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少女“自杀”亲姐设局：同室操戈源于父辈孽债

王灿

福建省厦门市刑警中队的张斌警官是个有着10年警龄的老刑警，接触过各类案件。他泡最浓的茶，熬最黑的夜，却总感慨人性的复杂和脆弱，尤其是遇到风华正茂的当事人，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惋惜和遗憾。

蹊跷：花季少女民宿浴室自杀

2019年7月的一天，张警官去派出所办事，在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哭闹声。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正求警察帮她找女儿。看样子，她怀孕已有八个月。女人说，前段时间，她女儿要钱出去旅游，家里经济紧张，马上又要多一个孩子，而且女儿单独出去，她不放心，便没有答应。结果，昨天，女儿留了字条就联系不上了。女警安慰她说，女儿已经21岁，而且留了字条，不用担心，叫她先回去。张警官也并没有太在意。两天后的7月15日上午10点，局里接到报案，辖区工学院附近一家民宿有人自杀。张警官马上带队赶到事发现场。

这里原是一栋自住的四层楼房，房主将二层以上全部改成了单间，做民宿，楼下房主自住。由于刚营业，还没来得及装监控。报案的是民宿老板。死者郑娟娟，7月13日晚上，和一男一女两个朋友前来住宿。郑娟娟和男生住进了201号房，另一女生住202号房。15日早上，老板敲201号房的门打扫房间，无人应答。他问了隔壁和她同行的女孩。女孩打她电话，关机。最后老板拿了钥匙来开门，结果在浴室看见了可怕的一幕，吓得他赶紧打了110。

张警官看了一下登记信息，死者郑娟娟才18岁，是一所私立高中高二的学生。上了二楼，打开201号房门。一进去右侧就是浴室，浴缸里有三分之一的水已经被染得鲜红，里面躺着的女孩衣着完好，血从她的左手手腕流出来，浴缸边沿还有一把水果刀。根据尸体僵硬程度，法医判定死亡时间有近12小时。死者手腕的损伤符合割腕自杀的特征，其他部位没有出现防御和抵抗的伤痕。接着，法医提取死者阴道拭子、DNA等一系列生物检材样本，带回局里检验。

张警官巡视四周，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窗户是从里面锁好的，窗台无脚印和可疑指纹。房间内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垃圾桶里有个用过的避孕套。这时，张警官注意到门外一直站着一个女孩，她是和死者同行的赵小欢。

赵小欢21岁，市内一所大专院校大二的学生。她说大半年前，在网上刷微博认识了小自己3岁的郑娟娟。由于学校离得不远，郑娟娟没事总找赵小欢看电影、逛街。放暑假，郑娟娟又跟赵小欢留言说，想趁放假好好嗨一下。赵小欢提议找个民宿，两人一拍即合，郑娟娟还叫上了她的小男朋友卫扬。卫扬19岁，是市职高刚毕业的学生。三人在网上预订，7月13日住进了这家民宿。

赵小欢说，来的路上，这两人就别别扭扭地闹情绪，弄得她夹在中间很尴尬。14日傍晚，他们三人出去吃烧烤，郑娟娟责备卫扬边和她吃饭，还边玩手机，肯定是和别的女生打情骂俏，卫扬很不耐烦。民宿老板也说，这对小情侣住进来后一直吵吵闹闹的。14日晚8点，老板上楼送洗漱用品，看到赵小欢在门口劝架。老板见赵小欢一直站在那儿，便喊她下楼喝点东西。

“我跟老板下楼点了杯奶茶，喝完回房，听到两人终于吵完了。我就去敲门，郑娟娟给我开了门。我宽慰她到夜里9点，她心情好点，我才回自己房间。可她怎会想不开呢？”赵小欢说。

看来，这个叫卫扬的男孩是郑娟娟寻短见的关键人物。刀具的鉴定结果出来后，发现上面只有死者一人的指纹。综合现场的各种情况，初步判断是一起自杀案。法医感慨：“这女孩下手很干脆，有两道伤，都很深，生怕自己死不了。这得要多大的勇气啊！”

