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有利于提高农场绩效吗？——基于种植业家庭农场实证分析

朱红根，宋成校，康兰媛，胡耀丹

一、引言与文献回归

当前，中国农业生产活动仍然是以小农户经营为主，存在资源利用不充分、效率低下等弊端，因此，需要进一步规范农业生产经营方式、加快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从而实现传统农业与现代化农业生产经营方式有机衔接。其中，新型经营主体是实现农业现代化发展的主要力量，具有最基本、最普遍的组织形式(1)杜志雄，王新志. 中国农业基本经营制度变革的理论思考[J]. 理论探讨，2013(4): 72-75.，是农业生产最有效率的经营方式(2)张红宇. 中国现代农业经营体系的制度特征与发展取向[J]. 中国农村经济，2018(1): 23-33.。而家庭农场作为一种重要的新型农业经营组织形式，在保障国家粮食安全、推动农产品商品化进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此，2008年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首次将家庭农场列为农业经营规模主体，2013年中央一号文件也提出要鼓励支持家庭农场的发展。截至2017年年底，县级以上农业部门纳入名录管理系统的家庭农场达55.9万户，相比2013年年底增长了2倍以上(3)夏雯雯，杜志雄，郜亮亮. 家庭农场经营者应用绿色生产技术的影响因素研究——基于三省452个家庭农场的调研数据[J]. 经济纵横，2019(6): 101-108.。

虽然近年来家庭农场发展迅猛，但我国农业劳动力的老龄化问题日益突出，特别是家庭农场主更是呈现出严重的老龄化趋势。根据农业农村部农村经济体制与经营管理司的调研表明，2016年我国家庭农场主平均年龄为46岁，50岁以上的占29.46%，41～50岁的占44.64%。因此，“农民老龄化之后，明天谁来种地”成为重大社会难题，给我国粮食安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而要破解这一难题，关键就是要让农民成为体面的职业，让农业成为吸引人的事业和有奔头的产业。应该说，关注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及其模式，对于家庭农场“后继有人”以及解决“明天谁来种地”具有重要意义。

而我国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的效果如何？对农场绩效的影响怎样？父代传递与子代继承匹配模式如何？同匹配模式的效应怎样？这些问题都有待深入研究，这不仅关系到我国未来谁来种地，而且关系到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的可持续性发展。因此，本文基于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视角，利用全国微观调查数据，重点考察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对农场绩效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考察不同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家庭农场绩效的影响，从而科学判断不同匹配模式的家庭农场绩效的差异。

农村子代劳动力职业选择受到父代职业影响更为明显(4)韩军辉. 农村家庭非正规就业的代际传递性研究[J]. 重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 23-28.，在农村子承父业现象随处可见(5)孙旭，雷晓璐. 农村居民职业代际流动性的测度及分析[J]. 青年研究，2018(2): 14-23.。但是也有一些学者研究发现，父代与子代劳动力职业代际传递较弱，在其影响因素方面，阳义南、连玉君以及王学龙、袁易明研究发现教育是影响职业代际流动的重要因素(6)阳义南，连玉君. 中国社会代际流动性的动态解析——CGSS与CLDS混合横截面数据的经验证据[J]. 管理世界，2015(4): 79-91；王学龙，袁易明. 中国社会代际流动性之变迁：趋势与原因[J]. 经济研究，2015(9): 58-71.，而且，杨娟、赖德胜等从义务教育和非义务教育的角度进一步研究发现，义务教育对其影响更大(7)杨娟，赖德胜，邱牧远. 如何通过教育缓解收入不平等?[J]. 经济研究，2015(9): 86-99.。父辈职业(8)刘非菲，梁岩. 中国居民职业代际继承效应的实证分析[J]. 统计与决策，2014(10): 102-104.、户籍制度(9)杨沫，葛燕，王岩.城镇化进程中农业转移人口家庭的代际职业流动性研究[J]. 经济科学，2019(2): 117-128.以及劳动者的风险态度(10)赵颖. 中国劳动者的风险偏好与职业选择[J]. 经济学动态，2017(1): 62-76.也影响着中国职业代际流动以及子女职业选择。而Wheeler等利用澳大利亚数据研究发现，家庭农场的代际传递与当前和未来的农场管理正相关(11)WHEELER S, BJORNLUND H, ZUO A, et al. Handing down the farm? the increasing uncertainty of irrigated farm succession in Australia [J]. Journal of rural studies, 2012, 28(3):266-275.，而且家庭农场很大程度上依赖代际继承(12)MISHRA A K, EI-OSTA H S. Factors affecting succession decisions in family farm businesses: evidence from a national survey[J]. Journal of ASFMRA, 2007, 70(1):1-10.。

