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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阿鼠的婚事

2021-12-15阿桂哥

红豆 2021年11期
关键词:金坛请柬粮仓

阿桂哥

米阿鼠要结婚了。

墙壁是水泥浇铸的,没法挖洞,它也就不期盼有一个洞房了。洞有什么好?田鼠、山鼠都有洞穴,厕鼠也有破墙缝钻,可过的都是些啥日子呢?但毕竟是结婚,新窝还是要有的。它把自己吃米粒剩下的谷壳扒拉过来,在粮堆顶上的一个屋角铺上厚厚的一层,准备用这个角落来做新房。它决定再去拖几只袜子来做垫子,还要去摘几朵野菊花弄一些松果壳子来做装饰……它开始忙碌起来了。

米阿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它还小的时候,村里来了缴粮的木板车,上边有用麻袋装的稻谷。它想吃几颗稻谷,就钻上了木板车,误打误撞地就来到了粮仓。从那时起,它粮食无忧了,从此,老鼠们都叫它米阿鼠了。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不可能长久,哪知竟然延续了三年多,而且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因为它发现粮仓的管理员似乎对它们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至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多来,它与老鼠们啃掉了不少的稻谷,吃得脑满肠肥。可那些人,并没有对它们进行驱赶和追打。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结束了在野地里饥一餐饱一餐的日子,米阿鼠这时候考虑的是该找一个老鼠妹结婚了。

它追求过好几個老鼠妹。可那些老鼠妹,有的嫌它是孤儿,有的嫌它嘴尖不好看。是老鼠都嘴尖,可它的嘴,尖得有些夸张。这一点,它很苦恼。虽然吃得通身滚圆,但尖嘴总是无法改变。老鼠妹们说,嘴太尖没福气。它只有到粮仓外边去找了。它想到了街头厕所里的老鼠妹小粪桶,可小粪桶也是瞧不上它那尖嘴猴腮的样子。米阿鼠说,两千多年前李斯就有过关于仓鼠和厕鼠的说法。厕所里的老鼠,干瘦干瘦,整天在屎里尿里扒食,而一旦有人来,还得慌慌张张地四下逃窜,躲到破墙洞里瑟瑟发抖,可怜巴巴的。仓鼠就不同,粮仓里的老鼠,任意吃,随便啃。粮仓高屋大墙,没有风吹雨打的凄惨,也没有人来人往的恐慌,仓鼠们一个个气定神闲,悠哉悠哉,就算是有人来了,那也只是瞟了几眼,极不情愿地扭着屁股迈着小碎步走开了。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嫁给我你就能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老粪桶说,走吧走吧,你就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告诉你,一朵鲜花我是不会插在牛粪上的。我女儿宁愿一辈子待在厕所里,也不会嫁给你的。

碰了一鼻子灰,米阿鼠垂头丧气地走了。

嫁给米阿鼠的是田鼠妹。田鼠妹家在荒山野岭。米阿鼠说,嫁给我吧,我可以把你们一家全都带到粮仓里边去享福。老田鼠半信半疑。能任由吃吗?也不管?米阿鼠说,他们才不管呢,他们跟我们似乎有一种默契。先前,粮仓的防鼠、灭鼠措施很好,他们年年被评为先进,可他们得到的只是一张纸而已。新来的所长说这样不好,仓库里没有老鼠,就无法核销鼠耗,别的粮仓,每年都有大把的鼠耗。为啥把老鼠叫作耗子?就是因为老鼠天生就是耗费粮食的嘛。有的地方,征收皇粮的时候总是多收一成的鼠耗,我们这里鼠耗为零,真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你们晓得吗?只要在规定限度内都是可以核销的。你们晓得吗?一成的鼠耗,用得着那么多吗?只要管理得当,有小半成的鼠耗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呀,捧着金碗当穷鬼啊。米阿鼠说,那么大的一个粮仓,也就那么百十来个老鼠,会把我们给灭了吗?能吃多少?核销一成的鼠耗,他们贪了多少?老田鼠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可它还是不敢全信。它问,老鼠多了,超过一成的鼠耗,他们还能不管?米阿鼠笑了笑说,他们傻吗?他们会让那么多的老鼠往里边钻吗?告诉你,那是一个新仓库,水泥浇铸的,挖洞进去,你想都不要去想。没有一定的门路,想进去你做梦吧。老田鼠点头说,嗯,嗯。

