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树枝看天(组诗)
2021-12-21罗国雄
罗国雄
我在聋哑学校教书
民政福利分院的门牌号里,我的蜗居
入夜一盏台灯光,能让这个无声世界
翻飞出窗外,在田野上改种稚嫩的诗
就能让漏电的向往,弥合一张毕业照
压抑生长的裂痕,不让她听障的孤独
啃食西坝姜,地理标志的故乡和他乡
我为人师表的生活,在岷江边的神经上
对岸现代都市的繁华,后山桫椤峡谷的
远古洪荒,把一百多师生的命运,挤在
逼仄的泥泞小路上。我的白天大雾弥漫
夜晚空空荡荡。江面上一声汽笛的长鸣
就能把理想和现实撕碎。系一叶独木舟
的月光,照不见岸边长了青苔的欲望
如果风雨飘摇,走出船舱那个旧我
将以岷江源头奔跑而来的雪,填壑
不愿睡去的心谷。而被淋湿的灵魂
将一点点沉入,泥沙俱下的流逝中
我已不能打捞起更加遥远的从前
如果五通桥是乐山的一只手臂
西坝则是个指头,而新垣子半边街就是
一个,没有被岁月修剪过的指甲
她掐在我的春天上,没有风愉快挣扎
没有爱情稍作停留。我美声的喉咙
在36亩校园,找不到新鲜的刺痛
比如去年的初恋,思念或者温暖……
我不经意瞥见了,一簇被无视的花开
零落时隐秘的芬芳,还能沿童心的脉络
给泥土深处,输送生命汁液的线索
许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回来过
许多年我离开自己仍然找不到自己
我这个出走者,这道1989年划开
2001年才愈合的伤口(学校已搬苏稽
并改名为特校),内心是否还会有热血
滴在荒芜的江心洲,经历一场人生路考?
学会让时间重新起步,放弃直奔下游
减挡操作或调头上岸,看青春折返
回一个木桶,垂钓溶江摇晃的星光
直到挤进古镇的那条青石板老街
坐在三八饭店餐桌前,才发现一盘
刚起锅的晶白细嫩的雪花豆腐
有我最初的一丝惊喜和慌张
一首诗长了青苔
写完那首诗,我就靠在窗前
等风吹含苞暮色,斜开一树梨花
撒雾雪的芬芳,溅在纸上分行意象
有幸接住几滴春雨,在眼眶里打转
能压住内心的虫鸣。难以置信的是
既没有微风袭人,也无细雨飘进来
一首诗却长了青苔。字里行间已无空隙
蜉蝣疲惫的修辞。仿佛等不来的风雨
都是水的异乡!而迷恋过海子爱过的姐姐
的那张稿纸,也被年少的我揉皱了
如今铺展开来,在被一尾黑线飞狐
啃食不分行的意境时,如有雷声推波助澜
她埋在纸上的故乡,是否还愿破土而出?
等凭空消失的岁月,和氧化了的蓝墨汁
在空气中相遇。让拉开苔丝,无需晒
就薄脆了的青春,被看不见的水
和没溢出的晶莹,改养一汪清澈
撑起一片想象的绿意,续梦
那周而复始的老去与新生?
跌落梅枝的星星
下课铃一响,你提着裙子走出音乐教室
前方一树蜡梅,想挤进春天的野心
在鼓掌欢迎你。月光在花茎涌动
晚风中浮漾的歌声,是先花后叶的鸟鸣
从枝上跳下来,又顷刻间飞回枝头
以暗香筑巢,俘获了闪烁的夜空
想象草长莺飞,青山成黛
一封信还在路上。我在房间里
一边接时间的水,一边腾空自己
等十八岁的你,分开操场上的暮色
上十一级阶梯,让梦游着的青春
缩成一把钥匙,开启懵懂的初恋
门一直开着。十九岁的我
像一壶自来水,一直醒着
醒着,仿佛就是为了让爱
洁癖成瘾,成人生唯一的破绽
似乎谁醒着,这封信就是写给谁的
谁空着,谁就可以双手合十地入定
身体铺成一张信纸,等文字的芬芳
从野外一直蔓延到屋内,旁若无人地
拥抱窒息的过敏原。直至走心、入髓
一把不锈钢壶,以飘过窗前的月光
点燃空气,沸腾玻璃杯上起雾的向往
空庭春欲晚。当你绕过了我
一切转瞬即逝,连空气都消失了
那些脚步声,才开始在纸上奔跑
命运让我们互换了角色。而当我以
无用的茫茫深情,将风花雪月的往事
都写进一首诗里。梦里所有的星星
正跌落下梅枝,越来越凉地筛着
能让一张纸蒙羞的,露水的清光
往后,我就是这封信的正文
在等人潮里,找零的硬币一样
凭空消失了的收信人,疏影横斜地
出现在记忆枝头,送出骨感玉肩
发表我一宿为舍,再宿为信,已从
翠绿到金黄的署名。缺少日期备注
像纸上迷路的星星,更像是那个
从没出现过的送信人,正在用
不眠的替身,下一盘人生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