而研究家庭农场绩效的相关文献集中在以下几方面。一是在家庭农场绩效测算方面。许多学者采用不同方法进行测度，例如，胡宜挺与蒋金凤、朱秋博与白军飞等分别使用DEA模型、SFA模型测算家庭农场绩效(13)胡宜挺，蒋金凤. 家庭农场经营规模效率评价[J]. 江苏农业科学，2016(9): 508-511；朱秋博，白军飞，彭超，等. 信息化提升了农业生产率吗?[J]. 中国农村经济，2019(4): 22-40.；任重与薛兴利通过赋予变量不同权重，并采用功效系数法以及分层汇总法综合计算得出家庭农场绩效(14)任重，薛兴利. 家庭农场发展效率综合评价实证分析——基于山东省541个家庭农场数据[J].农业技术经济，2018(3): 56-65.；二是在家庭农场绩效影响因素方面。曾福生、李星星研究发现农业扶持政策通过中介路径显著影响家庭农场经营绩效(15)曾福生，李星星. 扶持政策对家庭农场经营绩效的影响——基于SEM的实证研究[J]. 农业经济问题，2016(12): 15-22.。邓文、刘英等研究发现农作物不同的种植面积也会导致家庭农场效率不同(16)邓文，刘英，谭杰扬，等. 家庭农场不同规模稻作绩效及影响因素研究——以湖南为例[J]. 农业现代化研究，2017(6): 1002-1008.，而且危薇、杜志雄等通过研究粮食型家庭农场发现，随着劳动力市场和租赁市场的发展，家庭农场效率随着家庭农场规模的扩大呈现递减式下降(17)危薇，杜志雄. 新时期家庭农场经营规模与土地生产率之间关系的研究[J]. 农村经济，2019(3): 6-14.。

三是在家庭农场发展的对策建议方面。袁斌、谭涛认为应增加财政补贴，鼓励与引导家庭农场多元化经营(18)袁斌，谭涛，陈超. 多元化经营与家庭农场生产绩效——基于南京市的实证研究[J]. 农林经济管理学报，2016(1): 13-20.，并且，对家庭农场生产什么和如何生产进行统一规划和设计，以解决家庭农场生产经营中出现的市场信息不对称问题(19)丁静，杨扬，王若雪. 我国西部地区家庭农场可持续发展探讨:以成都为例[J]. 农村经济，2017(12): 6-10.。而且家庭农场主自身素质对家庭农场绩效至关重要，需要大力支持高素质人才下乡返乡创办家庭农场(20)郭熙保，冷成英. 我国家庭农场发展的十大特征——基于武汉和郎溪607户家庭农场的比较分析[J]. 经济纵横，2018(10): 43-58.，以此促进家庭农场的高效发展。

综上所述，目前国内关于家庭农场绩效与代际传递的相关研究较多，但是，现有的研究多是单独对家庭农场绩效与代际传递进行研究，把代际传递与家庭农场绩效结合起来研究的成果还比较少见。因此，本文利用家庭农场微观调查数据，考察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以及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农场绩效的影响，探讨经营代际传递与农场绩效之间的内在联系和作用机理。本文可能做出的边际贡献为：以家庭农场作为研究对象，重点考察经营代际传递以及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家庭农场绩效的影响，并进一步考察这种影响在男性子代与女性子代之间的差异性，这为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提供了一个更加开放的研究视角。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一)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与农场绩效的关系