老田鼠终于动心了。捋着尖嘴上的两根胡须,它开始酝酿带老鼠婆、老鼠妹过好日子的美梦了。

米阿鼠从谷壳里探出头来,两颗贼亮贼亮的眼珠子,十分灵活地转动着。噢,阳光灿烂,今天是个好日子。它想,我该到外边墙根上晒晒太阳。它整个儿地从谷壳里窜了出来,使劲地抖动身子,把粘在身上的谷壳抖落干净。沿着屋角,它在谷堆上飞快地跑了起来。它从窗口的玻璃破洞钻出,然后沿着水管十分顺溜地降落在屋檐下那早已经被太阳晒得有些温暖的地板上。这是它经常跑动的路线,参加婚礼的客人,也是要走这条路线的。它想,在婚礼举行的那一天,管理仓库的人若是在窗口上放置一把带刺的杉木叶子,那么这条道路就算是给堵死了,贵客们就无法进出,婚礼也就无法举行了。它真的是有心担心,可很快它就嘲笑自己杞人忧天了。元旦刚过春节未到,上边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来检查?上边不来检查,这里就是仓鼠们的天堂。

在阳光下,米阿鼠感觉到了温暖和惬意。它开始盘算最后二十张请柬的派发问题。一月十八日是个好日子。如今,大伙儿搞个活动开个会都喜欢选带有八的日子。一月十八日,要要发嘛,又正好是星期六,双休日大家都有时间,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可还有十五天就是一月十八日了,最后这二十张请柬该派发给谁呢?一时间它还真有些为难。从一号仓、二号仓、三号仓,再到四号仓、五号仓,它想了个遍,扳着手指把熟悉的老鼠们数了三轮,实在是想不出还能发给谁了。

准备了一百张请柬。那所谓的请柬就是一张折叠的红纸。它早就在街上找人写下这么一段文字,无非是某月某日米阿鼠与田鼠妹在一号仓西角落举行婚礼和恭迎光临等字样。这些文字,都是格式化的,有人代笔了,它要操心的事情,就是把名字写上。它知道,这个要亲笔写才行。它已经写了八十张,其中,五十张发给了平时来往比较多的,三十张发给了平时没有什么交往只是见面打打招呼的。现在它实在是想不出还该写上谁的名字了。

它有些发愁。

小鼹鼠请吗?小鼹鼠有些智障,很穷,请吧,它给不起红包会让它为难;不请吧,也会让它难堪,会说我看不起它,日后见面,难免尴尬。到底请还是不请,确实有些为难。还有那个山鼠,刚进来的,见过两次,它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请。米阿鼠真的是有些烦恼。算了,等晒够了太阳,舒坦了,就去闲逛一圈,见到谁就逮谁吧。见到了,把名字填上、递过去就是了。它想,在这粮仓里自己也算是个老资格了,只要发了请柬,大伙儿应该还是会来的。

正想着,老粪桶和小粪桶来了。看到它爷俩,米阿鼠很是惊讶。你们也进来了?它想不明白。小粪桶说,米阿鼠,我们已经来了二十几天了,在五号仓呢。老粪桶笑了,很有些得意地说,那天你去求婚,我没有答应。你走了,我就悄悄跟着,这不就进来了?米阿鼠说,你这老家伙,太狡猾了!老粪桶还是笑,很狡黠地笑。不是我狡猾,是你太不地道了,进粮仓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想让我拿姑娘的婚姻大事来交换?如果我上当,那就是太傻了。

米阿鼠噎住,软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听说,你要结婚了?小粪桶爬了过来,脸上表露出一丝歉意。对不起呀,米阿鼠哥哥!

