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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对扬州太重要了

2021-12-16张永祎

博览群书 2021年11期
关键词:杜牧扬州

张永祎

扬州,是一座底蕴深厚、诗意缤纷的城市。扬州在唐诗中,名作层出不穷。“应是维扬风景好”,在这众多的叫好声中,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因为他对扬州太重要了,那就是晚唐著名诗人杜牧。

杜牧(803-约852年),字牧之,因晚年居长安南樊川别墅,号樊川居士,故后世称“杜樊川”,著有《樊川文集》。他出生在仕宦之家,家学渊源,藏书众多,博通经史,博览群书,“旧第开朱门,长安城中央。第中无一物,万卷书满堂”。公元828年,参加了科举考试,进入殿试,因成绩优异,被皇帝钦点进士及第,同年考中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被授弘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年纪轻轻,志得意满,身居朝廷,意气风发,因为性格耿直,言出于衷,常常会因此得罪权贵,屡遭排挤打击。唐文宗大和七年(833年)受淮南节度使牛僧孺的邀约,到扬州担任推官,这个正七品的职位,相当于地方法院的院长,后来转为掌书记,负责节度使府的公文往来。杜牧的诗英发俊爽,多切经世之物,在晚唐诗人当中成就极高,与李商隐并称为“小李杜”。杜牧每到一处都会留下脍炙人口的诗作,而对自己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扬州,更是倍加珍爱,不惜笔墨,腾挪跌宕,连篇累牍,纷至沓来,时时都会有一种阻挡不住的感觉。“豆蔻”“十里扬州”“二十四桥”“竹西路”等,这些都是他首创的扬州意象,也都因此成了史无前例的文学经典。

扬州是一座有着两千五百多年悠久历史的古城。春秋为古邗国。据《左传·哀公九年》记载,吴王夫差“吴城邗,沟通江、淮”。这里的邗城,就是扬州最早的名称,扬州从春秋时代开始,就迈开了都市建设的步伐。到了西汉文景之际,吴王刘濞在扬州“即山铸钱,煮海为盐”,打开经济社会发展的新通途,同时,根据扬州的地形特点,积极打通道路,设法构建水网,推动了水陆交通互相补充的雏形形成。隋开皇九年改称扬州,隋炀帝开凿了大运河,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被连为一体。扬州正处在长江和运河的交汇点上,因而成为连接南北粮运与盐运的交通枢纽。唐代的扬州,交通纵横,工商发达,商贾云集,成为繁华富庶的国际大都市。南宋学者洪迈在《容斋随笔》中说:

唐世盐铁转运使在扬州,尽斡利权,判官多至数十人,商贾如织。故谚称“扬一益二”,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

这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此时的扬州就是“雄富冠天下”的众人向往地,“烟花繁盛地,温柔富贵乡”的纸醉金迷乡,“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锦绣繁盛场,原来扬州这个地理名词,此时已转变为美得不可方物的文化概念。

在杜牧的眼中,扬州是一个充满审美的奇妙世界。他在《题禅智寺》中这样写道: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青苔滿阶砌,白鸟故迟留。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雨过天晴,远处传来一阵阵的蝉鸣声,松桂飘萧气候已知秋。青苔长满台阶,白鸟故意迟留。暮霭挂在树梢,斜阳渐落小楼。谁知这条寂静的竹西路,就是通向歌舞升平扬州的必由之路。因此,扬州对于杜牧来说,落花流水的诗意,亭台楼阁的雅致,夜夜笙歌的繁华,暮霭斜阳的情趣,不仅是一种经历、一种境界,更是一种记忆、一种情怀,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深深地熔铸到灵魂之中。

杜牧在扬州期间与当时同在幕府任节度判官的韩绰共事,两人风流倜傥,一见如故,趣味相投,谈诗论文,相谈甚欢,同事,同好,同饮,同游,就是他们两人之间连绵不断的友情故事。三年之后,杜牧被朝廷调任监察御史,到长安任职,但他心中依然盛开着扬州似锦的繁花,每每感觉明丽斑斓、宛如画卷。在《寄扬州韩绰判官》中这样写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诗人先从远处落墨,描摹自然山水显得绘声绘色:青山逶迤,隐于天际,绿水如带,迢递不断。“隐隐”和“迢迢”这一对叠字,不但画出了绰约多姿的江南风貌,而且隐含着与韩绰远隔千山万水,但千山万水却无法隔断万斛友情。眼下虽然已到深秋,但温暖的江南草木也许尚未凋零,仍然充满着勃勃生机吧,他翘首遥思,思绪联翩,好像看到了江南的风光依旧旖旎秀媚,也许正因为身处北方已面临不堪晚秋的萧索景象,因此对于江南的绿水青山才显得格外的眷恋。由此可见,诗人非常怀念曾居之地,也会想起旧游之景,印象最为深刻的,也许就是那个“二十四桥明月夜”:一片皎洁的月光,像白纱一样笼罩着二十四桥,一身披着银辉、光润洁白的美人在悠然吹箫。“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这一切的一切,沉静而魅惑,古典而飘逸,旋律响起,穿透宁静,静中有声,静中有动,悠扬的箫声与微动的波光交织一起,就好像在演奏一首如梦如幻、如诗如画的月光曲。