家庭农场本质上属于一种农村、农民创业活动，而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会促进农民创业绩效提升(21)朱红根，康兰媛. 家庭资本禀赋与农民创业绩效实证分析[J]. 商业研究，2016(7): 33-41.。因此，家庭农场经营者的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对农场绩效起着关键作用，经营者拥有较高的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能够促进创业成功(22)芮正云，庄晋财. 机会创新性能提高农民工自主创业的成功率吗[J]. 财经科学，2015(10): 92-101.，从而提升农场绩效。具体原因在于：一方面，人力资本的提升可以提高家庭农场劳动力整体的能力、素质以及健康水平，能够显著地提升创业能力(23)庄晋财，杨宇哲. 务工经历对返乡农民工创业能力提升的影响研究——基于人力资本累积的视角[J]. 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1): 86-96.，促进新技术的应用(24)ROMER P M. Endogenous technological change [J].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90, 98(5):S71-S102.以及效率提升(25)刘小鸽，司海平，庞嘉伟. 地区代际流动与居民幸福感：基于代际教育流动性的考察[J]. 世界经济，2018(9): 171-192.,也是进行效率驱动增长的保证(26)MAOZ Y D. MOAV O.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and the process of development [J]. The economic journal, 1999, 109(458): 677-697.，从而有利于提升家庭农场绩效；另一方面，社会资本的增加能显著促进自主创业(27)谢家智，王文涛. 社会结构变迁、社会资本转换与农户收入差距[J]. 中国软科学，2016(10): 20-36.，可以提供信息支持(28)GRANOVETTER M. Getting a job: a study of contacts and careers [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48.，降低交易成本(29)ABRAHAM K G, MEDOFF J L. Length of service and layoffs in union and nonunion work groups[J]. Ind. labor Rev., 1984,38(1):87-97.，从而提升家庭农场绩效。另外，由于家庭农场经营的特殊性，农场的机械化水平对农场绩效存在正相关关系，机械化水平较高能够提高劳动生产率，有利于农场绩效提升。总体来看，家庭农场绩效主要取决于人力资本、社会资本以及机械化水平。而家庭农场的经营代际传递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农场整体的人力资本、社会资本以及机械化水平，具体如下：

1.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会降低农场整体的人力资本。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本质上仍为农村家庭职业代际传递关系，而现有研究普遍认为代际流动可以提升家庭人力资本，改善代际流动对于提升人力资本效率具有重要作用(30)王学龙，袁易明. 中国社会代际流动性之变迁：趋势与原因[J]. 经济研究，2015(9): 58-71.。陈琳的研究进一步证实合理的代际流动可以激励人们进行人力资本投资(31)陈琳. 中国城镇代际收入弹性研究: 测量误差的纠正和收入影响的识别[J]. 经济学(季刊)，2016(1): 33-52.，提升社会活力与促进人力资本的积累(32)MAOZ Y D. MOAV O.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and the process of development [J]. The economic journal, 1999, 109(458): 677-697.。由于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阻断了职业代际流动，会降低农场整体的人力资本。

2.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会降低农场整体的社会资本。学术界观点一致认为，农村家庭职业代际流动可以提升家庭的社会资本。子女进入非农就业部门，可以加强与熟人的交流沟通，既能维系原有社会关系，还可以建立与不同人群的交流与联系，进一步拓展家庭农场劳动力的人脉资源和社会网络。例如，边燕杰、芦强研究发现子代通过向上流动提升了社会资本(33)边燕杰，芦强. 跨阶层代际流动是否增加人们的社会资本——基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的分析[J]. 求索，2017(12): 103-112.。而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会降低这种流动性，从而不利于提升农场整体的社会资本。

3.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一定程度上会降低农场的机械化水平。由于农业生产经营活动时间受到农业生产效率的影响，而当前农业生产效率不仅仅和劳动力要素投入有关，机械化水平深刻影响着农业生产经营效率，或者说较高的机械化水平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实现了对劳动力的替代(34)WANG X, YAMAUCHI F, HUANG J. Rising wages, mechanization, and the substitution between capital and labor: evidence from small scale farm system in China [J]. Agricultural economics, 2016,47(3): 309-317.。而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为农场充实了劳动力，可能会减少对生产机械的需求，从而农场机械化水平相对较低。

根据上述分析可知，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不利于提升农场整体的人力资本、社会资本以及机械化水平。因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说1：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在一定程度上会降低家庭农场经营绩效。

(二) 父代与子代经营农场投入时间不同对农场绩效的影响存在差异

当前中国农村地区普遍存在兼业经营的现象，即一些农村劳动力经营农业的同时会选择从事其他职业，这造成了家庭农场经营者投入到农场经营管理中的时间存在差异。如一些农场经营者在农忙季节将精力投入到农场的生产、管理活动中，在非农忙季节农场经营者或部分经营者在周围县镇从事非农工作，从而获取更多的工资收入。这种时间投入的差异可能会对农场绩效产生不同的影响。例如，父代与子代都在农场从事经营管理工作，但投入时间较少，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该家庭农场机械化水平可能较高，能够节省劳动时间；经营者更注重生产效率与工作效率，即经营者人力资本较强；经营者能够找更多的人协助经营管理，即经营者社会资本较强，从而会带来农场绩效的相对提高。据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说2：