张警官根据卫扬的身份信息，很快在一家网吧找到了他，当时他还在打游戏。卫扬一听郑娟娟自杀了，吓得脸色惨白，一直嚷着不关他的事。

惊心：别有用心的闺蜜是亲姐

卫扬说7月14日晚上，吃完烧烤回房后，他哄好了鄭娟娟，两人还发生了关系。可郑娟娟掏出手机，指着一张照片，说他在学校与别人勾三搭四。卫扬一看，是自己和一帮同学出去玩的合影。当时，他的手随意地搭在了女同学的肩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照片的。卫扬不胜其烦，和她大吵一架后，索性躲了出去，在网吧待了一晚上。

经比对，房间内找到的那个避孕套，精液证实是卫扬的。到底卫扬有没有采用引诱、怂恿、欺骗等方法使郑娟娟产生自杀意图，还要进一步调查。

这时，郑娟娟的父母赶了过来。其父郑龙五十岁，是一家装饰公司的老板，一副成功人士派头。其母周静则看着年轻很多。得知女儿早恋，和男生开房，现在人已经没了的时候，周静顿时慌了神，捶胸顿足，嚷嚷着要卫扬血债血偿。郑龙强忍着悲痛，紧紧搂住了妻子，怒斥：“我女儿还是学生，你这是诱骗未成年！”

卫扬急得跳起来：“她满18岁了，我都看过身份证了。再说，是她主动追的我，如果这也有罪的话，你们应该去找介绍我们认识的赵小欢！”

当听到“赵小欢”这个名字，周静和郑龙脸色突然就变了。郑龙愣了半晌，周静则像疯子一样扑了上去打骂，张警官赶紧将两人分开。一了解才知道，赵小欢居然是郑龙的亲生女儿！

经查，赵小欢3岁那年，郑龙和财务周静发生了婚外情，还秘密生下了女儿郑娟娟。郑娟娟4岁时，郑龙逼原配赵丽华签字离婚。赵丽华只要了套70平方米的老公寓，带着女儿独自生活，还给女儿改了姓。

郑龙转身就与周静领了证，买了别墅。而后，郑龙生意越做越大，两家再无交集。郑龙从没有去看过赵小欢。郑龙哀痛地斥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是你妹妹啊！”原本赵小欢一直低着头，听到“妹妹”二字，猛抬头盯着郑龙：“妹妹？你都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哪里来的妹妹？”

赵小欢妈妈赵丽华也赶了过来。张警官才猛地想起，前几天在派出所报案的正是她。赵丽华解释说，这些年，她们母女和郑龙那边几乎没有接触过，小欢应该不知道郑娟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本以为这就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但现在看来，事情显然变复杂了。尤其是郑龙夫妻都笃定地说，女儿没有任何情绪和精神问题。张警官劝说家属进行尸检。一开始周静不同意，但最后郑龙同意了。

经解剖，郑娟娟的血液里居然检测出了地西泮成分。此外，郑娟娟的眼睑和口腔黏膜有瘀点性出血，符合机械性窒息中捂死的特征。果然，接下来又在她鼻腔里找到根织物纤维，和民宿201房使用的毛巾为同一来源。凶手应该是在给郑娟娟吃了安定后，伪造自杀。在割腕的时候，郑娟娟可能因疼痛苏醒，凶手顺手拿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法医推测郑娟娟是在7月14日晚上9点左右被害，而根据民宿巷口街头的监控，卫扬八点半就离开了民宿，去了街上的网咖;而民宿其他客人也证实了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民宿老板一直在一楼忙进忙出。这两人目前看来，都有不在场证明。而当张警官们在对赵小欢所住的202号房进行搜查时，发现滚落在床底的一粒地西泮与死者体内的残留物是同一成分。张警官马上调查赵小欢。他们恢复了赵小欢的手机信息，社交网络显示，她早在一年半前就盯上了郑娟娟，时刻关注着郑娟娟的动态。微信上，平时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大都是一些女孩子间的话题。郑娟娟最近一直在向赵小欢吐槽爸爸不愿送她出国留学，说舍不得她。赵小欢一边安慰她，另一边却通过二手交易平台买了地西泮，该订单非常隐蔽，让人细思极恐。

