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未来
2021-12-21槃宁
槃宁
有次我跟徐宁说,我第一次跟他说话,已经是树都变成秃顶的深秋了。
徐宁笑一下:“曹梦你是不是傻,我们第一次说话,是高一第一节预备课,你戳我,问我练习册上的一道英语题。”
“是吗?”我歪着脑袋想不起来。
“嗯。”徐宁的神情很认真,“选use还是used的题目。”
“可我说的第一次,是指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我一时间竟然有点儿组织不好语言,“也不对,我知道我们每天都说话,但就是那一天,我站在楼道,你递了杯冰水给我,我突然反应过来,喔,这是每天在跟我聊天、存在我生活里的人啊!”
“嗯。”徐宁竟然笑了。
我有点儿疑惑他完全不生气我敷衍、忽略他那么久,他说:“很公平啊,我们都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说话的日子。”
但我一直分不清,我之所以会记住那天,是我们相处的时间足够了,还是因为那个课间我看到邵靖宇给隔壁班一个女生送书,有点儿晃神,心里五味杂陈得迷糊,又有点儿悲壮的清晰。
我总觉得,徐宁是知道我和邵靖宇那点儿事的。
男生真的都好聪明,那瓶水我没喝,在手心和脸上滚着降温,跟徐宁一起回教室。他指着走廊上贴的各个社团海报,问我想报哪一个,我看了一圈:“那个大地音乐社好像还可以?”
“我小时候还学过拉二胡呢。”徐宁笑了:“当时觉得戴圆圆的黑框眼镜很酷。”
我脑袋里一下有了画面,跟着笑了。我们聊着回到教室,最后一节课正好开始。等放学铃打响,邵靖宇就跳坐到了我桌上:“梦梦,中午吃麻辣香锅好不好?”我不想搭理他。同桌用书怼他:“坐一边儿去。”
他挪了挪,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我,“或者吃煲仔饭?”教室里越来越空,我站起身,被邵靖宇拽住了书包带子,他还像母鸡一样夸张地张开双臂拦住我。
“你松手,今天书包很重。”
“那我帮你拿,我们去吃饭吧,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邵靖宇一臉讨好,我点点头,他开心地跳起来,一路格外聒噪,从“3班新来的历史老师长得像山顶洞人。”到“梦梦你看,那个广告牌好奇怪。”我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怎么了?”邵靖宇摸摸脑袋。
“你是不是压根儿没发现我之前在生气?”
“发现了啊,但你也说了是之前。”邵靖宇小声嘀咕,我被噎住了,他突然拿下我书包网兜里的水,“这是徐宁给你的吧?”
邵靖宇擅自拧开,“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一大半:“以后不准要他的水。”
“凭什么?”
“就是不许!”他的嗓门大起来,我皱起眉,余光突然扫到了徐宁。还算晴朗的天空下,徐宁白得有一丝单薄,平和的神情又很干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啊?
“曹梦,你听见了没有?”邵靖宇的大头突然怼在我面前,我觉得他污染了我眼前的画面。
最终我和邵靖宇吃了海鲜炒饭。我们初中就一起去吃过,是在一个我俩都没轮到大扫除的周五放学后。当时班里的座位正轮换到邵靖宇和我之间只隔了条窄道儿,放学后他探头跟我说话:“这周末作业可太多了!”
“嗯。”我收拾着书包,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预感。
邵靖宇幼稚地哀叹一声:“我要去大吃一场,你有什么推荐吗?你们女生都很了解学校周围吧?”
我对答如流:“后门有无敌好喝的酸辣汤;正门往旁边走一段,就是106路车站那儿,有KFC,还有家炒饭店。”我一提到就想流口水,“这家一定要尝!”
“好。”邵靖宇笑笑,磨磨蹭蹭地跟我一起走出教室,走到校门时,“曹梦。”他突然换上一副别扭的表情,“你要不要吃啊?”
“什么?”
“吃炒饭啊!”
“不要了吧,一个人在店里吃好尴尬。”他的话模模糊糊的,我只能故意这么说。
邵靖宇挠挠头:“我也觉得,所以我们一起去吃吧!”