父代与子代经营农场投入时间较少，反而有利于农场绩效提升。

(三)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对农场绩效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

《农村土地承包法》《妇女权益保障法》等法律法规虽然对女性权益做出明确保护，但是目前中国农村地区仍然是以男性为主导，女性的合法权益往往得不到重视；并且，由于许多地区实行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的原则，导致已婚女性的土地权益得不到重视，在农业经营传递中的地位也受到影响。但是，女性子代经营农业往往具有男性不具备的独特优势，例如，女性通常会比男性更加“虚心求教”(35)王宁，杨燕青. 中国人的面子观对品牌购买行为的影响——性别的调节作用[J]. 数学的实践与认识，2015(22): 26-34.，有利于学习更多的管理经营技能等，能够促进农业生产经营绩效提升。考虑到这种现实问题，本文提出研究假说3：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对农场绩效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

三、数据来源与家庭农场绩效测算

(一) 数据来源与样本特征

本文数据来自研究团队2017年对山东、江苏、河北、江西、河南、安徽、四川、云南和贵州等省份家庭农场的抽样调查。该项调查在每个省份随机抽取6个县，每个县随机抽取30个家庭农场进行问卷调查。共发放调查问卷2 070份，收回有效问卷1 742份，样本有效率达到了84.2%(36)由于部分被调查问卷数据表现出明显的不合理，为使样本数据更加真实有效，对如下采集到的问卷做删除处理：填写信息或者内容不完整的问卷、填写内容违背逻辑的问卷、异常值较明显的问卷、部分重复的问卷等，从而导致样本有效率为84.2%。但是，从研究样本规模来看，本文样本数据符合大样本要求。。本文选取787个以种植业为主的家庭农场作为样本。

本文对样本进行统计分析并发现规模为100亩以下的家庭农场数量最多，占比64.79%，100～300亩之间的占30.02%，而规模达到300亩以上的家庭农场数量较少，仅占比5.19%，这意味着中国目前存在许多小规模生产经营的家庭农场。90%以上的家庭农场自有劳动力不超过4个，其中有21.81%的家庭农场自有劳动力低于3个，表明自有劳动力投入相对较低。在机械化水平方面，大部分家庭农场自有农用机械不超过5台，占比为88.77%。在家庭成员特征方面，父母年龄大部分都介于45岁至65岁之间，其中，45～55岁的占比在40%以上，表明大部分家庭农场父母亲仍属于青壮年劳动力。但是，父母受教育水平相对较低，父母亲是小学或者初中毕业的家庭农场占比在85%以上。在子女特征方面，80%以上的子女年龄都在40岁以下，其中，有51.73%的子女年龄不到30岁；另外，初中毕业的子女占比58.21%，高中及以上毕业的子女占比32.07%，明显高于其父辈受教育程度。

在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方面，本文定义若父代和子代都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并以此为主要收入来源，则称为经营代际传递，否则属于不传递。本文样本中父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的家庭农场占比57.8%，意味着父亲与子代都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占比57.8%，母亲与子代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的占比48.6%。

在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匹配模式(37)根据中国农业生产种植规律，一般情况下，一年农忙季节累计干农活的时间不超过30天。如果从事农业时间超过30天，说明其将经营家庭农场作为主要职业的可能性更高且主观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意愿较大；而如果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时间低于30天，说明其只在农忙季节帮助家庭农场干些农活的可能性更大，且其主观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意愿较低。因此本文以30天为依据进行划分。上，本文把父代与子代每年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时间都在30天以上的定义为契合型匹配；父代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时间30天以上而子代从事30天以下定义为强迫型匹配；父代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时间30天以下而子代从事30天以上定义为主动型匹配；父代与子代每年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时间均低于30天的定义为开放型匹配。根据上述定义，在家庭农场经营代际匹配模式中，契合型匹配和强迫型匹配占据较大比重，分别占43.4%和37.6%，而主动型匹配和开放型匹配比重分别只有12.1%和6.9%。

