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二重证据法”
——以西汉厚葬与西汉孝文化为例
2021-12-25杨潇雨
□杨潇雨
“二重证据法”,是由王国维先生提倡、陈寅恪先生概括的科学学术方法,即在考证古史中将“纸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互相结合,彼此印证[1]。使用“二重证据法”验证史实,以及解决历史问题,需要大量的考古学证据。在考古发掘的资料中,墓葬制度和丧葬习俗是孝文化影响人们生活的直观反映。本文以西汉时期盛行的厚葬风气与国家推崇的孝文化为例,以小见大,探讨二重证据法的运用,以及考古学和历史研究的关系。
一、厚葬:西汉时期孝文化的体现
(一)考古发现的厚葬之风
西汉提倡以“孝”治天下。统治者对孝文化的重视,从历代皇帝以孝开头的谥号就可见一斑。“孝”,不仅是社会判断一个人品行的道德标准,更是决定一个人仕途的政治标准。基于此,在西汉时期,厚葬作为子女向社会彰显孝心的捷径,大行其道。
西汉实行等级制度,因此,厚葬之风在统治者与平民之间有着不同的体现:统治者墓葬主要表现在墓上建筑(如封土)、随葬品、棺椁制度等方面,平民墓葬的厚葬主要表现在随葬品的丰厚上。此外,画像石、画像砖的流行也是厚葬的体现。
1.统治者墓葬。统治者墓葬,主要包括帝陵、诸侯陵墓、贵族墓葬等。普遍有高大的封土,丰富的墓上祭祀建筑,墓室数量多并且复杂,使用巨大的石或砖建造墓室主体,使用“黄肠题凑”等高规格的棺椁、等级严格的玉衣,享有丰厚的随葬品。
以帝陵为例。根据考古发现可知,西汉帝陵的结构主体,是由陵园、封土、墓穴、门阙、寑园、陵庙、外藏坑(从葬坑)、道路、陪葬墓、袝葬墓、陵邑、刑徒墓地及园省、园寺吏舍、修陵人居址等组成[2]。出于文物保护的考虑,西汉帝陵目前虽然没有进行整体发掘,但通过考古人员对景帝阳陵南区的从葬坑发掘情况,我们发现[3-4]:尽管这些从葬坑被盗掘严重,但仍然出土了彩绘木质车马、彩绘陶俑、彩绘陶动物、铁质或铜质车马器、铁质或铜质冷兵器、铁质农具、铁质工具、铁质量衡器、漆器、生活用器、铜钱等千余件文物。目前,考古发掘的还只是景帝阳陵南区从葬坑的一小部分。据此,我们可以窥见阳陵的丰富随葬。两汉时期,有“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5]之说,透过此,我们可以了解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情况,以及当时统治者的厚葬程度。
了解统治者墓葬地下主体厚葬情况,可以1983年广州象岗汉墓发掘队发掘的西汉南越王墓[6]为例,其构筑在象岗山腹心深处,墓室分前后2部分,共7室。整个墓室,除东、西耳室为掏洞砌筑外,前室和后部4室都是在20米深的竖穴坑底上用大石块砌筑起来的。墓主着玉衣,玉衣面罩上有8枚金箔片,头罩上方依次平放金钩玉饰、兽首衔璧玉饰和透雕玉饰,玉衣两侧放置圆形透雕玉饰、玉璜和双环形玉饰多种,从肩头到足端大体上作等距离陈放。胸前,戴玉佩饰品和金、银、玉、铜、玻璃等质料制作的珠串。腰间两侧,佩戴铁剑10余把。随葬器物1000多件,大部分放在主室、后藏室和东、西耳室中,墓道、前室和东、西侧室也有不少。各室地面,有平铺的一层木板,随葬器物都放置在木板上。用于装饰玩赏的玉石器、金银器、象牙器、带钩、铜镜占有很大比例。武器有铁剑、铜剑、链、矢腋、弩机、铁弓,比较完整的铁铠甲、成箱的铅弹丸。工具有斧、锛、曲柄铲、榔头、削、刮刀、带鞘刻刀、凿、锉、锯等。玉制品有玉璧、玉璜、玉环、玉舞人。还有金银铜玉不同质料制作的多种形式的带钩、金杯形器、金饰片、银卮等。药石有辰砂、铅块、紫水晶、硫黄和孔雀石,代表五色,总量有数公斤,配备药具铜锉、铁锉和铜臼。此墓金属器数量很大,其中造型复杂的大型器不少,有大型南越式铁鼎,成箱的修治竹简工具,数以百计的多种铁武器,以及编钟、编磬、编铙。墓中出土的还有大象牙、象牙器、银器、玻璃器以及玛瑙、水晶、玻璃等多种质料的珠饰。品种数量众多,华美精致的随葬品,结构复杂的多室墓,高大的封土,可以让我们更为直接地了解统治者的厚葬之风。
2.平民墓葬。相对有明显墓上建筑、高大封土的统治者墓葬,平民的墓葬或许更能说明西汉社会普遍的丧葬风气。平民墓葬,大多成片发掘,数量大,范围广,本文只总结其普遍规律。西汉时期,平民墓葬主要有竖穴土坑、空心砖室墓、小砖券墓等。有的竖穴土坑墓,建有耳室,随葬品一般放置于耳室与棺椁周围。随葬品主要有陶制的容器(壶、罐等),炊器(灶、釜、甑、炉、盆、鼎、碗、盆等),兵器(剑、刀等),饰品(带钩、金属装饰物、衣服),成套的模型明器(井、磨、仓、灶等),还有铜镜、铜钱等能够反映时代的随葬器物。《后汉书·明帝纪》载:“今百姓送终之制,竞为奢靡。生者无担石之储,而财力尽于坟土。伏腊无糟糠,而牲牢兼于一奠。”[7]平民墓葬,更能反映社会普遍流行的风气。在一些竖穴土坑墓中,也发现有丰厚的随葬品。贫穷的家庭是如何支付起昂贵的丧葬费用现在不得而知,或许其中暗藏有卖身葬父的故事。厚葬,不仅是子女表现孝心的途径,而且也是当时人们崇尚升仙,希望在死后的世界里依然享受生前待遇的一种精神寄托。在这种观念支配下,厚葬成为较长时段的主流葬俗。