后来我们就经常一起出去玩儿了。等大家八卦我们的时候,我看到邵靖宇没有否认,就也按捺着开心顺水推舟地沉默,到现在也是这样,但我好像已经不会因此开心了。
我和邵靖宇吃完饭,又顺路玩儿了个密室,一路飞奔回教室,总算没迟到,人声鼎沸的教室里,徐宁像一座孤岛在看着书写练习题,让我走到他斜后方的座位放下书包时,都只敢轻轻的。
但还是惊动了他,他转头朝我笑一下,又继续学习。我也拿出本练习题写起来,写着写着就发起呆。
邵靖宇是很会玩儿很能闹腾的那种男生,我比他努力多了,但他智商足够,轻轻松松跟我考到了同一所重点高中。高一时他在3班,我在7班,我的教室正好在他教室上面,不远不近。
可能是因为我吧?高一一整年邵靖宇都经常往楼上跑,但他哥们儿多,在哪里都能一直打招呼,我不想自作多情他的刻意——虽然偶尔下午大课间,他会直接来找我去操场聊天,会在学校里碰见我时拍我的脑袋,会跑来给我送吃的,但他的女生缘也真的很好。
我可以掰着手指跟好友说出好几个名字,有一个女生是在黑板上勇猛地写了大字跟他表白的。我知道他当没看见,我也说不上他这么逃避好不好,他好像一直都挺模模糊糊、没心没肺的。
但高二文理分班时,邵靖宇竟然选了文科。交分班表那天,他路过我身边通知了我,我惊呆了,他拍着篮球,似乎说了句:“还不是为了你。”我疑惑地“啊”了一声,他就转头跟别人打招呼去了,落日下的红色操场和他海军蓝的校服都很亮眼,明艳得我有点儿恍惚。
我经常想起那一刻,又不确定那天以及他的话,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文科班只有两个,我们又在一个班了,毕竟另一个班都是艺术生。但我们也没有比之前的交流多一点儿,只是可以随时看见彼此而已。
我觉得我和邵靖宇之间是有问题的。有天放学我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等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曹梦,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梦梦,这个给你,我看到就买了。”邵靖宇合上书包,从座位里拿出了我每期都买的杂志,朝我跑过来,他的语气很随意,表情却似乎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破绽,像在说是特意给我准备的惊喜。
我的脑袋里又冒出疑问:邵靖宇中午和我待在一起,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呢?在上午徐宁跟我表白的那个大课间吗?
普通的月考结束后,大家都挺散漫的,大课间又很漫长,前桌的女生睡醒了转过头东看西看,最后八卦地问徐宁:“哎,你怎么老是回头,你喜欢曹梦啊?”
“嗯。”徐宁点点头,脸微红,转头跟我说,“曹梦,我喜欢你。”我一下子呆住了,认真回应他的认真:“谢谢。”
以前别人问邵靖宇这个问题,他都只是笑,做各种表情,再加一句:“就不告诉你!” 或者“你猜啊!”而徐宁的眼神里,流淌着一种不会流逝的感情和安定。
我觉得这样想不对,但我和徐宁对视了几秒后,他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只是不想说谎,有人问了就承认而已,和别人没有冲突。”
我彻底语塞了:“你,我……”最后是上课铃救了我。
徐宁还说,如果我想跟他分享和邵靖宇的心事,他也乐意听。我觉得他像风铃,有风时发出悦耳的声音,没风时也不去追风,安安静静。
其实那天过后,我的生活完全没变化。有时候我挺想在微博上投稿询问:学生时代,和喜欢的人除了一起学习、吃饭、偶尔出去玩儿,还可以如何丰富?
周一我上完两节课,写完了两页练习。邵靖宇给我讲完我不会的题就出去踢球了,我托着腮看了眼窗外,今天的雾很大,邵靖宇拉风的荧光黄色衣服明显不够清晰。
“曹梦,传一下错题本。”徐宁喊我,我接过来,挑出自己的,把剩下的往后放,“看来今天又要考试了。”
徐宁点点头:“早知道就住校了,订正不完题目就得留下来上第二节晚自习,放学都没公交了。”
“你家在哪?”我突然想到徐宁也是挤公交一族。
“横店影城那儿啊!”
“跟我顺路哎,要是我们都留下来了,就一起打车吧!”说实话,每次晚上我一个人打车,心里都有点儿犯嘀咕。
我怀疑教室里有邵靖宇的眼线,考试我是错了挺多题的,但邵靖宇一个大课间牢牢守着我,带着我订正完了所有题目。去车站的路上,他突然问我:“你想跟徐宁一起打车?”
