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翰为学问之余事——杨炯《王勃集序》释论
2021-12-22王彬
王 彬
词翰为学问之余事——杨炯《王勃集序》释论
王 彬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杨炯作《王勃集序》对王勃创作的时代背景、家学渊源、创作实绩、变革成效、学问著作都有具体阐述。通过序文可窥探当时文学创作的文化背景,亦可提炼出旧章、群艺“随方渗漉”于词翰这类概括精确的古代文学理论。杨炯和王勃看中的是其“研几”之作,王勃以博学多识变革文学,只是其学问渗漉于文的表现,而王勃与杨炯一致认同的是词翰为学问之余事。
《王勃集序》;王勃;学问;文学观
《王勃集序》是杨炯为其好友王勃编纂文集时所作的序文。序文中所列举的王勃重要著作,现在多已亡佚,杨炯的许多概括性阐述,应该受到重视。本文不揣浅陋,尝试阐发这篇序文的主旨,以求教于通家。
一、以“博物”变革文学
开篇:“大矣哉,文之时义也!有天文焉,察时以观其变;有人文焉,立言以垂其范。”①源自《周易·豫卦》彖曰“豫之时义大矣哉”[1]201与《周易·贲卦》“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1]247。这是产生于先秦时期的一种实用文学观,杨炯将之放在篇首,表明了对这种实用文学观的继承,赞同将文学作为认识天道自然运行规律、人伦秩序的一种手段,表明自己文学立场。
杨炯述评前代文学:
贾、马蔚兴,已亏于《雅》《颂》;曹、王杰起,更失于《风》《骚》。黾勉大猷,未忝前载。洎乎潘、陆奋发,孙、许相因,继之以颜、谢,申之以江、鲍。梁魏群材,周隋众制,或苟求虫篆,未尽力于丘坟;或独循波澜,不寻源于礼乐。
对于梁魏以迄周隋文学之失,杨炯认为其中主要是“苟求虫篆,未尽力于丘坟;或独循波澜,不寻源于礼乐”。“丘坟”是传说中的古代典籍《九丘》《三坟》的简称,用在这里泛指各种古代典籍,句意为其用力于雕琢文章,未能广泛的从前代典籍中汲取知识。“礼乐”据《礼记·乐记》载:“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孔颖达疏:“乐主和同,则远近皆合;礼主恭敬,则贵贱有序。”[2]1116因此“礼乐”可理解为统治者用礼乐的方式达到尊卑有序、远近和合的统治目的。在杨炯看来,梁魏以迄周隋文学之失是因为空洞无物,缺乏深刻的思想,不能助益于社会的稳定和谐。由此,他提出变革文学的措施:
其有飞驰倏忽,倜傥纷纶。鼓动包四海之名,变化成一家之体。蹈前贤之未识,探先圣之不言。经籍为心,得王、何于逸契;风云入思,叶张、左于神交。故能使六合殊材,并推心于意匠;八方好事,咸受气于文枢。出轨躅而骧首,驰光芒而动俗。非君之博物,孰能致于此乎?
