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原方言单字调格局实验研究

赵建军， 王诗语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一、引 言

为科学保护汉语方言和各少数民族语言，开发利用好我国丰富的语言资源，2015年，在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的领导下成立了中国语言资源保护研究中心。同年，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正式启动，在全国范围内全面开展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工作。其中，语保工程辽宁汉语方言项目历时五年完成了对辽宁境内20个汉语方言点的调查工作。我们有幸参与其中，在为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做出贡献的同时，也从调查过程中了解到辽宁方言很多值得探讨的问题，启发了我们对辽宁方言语音的研究。

辽宁方言主要包括东北官话、北京官话和胶辽官话，是东北地区汉语方言较为丰富的区域。目前，辽宁方言语音研究主要包括传统语音学和实验语音学两大部分。通过中国知网检索发现，辽宁方言语音研究的文献共有130篇，其中，传统语音学研究文献107篇，约占文献总量的83%，实验语音学研究文献23篇，约占文献总量的17%。传统语音研究文献时间跨度更大，可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而实验语音研究文献21世纪以后才开始出现。由此可见，辽宁方言语音的研究以传统语音学为主，实验语音学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

实验语音研究文献的内容以单字调为主，元音格局的研究数量较少，辅音格局的研究几乎没有涉及；研究的官话分区以胶辽官话为主，涉及的方言点包括大连、营口、丹东、庄河等，研究东北官话和北京官话的文献数量相对较少。

整体来说，辽宁方言语音研究存在不均衡现象，这种不均衡主要表现在传统与实验两种研究方法的文献数量不均衡、实验研究内容及官话分区分布不平衡等几方面。本文选取的方言点开原，属于东北官话区吉沈片通溪小片。对开原方言语音的单字调格局进行实验研究，揭示开原方言声调的基本面貌，对丰富辽宁方言语音研究的方法和区域分布具有一定意义。

开原市地处辽宁省北部，位于北纬42°06′～42°53′、东经123°43′～124°48′之间。东与西丰县相邻，东南与清原、铁岭县相连；南与铁岭县交界，西南与铁岭、法库县隔辽河相望；北及西北与昌图县接壤，东北与吉林省梨树县毗邻；中部环接铁岭市清河区。

开原是历史悠久的北方古城，远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此繁衍生息。开原隶属铁岭市，下辖3个街道、16个镇、1个乡、273个建制村，全市共有34个少数民族，其中满族人口最多，占总人口的一半左右。开原二人转历史悠久，极具地方艺术特色。二人转以开原方言词汇、语法为依托，语音为外在表现，一男一女，手拿扇子、手绢等在舞台上进行表演。这项民间艺术既丰富了人们的业余生活，又保存了原生文化，成为方言乡音的有效载体。

二、实验操作说明

(一)发音人介绍

开原市区现下辖新城、老城、兴开三个街道，结合历史沿革与人口分布情况，我们以开原新城街道的居民作为发音人选择范围，综合年龄、性别等因素选取发音人。发音人的人数为8人，老男、老女、青男、青女各两名。老年年龄在58～65周岁之间，青年年龄在28～35周岁之间。要求各发音人的第一语言为开原话，有一定的识字能力，文化程度在大专及以下，发音口齿清晰，能准确地读出调查例字，无长期外出经历，且父母及配偶均为开原本市人。为方便表述，本文用M代表男性、W代表女性，开原市发音人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开原市发音人基本信息表

(二)发音材料

单字调查材料，以《方言调查字表》的全部例字为基础，结合开原当地用字习惯，删除生僻字与不常用字，经筛选，共得到有效实验样本10 946个。一级元音调查材料，以《方言调查字表》中的单元音调查例字为基础，经筛选，共得到有效实验样本2 006个。

1.录音说明

录音地点：宾馆。为保证录音质量，宾馆的内部环境要求安静、无回音、无噪音设备。外部环境要求远离城市主要交通地段及拥挤地区，以防汽车鸣笛等带来的噪音干扰。

录音设备：ZOOM H4n录音笔。该录音笔是专业的录音设备，一方面能较好收音，保证录音的效果、质量，另一方面又便于携带，适合实地调查使用。

录音要求：发音人在录音之前，应熟悉录音材料，且确保能用地道的开原话读出调查例字。录音时，发音人应按照每字1～2秒的速度进行朗读，若出现误读、漏读、噪音干扰等情况，应及时停止，重新录制，以保证录音质量。同时，在录音时，会打乱字表初始排列顺序，避免发音人受前后同音、近音例字的干扰，影响发音质量。