我还以为你也是嫁进来的呢。

我倒是想嫁呀,可我嫁不出去了。说到嫁,小粪桶有些愁苦,哭丧脸说,粮仓里条件好,稍微长得好点的都结婚了,长相差的,到外边也不难找到对象。我从五号仓找到二号仓,都找不着一个未婚的,我眼看就要成剩女了。

那就回粪坑里去找呀。

进了粮仓,有谁还会愿意回到粪坑去?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

甩开老粪桶父女俩,米阿鼠沿着屋檐继续溜达。它要去派发请柬。

在三號仓,它遇见了金坛老鼠。

金坛老鼠早就成了精,大伙儿公认它的智商最高。老鼠们都说,它能钻到金坛里去。金坛是什么?南方人有二次葬的习俗,大凡先人去世,最初是用棺材土葬,三年或四年之后,人们就会把坟墓挖开,把先人的骨头捡起来洗干净,烘干或晾干或擦干之后装入一个大大的瓦罐里,然后密封,然后再下葬,然后树碑立传……能够在金坛里进进出出,本事自然是很大。小说话本《三侠五义》里边说的钻天鼠、彻地鼠、穿山鼠等,也不过如此。

可半年前,金坛老鼠突然不见了。大伙都想不通。它会去哪里呢?难道还有比粮仓更好的地方?

老哥哥哟,这大半年,你是到哪里去了?米阿鼠问。

哎,别说了。见米阿鼠问起,金坛老鼠眼泪掉了出来。它告诉米阿鼠说,半年前,得知所长包老抠要把被子拿回家里去洗,它就想,所长大人很贪,家里边一定是金碧辉煌,去那里也许要比待在粮仓里惬意得多。那天下班前,它就钻到了所长折叠好的被窝里躲了起来,那天晚上它就到包老抠家里去了。

应该是好事情呀?

不好呀,兄弟!

怎么就不好了?哪个贪官家里不是富丽堂皇?办公室可以脏乱差,可家一定不会是脏乱差。米阿鼠说,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老哥哥,你别忽悠我。

你说的没错。

那不就结了?

什么结了?金坛老鼠有些不耐烦,声音也粗放了。他说干净典雅而温馨,那是他们享受的,与我无关。我去那里干什么?无非是想住得更好,吃得更欢。可他们家里,什么都收拾得妥妥帖帖,找吃的都难。

这样啊?

老弟,你知道哥哥这大半年是咋过来的吗?哥哥告诉你,这大半年,哥哥只能吃他们掉落在饭桌底下的米粒,只能到垃圾桶里啃一些碎骨头。

哎哟哟,老哥哥还真是受苦了。

这还不算苦,更苦的是他们追打我。他们放置老鼠夹、强鼠贴等,唉,幸好我聪明,每次都躲过了。那些东西,我知道我们碰不得。强鼠贴是什么?一踩上去就粘住了,越动弹粘得就越紧巴,然后那些强力胶水能够把你全身的毛发裹住,让你动弹不得,最后,只能让人拿到屋外的地面上,一脚踩死,或乱棒打死。

天呀,太可怕了!

最可恶的,是所长夫人买回了一只猫。

猫?

是的。幸好,那只猫被宠惯了,懒了,我这才活了下来。

对,如今的猫,多是躺在贵夫人的怀里撒娇。

主人不在家,猫就睡觉,猫睡觉了,我才敢出来找吃找喝。

这么说来,老哥哥真是受罪了。

天冷了,包老抠又要把被子带到粮仓,我这才有机会重回天堂。我知道,天冷了,他一定要把夏天抱回家洗的被窝带回粮仓的,他要睡午觉,所以我一直在瞄着机会。

金坛老鼠回来了,米阿鼠的请柬就又有了派发出一张的机会。自己撞到了枪口上,不逮你逮谁呀?米阿鼠趴在地上,把金坛老鼠的名字写了上去,然后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金坛老鼠瞧了瞧,就明白了一个大概。它的名望很高,每年都会收到好几张红色请柬,有粮仓里边的,也有粮仓外边的。它有些生厌。小老鼠要结婚,都喜欢把它抬出来挣面子,它有点吃不消。花自己的钱去给别人挣面子,这是多么亏损的事情。它早就想改过来,可总是奈于面子没有改。这次米阿鼠结婚,它想自己应该下决心更改了。

祝贺老弟呀。

老哥哥您一定赏光。

我是一定要去的。不过,我这样德高望重,去了那是给足了你的面子,是不?

那是的,那是的。

既然是这样,就应该是你给我红包,而不是我给你红包了。

啊?!