“经籍为心,得王何于逸契;风云入思,叶张左于神交”,就是以“经籍”与“风云”(各地自然风物)入文,扩充了文的内容,助其变革前代文学之弊。据杨炯在此描述,王勃的变革是成功的,其脱颖而出,让八方文士争相模拟的局面。而王勃的变革,一言以蔽之,是以己之“博物”(见多识广)实现对前代文风的变革,扩充了文的内容,即“非君之博物,孰能致于此乎”。具体如“经籍为心”“风云入思”都是以其“博物”作为基础的。
在描述王勃以“博物”变革前代文学之后,杨炯高度赞扬王勃世代传承的家学。祖父王通,为隋朝大儒,弘扬当时已经走向衰微的儒学,后人称其为“文中子”,以表彰其功。父亲福畤,深受家学影响,“绝六艺以成能”,其中“绝”,意为尽,即在六艺各领域均有成就。及至王勃,天资聪颖,再加上家学渊源,学识过人,少时即被目为神童。杨炯在序中有专门描述王勃少时聪颖过人的情状:
器业之敏,先乎就傅。九岁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十岁包综六经,成乎期月,悬然天得,自符音训。时师百年之学,旬日兼之;昔人千载之机,立谈可见。
王勃自小就积累了丰厚的学养。对当时的读书人而言,在积累一定的学识后,首先想到的是以此谋求官职,而并非专撰著之事,王勃也是如此。因为年少即有高才,先被推举为朝散郎,后入沛王府为侍读,被罢免后的一段时间游山玩水,以文章自娱,后又补虢州参军,又因罪罢免。王勃的创作高峰期,就是在离官去职时期,正所谓“富贵比于浮云,光阴逾于尺璧。著撰之志,自此居多”。杨炯不但表明此时是王勃创作高峰期,而且还用一个词概括了其渊博的知识对创作的影响,那就是“渗漉”。原文中为“观览旧章,翾翔群艺,随方渗漉,于何不尽?在乎词翰,倍所用心”。“渗漉”据《说文》云:“渗漉,水下流之貌也。”②在此意为其渊博的知识常流露于诗文之中。在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本就有重视才学的传统,从孔子的“博学于文”(《论语·雍也》)[3]90,到刘勰所言“积学以储宝”(《文心雕龙·神思》)[4]493,都是强调学识对文章创作的助益,杨炯的这一概括是与此一脉相承的。不过,“渗漉”一词从字面意思看,暗含博学与词翰之间的大小、高低的关系。
杨炯将王勃的创作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阐发其变革之功:
尝以龙朔初载,文场变体。争构纤微,竞为雕刻。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影带以循其功,假对以称其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
这对龙朔文坛的评价十分精当,经常为后世评价龙朔文坛时所称引。龙朔文坛风尚变化,整体表现就是“争构纤微,竞为雕刻”,具体变现则是“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影带以循其功,假对以称其美”,而由此导致的后果为“骨气都尽,刚健不闻”。王勃要变革的就是这种采用精细雕琢的手法,争相模拟纤弱、细腻的文风。
八纮驰骋于思绪,万代出没于毫端。契将往而必融,防未来而先制。动摇文律,宫商有奔命之劳;沃荡词源,河海无息肩之地。以兹伟鉴,取其雄伯,壮而不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按而弥坚。
王勃创作思路极为开阔,思绪驰骋八方,笔下出没古今。能融汇前人成果,为未来做打算。作品音韵运用自如,非常谐和,词汇丰富活泼,无匮乏之态。依据后世的考察,“四杰”包括王勃并没有在声律上做出过突出的贡献,相反,过分注重声律、音韵必然导致雕琢,反而是他们所批评的。王勃的主要贡献,是在扩展作品的表现内容方面,即以自己的丰富知识,将古今八方之机融入作品。扩展了作品的表现内容后,方可实现自己的理想文风,即“壮而不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按而弥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是就修辞、文字方面而言,“不虚”即为有充实的内容,只是这充实的内容并不是专指学问,还有王勃心中的不平之气,即将自己的真情实感融入作品中。“弥坚”据何晏《论语集解》释为“言不可穷尽”[5]121,可理解为文章应意蕴丰富,不可空洞无物。