审讯时，赵小欢一开始还不承认，但毕竟才二十出头，很快，张警官攻破了她的心理防线，赵小欢说出了她的故事。

悲哀：同室操戈源于父亲孽债

赵小欢说，尽管妈妈从不让她提郑龙的名字，但是她从亲戚旁人的言谈中早就知道，爸爸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不要她了。9岁那年，奶奶去世，赵丽华带她回福建省南平市老家奔丧。在葬礼上，她看到爸爸从汽车上下来，抱下一个小女孩。女孩穿着公主裙，戴着精致的发卡。接着，车上下来个穿裙子的女人，戴着墨镜，各种首饰闪闪发光。赵小欢低头看看自己有点挤脚、发黄的球鞋，再看看妈妈粗糙的手，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生疼。

第二次意外碰到郑龙一家，是赵小欢上小学六年级，路过一家文具店时，她看到爸爸郑龙正在里面。赵小欢有些激动，迈出右脚想进去喊一声，结果店里一个小女孩一手拿着芭比娃娃，一手拉着郑龙，喊：“爸爸，我要这个！”赵小欢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郑龙一脸宠溺地说：“好好，你要什么都买。”出来时，郑龙撞见了赵小欢，笑意僵在脸上。一会儿后，郑龙急匆匆过来塞给赵小欢两百块钱，叫她以后不要找他。

赵小欢捏着那两百元，像捏著烫手山芋，烫得她眼泪都忍不住了。她悄悄跟着郑龙，到了他们居住的小区。从那以后，她经常没事就去郑龙家附近盯梢，由此知道郑娟娟就读的学校，她看到郑娟娟每天出门都是车接车送。赵小欢觉得很不公平，明明都是一个爸爸，为什么爸爸从不来看她，为什么爸爸不喜欢她？仇恨的种子埋在她心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恨意没有减退，反而越扎越深。

一年多以前，她通过微博和郑娟娟交了好友，投其所好，取得对方的信任。果不其然，郑娟娟逐渐对这个大自己三岁的姐姐无话不谈。她提及爸爸又给她新买了苹果手机，但她玩过了觉得就那样;提到她爸比她妈还唠叨;提到她爸在同一小区买了栋别墅，说以后和她是一碗热汤的距离……郑娟娟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赤裸裸的炫耀。

当郑娟娟想让她介绍男朋友时，赵小欢知道机会来了。卫扬是赵小欢系里面同学的老乡，在一次聚会时认识，外貌出众，谈恋爱很有一套。

赵小欢很快帮这两人牵上线，成了男女朋友，郑娟娟的成绩也一落千丈。后来，郑娟娟提出旅游，赵小欢则买好了安定。赵小欢早就摸清了郑娟娟霸道、掌控欲强的性格。7月14日，她趁卫扬不在，装作不经意将卫扬与女生合影的照片给郑娟娟看，引发两人争吵。晚上，卫扬摔门而去，赵小欢立马敲开郑娟娟的门，找机会让她喝下放了药的可乐。等郑娟娟昏睡过去后，再把她抱到浴缸，握着郑娟娟的右手割了左手手腕。作案的时候，她的手直发抖，郑娟娟因为疼痛，有点苏醒。赵小欢一害怕，又狠狠割了一刀，这时，郑娟娟彻底醒了过来，赵小欢随手抓起毛巾，死命捂住了她的口鼻，直到对方不再动弹。

赵小欢出门前，带走了郑娟娟喝过的可乐，迅速回到自己房间。她说，她早就做好事情败露的准备。所以，给妈妈留言离家。

四年前，赵丽华改嫁给现任丈夫，虽然男人还算忠厚，但也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今年又怀了孕，家里并不宽裕。或许是生活的压力，赵丽华怀孕后，脾气有点暴躁，赵小欢便觉得，妈妈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她显得很多余;这种时候，另一边的郑娟娟还不断诉说着爸爸对她有多好，而她又有多不稀罕，赵小欢的心理开始扭曲……

赵小欢认罪后，赵丽华受到刺激早产，在医院大出血差点儿没救过来。后来听说一个多月后，赵丽华出了月子，第一时间赶去探视赵小欢。赵小欢看着妈妈虚弱的样子，意识到自己的偏激，母女俩的隔阂才终于消散。

2020年1月，由于郑龙出具了谅解书，赵小欢因故意杀人罪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

转眼一年多已经过去，张斌仍对此案唏嘘不已。从警多年的他，并不怕那些亡命之徒，最怕的是发生在亲缘、挚友之间的那些解不开的爱恨情仇。

编辑/邵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