(二) 家庭农场绩效测算

1.方法选择与指标选取。本文采用数据包络分析法(DEA)测度家庭农场绩效。由于DEA方法不需预先估计参数，因此在避免主观因素和简化运算、减少误差等方面有着不可低估的优越性(38)袁梦. 粮食生产型家庭农场经营效率研究——以黑龙江省为例[D]. 北京：中国农业科学院，2018.。另外，由于CCR模型与BCC模型是DEA分析方法中常用模型，CCR模型适用于规模报酬不变的情况，而BCC模型假设规模报酬可变，因此本文选取规模收益可变的BCC模型来测算家庭农场绩效更合理也更符合实际。

在指标选取方面，根据DEA模型投入产出指标建立的原则，本文的投入指标主要包括家庭农场劳动力数量、农作物面积、化肥施用量、喷洒农药次数、机械使用频次，产出指标为农作物总产量，具体指标和主要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家庭农场投入与产出指标基本特征

2. 家庭农场绩效分析。运用DEAP软件计算得出787个家庭农场绩效数据，包括家庭农场经营效率、技术效率以及规模效率，当三者均为1时，家庭农场绩效实现最优。在全样本中，经营效率、技术效率、规模效率都为1的家庭农场有27个，占调查样本的3.4%，表明这27个家庭农场生产要素配置合理、生产技术水平相对有效、经营规模处于合理阶段，整体达到最优状态。根据表2可知，家庭农场之间的经营效率存在显著差异，最低值低于0.11，最高值为1，达到最优水平，体现了不同家庭农场之间发展的不平衡性。另外，家庭农场经营效率均值为0.554 1，中位数为0.532 0，与最优值1还存在一定差距，表明很大一部分的家庭农场经营效率还存在改进空间。在技术效率方面，均值和中位数都超过0.7，说明总体上中国家庭农场在生产要素使用上相对合理，但离最优水平还存在一定差距。而在规模效率方面，均值为0.721 9，中位数为0.761 0，说明大部分家庭农场规模相对较合理，但同样需要进一步改善。

表2 家庭农场绩效总体特征

其中，家庭农场经营效率超过0.8水平的只有93个，占比约为12%，相对较低，经营效率达到最高水平的家庭农场占比3.5%；处于0.5以下水平的家庭农场占比40%。这表明目前中国家庭农场经营效率普遍不高，大部分家庭农场经营效率只处于中间水平。而家庭农场技术效率达到最优水平的比例为30.6%，但是介于0.8与1之间的家庭农场只有13.7%，相对较低，但是大部分家庭农场的技术效率介于0.5～0.8，表明家庭农场生产要素配置效率处于中等水平，还存在改进的空间。另外大部分家庭农场的规模处于合理水平上，44.7%的家庭农场规模效率超过了0.8，其中，还有3.9%的家庭农场规模效率达到最优水平，仅有18.3%的家庭农场规模效率处于0.5的水平线以下，说明整体上家庭农场的规模处于相对合理区间。

四、模型设定与变量特征统计

(一) 模型设定

本文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考察，一方面考察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对农场绩效的影响；另一方面进一步考察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农场绩效的影响。因此构建如下实证模型：

(1)

(2)

因变量Crstei代表家庭农场绩效，用家庭农场经营效率代表，模型(1)中occupi为核心解释变量，表示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状况，为二元虚拟变量；模型(2)中D1、D2、D3分别代表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均为二元虚拟变量，D1表示契合型匹配、D2表示强迫型匹配、D3表示主动型匹配，其中以开放型匹配为对照组；Xi代表系列控制变量，lnscalei、ln2scalei、interneti、insurancei、labori、aagei、aedui、traini分别表示家庭农场规模的对数、家庭农场规模对数的平方项、家庭农场是否使用互联网、是否购买商业保险、家庭农场自有劳动力数量、父母平均年龄、平均受教育年限、是否接受农业技术培训；μi代表随机误差项。

(二)变量特征

根据表3可知，在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中，父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变量的均值高于母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变量的均值；在具体代际传递匹配模式方面：契合型匹配均值为0.434 6，强迫型匹配均值为0.376 1；主动型匹配的均值为0.122 0。

