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数不清（组章）

‖李克利（山东）

恍 惚

那个下午，和妻子去超市途中，阳光如棉絮裹在身上。

说起“母亲越来越能吃山楂”时，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声音急促而慌张。

起风了，柳絮满天飞，像下雪。

大夫摇头，无奈的眼神里写满了回天无力。这不是我愿看到的。

我恨老天爷毫不讲道理，把人带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个欠我承诺和拥抱的女人，此刻就像一块石头，一株植物。

我至今不相信，小小的匣子能盛得下她的一生。

每当柳絮飘起，我就神思恍惚，总以为她出远门了，虽然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李翠香

原谅我直呼你的名字，前头连个“讳”字都不加。

留作纪念的身份证和户籍页，统一的印刷体板着生硬的面孔。刻碑的时候，问你疼不疼，回应我的是沉默与冰冷。

好想有你的签名，凝视亲切温暖的笔迹，能看到咱家院子里的翠鸟，能闻到七月兰花清香。

鸟鸣婉转，花气袭人。经常没心没肺地说“岁月静好”。

听风念经，我佛慈悲，声声木鱼敲打我的榆木脑袋，这么多年了才开窍。

母亲，你的眼里没有诗和远方，你的心里只装着家务和农活。

母亲，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是保佑我一辈子的佛。

快 递

填上收件人、地址、邮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栏——手机号码，物品很快投怀送抱新的主人。

把喜悦、乡愁甚至疼痛留下，把塑料袋、胶带和泡沫盒原样奉还。我们需要泥土的洁净，需要河流纯粹的歌唱。

我想寄几本杂志给爷爷，那上面刊登了我的诗歌和照片。我亲手熬制了阿胶膏，想寄给妈妈。那东西滋阴补血，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我知道，爷爷又攒够了零花钱准备给我买书；我知道，天冷了，妈妈又给我做好了棉衣；我还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正在想办法邮寄。

如果真能互通有无，我就不会那么伤心。

聪明的，见多识广的，请告诉我，哪家快递公司能够穿过黄泉路和奈何桥，实现我的愿望？

我愿意花十倍百倍的邮费！

入 夜

晚饭后，和父亲相对而坐。

电水壶里煮着黑茶。墙上的旧相框，镶嵌的都是些黑白照片。旧电视、旧书柜、旧沙发，都指向一个词：时光。

这把刀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庄稼，还收割需要粮食喂养的人。

落叶的骨骼僵硬，一碰就断。灯光的渗透力，让黑夜无法覆盖全部伤口。

父亲把茶水倒在了茶杯外面，只能怪玻璃杯是透明的。

我和父亲陷入了沉默，能听到白炽灯微弱的电流声。望着母亲的遗像，人生哪有百年？

躺在土炕上，我认为，这是与逝去的亲人亲近的最佳姿势，可惜他们没有一个走进我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