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斯特“自然资本化”批判思想及其价值*
2021-12-23席景
席 景
(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是北美著名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被誉为“马克思生态思想复兴的主要架构师”[1]。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生态失衡、环境污染、资源短缺等一系列问题已经严重威胁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在此背景下,福斯特批判了“自然资本化”的反生态性,提出了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生态社会主义等思想。笔者对福斯特“自然资本化”批判思想进行了剖析,对资本主义制度展开了批判,为解决当前生态环境问题提供有价值的理论参考。
一、福斯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视野下“自然资本化”的反生态性
在经济学语境中,“资本”是指投入生产的一部分成本,是生产资料的组成部分,是人类创造物质和精神财富的各种社会经济资源的总称。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将“资本”定义为资本家榨取工人剩余劳动价值的生产资料和货币,其本质就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将剩余价值最大化,资本家通过价值增殖进行再生产,实现资本积累。福斯特在其著作《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中提到,“自然资本化”就是“将生物物理环境(自然)、非工业化经济和人类领域(人类)作为资本库,并将这些库存整理成可在市场上买卖的财富”[2]27。科学技术在资本的操纵下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为人们带来了丰富的物质财富。资本主义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谋取更多的增殖价值,在利润的驱使下大规模地进行开发生产,对自然资源无止境地利用,导致物种多样性在短时间内急剧减少,并且技术创新和利用开发速度与生态系统的自我修复周期无法保持平衡,破坏了生态系统。面对日益严峻的生态危机,福斯特从商品使用价值的模糊、生产方式的颠倒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割裂等几个方面深入批判了资本主义“自然资本化”的反生态性。
(一)自然资本化模糊了商品的使用价值
自然资本化,即资本家将自然资源当作私有财产的一部分,不加节制地占有和利用,与其他生产资料等同,遮蔽了商品的本质属性。商品本身具有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两种属性,且交换价值对使用价值具有支配地位。使用价值作为商品的有用性,即商品的自身属性,与人们对物品的一般需求相联系,也与人和自然关系相联系,是人们生活需求的最基本保证。交换价值的表现形式是指商品可以与其他商品或货币进行交换的属性,交换价值起因于人们对于金钱的逐利。对此,福斯特指出:“越来越多的自然关系被简化成单纯的金钱关系,没有按照更多更广泛的生态原则对待自然”[2]25,这从根本上掩盖了商品的使用价值,商品的使用价值受交换价值控制。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资源当作资本在被使用过程中只需要被加工、包装,最终进行交换,实现其商品自身的交换价值;在利润诱因下,被资本家滥用,而商品背后对环境的破坏程度与利润的积累相比微乎其微。福斯特强调“解决办法是扩大资本领域,把自然也作为理性的商品交换体系的一部分”[2]28。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资本家快速地将物质资料投放到生产环节,实现“自然资本化”,自然需要的保护与修复不会给他们带来利润的增殖,在生产过程中不会被资本家重视。
(二)自然资本化颠倒了商品生产方式
商品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制约,这样就区别了资本主义再生产和一般生产,一般生产即自然条件下的普通生产。“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3]269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的真实需要被利润所遮蔽,资本家将自然资源当作源源不断提供生产资料的资源库,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肆无忌惮地使用。资本主义生产受利润的驱使,不以人的真实物质需要进行定量生产,而是大规模进行批量生产。资本主义制度区别于其他制度最明显的即对利润的无限追逐。福斯特指出:“将自然资本融入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体系——即使已经真的这样做了——其主要结果也只是使自然进一步从属于商品交换的需要。”[2]28工业革命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全球范围内占有物质资料,寻求低价的生产原材料以降低成本,并且把有限的自然资源放入资本的储存库,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改变了人类社会对自然的态度。资本家通过从自然界攫取生产资料进行生产,将生产出的产品进行交换获得利润,利润一部分成为资本家手中的盈利,另一部分作为再生产、雇佣工人等生产成本的支出。在此基础上,人类社会从自然界中获取更多的自然资源并把它存放到资本库存中。资本家的生产目的并不是满足人类日常的生活需要,而是为了生产商品获取交换价值,积累资本。
(三)自然资本化割裂了人与自然关系
进入工业社会后,人类在技术理性的控制下,不断重复生产,自然资源被归入生产过程用于劳动、交换,自然资本化打破了人类社会与自然之间原有的本真关系。人类自认为拥有了科学技术就高于一切,与工业社会之前的敬畏自然、尊重自然的态度截然相反。福斯特指出:“人类同自然的关系不仅可以通过生产来调节,而且可以通过更加直接的生产工具(它本身也是人类通过生产活动改造自然的产物)来调节——这使得人类能够通过各种方式改造自然。……根据这种观点,人类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生活资料的生产而产生了与自然的历史性联系。自然因此而对人类呈现出实践的意义,因为自然作为一种生命活动的结果,也是生活资料的一种结果。”[4]在福斯特看来,人和自然关系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控制下愈加紧张。自然环境受到了资本逻辑的支配,一方面扩大生产规模,加快生产速度,使得在短时间内获得利润再投入新的生产过程;另一方面,资本生产逻辑使用廉价、不可再生资源进行生产,这就从根本上对环境造成了污染,破坏了生态平衡,绿水青山的可持续发展理念也被置之一旁。自然在人类社会出现以前就已经存在,作为公共资源,不应被资本家私人占有,人类社会一味地开发自然,忽视保护环境和维护生态平衡,如此恶性循环带来的是人与自然被分裂成两个个体,人与自然关系被资本主义制度割裂,人与自然处于对立。