表3 变量特征统计分析

续表

在控制变量中，由于家庭农场规模数值较大且差异性大，因此对家庭农场规模进行对数处理，以减缓数据波动带来的模型估计误差。家庭农场使用互联网的均值约为0.48，意味着使用互联网和不使用互联网的家庭农场数量各占一半左右。是否购买商业保险的均值为0.054 6，数值较低，表明大部分家庭农场并没有购买商业保险。家庭成员平均受教育年限均值约为8.110 5，根据当前中国教育结构，家庭成员人均受教育年限仍处于较低的水平。父母平均年龄均值约为55.5岁，而农村家庭父母处于55岁左右表明大都经历过或者仍在从事农业生产种植活动，他们进行农业生产经营活动更具有经验。家庭农场接受农业技术培训的均值仅为0.223 9，反映出农村地区农业相关技术培训等项目较少，对其重要性的重视程度不够。

五、实证结果分析

由于数据包络分析法(DEA)所测算的家庭农场绩效值介于0～1之间，属于双边归并数据，因此，本文采用Tobit模型进行实证分析，并以Ols回归结果作为对照。另外，本文考虑到以下几个方面：(1) 父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和母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在影响家庭农场绩效上可能会存在差异；(2) 父代与子代之间不同的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家庭农场绩效也可能产生不同影响；(3) 不同性别的子代在代际传递方面也可能对家庭农场绩效存在不同的影响。因此，本文实证部分包含以下三部分内容。

(一)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回归模型

1. 父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对农场绩效的影响。表4中第一列和第二列为Tobit模型回归结果，其中第一列以家庭农场基本特征作为控制变量，而第二列加入家庭成员特征作为控制变量。第三列和第四列为Ols回归，作为Tobit模型回归结果的对照。根据表4可知，父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变量在Tobit模型和Ols模型中都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而且，父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对家庭农场绩效存在显著的负效应，意味着如果父亲和子代都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活动，会导致农场绩效下降。

表4 父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模型结果

续表

另外，从表4中还可以得到其他因素对家庭农场绩效的影响：(1) 家庭农场规模与家庭农场绩效存在负相关关系，但是家庭农场对数的平方项与家庭农场绩效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这说明家庭农场规模与家庭农场绩效之间存在非线性关系，而且大致呈现U型趋势。这意味着中国家庭农场当前处于递减的阶段，随着家庭农场规模的扩大绩效会降低，但下降到一定程度后，家庭农场随着规模扩大绩效会提升。可能的原因是由于当前家庭农场发展处于初始阶段，机械化水平、管理经营等存在许多不足，此时如果继续扩大家庭农场规模，会分散农场主在提升家庭农场发展质量上的注意力，从而导致家庭农场经营效率下降。但是，在经营经验、能力等积累到一定水平后，继续扩大规模，家庭农场绩效就会提高。(2) 使用互联网与家庭农场绩效存在正相关关系，但并不显著。(3) 商业保险在一定程度上会抑制农场主生产经营的谨慎性，从而有商业保险的家庭农场绩效相对较低，但是这种效应并不显著。(4) 父母平均年龄与家庭农场绩效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这是因为父母年龄越高，表明父母从事农业生产经营活动的时间越长，从而拥有更多农业生产经营经验，有利于提升家庭农场绩效。(5) 平均受教育年限反映了人力资本状况，平均受教育年限越高，代表家庭农场劳动力整体学习能力越强，思维相对更开阔，并且会更加重视知识、技能的学习与积累，从而有利于家庭农场绩效提升，但是这种关系并不显著。(6) 家庭自有劳动力投入与家庭农场绩效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但是家庭自有劳动力相对稳定，因此增加劳动力需要雇佣其他劳动力，雇佣工投入能促进家庭农场经营效率的提高(39)袁梦，易小燕. 家庭农场经营效率及评价探析[J]. 农业展望，2017(6): 14-18.。(7) 由于农业技术培训具有专用性和沉没资本，因此，家庭农场受过农业技术培训的劳动力在农业生产经营活动方面更具比较优势，从事农业或者从事与农业相关的创业活动也更具优势，从而可以提升家庭农场绩效。

2. 母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对农场绩效的影响。从表5可以看出，第1列结果表明，母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与家庭农场绩效同样存在负相关关系，即母亲和子代都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活动会导致家庭农场绩效下降。但是，在加入家庭成员特征变量后，这种负相关程度提高。而Ols结果同样地显示出负相关关系，且显著性水平相同，表明模型结果稳健。表4、表5结果验证了研究假说1。

表5 母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模型结果

(二)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回归模型

由于农业生产时间具有周期性和阶段性，因此许多农村家庭劳动力并不是以农业作为主要职业，兼职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现象在农村地区较为普遍，从而不同的家庭农场劳动力在农业生产活动上的时间投入可能不同，一定程度上可能导致家庭农场绩效存在差异。另外，由于父亲从事农业生产的时间更具有代表性与可靠性，因此，本文中父代从事农业的时间以父亲从事农业生产的时间为依据来进一步考察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农场绩效的差异化影响。