杨炯先是批评唐以前文学,特别是梁、魏以迄周、隋文学,思想贫乏,无益于政教。王勃以自己的博学多识对此加以改造,以前贤精微思想与八方自然风物入文,扩展了文的内容,从而实现了脱颖而出,改变文风的理想。然后杨炯又历述王勃博学多识的家学渊源,以及本身的超常资质,这些都成就了王勃的“博物”。王勃因博学而为官,却因仕途不畅退而用心于词翰。王勃用心为文之时,文坛“争构纤微,竞为雕刻”之风盛行,王勃以自己的创作实绩实现理想文风,使“积年绮碎,一朝清廓”。杨炯介绍王勃家学渊源、仕宦经历及变革文学,这几件事情都是与王勃的“博物”相关,“博物”是贯穿这一部分的主线。
二、学问影响词翰方式——随方渗漉
序文上半部分主要介绍王勃的博学,以及以博学变革文学的实绩。在这中间过渡的地方,杨炯还交代了二者的关系:
富贵比于浮云,光阴逾于尺璧,著撰之志,自此居多。观览旧章,翾翔群艺,随方渗漉,于何不尽?在乎词翰,倍所用心。
王勃以知识渊博得以做官,却在官场碰壁,由此借鉴前人文章与渊博的知识用心于词翰之作。在仕途碰壁以后,王勃更加珍惜时间,这一时期正是其“著撰”之作的多产期,这里的作品是广义的,包括许多非文学作品。而接下来的“词翰”则是专就文学作品而言③,杨炯指出“观览旧章,翾翔群艺”通过“随方渗漉”的形式作用于词翰,构建了学问与文学之间的一种关系。“观览旧章”就是研读前人文章,或许也包括自己之前所作的文章。“翾翔群艺”中“翾翔”为飞翔之意,在《说文解字》中“翾”释为“小飞也”,“翔”释为“回飞也”[6]139-140,“翾翔群艺”还有贴近群艺的一层意思,将文学创作向“群艺”靠近,并吸收、借鉴其营养。“群艺”又是何指呢?《后汉书·谢该传》中有“体曾、史之淑性,兼商、偃之文学,博通群艺,周览古今,物来有应,事至不惑”[7]2584-2585.,当时的“文学”并不等同于现在所说的文学,大都指学术而言[8]53,“博通群艺”后面跟的是“周览古今,物来有应,事至不惑”,可知其所指非常广泛,当做“学术”意解,而且谢该是东汉末年著名经学家,入《后汉书·儒林传》。因此,这篇序文中出现的“群艺”,也可当做学术、学问来理解。杨炯在这里定位学问与文学的关系是“随方渗漉”,意为学问通过这种方式影响文学。“随方”一词,《后汉书·卢植传》中有“随方委用”[7]2117,可释为依据情势;秦观《次韵子由召伯埭见别》之二:“此处故应山作主,随方还有月为朋。”可释为不拘何方。“渗漉”一词在上文已有解释,“随方”一词似应取第二种解释,意为渊博的知识对诗文的影响不拘形式,是非常宽泛随意的。
中国古代,学问对诗文的影响一直是非常重要的现象④。按照魏中林先生的说法,“古典诗歌‘学问化’在诗歌创作中表现为对同质同体文本(前人或他人诗歌作品)、同质异体文本(前人或他人非诗歌文学作品)、异质文本(非文学作品的其他典籍)参照援据”[9]。这正好与这篇序文中的“观览旧章,翾翔群艺”相对应,“观览旧章”主要是同质文本的参照援据,“翾翔群艺”是对异质文本的参照援据。
“随方渗漉”可理解为学问对诗文创作影响是宽泛随意的,应如水之下渗,不拘何方,不拘形式,随时随地,悄无声息。古代诗文受“群艺”的影响是非常广泛的,先秦文学作品文史哲交融难分,魏晋受玄学影响而形成的玄言诗,唐代的佛(禅)学入诗,宋、元、明时期理学入诗形成的理学诗,还有清代朴学入诗形成的学问诗,同时还有对散文小说的影响,如唐代明道的古文,清代的才学小说等。甚至于古代的戏曲,语言取自经史百家。可见,“群艺”对诗文创作的影响是非常广泛多样的,不同时期产生不同的结合体,而且是对各种文体都有影响。受“旧章”的影响更是不胜枚举,引用、模仿他人作品是古代文学创作的习见方式。“诗圣”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后世称其诗“集大成”,正是因为其广泛学习前人。具体到“四杰”的创作中,就有非常明显的大量用典的现象。用“随方渗漉”来概括前人文章和渊博的知识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是因为其既是多方的,不拘形式的,也是持续性的,正如水之渗漉,持续不断,不拘形式。