二、福斯特对“自然资本化”制度根源的分析
福斯特不仅阐述了“自然资本化”的反生态本性,而且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是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源,并对“自然资本化”以及变革资本主义制度问题进行了分析。福斯特认为,“生态危机的主要原因是资本与自然之间的致命冲突,这是一对不可调和的对立关系,然而这种对立并不是单单表现在某一处现实之中,而是作为一个整体表现在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的对立之中”[5]。福斯特认为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的扩张逻辑。
首先,资本主义制度无限扩张的本质与生态资源的有限性相矛盾。福斯特指出,资本的首要目标就是追求利润的无限增长,对财富的积累是资本主义永恒追求的目的。对资本主义来说,财富的积累建立在生产规模不断扩大的基础上,一旦中止生产,就意味着财富积累的暂停。“环境的再生产条件(即生态的可持续性)不仅像人们通常推想的那样会因为经济不考虑环境成本(环境消耗的外化)而遭到破坏,而且试图将环境纳入经济(将自然商品化)也同样有害。”[2]23资本的无限增长与自然资源的有限使用之间必然存在张力,资本在利润的内在驱使下,在扩大生产的同时并不会顾及开发所带来的生态问题,只会看到资本增殖带来的财富,所以资本家在生产过程中不断投入大量的生产资料,即使破坏生态环境和人类的生存环境也在所不惜。对此,福斯特指出:“无论是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幸福,还是地球的生态命运,甚至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命运,都不容许阻碍这一执著目的的出现。”[2]55
其次,资本主义追求利润的短期回报与生态平衡系统不能相容。福斯特指出,“资本的拥有者在评估投资前景时,总是计算在预计的时间(通常很短)内得以回报投资以及今后长久的利润回报”[2]3。新兴科技即使对生态具有一定的保护功能,但它如果不能给资本家带来可观的利润,就同样不会被资本家接纳。资本家投资的主要目的就是在短时间内获得利润回报,“这样一来,资本主义投资商在投资决策中短期行为的痼疾便成为影响整体环境的致命因素”[2]4。可见,资本在追逐利润的本质下,对生产资料的使用不会考虑环境的因素,而自然本身固有的生态系统也慢慢被打破,资本与自然的发展互为矛盾。
最后,福斯特将资本主义制度生产方式比喻为“踏轮磨房的生产方式”[6],指劳动者无法从该劳动过程中脱离,只有周期性的经济故障才能使生产过程停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引发的一系列生态问题值得我们去深思,如水资源的短缺、土地的沙化、物种的灭绝和高温天气、洪灾、冰雹等。不仅如此,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加速,生态环境破坏已经从一国蔓延到了多国,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将高消耗、高污染的企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转嫁生态压力,使生态问题变成全球性环境问题,如二氧化碳过度排放导致全球气候变暖、臭氧层破坏导致全球紫外线辐射加剧等。
三、福斯特的“自然资本化”超越路径
有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将生态危机的产生归结于科学技术的发展,提出可以通过不断发展科学技术、提高生产力来解决当下的生态问题。然而科学技术的进步造成的生态环境问题并不来源于科学技术本身,其根源恰恰是操纵生产方式背后的资本积累的内在逻辑。“资本主义制度是不会使其发展道路发生逆转的,就是说它不会改变工业和资本积累的发展结构,而这种发展模式从长远的角度看(许多方面从短期看也是如此)对环境将产生灾难性的影响。”[2]13针对现存生态危机的境况,福斯特提出了构建生态社会主义的设想,他认为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在现存资本主义体系中不可能真正地解决生态危机,只有进行生态革命,建立生态社会主义,才能实现人和自然的共同发展。
第一,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工业革命以来,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使人们忽视了生产方式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将自然资源的有限性排斥在生产因素以外,导致自然与生产方式之间比例失重,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与生态的和谐发展格格不入。“既不可能也不愿意从中脱离”[6]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将自然界视为可不加节制使用的物品,这样的生产方式只会加重生态环境的恶化;因此,需要变革生产方式,以人们的真实需要为生产目标,尽可能使用可再生资源投入生产,这是建立生态社会主义的必要条件。
第二,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革命。福斯特在深入解读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批判的基础上,将生态学理论与资本主义制度革命紧密联系,他并没有被资本主义营造出的社会经济发展现象所迷惑,而是透过资本积累的本质看到了其产生的一系列生态环境问题。资本主义制度的特点就是不断将资本进行增殖,开发利用自然资源进行商品的新兴生产,通过实现商品的价值来获取利润,再进行下一轮的资源使用和商品生产,资本积累通过资本流通实现。资本主义制度是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要想解决生态危机就必须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革命,制度的革命并不是对现存的体制修修补补,而是要对它进行彻底的变革。在资本主义制度中,资本家永远无法在经济发展和维护生态环境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资本主义制度的扩张本质上是与自然资源的有限使用相冲突的。因此,不应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寻求危机的超越路径,而应该建立生态社会主义,在社会主义制度中重新构建人与自然的关系。
