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的影响因素分析
2021-12-23程都
程都
当前,我国的产业链供应链已经具有明显的全球化特征,众多行业的最终产品在中国大陆制造或者装配,但原材料生产开发、产品研发设计、核心装备制造、工艺软件开发等都在其他国家和地区完成。例如,我国钢铁工业消耗的铁矿石原料有66%来源于澳大利亚,21%来源于巴西。在半导体、医疗器械、工程机械、汽车、轨道交通装备领域,许多关键零部件、工业软件都依赖进口。同时,很多国家部分产业在原材料、零部件生产和销售市场方面也高度依赖中国。例如,印度是全球最大的仿制药生产国,但70%的原材料来自中国。全球汽车整车企业对中国汽车零部件的依赖度超过30%,即使是欧美车企,对于中国零部件的依赖度也超过了20%。然而,近年来逆全球化思潮抬头、国际经贸摩擦加剧、多边贸易体系功能弱化叠加新冠疫情发展的不确定性,使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面临挑战。从更加具体的影响因素来看,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国际环境变化带来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风险
(一)西方发达国家加强出口和投资管制压减关键产品供应
西方国家为了维护其国家安全和技术领先优势,近年来高度重视关键产品的出口和投资管制问题。如出口管制方面,美国2020年4月修订《出口管制条例》,阻碍中国企业从美国购买材料加工、电子、信息安全等产品,还设立了实体清单直接限制企业交易。日本经济产业省也修订了其出口管制的“最终用户名单”以限制与中国大陆实体交易。投资管制方面,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于2020年2月修订后的《外国投资审查法案》,强化了对生物技术、人工智能、数据分析等前沿技术领域的投资审查。欧盟则在2020年10月开始执行《欧盟外资审查框架法案》,阻止获政府补贴的国外企业并购欧盟企业或参与欧盟的公开招标。面对出口和投资管制限制,我国高新技术与产品的国家交流合作受阻,科技脱钩风险进一步上升。
(二)美欧等国通过供应链审查推动产业链供应链布局调整
在新冠肺炎疫情、地缘政治等因素影响下,各国基于分散风险需要及产业政策调整考虑,试图改变原有基于经济效率原则的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体系。如美国国会研究部2020年4月发布《新冠肺炎:中国医疗供应链和更广泛的贸易问题》报告,指出当前医疗物资及汽车等产业的产业链集中在中国的情况致使美日韩及欧洲多国面临瓶颈,提议国会采取措施摆脱对中国依赖。2021年6月,拜登政府发布针对半导体、稀土矿物质、电动汽车大容量电池、药品4种关键产品的供应链审查报告,并提出后续将成立“供应链贸易行动小组”,开展对华产业安全调查。2021年5月,欧盟在对原材料、电池、活性药物成分、氢、半导体以及云和边缘技术六个领域进行供应链审查后,发布《欧盟战略依赖分析报告》,确定了欧盟高度依赖外国来源产品名单并提出在原材料、半导体和电池等六个战略领域减少对外国供应商的依赖。
(三)疫情控制政策不同步造成极端市场环境下产业链供应链断裂
2020年前三个月,疫情在中国扩散,造成大陆地区大量企业停工停产,出口锐减。东南亞地区、欧洲、美国的生产受到影响,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企业曾在当时计划把业务搬出中国。2020年4月之后,中国控制住了疫情并开始复工复产,而欧洲、美国包括东南亚地区疫情失控并多次反复,进一步导致全球生产停滞和供应链断裂。受到疫情隔离措施影响,人们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发生变化,也造成市场需求的结构性突变,例如,在隔离期,全球消费电子需求上升,汽车电子产品需求快速下降,而隔离解封后,汽车电子需求大幅反弹,企业调整速度跟不上市场节奏,导致供给相对不足。
二、国内人力资源培育招引难带来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风险
(一)教育体系与产业需求脱节造成基础人才短缺
我国人力资源依然处于丰沛期。2020年高校毕业生人数达874万人,2021年更是达到909万人,就业压力已经成为社会问题,但是很多行业广泛存在人才不足的情况。据统计,我国半导体领域在2021年存在40万的人才缺口。虽然我国高等教育体系的半导体专业设置多年,但大多数半导体专业学生主要学习通信芯片设计,而工艺工程专业的学生极度匮乏。仪器仪表行业是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基础行业,但我国高等院校培育的仪器仪表专业人才数量少。并且,虽然高校在培育人才过程中设置了研发实践环节,但由于和企业衔接弱,培育的人才实用性较差,人才二次培育工作量很大。
(二)招引成熟人才补链难度大
大量的成熟人才供给是确保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的必要条件,但是当前我国诸多产业成熟人才数量不足。导致这一问题的因素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企业培育人才意愿不强。很多企业考虑到人才培育投资高,周期长,而高层次人才流动容易给企业带来损失,因而国内大多数企业在人才培育投入上与国际大企业相比较少,培育体系的成熟度低。当产业链受到威胁,产业需要快速扩张时,人才紧缺程度急剧上升。二是从国外招引成熟人才难度大。一方面,发达国家为成熟人才提供的职业空间、薪酬待遇、社会保障都比较全面,国内企业很难通过综合性优势吸引成熟人才。另一方面,欧美国家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不断推动制造业回流,同时也加强了人才保护和流动限制,从海外吸引人才到国内发展的阻碍增多。