(二)孝文化影响下的厚葬制度
西汉时期的孝文化表现在墓葬上,就是久丧和厚葬。久丧,可在文献中被记载下来。但祭祀活动的痕迹却较难保存。然而,厚葬却是有目共睹的。故人世间才形成了专门为随葬而用的模型明器与成套的器物组合,才有了昂贵的空心砖室墓。可以说,厚葬的程度,就是汉朝统治阶级推行儒家孝文化的程度。
“方今之世,奢侈罔极,靡有餍足……车服、嫁娶、葬埋过制,吏民慕效,寝以成俗。”[8]当时,人们秉承“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丧葬理念,从墓葬的形制上看,不论是诸侯大墓中的正藏、外藏系统,还是中小型墓葬中的砖砌墓室,都是模仿人们日常居住的房屋形式修建而成[9]。《孝经·庶人章》记载,庶人孝的基本内容是“谨身节用,以养父母”。“养父母”,其含义不仅包括父母在世的时候,更有父母死后的守孝和祭祀。武帝至东汉中期,由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被武帝采纳,儒家对丧葬的影响深广,“灵魂不死”和孝道的结合只是强化了人们的丧葬意识,而起导向作用的还是封建社会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崇尚厚葬久丧和一系列繁文缛节的丧葬礼仪,成为汉晋时期的主流。韩国河先生认为,厚葬的特点主要有二:一是长丧久葬,二是“事死如事生”。后者的具体表现是大、多、广,即丧礼规模大、陵冢坟丘大、墓地范围大、衣殓服饰多、随葬明器多、墓主身份高贵[10]。韩国河先生对厚葬特征的概括,使我们对孝文化有了更全面的认识,同时也引人深思。这种孝文化背后的厚葬习俗,为了浮于表面孝道,将孝心体现在人的身后事上是否合理?奢侈的随葬品,虽然反映了当时社会发展水平,但对当时的人民来说是否负担过重?厚葬对普通民众生活上的影响,或许有待我们进一步深入探讨。
二、考古学发现与历史研究关系发微
“孝”,作为一种伦理道德观念,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和深厚的社会背景。“汉以孝治天下”,实质上是封建统治者重视“孝”所代表和反映的家族宗法血缘的表现[11]。对孝的推崇是社会主流,华丽的墓葬和随葬品是其最直观的反映。学者依据考古发掘的丰富实物资料,将墓葬形制和随葬品组合按照年代形成序列,也是这种依托于充足材料形成的序列让我们看到形制和组合的流变。这种流变随历史演变,与地区受中央辐射的程度也有关系。解释时间与空间上存在的差异,需要参考历史文献,从文献中厘清政治与地域造成的影响。我们常说汉墓往往“十室九空”,这一点在考古发掘中均可证实,汉墓的厚葬使之成为各个时代盗墓贼频频光顾的对象。这也是曹魏时期统治者倡导薄葬,主张“不封不树”的原因之一。
在这里,我们探讨的正是这种考古学发现与历史文献相结合,尽可能让考古学文化与历史学研究相互印证。“二重证据法”,对于历史时期以前的运用有一定难度,但自历史时期以后的考古学,我们应当将其运用到实践中去。尽管在考古发掘中,文化层在不断叠压堆积下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破坏,导致用考古发现完全还原历史有一定局限性,但我们进行考古发掘不仅是为了让文物展出或者获得经济利益,更是为了让中华文化内涵更加丰富,让中华文化不仅存在于史籍文献中。一些考古发现,已经能够做到验证甚至是校正史籍,实乃难能可贵。
三、结语
历史,不是只存在于史书的描述中,它还隐藏在丰富的实物证据中。考古发掘工作,就是在一次次充实历史实物资料的同时,一点点证实或者纠正史书典籍。“二重证据法”,是考古学者应当主动运用于考古工作的一项基本方法,不能让两者中间出现断裂。在历史背景下,考虑一些在考古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或许就能为考古发现与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历史学家应该关注和重视考古成果,借以丰富史料或纠正史籍中被“曲笔”的部分。
一直以来,学界都有关于“考古学是归属于社会人类学科还是历史学科”的争论。笔者认为,考古学是属于社会人类学还是历史学,不同国家可以有不同解释,在中国上下数千年文明中,它应当是历史学科的重要部分。历史学科如果仅仅局限于史书中的记载,就会陷入片面认知,难辨真伪。正是考古学不断带来新鲜的实物证据,才让中华文化有底气屹立于世界民族文化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