第三,建立生态道德价值观。在资本主义制度的生产方式下,不仅生态环境遭受到了破坏,而且由此滋生出了不道德的价值观念。在当下被异化的社会中,劳动者在劳动体系中进行异化劳动,在劳动过程外也被当作资本主义倾销商品的对象,占有自然资源和不断生产商品成为人们唯一关心的事。“在这里甚至一名体力劳动者对一辆好车的兴趣也胜过对南半球贫民窟居民的一顿饭或者那里的农民缺水问题的关注,甚至也远远胜过对于更加全面认识自己以更好地实现自身价值的兴趣。”[3]39“金钱是成功的明确标准,并且这种成功乃是美国至高无上的价值观……相对这种价值观,其他价值观的影响已经下降,所以人们容易在追求来之轻松的金钱和开发迅速的房地产当中表现出道德上的冷酷无情。”[2]83当科技进步带来各种新的生活方式,生态问题逐渐被人们所忽视。人类作为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与自然界是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因此,人们在开采利用自然资源时要考虑生态平衡,尊重自然规律,建立人与自然之间的合理生存法则,自觉维护生态环境,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正如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所设想的那样,这是人同自然界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实现了人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人道主义。
四、福斯特“自然资本化”批判思想的价值
福斯特将“自然资本化”作为主要批判命题,确立了该理论在福斯特生态学理论的中心地位,并以此为理论依据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生态批判,这对我们探讨解决生态环境问题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第一,立足环境现状,反思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福斯特看到了资本支配下人与自然关系被利润的外因所遮蔽,自然资源作为人类社会的共有财产在资本的占有下被私有化,资本家对资源的滥用演化为生态危机。福斯特的生态学思想不同于以往生态学学者的思想,他认为利用科技“控制自然”的资本主义制度和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是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其思想对现实的社会发展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使人类社会开始反思当下异化了的生产方式,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合理使用自然资源,在开发利用自然时考虑自然本身的承受能力与其开发力度是否影响自然的恢复周期,在真实需要的前提下进行生产。福斯特对“自然资本化”的命题批判使我们找到了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
第二,从制度层面出发,始终将环境保护和社会发展紧密结合。与福斯特所处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不同,我国从改革开放至今,在发展过程中始终不忘环境保护,考虑生态承受能力优于经济发展需求。党的十七大将建设生态文明确定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重要目标,强调要“共同呵护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立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长远思考。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了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发展理念。福斯特的“自然资本化”批判思想有助于我们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正确把握马克思主义生态学思想,继承和创造性地升华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新的参考路径。
第三,加强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研究,发展中国特色生态文明。我国目前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伴随人们生活需要的增长,生产的需求也日渐提高,这不可避免地对自然界造成伤害,生态性生产无法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福斯特揭示了资本与自然产生生态危机的内在联系,并提出了相应的解决措施。但我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每个地域都有各自的特色,各地的生态文明建设应因地制宜。“而事实上,无论是在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那里,还是在马克思主义世界化、民族化过程中形成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中,都存在丰富的生态思想资源。”[7]当前我们要从“顶层设计”角度出发,加强生态文明制度建设,以马克思主义生态学思想为理论基础,指导我国的生态建设,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道路。
五、结语
福斯特在对“自然资本化”生态学批判的解读中,从历史进程的角度发现了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发展关系,通过对自然与资本之间的矛盾分析揭示了生态问题的根源,这对于我们应对环境问题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是,福斯特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例如对解决生态危机的具体路径和策略的探讨不够充分等,需要我们进一步深化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