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汪春源故居
2021-12-23林小文
林小文
汪春源,这个来自宝岛台湾的读书人,以两个耀眼的身份立于历史的舞台上。
在漳州市芗城区闹区内,有一座三进的闽南传统古厝,占地800平方米,位于古城东广场边上,斗转星移,阳光、雨露、月光轻轻抚触古厝的一砖一瓦,日复一日,延绵不绝。古厝门前左右两边各有牌匾,上面书写了古厝主人的生平事迹和历史地位。这座古厝,就是汪春源故居。故居刚好位于我所居住小区的西南角,几次经过故居前,好奇心犹如墙头上狂野的草,一刻不停地生长着:100多年前,这里曾经有一个怎样的人居住在这里。于是在闲暇之余,翻阅资料,一步步走进这名人的世界。
在故居前,忙于生计的行人匆匆从故居门前经过,没有人驻足,也没有人抬头看牌匾一眼。常春藤绿叶成荫,郁郁葱葱,覆盖了墙头和正门。围墙的部分墙体已经剥落,袒露出原本的颜色,是岁月洗尽铅华的苍黄。门前的两块牌匾落款处是不同的单位,显然是不同时期树立的。我透过围墙边镂空的窗棂窥视里面,隐约有一尊铜像端坐其间,清幽的鸟鸣声跳跃左右。
古厝建于1920年,汪春源在这里只生活了三年就告别人世。正大门小而不起眼,进入庭院后,却别有一番洞天。铜像、铜桌位于庭院偏西位置,垂叶榕树荫之下,在铜像的左侧,是故居线路图的浮雕,二进庭院西侧也是浮雕,内容更加丰富,浮雕右侧是“光绪二十一(一八九五)年四月初四督查院代奏五人上书呈文”,左侧便是“五人上书”情景,是后人修整古厝时装裱上去的。目前位于北京的闽台博物馆门前的五人塑像,和此处浮雕相似的五人身影几乎可以重叠在一起。五人中,有两人手拉横幅,中间执笔者目光坚定刚毅,义无反顾,站在书写者身后的官员双手作揖向苍天。他们每个人脸上写满了为民请命的悲愤,再现当时清政府被迫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后,台籍举人与在京台籍官员合力向朝廷请命的场景,中间执笔人就是汪春源。
五人试图力挽狂澜所作的努力,擦亮了锈迹斑斑的近代史。1895年那个春光四溢的下午,风华正茂的汪春源正下榻京城,准备参加科举考试,清政府与日本人签订不平等的《马关条约》的消息如一声惊雷,在举人中间炸开了,对来自福建台湾的举人汪春源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事关家乡大事和国家事体,台湾一旦被割据,自己也就无家可回了,国家动乱不安,势必导致人民妻离子散,“国破山河在”的无限悲愤与凄凉萦满心头,他再也坐不住了,第一时间联系台籍罗秀慧、黄宗鼎、叶题雁、李清琦四人,连夜商议如何联名上书,如何说服朝廷回心转意,五人最后拟定了上书的内容,由汪春源执笔,文中强调台湾是中国的东南门户,“与其生为降虏,不如死为义民”,坚决反对割让台湾,代表了400万台湾百姓誓死捍卫家园的一腔爱国热血全部汇聚在一纸之上,历史上称为“台湾五举子公车上书”,比维新派领袖康有为声势浩大的“公车上书”提前了一步。
除了“公车上书第一人”这一彪炳史册的身份,汪春源还是历史上最后一个出场的台湾进士。从台湾第一个进士陈梦球开始,两百年间,至今铭记在北京孔庙的进士题名碑上的台湾进士共有33名,汪春源是科举制度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汪春源等人一腔爱国热忱为捍卫台湾四方奔走处处发声,力挽狂澜,但终未能改变台湾的命运,宝岛沦陷后,汪春源耻为异国奴,举家内渡落籍漳州。由于时局动荡不安,汪春源直到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再度从漳州出发,赴北京参加科举考试,他虽然已经落籍漳州,却仍不忘初心,念念不忘家乡,于是在籍贯一栏中,仍然写上自己的出身地台湾安平县。最终,他考取了癸卯科三甲第120名进士,由此成为台湾最后一名进士。
曾经在网络上看过一张图片,题为“晚清官员出行图”:四人大轿,官员端坐其中,目光冷冷,傲视一切,随从们前呼后拥,队伍浩浩荡荡,整个场面官威十足。晚清官场上弥漫着污浊腐化的气息,搜刮民脂民膏现象屡见不鲜,而在这污泥中,也仍有清流不断涌出,汪春源无疑是其中的清流之一。汪春源担任南昌宜春等地县令期间,提倡新学,举荐寒门生员,传播维新思想,推动科举制迈向实际,在改良社会方面,禁绝烟赌及采茶淫戏,营造和谐社会等。他在江西各地为官八年,始终秉持清正廉洁原则,每次下乡调研,向来是轻车简从,自备伙食,不给基层增加负担。在给居于台湾的妹婿信中写道,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虽身为县令,却两袖清风,囊中羞涩,没有钱财资助他们内渡离开殖民地台湾。家书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位清官舍小家顾大家的无奈与大义凛然。
覆巢之下無完卵,穷途末路的清政府,并不是个人施展才华建功立业的舞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汪春源结束了八年的官宦生涯,追随好友许南英足迹,返回漳州,以教书为业,过起了“世事如棋冷眼窥”的归隐生活。因漳州与厦门毗邻,汪春源经常前往鼓浪屿菽庄花园,作为主持菽庄吟社课的“十八子”之一,与友人们聚会作诗,并写下大量诗文,集结成《柳塘诗文集》,借诗歌浇融胸中块垒,排遣抑郁之心和沦丧故土之痛,期盼宝岛早日回归。
秋日里,再次从汪春源故居经过。秋天的天显得深远,骤然下降的气温一下子把人与天的距离拉远了,天空显得高远而深邃。蓝天下的云朵也更加稳重了,速度是缓慢优雅的,犹如美丽端庄的淑女,徐徐而来,缓缓而去。常春藤爬满墙头,垂叶榕一如既往地守护着这一方净土,偶尔光顾的麻雀跳跃在门前。稀松平常的日子从指尖滑过,也从这常春藤和垂叶榕的细叶中悄悄溜走。我在故居里盘桓半日,临别时又在塑像前伫立一会儿,他还是那样,双手支在石桌旁,沉静执着,目光如泉水般的明净,手中握着的书轻轻抬起,一动也不动。
我依然时时惦念着一百年前生活在这儿的人,回想他的过往,那平淡而不平凡的一生,至今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光芒,虽微弱却恒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