啊什么啊?你总不能又挣面子又挣钱吧?我总不能又赏脸又赏钱吧?我要改过来。今后谁请我,谁就得给我红包给我出场费,而不再是我给红包。有喜事,就该你打发大家,这才对嘛。你结婚,你请人家出场,你耗费了人家的时间和精力,就该给人家补偿。我不知道,为啥如今的世道却是反着来。大欢大喜的人,既赚面子又赚钱,所以,请柬就满天飞了。

这……这……?

还请我吗?

请的,请的。

你放心,我一定出席。新娘子给我点完烟,就得给我红包,不多,有个二百元就行。如果没有红包,我不进门。

哦。

老弟,你也别怪我,这大半年去了包老抠家里,我什么积蓄都没了,老哥我也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被金坛老鼠敲了一闷棍,米阿鼠心里很是不爽。本来想多逮一个多赚一点,却没有想到反而被别人算计了。请它让它白吃白喝出风头,还要倒贴二百元,这确实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情。金坛老鼠名望高,既然回来了,如果它不在婚礼现场,那自然是很掉面子的,想到这,米阿鼠心里的气很快就消了一大半。有它来,别的老鼠自然也是乐意来的,这样算来,或许自己还是赚了。

沿着屋角,继续行走。在三号仓前,它看到了守门狗来旺和抓鼠猫金芒果。来旺和金芒果是好朋友。原先那个所长在的时候,防老鼠、抓老鼠工作做得仔细,它们共同战斗捉拿耗子,成了好朋友。如今包老抠不让抓老鼠,它们也就没事做了,整日里在空地上嬉戏、玩耍。

虽然说不抓,但有时候还是要抓的,比如上边来检查的时候,也得象征性地来一次灭鼠运动。老鼠夹、强鼠贴、老鼠药、杉木叶等,就会全部上阵。但这些老鼠都不怕。能钻进来的,都是成了精的,这些都可以躲开、避开。但老鼠们忌惮猫和狗。猫是老鼠的天敌,只要金芒果认真起来,每天抓个十几只绝对没有问题。金芒果的爪子,平时收起来看不出,一旦它要抓老鼠,爪子就打开,那些尖利的趾甲足有一寸长,能将一只老鼠戳穿。粮仓里没有洞穴,只要进来,在稻谷堆上金芒果就可以把老鼠们撵得四处逃窜,抓到一个咬死一个,很可怕。至于来旺,应该是猎犬,至少是有着猎犬的基因,天生喜欢捕猎,把它留在粮仓里值更看门,本来就屈才了,而今老鼠也不让随意抓,它更是愤愤不平,而一旦让它有所发挥,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幸好,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每当上边有人来检查,包老抠总是会让金芒果和来旺把老鼠们追撵到粮仓外边躲避风头,当然每一次都会有十几只倒霉的老鼠被抓到或被咬死。包老抠对粮仓老鼠的数量会有一个很好的把握,没有一定数量的老鼠不行,老鼠多了也不行。

平日里,老鼠们跟猫跟狗倒也是相安无事。一些胆子大的,竟然还与猫与狗打起招呼来。你说险不险,好比老鼠舔猫脸,这是一句俗话。可谁能想到,老鼠舔猫脸的事情,在这粮仓里还真有。

金芒果和来旺如果能前来参加婚礼,那一定是极其荣耀的事情。它们能来,这粮仓里所有的老鼠都会来,自己再买一百张请柬也不够。对于那些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物,谁不想巴结?婚礼上,给猫大姨、狗大爷敬一杯酒,然后递上一张名片,这不就熟络了?一旦熟络了,平时再有些进贡,不就有了好的感情?一旦有了好的感情,自己就不会成为倒霉蛋了。对,只要能把金芒果和来旺邀请来,粮仓里的老鼠谁敢不来?到时候,不但来的老鼠多了,而且红包也会更大、更厚实一些。这真是一桩大好的事情。可米阿鼠跟金芒果和来旺毕竟不是很熟,只是认识而已。它小心翼翼地钻到粮仓前的草丛里,探出尖嘴,进行试探性邀请。能不能邀请到,它真的没有把握。底气不足,声音也就不响亮。它怯生生地邀请:猫大姨,狗大爷,小的一月十八日结婚,敬请二位光临。我想请猫大姨为我主持婚礼,请狗大爷为我证婚。当然我会支付你们劳务费和辛苦费的。

是米阿鼠吗?你要结婚了,好事情呀,应该祝贺啊。金芒果觉得滑稽。它与来旺对视了一下,然后就嘻嘻笑。

我准备了一些糖醋鲤鱼块和一些红烧猪肘子,专门用来孝敬二位。还有大红包,每个装上一千元,猫大姨一个,狗大爷一个。

有趣,有趣啊!来旺也觉得好玩。

这么说,就算答应了?