(三)新兴产业人才和高技能人才缺失严重
我国制造业劳动力资源“堰塞湖”现象长期存在。制造业人才需求势头旺盛,尤其是对高技能人才和高素质产业工人的需求不断增大,正处于以“质量换数量”的“工程师红利”期。但从人才供给方面看,低技能人才供过于求,中高端技能人才供给严重不足成为常态。在新兴产业等高精尖领域,人才需求增速大,复合型人才和科技领军人才面临“找不到”困境。在当前数字化转型加速发展的时代,各个行业亟需掌握数字化技能和传统专业技能的复合型人才,但各个行业都明显感觉数字化人才缺乏。根据北森人才管理研究院发起的“2021年中国制造行业人才情况调研”,“人才培养”和“人力资源数字化”已经成为制造业企业最为关心的两个议题。根据中国汽车工程学会发布的《智能网联汽车人才需求预测报告》显示,2019年我国汽车行业中现有智能网联汽车研发人员缺口为3.7万人,是目前人才存量的一半。
三、技术能力薄弱和创新生态不完善带来产业链供应链风险
(一)关键技术缺失导致产业链供应链被“卡脖子”
我国制造业在全球产业链中总体处在中低端,产业科技研发能力依然薄弱,各个领域都存在关键技术不掌握的情况,缺乏关键核心技术的产业基础能力已经不能适应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的发展要求。这一问题从企业研发层面也有所体现,即大型企业、国有企业、整机企业创新资源占有多,研发投入多,中小企业、民营企业、零部件企业创新资源占有量低,研發投入少。在技术链条上,大型整机企业对最终产品制造方面的技术掌握相对较好,但在相关零部件和基础材料等技术分支上存在空白地带,一旦国外技术供应受阻,国内企业难以通过快速技术创新实现技术层面的国产化替代。
(二)基础研究薄弱难以引领产业技术体系
在技术能力上获得“杀手锏”和反制能力需要在技术体系上具有引领能力。我国很多产业最早由外资企业从海外移植而来,在技术体系上也是沿用发达国家原有技术,即使一些企业开展大规模研发活动,基本上也是分布在“爱迪生象限”的跟跑性应用研究多,而分布在“波尔象限”和“巴斯德象限”的开创新基础研究和应用型基础研究少。长期的基础性研究积累不足难以支持产业界形成颠覆性的技术体系,产业技术发展受制约的态势难以改变。
我国企业创新合作的情况也反映了这一特点,中国企业创新调查统计数据显示,2013年以来,在与我国制造业企业合作创新的11类机构中,按照合作比例排序,客户和供应商分别排在第一和第二位,高等院校一直排在第三位,并且合作比例从2013年的33%下滑到了2019年的29.5%。科研院所作为企业创新合作伙伴仅排在第七位。而反观德国制造业,制造企业首要的创新合作伙伴是高等院校,其次是客户、咨询机构和商业及私人实验室。
(三)尚未形成完善的制造业创新生态
与发达国家的企业相比,我国制造业的多数企业集中分布在产业链的生产制造环节,上下游共生发展生态不完善,很多产业还没有形成从设计开发到生产制造再到产品销售的全闭合生态链。很多企业仍然属于代工厂性质,生产的产品既无法面向终端市场,又无法锁住上游客户。一旦前端的技术发生升级或者市场需求发生变化,这些企业在技术能力上难以实现快速转型,容易形成产业链供应链缺口。
稳定的产业链供应链需要及时将创新活动成果进行商业化开发,需要广泛的创新服务支撑,但我国产业创新服务链尚未发育成熟。虽然我国已经建成453家各类国家技术转移机构、17家技术与创新支持中心、9个科技成果转移转化示范区、11个国家技术转移区域中心等一系列服务机构,但这些机构在市场上通过服务竞争生存的能力弱,在科技研发、成果转化、市场导入、产业化等各阶段的衔接处存在断点,导致企业创新成本高。
从上述分析来看,虽然当前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受到国际环境和新冠肺炎疫情等突发事件的影响。但是人才培育体系存在缺陷、技术能力薄弱、创新生态不健全等国内长期存在的问题也是影响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的重要因素。面临“百年之未有大变局”我们仍然要加强定力,一方面积极斡旋,缓解国际环境压力,更重要的是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以内生性力量保障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
从具体举措来看,一是要密切跟踪美欧等对华供应链安全审查后续落地政策,定期开展产业链供应链韧性评估和监测预警。依据产业链供应链最新动态,适时调整产业政策,做好供应链安全问题应对,避免陷入被动局面。二是要优化创新环境。鼓励龙头企业带动产业链上下游协同创新,完善新技术的适配验证和应用推广环境,形成配套需求与攻关方向紧密结合的产业链创新生态体系。三是要加强人才专业化培养和精准化支持。对接产业化需求,鼓励具备条件的高校设置基础研究、交叉学科相关专业,培养产业链上亟需、好用的人才。加大对“卡脖子”技术人才的政策支持力度,鼓励高校、科研机构、企业对技术人才的联合培养,建设产学研融合协同育人平台,优化制造工厂工作环境,打通职业上升通道。
(作者单位:国家发展改革委产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