2.分析软件

数据提取：运用Praat语音分析软件及相应脚本程序，提取实验数据。单字调实验材料，每个发音样本提取30个点的基频值。

数据筛选、计算：运用EXCEL作为统计工具，筛选、计算数据。因样本数量大，数据提取点较多，无法保证每个样本数据的有效性，为此借助EXCEL软件对所得数据进行筛选，采用两倍标准差原则，以期得到更加科学、有效的数据。另直接提取的数据，个体性明显，不能准确反映发音特征，因此要对所得数据进行归一化处理。归一化计算所需的数值转换、平均值、标准差、最大值、最小值的计算要借助EXCEL软件来完成。

三、实验数据分析

(一)理论基础

20世纪20—80年代间，刘复、白涤洲、沈炯分别提及“声调格局”的理念，但并未明确其相应的含义[1-3]。1991年，石锋教授在吸收、探究相关研究的前提下，明确了声调格局的含义，并提出一系列相关理论。

“每一种声调语言(或方言)都具有一个特定的声调格局。声调格局是由该语言(或方言)中全部单字调所构成的格局。声调格局是声调系统的共时初始状态，是各种声调变化的基础形式。”[4]

声调的研究以音高为重要依据，而音高主要由基音的频率决定。用语音分析软件直接测得的基频数值，准确且科学性强，但具有绝对性，个体差异明显，因此，我们采用T值公式对所得数据进行归一化处理。

T=[(lgx-lgb)/(lga-lgb)]*5，“其中a为调域上限频率，b为调域下限频率，x为测量点频率”。“调域上限频率和调域下限频率分别是全部测量点平均值中的最大值和最小值，测量点频率是指每一个测量点的平均值”[5]。

T值法将声调音高频率数据与传统五度标调法进行对应，得出的数据最大限度地消除了个体差异，保存了共性特征，结论具有代表性。但石锋教授指出：“每一声调在声调格局中不应仅是一条曲线，而是一条带状的声学空间”。“声学空间”理论对T值数据做进一步处理，“排除一些偶然的个别因素，从而概括出反映普遍性规律性的声调的主体分布表现”[6]。

(二)数据分析

声学空间图示表现为带状包络的空间，主要由三条线组成。其中中线为8位发音人各声调T值的平均值(m)，上线和下线分别为T值平均值加减T值的标准差(s)。由此，我们得到开原方言单字调声学空间总图(见图1)，以及各声调的声学空间图(见图2～5)。

1.单字调整体情况

由图1可以看出，开原方言阴平调不是一个呈水平线的调型，主要表现为平稳的下降状态，这符合实际发音状况。去声调也表现为下降状态，但下降趋势和幅度远超过阴平调，主要特征表现为高降。上声调存在“凹形”特征，折点接近曲线中部，符合曲折调的特征。阳平调整体表现为上升趋势，但调型前部有明显的“凹形”表现，这主要是由于声带发音时生理物理机制造成的伴随特征，因为在实验中选取的测量点较多，所以表现明显。阳平调和上声调的调型曲线虽都存在“凹形”特征，但表现并不相同。阳平曲线首点与折点之间的下降幅度小于上声首点与折点之间的下降幅度，且阳平的折点多位于曲线前部，上声的折点多接近于曲线中部，二者的发音着力之处不同。

另观察调型整体特征，基频曲线的前部和尾部常出现与整体调型特征不符的升降变化，如“弯头段”“降尾段”等，这是声带运动在开始和结束时的惯性等因素所致，属于声调的多余成分，不能反映声调的本质特征，阳平调前部的“凹形”表现也是如此。因此在声调的分析过程中，应排除该部分信息，以能反映声调本质特征的调型段为主体，进行分析说明。

图1 开原方言单字调声学空间总图

总体来说，通过观察和分析开原方言单字调声学空间总图，可以得出开原方言主要包括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调类，各调类调型曲线有特定的分布范围，彼此之间相互独立，属于较为典型的四调方言。各声调具体调型为：阴平调为平降调，阳平调为升调，上声调为曲折调中的凹调，去声调为高降调，总体概括为斜调(升、降两种类型)和曲折调(凹调)两种类型。

2.阴平单字调

从图2可以看出，阴平调主要位于调域的中下部，整体表现为匀速下降。P1～P2间曲线下降明显，主线P26～P30间下降速度缓慢，各点间浮动较小，致使上线和下线呈分散状态。综合8位发音人阴平调的T值数据情况，我们认为曲线前部和尾部受个人发音特征影响较大，这里我们暂时对两处与整体调型特征不符的变化忽略不计。