我们商量一下吧。说着话,来旺拉着金芒果走过一边。来旺认为应该去。参加婚礼,就可以跟更多的老鼠熟悉,今后就会有更多的进贡孝敬上来。不熟悉,谁敢给你送礼呀?都对你敬而远之呢。因为有鼠耗,包老抠与那些管理人员贪了不少,除了吃得浑身滚圆,猫和狗就没别的好处。肚子能有多大,能装得多少?吃多了肥胖,富贵病也就来了……还不如跟老鼠们混混,要一些孝敬。金芒果心里有些顾忌,它说,要是上边来检查,那也是要抓一些老鼠的,老鼠们都孝敬过了,到时候抓谁呀?怎样交差?来旺说,谁孝敬少谁孝敬不到位我们就抓谁,反正生杀大权在我们手上,这有何难?觉得这话蛮有道理,金芒果也答应了。

包老抠要养猪,要压缩偷卖粮食的数量。他认为卖粮不划算,要改变做法。这么多的稻谷卖出去,目标太大,他要压缩一大半。他说,单单是卖粮,赚得也不多,想多赚一点,那就得养猪。他的计划是每年饲养四百头生猪,每个季度一批,每批一百头。他说,猪可以公开卖,粮食不行。夜路走多了,一定会遇见鬼。

粮仓养猪,人家也会怀疑是盗用公粮啊。管理员阿甲表示担心,他认为这样反倒容易被抓了现行,因为猪圈和生猪就摆在明里。管理员阿乙也担心,他认为悄悄卖粮,神不知鬼不觉,来钱快,而且没事,都在一根藤上,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结成了一条绳。一旦这种利益共生链被打破,后果就不堪设想。可包老抠坚持。他的理由是,卖猪得钱更多。我们就这样对外说,粮仓里每年有那么多的鼠耗,满地的谷壳,那些谷壳多残留有一小半的米粒,磨成糠就是养猪的好饲料,是废物利用呢。另外,院子里,粮仓与粮仓之间有很多空地,我们就开荒,种上红薯,种上厚皮菜、包心菜,这些都是养猪的好饲料。那些小商贩,已经照顾他们两三年了,也不可能照顾一辈子。他们不能不讲道理。

一瓢米养恩,一担米养仇,这是老话。管理员阿乙本来还要说,可他见所长心意已决,也就收声了。人家是所长,更何况人家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关键是这样赚钱更多,这就最有说服力。市面上一斤猪肉多少钱,一斤稻谷多少钱,那可是好几倍的差价。何况,悄悄卖出去的糧食,要比市面上的价格低了二到三成,这样算来,差别就更大了。

俗话说,老大难,老大难,老大抓了就不难。由于包老抠的坚持,也就三五天工夫,猪圈就搭盖起来了。第一批一百头猪苗也购买回来了。在猪圈前转悠,包老抠踌躇满志,在盘算着二期工程、三期工程。一年出产四百头生猪,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一百头送给衙门里的大小老爷们,这样不但能够保官,说不定还有提升机会;一百头归自己,二百头就让阿甲、阿乙、阿丙他们几个人分了。把兄弟们照顾好,自己这个老大当得也就有模有样了。

他抠门,那是在发迹之前。二十五岁生日那天,老婆给他煎了一盘鸡蛋,很香,可没想到反被他臭骂了。盐不要钱吗?你个败家娘们。那一次,他把老婆骂哭了。邻居过来劝,尝了一点鸡蛋,盐不是正好合适吗?为什么骂老婆?我……我……我跟你们说不清楚。不用说,大伙儿都明白了。从那时开始,他就得了包老抠这个外号。

当上所长后,他就不抠了。他舍得花钱打扮自己,也舍得花钱请兄弟们吃饭、喝酒,联络感情。虽然矮墩,可他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线,看上去人很是和善而亲切。

