在水面上。干枯的莲蓬的孔洞会慢慢张开，莲子便可以从中脱出，沉入水底。看似平静的一汪池水，也帮助荷花传播了种子。

我们所认识的莲子就是荷花的果实，由一层果皮和一粒种子构成。果实外面包裹着果皮，种子由两个部分组成，包括种皮和胚。种皮膜质，就像是给幼嫩的胚穿了一件贴身的衣服。新鲜的莲子味道清香甘甜，可以拿来当水果吃。把莲子掰开后，两片肥肥大大的部位就是莲子白色的子叶，中间则是绿色的胚芽。

莲子具有千年不腐的神奇力量。因为莲子外皮很坚韧，成熟后变为棕黑色，坚硬致密，能隔绝水分和空气，保护莲子在水中不腐坏，莲子能在这层保护层中深度休眠，千年不死，其寿命在种子植物中堪称王者。在中国辽宁省大连市、北京市西郊以及日本的千叶等地，都曾发现过上千年的古莲子。2017年，考古队在圆明园如园遗址中挖出了11颗古莲子，推测已埋藏了近百年，其中3颗被送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剩下8颗进行培育实验。2019年，种在花卉基地里的“古莲”开花结子，成功扩繁。现在每年去圆明园，就可以欣赏到这些“古莲”。

莲子的外皮一旦有破口，水分进入种子内部，莲子就会马上苏醒、萌发。所以我们用莲子种莲花，为了帮助其发芽，常常需要先对莲子进行破口处理。在莲子壳最脆弱的地方进行人工剪口，要用剪刀轻轻夹破莲子外围的黑色外壳，但是不能碰到里面绿色的莲心。

当莲子遇到合适的生长条件，开始萌发时，由小叶卷基部的节生根，探入淤泥，胚轴则伸出壳外，一路探至水面，再让小叶展开。

莲藕

荷花不仅好看，通身上下好吃的部分也很多，莲子可做甜羹，莲叶可做粉蒸肉、荷叶鸡，花瓣可泡茶，而我们最熟悉的食用部位就是莲藕了。莲藕与茭白、菱、鸡头米（芡实）、莼菜、慈姑、水芹、荸荠一起被人们奉为江南“水八仙”。

根据《中国植物志》的描述，莲的根状茎横生，肥厚，节间膨大，内有多数纵行通气孔道，节部缢缩，上生黑色鳞叶，下生须状不定根。

荷花如此亭亭玉立，其实在水中，荷花是躺平生长的，在水下的淤泥中横向生长着莲鞭。莲鞭是一节一节向前延伸，向上长叶开花。在莲鞭上有节，节上有芽鞘，芽鞘内有叶芽和侧芽。叶芽会长成叶片，叶鞘中还藏有一枚花芽。在某些节处的侧芽还能再生长出另一道莲鞭，如同树木的主干长出了侧枝，这些侧枝通常会被农民去掉。我们有时候会在菜场看到细细长长的一条条藕带，就是这些侧枝嫩梢，用来清炒或者凉拌，口感脆嫩，也是莲馈赠给人类的礼物。

在夏日暑气消退，秋高气爽之时，荷花的花期则接近尾声了，莲蓬也差不多发育成熟了，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个棕色的莲蓬，开启莲子的生命之旅。但是在水下，莲花的生长还在进行中，为了给自己过冬蓄积能量，莲鞭慢慢膨大，发育成藕。藕其实是荷花的“储藏茎”，只管冬眠。藕肥大多汁，贮藏了很多养分，可以帮助荷花抵御冬日的寒冷干涸，等待着春天的再次到来。

所以要吃莲藕，需要等到冬天。经验丰富的挖藕师傅一把铁锹，数只竹筐，冒着冬日寒风，以最原始的人工方式，从黑泥中掏出洁白的莲藕。善于观察、了解荷花生长习性的挖藕师傅能够迅速在淤泥中摸索出一根完整的莲藕来。

荷花的一生是充满智慧的一生，当我们在欣赏荷花的时候，走得更近一些，看得更细一些，再深入地思考一下，就能够发现荷花生命历程中绽放的智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