不仅古典诗歌有学问化,古代散文,甚至小说、戏曲都有学问化的因素,只是诗歌、散文中表现的更明显而已。“观览旧章,翾翔群艺,随方渗漉,于何不尽?在乎词翰,倍所用心。”这一概括,是植根于当时的文化背景,是对当时文学创作经验的总结,而且,这一创作特征是贯穿中国文学史的,是非常重要的文学史现象。就学问对古代文学创作的影响方面,实与魏中林先生的概括非常相似,因此这一部分的理论阐述不应当被埋没,在古代文学理论中应有一席之地,为后世研究古代文学中学问化因素时所称引。
三、“摛藻雕章”为“研几”之余事
在历述王勃纠正龙朔文坛之弊后,杨炯用一大段文字介绍王勃的撰著成就,兹录如下:
君以为摛藻雕章,研几之余事;知来藏往,探赜之所宗。随时以发,其惟应便;稽古以成,其殆察微。循紫宫于北门,幽求圣律;访玄扈于东洛,响像天人。每览韦编,思弘《大易》。周流穷乎八索,变动该乎四营。为之发挥,以成注解。尝因夜梦,有称孔夫子而谓之曰:“《易》有太极,子其勉之。”寤而循环,思过半矣。于是穷蓍蔡以像告,考爻彖以情言。既乘理而得玄,亦研精而徇道。虞仲翔之尽思,徒见三爻;韩康伯之成功,仅逾两系。君之所注,见光前古,与夫发天地之秘藏,知鬼神之情状者,合其心矣。君又以幽赞神明,非杼轴于人事;经营训导,乃优游于圣作。于是编次《论语》,各以群分,穷源造极,为之诂训。仰贯一以知归,希体二而致远。为言式序,大义昭然……君思崇祖德,光宣奥义,续薛氏之遗传,制《诗》《书》之众序,包举艺文,克融前烈。陈群禀太丘之训,时不逮焉;孔伋传司寇之文,彼何功矣。《诗》《书》之序,并冠于篇;《元经》之传,未终其业。命不与我,有涯先谢,春秋二十八,皇唐上元三年秋八月。不改其乐,颜氏斯殂;养空而浮,贾生终逝。呜呼,天道何哉!所注《周易》,穷乎晋卦;又注《黄帝八十一难》,幸就其功。撰合论十篇,见行于代。君平生属文,岁时不倦,缀其存者,才数百篇。
序文的最后部分有卒章显志的意味。前文述及王勃变革文风的功绩,已有“积年绮碎,一朝清廓”之功,然而在杨炯与王勃的心目中,文风的变革是次要的,即文中所谓“君以为摛藻雕章,研几之余事”。“几”,微也,“研几”意为穷究精微之理,今天可理解为做学问、做学术,意为写作华丽文章为做学问之余事。所以王勃花费更多的精力“注《周易》”、“编次《论语》”、“制《诗》《书》之众序”、续《元经》、注《皇帝八十一难》、撰《合论》十篇,这些才是杨炯视为王勃主要成就的著作。杨炯为王勃生前好友,相知相契,这些成果作为王勃的主要成就被列出来,应该也是符合王勃生前心愿的,是他们的一致看法。
王勃这些研究学问的著作多不被视为文学作品,但考察历史事实,再结合这篇序文的论述,王勃确实是花费更大的精力去做学问,而不是以“摛藻雕章”为主。杨炯与王勃都如此看中其学术上的成就,而轻视其诗文,是当时文化背景使然。唐建国以后,十分重视文化建设,“偃武修文,兴开庠序,欲使家富隋珠,人怀荆玉”(欧阳询《艺文类聚序》)[10]27,“隋珠”与“荆玉”就指类书中的事典与诗文,当时大量编纂类书,将之视为提倡文学的手段,有不少学者对这种情况作了论述⑤。如李善就被时人评为“淹贯古今,不能属词,故人号‘书簏’”,而其初注《文选》被指为“释事而忘义”[11]5754,这都是初唐“把文学当做学术来研究”⑤的表现。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中认为作文应以“才为盟主,学为辅佐”[4]516,而初唐的阶段,杨炯与王勃的此种做法,正与此相反,他们以“学”为主,将“学”视为作文的主要价值。
“旧章”“群艺”通过“渗漉”的方式,作用于词翰,本就有一种高下判断。前人的经典著作,创作者渊博的知识,都对自己的当前创作有所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是自上而下、由广至微的,如水自上而下流动,由大处向小处渗透。“学”即学问、学识,也可理解为当时的学术,就有了超越“词翰”的地位。这一点,只要想到这篇序文中,杨炯在列举王勃变革文风的成就后,以一句“君以为摛藻雕章,研几之余事”,就一笔抹杀,后面才是重头戏,便可知做学问与文学创作在二人心目中的分量。