从这首诗里我们不难看出,诗人是通过内在的视像还原了蒙太奇的镜头语言。首先是远景,青山绿水;其次是全景,秋草未凋;再次是近景,二十四桥;最后是特写,玉人吹箫。动人的是景,感人的是情,因为这是他们当年所共同经历过的情景,原处一地,现隔万里,景在情就在,情在景依旧,不管是以景写情,还是以情带景,通过这样的画面来写出对友人的思念都顺理成章。

“二十四桥”的概念最早就来源于该诗,然诗中似没说清楚,“二十四桥”是指一座桥呢,还是指二十四座桥?引得后人纷纷猜测,各抒己见,说法不一。宋朝词人姜夔在《扬州慢》中说:“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他的意思非常明确,认为这是单独的一座桥。《扬州画舫录》又做了进一步的推断,认为“‘二十四桥即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扬州鼓吹词》说“是桥因古之二十四美人吹箫于此,故名”。宋朝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中,却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扬州在唐时最为富盛,……可记者有二十四桥。”事实上,“二十四”这个数字,在扬州方言中有时并非实指,只表示“多”的意思。比如说,“这个人二十四道全会”,是说这个人多才多艺。所以,我们认为,“二十四桥”只是形容扬州桥多,并非实指。

地处江北的扬州,确实有很多桥,因为同属于江南水乡文化板块,水多才会桥多,桥多才会景多,杜牧的笔下的“二十四桥”,究竟是实数还是虚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作为一种特别意象或特别的符号,已经表达出诗人对扬州的赞美与向往,抑或是对扬州的怀念与追忆。许多诗句中的城市意象是通过诗人对城市特定时期的特定面貌进行概括而形成的,二十四桥就仿佛是潜在杜牧心底的梦境,一种永不退却的情结,时时波涌浪叠,只有通过真切和贴切的诗歌形式呈现在世人的眼前,这才好像如释重负,化茧成蝶。因为杜牧抓住了扬州的亮点,概括出了扬州的特点,从此以后,无人超越,二十四桥也因此被人认为是扬州的代名词,几乎可以与扬州画等号,许多诗人只要写到二十四桥,我们就知道他们已经进入到扬州的意境了。周邦彦“天涯回首一销魂,二十四桥歌舞地”;贺铸“二十四桥明月夜,弭兰桡”;曾觌“二十四桥风月,寻思只有消魂”;韩元吉“二十四桥明月下,谁凭朱阑”等,诸如此类的诗词还有很多,不一而足。

杜牧的《扬州三首》,将扬州这个城市写得花团锦簇、非常美丽。

炀帝雷塘土,迷藏有旧楼。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骏马宜闲出,千金好暗投。喧阗醉年少,半脱紫茸裘。

秋风放萤苑,春草斗鸡台。金络擎雕去,鸾环拾翠来。

蜀船红锦重,越橐水沉堆。处处皆华表,淮王奈却回。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天碧台阁丽,风凉歌管清。

纤腰间长袖,玉佩杂繁缨。柂轴诚为壮,豪华不可名。

自是荒淫罪,何妨作帝京。

第一首诗再现了扬州的市井烟火。第二首诗表现了扬州的富贵豪门。第三首诗呈现了扬州的宫廷气派。应该说通过三个侧面,比较完整地绘就了当年扬州人的基本状况和生活图画。杜牧对扬州充满深情,非常偏爱,吾心有情,我景灿烂,但沉浸而不沉溺,激动而不盲动,他依然有着自己的明确立场,坚持以史为鉴,鞭挞隋炀帝荒淫亡国,但物换星移,物是人非,扬州的绮丽与繁华依然值得力挺。张文荪在《唐贤清雅集》里说杜牧诗“绝世风调”,有着超群出众的绝世风流。词意清丽而又情韵跌宕,风华流美而又神韵疏朗,气势豪宕而又精致婉约,意境幽美而又议论警拔,立意出奇而又史识高绝。我们知道,杜牧非常擅長写景抒情,善于捕捉自然景象,乐于凝聚社会焦点,以形传神,形神兼备。三首扬州,各具特色,短短几句,场面宛然,情景交融,生动有趣,别开妙境,韵味隽永。