阴平调首点T值均值最大，为2.98，尾点T值均值最小，为1.89，二者相差1.09。声学空间的动态范围：起点的标准差最小，为0.29，尾点的标准差最大，为0.48，P2～P11间的标准差基本保持平稳，P12～P26间的标准差逐渐增大。

阴平调对应为五度值：上线记为43，中线记为32，下线记为32。因此，将开原方言的阴平调调值记为32。

3.阳平单字调

从图3可以看出，阳平调主要表现为从调域下部到调域中部的升调，曲线前部和尾部分别存在“凹形”特征和降尾段。因二者受声带发音机制影响较大，故暂不将二者归入阳平调的分析中。

阳平调首点T值均值最小，为1.19，尾点T值均值最大，为2.74，二者相差1.55。声学空间的动态范围：首点标准差最小，为0.32，之后各点标准差逐渐增大，于P25处达到最大，为0.43，尾点标准差为0.39。

阳平调对应为五度值：上线记为24，中线记为23，下线记为13。若取起点的最低值和终点的最高值，可以将阳平调记为14，但这与实际情况出入较大。故综合8位发音人的T值数据情况，以中线为准，我们将开原方言阳平调的调值记为23。

4.上声单字调

从图4可以看出，上声调主要表现为位于调域下部的曲折调，先下降后上升，曲线尾部高点低于起点。升至高点后，出现降尾段，这里我们暂时忽略不计。

上声调首点T值均值最大，为1.94，折点出现在P13处，T值均值最小，为0.25，曲线终点T值均值为1.16。声学空间的动态范围：P12处的标准差最小，为0.28，接近曲线折点，曲线终点的标准差最大，为0.49。折点前部标准差呈先上升后下降状态，折点后部标准差整体呈上升状态。

上声调对应为五度值：上线记为312，中线记为312，下线记为211。因此，将开原方言上声调调值记为312。

5.去声单字调

从图5可以看出，去声调主要表现为从调域上部到调域下部的高降调，曲线前部存在不太明显的“凹形”表现。由于8位发音人去声调T值数据前部变化各有不同，并未形成统一规律，又因为该特征出现于曲线前部。因此，多认为“凹形”段的存在是受发音时声带的状态影响而致，因为实验中测量点选取较多，而表现更为明显。同时，因为“凹形”段主要位于第五度音区内，与调型段的前部位于同一音区，对去声调调值的判定影响不大，因此，暂对其忽略不计。

图2 开原方言阴平单字调声学空间图

图3 开原方言阳平单字调声学空间图

图4 开原方言上声单字调声学空间图

图5 开原方言去声单字调声学空间图

去声调首点T值均值最大，为4.72，尾点T值均值最小，为1.13，二者相差3.59。声学空间的动态范围：首点标准差最小，为0.22，之后各点逐渐上升，尾点标准差最大，为0.7。

去声调对应为五度值：上线记为52，中线记为52，下线记为51。因此，将开原方言去声调调值记为52。

另由以上分析可知，阴平、阳平、去声调的起点以及上声调接近折点处的标准差最小，阴平、上声、去声的终点以及阳平接近终点处的标准差最大。

标准差反映数据的离散程度，且数值大小与离散程度呈正比关系。“即离散程度小的测量点，属声调的特征点，构成声调的稳态段，更多地承载着声调的调位信息，与其他调位相区分时发挥主要作用，且稳定程度高，变化的可能性小。离散程度较大的测量点，构成声调的动态段，承载的调位信息少，与其他调位相区分时发挥次要作用，稳定程度低，在共时的语流中和历时的演化中发生变化的可能性就大。”[6]

由此可知，开原方言中阴平、阳平、去声调的起点以及上声调接近折点处属声调的稳态段，承载较多的调位信息，稳定性强。阴平、上声、去声的终点以及阳平接近终点处属声调的动态段，承载的调位信息少，变动性大。

四、结 论

通过实验分析，我们得出开原方言包括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调类，斜调和曲折调两种调型。阴平和去声属斜调中的降调，二者降幅不同，阳平属斜调中的升调，上声为曲折调，具体表现特征为“凹”。阴平调值32，阳平调值23，上声调值312，去声调值52，与普通话之间存在差异。声调的稳态段位于阴平、阳平、去声调的起点以及上声调接近折点处。动态段位于阴平、上声、去声的终点以及阳平接近终点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