在强调学问的大背景下,还要把“文”与“儒”的关系单独拿出来加以强调。在文章开头,杨炯简略地梳理前代文学传统,将其分为二途,即将“文”与“儒”作为“异术”来对待。儒以孔子为源头,文以屈原为源头,而王勃可是对屈原评价不高的(“自微言绝响,斯文不振,屈宋导浇源于前,枚马张淫风于后”《上吏部裴侍郎启》)。这一分类作为后文论述的前提,因为在杨炯看来,王勃对待文与儒的态度为“君以为摛藻雕章,研几之余事”,意为写作华丽文章为做学问之余事,而其学问主要是就研习儒家经典而言。因此可以明确判定,在王勃的心目中,儒所占的位置。
王勃祖父王通为隋朝大儒,后世称“文中子”,杨炯评价其成就为“始摈落于邹韩,终激扬于荀孟”,王勃父亲“绝六艺以成能”,可见,王勃的崇儒、好儒有极深的家学渊源。因为家学渊源,加上勤奋聪颖,王勃“十岁包综六经,成乎期月”。上文所列出的其撰著成就,也主要是儒家经典,可以说其所谓学问,主要就是以儒家经典为主的学问。而且,王、杨对前代文学的批评,也是以儒家标准为准绳的。杨炯在这篇序文开头对前代文学的批评,王勃所称“自微言既绝,斯文不振,屈宋导浇源于前,枚马张淫风于后。谈人生者,以宫室苑囿为雄;叙名流者,以陈酗骄奢为达。故魏文用之而中国衰,宗武贵之而江东乱”(《上吏部裴侍郎启》),都是将屈宋以来的文学史全盘否定,将淫靡文风的产生归结为离经叛道,都是以儒家经典和礼乐来要求文学充分发挥政教作用。
对王勃“博学”(或学问、学术)的推崇,在杨炯这篇序文中是贯穿始终的,在学问与词翰两方面的对比中,学问更加被强调,而词翰只是做学问附带的成就,而且还是在仕途不畅之后的选择,这才是初唐文人的文学观。总之,在这篇序文中,杨炯有意突出学识的重要性,这正是当时文人所引以为豪的。杨炯先是历述前代文学之失,其中的弊端就是“未尽力于丘坟”“不寻源于礼乐”,而王勃以己之“博物”进行变革,从而“出轨躅而骧首,驰光芒而动俗”,即超越常规,脱颖而出,一变六朝以来颓靡文风。在“摛藻雕章”为“研几之余事”思想的指导下,将词翰视为学问之“渗漉”,王勃实践着这一文学观,杨炯从理论上加以阐释。在对王勃总体成就进行盖棺定论的评价时,也是将“研几”著作视为王勃主要成就。
四、余论
“‘序’体产生于整理编辑文献的过程中”体现了“古人的‘次序’概念”[12]14,杨炯整理王勃作品,并为其作序,暗含了对王勃作品的价值判断。这篇序文就是杨炯对王勃撰著成就的总体评价,在杨炯与王勃心目中,文学的地位是排在学问与仕途之后的。后世的评价者各取所需,以自己先入为主的观点从中撷取论点,自然难能认识文章原貌,也难见全篇主旨,遂使本篇序文的原初作意淹没难寻。
《王勃集序》反映了杨炯与王勃的文学观,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时的文学观。其中,以“博物”变革文学,以“经籍”与“风云”充实文学内容,反映了王勃变革文学的方向;“旧章”“群艺”通过“渗漉”的方式作用于词翰,是一种学问影响文学的形象化的表达,可填补古代文学理论这方面的空白;“摛藻雕章,研几之余事”,涉及学问与文学地位的评价,代表了初唐的一种文学观念。
① 本文中引用的《王勃集序》原文,均参照祝尚书先生《杨炯集笺注》,中华书局2016年版,还有部分原文的解释,参考了祝尚书先生的笺注。
② 《史记》中《司马相如列传》载《封禅文》:“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索引》案《说文》云:“渗漉,水下流之貌也。”(司马迁撰,《史记》,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一百一十七卷,第3719页)考《说文》一书,云:“渗,下漉也。”(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550页)二者意相近,文字略有出入。