自古以来,江南就是人们心中的天堂,才子佳人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江南烟雨迷蒙,江南缠绵悱恻。33岁的杜牧在扬州确实结识过一位13岁的红颜知己,这是一段热火烹油而刻骨铭心的爱情。相识容易别时难。杜牧要离开扬州了,他前去向这位少女告别,但没想到,不仅告不了,也离不开,恋恋不舍终成情如潮涌,他挥笔写下了《赠别二首》。第一首是: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13岁的少女,就像二月含苞待放的豆蔻花一样,洗尽铅华,清丽自然,不施粉黛就已倾城倾国,不事雕琢更是惊为天人。如此惊艳绝伦,如此惊心动魄,让人浮想联翩,呼之欲出,但杜牧尤显不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继续运用他擅长的烘云托月的手法,环顾四周,画龙点睛,说自己看遍了扬州城十里长街上的所有青春佳丽,那些卷起珠帘卖俏粉黛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这个心爱的女人的。“六宫粉黛无颜色”,全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但不管怎么说,众星捧月,非他莫属,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至少说明这个少女,在杜牧的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尽管诗中没有姓名,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但我们透过纸面,仿佛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她的形态、情态和神态,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她在如花的季节里,遇到了杜牧这个旷古奇才,也算是成就了这位诗人心中的一段深情:

你是天边那一片云,

偶尔也会飘进我的心。

撩起我心中最深的情意,

那是一段最难忘的记忆。

第二首诗重在表达黯然销魂的离别之情: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多情为什么会让人感觉到无情,这好像有点奇怪,但如果设身处地,身处其境,就会明白这种情况确实是存在的,确实就这么回事,因为当内心情感五味杂陈时,有时真不知从何说起,说哪一句好,说哪一句不好,说哪一句到位,说哪一句不到位,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太妥当,既然说不好,还不如不说,所以当感情破堤时,常常会表现出欲言又止,有口难开,最终还是变成了默默无语,“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言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情深,倒是那支懂事的蜡烛代表着依依惜别的心情,替他们一直流泪到了天明,比喻新颖巧妙,恰到好处,语意深曲蕴藉,耐人寻味。平时两情相悦只是暗流涌动,但离别时就无法掩饰了,也不需要掩饰了,直接就演变成了滔天大浪,尽管是“无言的结局”,却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诗意绵延至今。

杜牧少有奇志,特别关注国家命运,关心军事斗争,曾潜心研究过孙子,还根据时事写过许多有针对性的策论咨文,这些都是力图表达自己希望建功立业的人生抱负。奈何生不逢时,身处江河日下的晚唐,谋生官宦之职,不得不徘徊在牛李党争之间,选边站队。应该说,杜牧在扬州,是他人生不得意时,满腔热血无处挥洒,一身壮志无法可酬,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成了一纸荒唐,无奈之下,看透官场,看破人生,逐渐移身于歌榭舞台和风花雪月之中。他在《遣怀》中这样写道: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因为报国无门、壮志难酬,只得困顿江湖饮酒作乐放纵而行,放浪形骸,沉湎酒色。如此轻佻,如此猥琐,直到离开扬州十年回眸时,大有前尘恍惚如梦,至此不堪回首之意,这才发现那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合理性,然却只落得个青楼薄情负心的名声。因此,我们认为,这是一首醉生梦死、幡然猛醒的回忆之作,更应该是感慨人生、怀才不遇的伤悼之作。

许多时候一个诗人就是一座城。如果说,李白是南京的代言人,杜甫是成都的代言人,苏轼是杭州的代言人,白居易是苏州的代言人,那么杜牧则就是扬州的不二人选的代言人。尽管历来的扬州诗已经汗牛充栋,但能把扬州写得如此婉转别致、幻化出尘的,千百年来,唯有杜牧。“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不管是远山近水的叠花弄影,还是二十四桥上的美人吹箫,不管瘦西湖上的烟雨朦胧,还是倚天楼中的蜡烛惜别,只要到了杜牧的笔下,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匠心独运,别开生面。我们读着它们,扬州就会在自己的眼前渐渐地鲜活起来,充满着浓郁的诗情画意!

(作者系一级作家、江苏省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厅原二级巡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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