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笔记（五章）

蒲素平(河北)

我想离春天近一些

我想离春天近一些。

冬天太冷了，我的爱情冻成了冰疙瘩。风也太像鞭子了，常常不小心就抽出血的痕迹。

我想离春天近一些。

冬天的树叶都落尽了，鸟都飞走了，我储存的白菜也要吃完了，再也没什么留恋了。

我想离春天近一些。

我想春天那样心里充满水，皮肤发绿，脚步变翅膀，年龄变得更年轻，这样，我就努力发芽，写一封长长的情书，让我的爱情解冻。

我想离春天近一些。

我就可以像蜜蜂一样，一边抒情，一边采蜜。

我就可以唱着歌，躺在草地，把委屈的泪水流光。

坐着高铁去看你

高铁在冷风里不要命一样钻，速度超过了一万匹马。

我钻在高铁的怀里，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宽恕了爱情也宽恕了自己。

高铁越跑越快，喘着粗气，我也喘着粗气，好像高铁坐在我的身上跑。

高铁越跑越急，钻过一个山洞时，还吼叫了一声，像一只老虎蹿下山冈。

我闭上眼，按住脉搏，慢点慢点，我安抚着自己，让一个动词转化成名字，让一个形容词变小，让剧本中的主人公失去台词。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快要哭了。

又想起塞外

又想起塞外，想起张家口，想起矾山，想起燕王沟，想起住的小院，想起梅子，那个手指细长的女孩，想起山顶上的一场风。

一路想下去，想起坐在小院梨树下，看冰雹豆子一样落下来。想起和国中坐在门口木头上抽烟，天黑下来，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月亮升起来了。

想起走在燕王沟曲里拐弯的小巷，大头鞋在风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军大衣晃动，拐角处的石头凌乱着，坐在上面的梅子已回家。

想起梅子推门，冲我笑着说，去摘桃子把，可甜啦，她好看的裙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沾染了光。

想起和梅子去五堡看电影，我抽着烟走在后面，路边的白杨树站着给我们鼓掌，我悄悄拉了梅子的手指。

梅子没有回头。

想起燕王沟葡萄的甜，想起燕王沟苹果的红。

想起燕王沟的风吹着口哨，想起一口气喝光一瓶啤酒的模样。

想起那年我22岁的青春啊。

想起我的青春没来得及有梦想。

瞧，这个在高空行走的人

瞧，这个在高空行走的人。我沿着别人的目光看到了自己。

我正在高空的导线上行走，我手抓导线，脚踩导线，我头上是天空，脚下是天空。

我被天空包围着，我成了天空的侵入者。

其实，不过是一种职业需要。光芒在高处，我就走在高处，电在高处，我就追着电的脚步。

三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不过是一个数字的变化。都是高，高空的高，我都得在上面劳动，都得越过鸟的翅膀，都得与生活达成一种平衡。

我也打破过平衡，翻身于导线下。我的脸冲着地面，地面上人影晃动，我的手还抓着导线。我得翻过身，让自己重新面对天空。

我咬着牙，一二三。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帮我，甚至没人看到我翻身向下了。

我咬着牙，一二三。我自己给自己咬牙，我自己给自己鼓劲。

我咬着牙，一二三。当我翻过来的时候，我首先擦了一把汗，然后我感谢我自己。

是的，这世界最值得感谢的是自己。

是的，这世界上能咬紧自己牙的，只有自己。

螺丝一头栽进土里

螺丝，独立坚硬。

一个人在高空组装铁塔，笨手笨脚地把螺丝翻来覆去也安装不进去，用了大、小撬棍仍无际于事。螺丝一生气，就从手里逃出来，从空中飞下去。

先是砸在铁塔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后，一头栽进泥土里，不再露头。

我走过去，用脚把螺丝踢出来，擦去它们身上的泥土，装进工具袋里，让它们重新成为螺丝，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我给螺丝一个机会，也在给自己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