③ 词翰一词,一直被用作诗文、辞章之意,试举几例:“其馀涉猎典章,关历词翰,莫不縻以好爵,动贻赏眷”(《魏书·儒林传序》卷八十四,中华书局1974年,第1842页);“诗家笔势君不嫌,词翰升堂为君扫”(杜甫《醉歌行,赠公安颜少府请顾八题壁》)。
④ 魏中林先生是较早关注这一问题的学者,他由清诗开始关注古典诗歌的学问因素,渐渐扩展到整个诗学体系,将学问推至与古典诗歌性情论的同等地位。由他带领的一批团队,都致力于研究古典诗歌学问化的问题。先后有论文《论中国古典诗歌学问化》(《民族文学研究》2012年05期)、《古典诗歌学问化——中国古典诗学特有的文学现象》(《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02期)等,还有专著《古典诗歌学问化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
⑤ 如闻一多先生在《类书与诗》中就称初唐人“把文学当做学术来研究”,初唐诗歌是“类书式”的诗,只不过闻一多先生认为“四杰”已开始“施以针砭”了,其实学术风气的变革没有如此的迅疾。祝尚书先生《论初唐四杰骈文的“当时体”》(《文学遗产》2017年05期)中指出四杰“‘当时体’并无什么新异处,它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文章用典要比之前(齐梁)之后(盛唐)多出许多,乃初唐类书文化的产物”,都可以作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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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吴振华. 唐代诗序及其文化意蕴研究[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8.
Talent is an Accompaniment to Literature: Yang Jiong’s
WANG Bi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0, China)
Theby Yang Jiong elaborates on the literary background, his family tradition of learning, his literary creations, and his innovative achievements. Through a detailed analysis of the preface, we can understand the cultural background of the literary creation then, and the ancient literary theory of literary talent permutation. Wang Bo and Yang Jiong made innovation by their erudition and resourcefulness and they thought that talent is only an accompaniment to literature.
, Wang Bo, Literature, literary view
2021-01-10
安徽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唐文化视域下的唐代文序研究”(AHSKY2019D123)
王彬(1989-),男,安徽灵璧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唐宋文学。E-mail: 946808119@qq.com
I207.62
A
1001 - 5124(2021)05 - 0043 - 06
(责任编辑 夏登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