猪苗入栏那天,他放了一串鞭炮。

听到鞭炮声,正在派发请柬的米阿鼠跑了出来,蹲在石头缝里看热闹。包老抠啊包老抠,你这是要做大的节奏啊,一根甘蔗你是想从头吃到尾呀。看着热闹,它又一次佩服果敢决绝的包老抠了。它的嘴尖,一大半露在石头缝外。它的一双眼睛,在左转着,在右转着。无意中,它的眼光与人群里包老抠的眼光碰上了。它觉得,这时候包老抠的眼睛真的是比自己的眼睛要灵活得多,甚至连金坛老鼠都无法跟他相比。自愧弗如的心理让它产生了胆怯,露在石头缝外的尖嘴赶忙缩了回来……

嗷嗷嗷嗷……小猪仔们在欢快地叫着。头天,它们吃的还是野菜,难得遇见一回精饲料。而今拌在潲水里的那些米糠,简直就像是白面粉。吃了两天,它们身上的肉色马上红润起来。

包老抠的心里也在乐呵着。米糠越多,猪长得越快,不久后,一头头二百多斤重的肥猪就能出栏……粮变肉,肉变钱,呵呵,用不了几年,自己就可以攒下几千两上万两白银,就可以到城里购买大宅子。他想他应该买一处三进宅子,还有一个厨子、两个丫头……

金芒果主持,来旺证婚,米阿鼠的婚礼立马飙升了好几个档次,成了一桩奇葩事情。奇葩的事情就得奇葩运作。它第一个要改的就是取消金坛老鼠的出场费。它找到金坛老鼠,说你爱来不来。来你没有出场费,而且还要按例随礼。金坛老鼠不信,问,你小子凭什么将来旺和金芒果邀请到位?米阿鼠说,你爱信不信。金坛老鼠跑去问。来旺说,是的,我们已经答应了。金坛老鼠说,米阿鼠没品性,你们不该去给它站台。来旺说,我们是为自己站台,有意见你可以不参加。你不来,那就是等于是不给我们面子。金坛老鼠低头说,我一定去,我哪敢不去?

第二个要改变的是不再派发请柬。发请柬多麻烦呀!一个一个地抓落实,多累呀!它贴了一张红纸,说一月十八日米阿鼠先生与田鼠妹小姐结婚,在一号仓设宴。届时金芒果主持,来旺证婚。这是一场亘古未有的婚礼,更是一次十分难得的鼠猫狗联谊大会,希望大家不要错失良机。现就有关事项通告:一是收到请柬的和没收到请柬的,全都有份。二是大家不必准备红包,从明天起,婚礼筹委会在一号仓设立售票处。前排甲等票每张五百元,中间乙等票每张三百元,后边丙等票每张二百元。全部凭票入场。

布告张贴出来,立马炸锅。虽然都在骂米阿鼠缺德贪财,可骂归骂,谁也不敢拒绝。金芒果主持,来旺证婚,谁敢不去?想想这确实也是十分难得的联谊大会,骂得最凶的,很快就变成买票最快的了。

聘请两个漂亮的老鼠小妹妹,婚礼门票在热闹地卖着。米阿鼠叫喊,耐心排队,不用急,都有份。二十五桌不够,那就摆三十桌三十五桌。不就是多摆几张桌子吗?没事没事,保证大家都能参加,一个不会少。

关系不硬的人,已经无法从粮仓里买到便宜粮食。他们没有想到,包老抠这么决绝地断了自己的财路。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他们找枪手写了举报材料,然后逐个签名、摁手印,然后递到衙里。他们揭露包老抠吃鼠耗。他们说,这是新建粮仓,洋灰浇铸,原先根本就没有老鼠,包老抠来了,就开始养鼠为患,申请核销鼠耗。他们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老鼠,真正的鼠耗与他核销的数字相比,不到三成。前两三年,包老抠总是悄悄地把那些粮食卖了出来,如今他少卖了,开始养猪了,他是在洗白赃钱。

有证据吗?

只要派一个灭鼠高手到粮仓里察看,马上就知道。

看看就能知道?

看痕迹,就能估计有多少老鼠,知道有多少老鼠,就能知道真正的鼠耗。

每年都下去检查一两次,怎么就没发现?