根据下页表6可知，契合型匹配和主动型匹配对家庭农场绩效的影响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并且其系数为负，表明相对于开放型匹配而言，契合型匹配和主动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反而更差，而强迫型匹配对家庭农场绩效的影响并不显著。从Ols回归结果和Tobit模型回归结果来看，关键变量的回归系数相差不大，表明模型结果比较稳健。同时，研究假说2得到验证。

表6 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农场绩效影响的回归模型结果

契合型匹配和主动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比不上开放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其具体原因在于：第一，如果父代和子代从事农业的时间都少于30天，则意味着家庭成员可能兼职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因而需要更多地使用机械化生产经营，而较高的机械化水平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减少了劳动力的投入(40)LIU Y, HU W. The influence of labor price change on agricultural machinery usage in Chinese agriculture [J]. Canadi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2014, 62(2): 219-243.，从而提升了家庭农场绩效；第二，父代子代如果兼职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其在非农就业部门仍有一定的人脉资源，社会资本相对丰富，而且还可以获取更高的收入水平以及更先进的技能，用以支撑家庭农场的发展，从而促进家庭农场绩效的提升；第三，父代和子代从事农业都在30天以下意味着家庭农场会有更多的雇佣劳动力，雇佣劳动力的劳动效率在一定程度上比家庭农场自有劳动力工作效率高；第四，开放型匹配意味着父亲与子代劳动力要素流动更加自由，在家庭农场经营方面更有创造性和主动性。

(三) 异质性分析

由于父代对子代在代际传递上可能存在性别上的差异，进而会影响到家庭农场绩效。因此，本文按照子女的不同性别划分样本，分别进行回归分析，进一步考察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及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农场绩效影响的性别差异，具体结果如下表所示。

1. 男性子代样本回归结果。根据表7可知，在男性子代样本中，父代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的Tobit模型回归以及Ols模型回归结果与全样本回归结果基本一致并且显著，模型结果具有较强的稳健性，表明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会导致农场绩效下降。从不同代际传递匹配模式来看，与开放型匹配相比，契合型匹配、主动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更低，而强迫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并无显著差异，结论与全样本回归模型结果一致。

表7 父代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及代际传递匹配模式模型结果(男性样本)

2. 女性子代样本回归结果。根据下页表8可知，父亲与女儿如果都从事农业会导致家庭农场绩效上升，但是这种上升关系并不显著；母亲与女儿如果都从事农业也显示出同样特征。另外，在三种代际传递匹配模式下，开放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相对较低，但是这种关系同样不显著。可以发现，父代与女性子代的经营代际传递和父代与男性子代的经营代际传递及其效果存在显著的差异，但是，父代与女性子代的经营代际传递的模型结果并不显著。根据表7、表8可知，研究假说3得到验证。

表8 父代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及代际传递匹配模式模型结果(女性样本)

3. 性别差异的进一步探讨。根据上述分析可知，父代与男性子代经营代际传递会降低农场绩效；而父代与女性子代经营代际传递会提高农场绩效，但不显著。女性子代样本回归结果得出相反结论的原因如下：(1)男性子代和女性子代关注重点可能不同,思考方式也存在一定差异，女性子代思考往往更加细腻与全面；并且，根据家族企业的经验研究发现，相对于儿子，女儿通常更善解人意，较多地考虑父代的想法和要求，能够更好地与父代共事(41)宁泽逵. 家族企业女儿继承问题研究述评[J]. 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1(2): 61-65.，从而有利于农场绩效提升。(2) 农村地区男性子代家庭负担普遍高于女性，因此男性子代可能选择兼业以获取更为稳定的工资性收入，从而会分散其经营农场的精力；而女性子代家庭负担相对较低，会更加专注地从事农场经营与管理，能够促进农场绩效提升。(3) 当出现农业新技术时，女性更愿意向本社区的种植能手学习并获取生产技术信息，而男性往往可能出于“面子”而坚守自己既往的经验判断(42)宁泽逵，师瑞男，陈世林，等. 转型期家庭农业代际传承中女性地位分析[J]. 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9(5):83-89.，这也导致女性子代经营农场能提升农场绩效。(4)模型结果不显著的原因在于：长期以来的乡村男性偏好，男性受教育机会及程度均高于女性(43)同②.，即女性受教育程度相对不高，从而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相对有限；另外，在家庭农业传承语境下，农村女性依然处于弱势，决策中经常缺位，相应合法权益保护也经常缺失(44)胡蕊. 当代农村女性发展的现状与对策分析[J]. 黑龙江史志，2009(2): 12-13.，这两种因素导致以上模型结果并不显著。