“不算想。”我实话实说,“太晚了我不想自己打车,你又住校。”
邵靖宇突然不动了,我一转头,被他“喷火”的眼神吓了一跳:“曹梦,你明知道我就算回学校很晚,也有办法进校门!”他的声音被深秋的空气冻住。
说完,邵靖宇转身就走了,公交车开得特别颠簸,我的肩被书包压得剧痛,我差点儿就哭了。
邵靖宇很少和我闹矛盾的,但这次我们冷战了三天。他在班里的作业又传到徐宁那,徐宁正准备喊我接时,他主动上前拿过来,一本本发掉,一句话也没和我说。
我的心情从期待每一节课结束,到一个劲儿背书、试图用课本填满大脑,但邵靖宇把我的练习册丢在同桌座位上时,我突然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徐宁把一包纸巾放在我课桌上,我没抬头,破罐子破摔写了张纸条:大课间怎么避开检查老师出校门买东西?
我把纸放在邵靖宇桌上,被他一把拉住:“你要买什么?”
“吃KFC。”我下意识说,我只是想找个理由跟他说话,但话一出口,我心里又涌起期待,以前我想吃,邵靖宇就会主动帮我买。
“嗯,等下写给你。”
我的心沉下去,邵靖宇问:“那你不来看我的篮球联赛了吗?你打包回来吃好不好,帮我带一杯冰可乐。你还从来没给我送过水呢。”我惊诧,看见邵靖宇又换上小哈巴狗一样无赖的表情。
体育课后回到教室,我在我的草稿纸上看到了超详细的避开老师和门卫的方法路线图。
这么多年跟着邵靖宇,歪门邪道学得不止一点,我很顺利就溜出去了,拎着鸡翅和可乐跑到半路,天却下起雨。男生们打球绝对是风雨无阻,但我不想把纸袋子淋湿,让可乐混进雨水,索性等在旁边的屋檐下碰运气。
徐宁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曹梦!”
“好巧!”我在这个冷嗖嗖、灰蒙蒙又无聊的时刻有点儿惊喜,“不知道上课前能不能等到停。”
“其实我小时候可喜欢下雨了。”徐宁看看天,“小时候真觉得踩水特别好玩儿,也不怕淋雨。老了老了。”
一位中年叔叔正好路过,白了他一眼。我笑得蹲下身直不起腰。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徐宁说话心情都很平和,像一朵白云,一片绿叶。
等了一会儿,天还是飘雨,我把吃的都抱在怀里,徐宁脱下外套递给我:“你顶着衣服回去吧。凉炸鸡不好吃,你再不去,他们篮球赛都要结束了。”我震惊地瞪着他,徐宁似乎有点无奈:“邵靖宇前两天来找过我。”
“找你干什么?”我心里一慌。
“问了我几道历史题,我们就聊了会儿,他说会努力跟你考同一所大学。”我彻底愣了几秒,抓过衣服转身跑了。时间刚刚好,跑到学校门口时,雨几乎没有了,我把可乐递给邵靖宇,他笑得特别开心。
我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在复苏,我想我会一直记住这个雨天。唯一有点儿尴尬的,是徐宁的外套被我丢进洗衣机,结果搅烂了。
虽然徐宁一再说没关系,但我坚决要赔给他一件,只是一口气拖到了冬天,期末考结束,春秋款打折清仓的时候。
本来我没想叫上邵靖宇,可让我在众多看起来一模一样实则又有区别的普通蓝灰色薄外套里挑出一件,我只能靠点兵点将。邵靖宇倒是直接拎了一件:“就这件吧,侧面做了暗纹,低调又别致。”
“真的欸,让我膜拜一下。”我伸手去接,邵靖宇退后一步,扬扬眉,“你不跟我解释清楚吗?”
我付完款跟他走在小吃街旁,天空落雪了,凉得我打了个激灵,脑袋一抽,除了解释外套,还多说了几句:“其实上完第二个晚自习,我想让你送我回家的,但我不想麻烦你,也不想娇气又矫情。”
“下次送。”
“嗯,其实之前好多次和徐宁聊天的时候,我是想靠近他的。”我继续说。
“曹梦?”邵靖宇的声音严肃起来。
我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他总给我不会变化的安稳感,而你很模糊,让我觉得我们的现在是靠过去维系的,可过往一定会淡化流逝。但你跟徐宁说,为了我会更努力。”
“我不是故意模糊的。”邵靖宇的语气有些急,“有时候是不知道要表达,有时也是觉得现在也给不了你什么。”
“这就够了啊!”我第一次因为邵靖宇,感觉到了那种想要的舒服和平和。我仰起脸:“明年会怎样呢?”
“会像现在一样。”邵靖宇擦掉我脸上的雪花,“学习会更紧,你胡思乱想的时间会变少,我们一起吃饭、偶尔出去玩儿,很快就毕业了,去新的城市面对新的挑战,然后一起成長。”
“好像不错哦!”我笑。突然想到一直没去微博上提的那个问题,因为我觉得大家都答不出也差不多,本就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