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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南草原(三章)

2021-12-21王小忠甘肃

星星·散文诗 2021年27期
关键词:布满阿爸黑木耳

‖王小忠(甘肃)

红桦林

他在车巴河边愉快地行走,内心的惊悸和不安就消失了。站在车巴河边,站在风口处,突然觉得回忆里布满了甜美。盛大的玛曲草原斑驳,苍茫,空阔,但他无力返回草原,也无力抽尽记忆背后的东西。他知道,阳光的金箔在时间里会散成巨大的宁静,既是无风的时候,它们也和他的想法一样,在光阴下渐行渐远。

风是他忠实的伴侣。那些青山绿水下的村子和村子上方徘徊的月亮,它们看不见他在小二楼上摆放着的瓶瓶罐罐,也看不见那些瓶瓶罐罐里的酸甜苦辣。一张低矮的桌子,就是他的全部。他多么珍惜阳光的温暖和月光的清淡。艾草和淫羊藿晾晒在窗台上,散发着永久的纯阳之气。每次暮色莅临,他会习惯地打开窗——依然是风,巨大,无形,带着时间的翅膀,慢慢将他空旷的人生布满。

他依然要返回草原,那一端的草原,你将看见他随风和雨轻轻降落,带着纯阳的礼物,和那些探出地皮的青草融为一体,点亮贫穷和爱的灯盏。其实,他需要的依然是平静,他知道,不是每样东西都落籽成光芒万丈。车巴河激越的水流是他唯一的抒情,唯一的河流一定会让他在河边沉静如晚秋的红桦林。

牧 歌

你能听见牧草出芽的声音?

风轻轻地吹来,他会和你一样。

能枕着牧歌入睡,但不能像牧歌那样飞行。

和杨卓玛的故事

村子像吃饱的老牛,卧在不断晦暗的黄昏里。四周是一圈老杨树和歪柳树,树根凸露之处全是早已死去的焦红色苔藓,没有青春的气息。

他已经不爱这里了,他的心已经转移到杨卓玛的那个村子里去了。

太阳没有从云雾里跳出来,也没有越过树梢,早晨却拐进了一个毫无生机的午后。发白透亮的午后也只持续片刻,随即会沉入广大而无聊的夜幕之中。

从村子最高处的山坡上走下来,其实阳光刚好照到那堵旧得长了绿毛的土墙上。杨卓玛不肯来见他,是因为他太穷了。

黑木耳出来了,他要变成富人。他又想起了杨卓玛,那个小母牛曾让他心里生出过乌龙头一样的刺,并发出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难以抑制的欲望之苗。后来,他就长空了。而杨卓玛一度表现出来的紧张和专注也渐渐变得淡漠起来,最后隐退到夜的虚空中。

冬日漫长,但每个黎明和黄昏交替的时间却很短。就在这个令人生厌的冬日,欢愉之后的罪恶已将他抵押给另一个沉重的世界——杨卓玛终于怀上了孩子。黑木耳堆放在屋子里,它们不再让他膨胀过多的欲求,所有热情消失殆尽,只剩下失落和担忧布满整个屋子。

他的失踪没有引起村里人的关注,他们巴不得他失踪,也希望着他彻底消失,然后就可以群起而至,抢夺他的黑木耳大棚。好多次,他梦见塞进桦木段小孔里的木屑中长出簸箕大的木耳,四周风很大,他被簸箕一样的大木耳扇到很远的山梁上,再也回不到村里来了。

杨卓玛消失一个多月,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整整四十多天,她在天寒地冻的牧场,失去了自由,成了孤独的牧羊女。赤手空拳和时间搏斗,是她低估了她阿爸的威严。实际上,不是她阿爸不疼爱她,那个老男人一直捍卫着的其实并不是失落和悲伤,而是尊严。

杨卓玛找到了他,说她的父亲要杀他,因为他把一个少女变成了少妇。她的话还没说完,他感觉一下迈进了暮年的门槛,胸中燃烧的大火再也喷射不出来,它们烧着他,烧着大棚,也烧着那些疯长的黑木耳。他瘫坐在地上,看见天上的流云扑下来,像怪兽,要撕碎这个并不美丽的午后,包括整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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