先前,你们派去检查的人,还没有到粮仓就被包老抠拉到酒楼里边去了,能看到什么呢?

哦,哦。

接了状纸,乔老太爷决定来一次突然袭击。

一月十八日那天下午,米阿鼠在一号仓备下酒席。在来旺的吆喝下,老鼠们拿着门票,依次排队进场。

那天下午,乔老太爷带着一班人马突然来到。听说要检查粮仓,包老抠马上打口哨把金芒果和来旺招呼回来。金芒果说,老鼠们正在一号仓,今天是米阿鼠结婚,所有的老鼠都在那里。

马上封锁出入洞口,给我一网打尽!乔老太爷果断地下达剿灭命令。

包老抠急了。所有的老鼠也就三百多只,如今都集中到了一号仓,如果让县太爷全歼了,那不就等于露馅了吗?一只老鼠一年能吃多少?这个数字,不用算盘都能算得清清楚楚。这两三年核销的鼠耗不就穿帮吗?不行,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能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通风报信,让老鼠们赶紧跑。叫谁去报信呢?看来还得是来旺。

来旺,老鼠聚会,这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不报告?包老抠把来旺叫到身边,骂道。骂完了,飞起一脚,狠狠地踹上一把。

来旺嚎叫着,躲过一旁。

快去,快去把洞口守住,快去呀,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包老抠把“立功”两个字说得很是富有玄机。

不必了!乔老太爷过来,拦住。我从城里带来了十只好猫,都是一等一的抓鼠高手。

这……这……县城来的猫,地形也不熟呀。

地形不熟?等一下你就知道熟与不熟了。

洞口被堵死,里边的老鼠,没有一只能逃离。在稻谷堆上,十只猫将一群老鼠撵得满地跑,抓到一只,咬死一只,半个多钟头,三百五十八只老鼠全部被歼灭。

就这么一点?

或许……或许,很多已经跑了。刚才……刚才……我打马哨把金芒果和来旺叫回来,老鼠可……可能产生了警觉,大……大部分跑了,剩下这些,都是一些反应……反应迟钝的。

为什么会产生警觉?

因为……因为……包老抠支支吾吾,双手颤抖,额角冒汗,说话结结巴巴。

因为是我主持,来旺证婚。金芒果走上来,大声报告。

呵呵,你们都混成一家了?

很快,到各仓收集老鼠粪便的衙役回来了,他们开始数数。老鼠拉屎,都有固定地方,都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拉屎。只要在每一堆老鼠粪便上捡上一粒新鲜的,汇总后就能测算出老鼠的密度。这能说明什么?老鼠屎遍地都是,我去给你扫一筐两筐来。包老抠见衙役对老鼠粪有兴趣,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马上就来了精神。乔老太爷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一粒新鲜粪便就是一只老鼠,八九不离十。

如果有的老鼠一次拉两粒呢?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就按两粒新鲜粪便一只老鼠来计算。

这……这……在威严的縣太爷面前,包老抠蔫了。

尾声

小粪桶不见了,老粪桶不见了,金坛老鼠不见了,过山鼠不见了……都不见了,粮仓里再也没有老鼠奔走的沙沙声,偌大的粮仓,静得像一座死城。

米阿鼠没死。猫冲进来的时候,它的尖嘴一拱,就整个儿钻到厚厚的谷壳下边去了。它一动不动地躲在深深的谷壳下边,一直等到下半夜才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

它要寻找新娘。可跑遍一号仓,它也没看到一只死老鼠。它想应该是被猫咬死然后被人拿去烧了。它想包老抠也应该是被拿下了,县太爷很快就会派一个新的所长来,这里也就没活路了。保命要紧。它决定离开,回到山脚下那一片田野去。它原本就属于那里。稻田里有农夫失落的谷穗,山上有掉落地下的栗子,还有收拾不干净的红薯、花生。颗粒归仓只是说说,谁也做不到。这些吃起来才保险。

可那个洞口已经被死死封住,没有办法离开。它感到绝望。可很快,它又觉得机会还是有的,仓门总有打开的时候。它决定把自己的窝搬到仓门附近,然后吃好、睡好,养精蓄锐,等候大门打开的那一刻……

责任编辑   梁乐欣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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