另外，在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匹配模式方面，女性子代与男性子代模型结果相反，即父代与女性子代都在农场长时间工作更有利于提升农场经营绩效。因为男性与女性劳动分工不同，女性子代普遍从事精细化工作而非体力劳动，工作重心为农场的经营与管理，而经营与管理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看到效果。因此，父代与女性子代经营农场投入时间越多，越是能够促进农场绩效提升。

六、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基于全国787个种植型家庭农场的数据，实证考察了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以及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家庭农场绩效的影响。主要研究结论如下：一方面，从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的效果来看，父代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对家庭农场绩效存在显著的负效应，即父代与子代都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反而会导致农场绩效下降，而且这种负效应主要体现在父代与男性子代之间，并且母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相较父亲与子代经营代际传递导致家庭农场绩效下降的程度更大；另一方面，从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匹配模式的效果来看，相对于开放型匹配模式，契合型和主动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更低，而强迫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并无显著差异。

基于以上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第一，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是确保“有人种地”的重要措施，从而可以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但是，在保障国家粮食安全、解决“谁来种地”问题的同时，不能忽视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对农场绩效的负向影响。因此，政府可以通过以下途径兼顾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与农场绩效：(1) 地方政府建立并完善家庭农场信息系统，将家庭农场成员结构、成员特征、子代职业意愿等相关信息纳入信息系统，对家庭农场概况以及子代就业意愿有基本了解。(2) 对于子代有从事农业意愿或者已经从事农业的家庭农场，建立完整的、高质量的教育、培训与服务体系，对其进行更大力度的再教育、再培训以及外出交流学习等，保证子代在继承父代从事农业生产的同时可以提升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进而提升农场绩效。(3) 对于子代有从事非农意愿的家庭农场，可以适当地雇佣职业化农民进行农业生产活动，而此时政府应当发挥家庭农场与职业农民的中介作用，构建家庭农场与新型职业农民服务平台；另外，通过补贴或者政策吸引的方式，鼓励从事非农职业的子代将经验、人脉、资本等适当地投入到家庭农场经营中。(4) 政府牵头创新家庭农场代际传递模式，树立典型与样本农场。例如，父代退出农场后，可以借鉴现代企业管理模式，通过聘请职业农业管理人才继续经营家庭农场，确保家庭农场经营的可持续。

第二，在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过程中，政府更要关注不同的代际传递匹配模式对家庭农场绩效的不同影响。由于开放型匹配的家庭农场绩效相对较高，因此：(1) 当地政府应当建立家庭农场管理技能培训服务平台，加强对家庭农场父代与子代的管理技能培训，更多地从事农场的管理性工作，而通过雇佣专业的劳动力进行日常“机械性”的生产活动，既可以缩短其从事农业的时间，也可以提高农场生产效率，从而提升家庭农场绩效。(2) 加大农业科技的普及力度与机械化生产经营的推广，对家庭农场购置大型农用机械提供一定的补贴，加快机械化生产，提高劳动生产率、节约劳动时间，使得家庭农场父代与子代有时间进一步丰富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进而提升农场绩效。

第三，重视家庭农场经营代际传递过程中存在的异质性问题。在家庭农场经营发展中，关注男性子代与女性子代在经营代际传递方面对农场绩效的差异化影响。因此：(1)通过政策吸引、政策支持或者财政支持等方式，吸引女性子代“继承父业”，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并对女性子代进行管理技能培训，使其能从事更多的家庭农场管理工作。(2) 对于男性子代根据家庭农场主的年龄或健康情况区别对待：对于父代处于青壮年的家庭农场，提倡其子代在现阶段可以外出从事非农就业，积累一定的经验、人脉、管理技能、资本等，用于以后指导家庭农场的发展；但对于父代年龄较高的家庭农场的子代，应当采取措施激励其“子承父业”，对其给予一定的政策支持与补贴，并且，在家庭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同时，对其再教育、再培训，提供农业交流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