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首会晤后中美关系走向
2021-12-15雷墨
雷墨
北京时间11月16日上午(美国时间11月15日晚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了视频会晤。这是今年1月拜登就任美国总统以来,中美两国元首举行的首次正式会晤。会晤持续約3个半小时,超出预定时间。会晤结束时,已是美国时间深夜(晚12:25左右),足见拜登政府对此次会晤的重视。
如今的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为重要的双边关系,这次元首会晤世界瞩目并不令人意外。外媒普遍认为,元首会晤对中美关系起到了“托底”的作用,双方都展现了防止双边关系螺旋式下滑的意愿和能力。但鉴于现阶段双边关系的复杂程度,虽然短期内大概率走向缓和,但长期来看,中美关系的走向,还存在诸多变数。
趋于缓和
这次元首会晤,既是中美关系缓和的结果,也是接下来双边关系发展的动力。当然,双方在某些问题上的差异和分歧,也预示着未来的挑战。
关系的缓和,可以从两个时间维度来看。一个是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中美关系的走势,另一个是拜登入主白宫以后中美互动的变化。
中美关系出现明显的恶化,始于特朗普执政时期。尤其是在他执政后期,中美双边沟通的渠道几乎全部暂停,两国关系跌入建交以来的谷底。今年1月特朗普离开白宫时,中美关系某种程度上已经呈现“功能失调”的非正常状态。对于大国关系来说,这种状态是比较危险的。对比来看,目前的中美关系显然在趋于缓和。
拜登入主白宫以后,中美关系经历了从继续螺旋式下滑到止跌的过程。2月11日(中国农历除夕),习近平主席与拜登总统通电话。当时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尚未成形,对华外交还带有明显的特朗普政府时期的惯性。客观结果就是后来的中美关系继续螺旋式下滑。
从3月安克雷奇会晤,到7月的天津会晤、9月习近平与拜登通电话,10月的苏黎世会晤,再到11月的元首会晤,中美接触和沟通的频率在增加,整体上在朝着“正常”的方向演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时间段,两国在气候、经贸、军事等领域,进行了多次高层沟通。这种“功能恢复”客观呈现的,是中美关系开始回暖。
中美关系的演进路径表明,元首会晤发挥着无可替代的关键作用。视频会晤结束后,中国外交部副部长谢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在当前形势下,两国元首把舵引航对中美关系发展至关重要。这次会晤为今后一个时期中美关系发展指明了方向、注入了动力”。
当地时间11月16日上午,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在布鲁金斯学会作关于中美元首会晤的讲话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他表示,虽然此前两国领导人进行过两次电话交谈,但与这次通过视频面对面的对话,存在根本上的不同。沙利文还提到,两国关系需要领导人间持续的、经常性的互动来引领。
事实上,对于拜登政府来说,元首会晤还有着“独特”的作用。特朗普执政时期对中美关系整体氛围的“毒化”,客观上也对拜登政府的对华外交形成了“绑架”。美国某些政客认为对华接触即是“示弱”的思维逻辑,就是这种绑架的结果。
从拜登政府的角度来看,如今元首会晤已经登场,那么中美事务级的磋商也就顺理成章,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彻底被国内政治所左右。从这个意义上说,中美关系能否在重回正轨上再迈一步,今后的元首会晤将是重要的风向标。
对于这次中美元首会晤,外媒比较主流的评论是认为鲜有突破但缓解了紧张。这次会晤后,两国没有发表联合新闻公报或声明,这与人们曾经熟悉的中美互动,的确有所不同。但鉴于中美关系跌入谷底并正在经历建交以来未曾有过的重塑,两国元首正式会晤本身,就是一种突破。
虽然认知上有差异,中美关系从螺旋式下滑,走到开始缓和这一步,说明双方都在一定程度上考虑到了对方的关切,都意识到了风险管控的重要性。
关于这一点,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学者何瑞恩(Ryan Hass)的评价较为理性客观。他出席了11月16日上午沙利文在布鲁金斯学会的讲话并参与了此后的专家讨论。何瑞恩的看法是,拜登入主白宫时,中美关系已经“功能失调”,这次元首会晤是两国领导人尝试恢复某些功能的“快进”(fast forward)动作。“所以,我不认为任何一方的领导人会在最高利益或关切上让步,但双方似乎都认识到,两国关系的失控升级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挑战犹在
从元首会晤后中美各自发布的新闻稿来看,双方都认识到中美关系的重要性,表达了对发展关系的看法。但差异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中方从搞好中美关系的大局出发,但美方主要从“管控竞争”的视角着眼。也就是说,双方对中美关系未来的认识,还存在一定的“落差”。双方都列出了各自的重大和核心关切,但还在犹豫如何妥协。双方都明确了可以合作的领域,但在行动上还没有迈出更大步伐。
某种程度上说,新闻稿中反映的这些,也是目前中美关系的现实。但从近年来中美关系剧烈变化来看,双方对彼此的认知,在这个“现实”的形成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而且不可避免会影响未来两国关系的走向。
中国正在快速崛起、与美国的综合实力差距在缩小,是国际社会公认的现实。但这个现实对中美对彼此的认知存在明显差异。目前美国战略界有种较为主流的观点,即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更加自信的同时,将美国视为一个衰落中的大国;而拜登政府自信能组建联盟围堵中国,因为其认为中国崛起对周边环境造成的“负面冲击”,是可资利用的战略资产。换句话说,双方看到的都是自身的“优势”。
奥巴马政府时期的助理国务卿丹尼尔·罗素,11月14日发表在《外交事务》杂志上的文章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他写道,“如今,双方都对自身的体制优势感到自信,同时又把焦点放在对方的弱点上。每一方都致力于用威慑和胁迫而不是激励或妥协,来对对方的行为改变施加影响”。在罗素看来,目前中美对彼此以及双边关系的认知,成了一个杯中水是半空还是半满的问题。
对于中美关系从螺旋式下滑走向缓和的原因,双方的认知也存在差异。从安克雷奇上的“争锋相对”,到天津会晤期间的“对美列清单”,再到苏黎世会晤时讨论元首会晤。所以,有外媒分析称,中方有理由认为,这样的事态发展,说明中美关系的演进过程,明显体现了“中方关切”。不然,拜登政府不可能表现出完全不同于特朗普政府、更愿意积极与中方接触的心态。
但至少从公开表态来看,美方对局勢发展的解读存在一定的不同。沙利文在布鲁金斯学会介绍中美元首会晤情况时,用了大量篇幅讲过去几个月来美国做了什么,从9月的美日印澳四国峰会,到10月美国-东盟峰会,再到11月拜登访问欧洲出席G20峰会和气候峰会,以及其间美国在印太和欧洲展开的联盟外交。然后,沙利文用“高强度的竞争需要高强度的外交”作总结,最后把论述转向元首会晤。不难看出,沙利文想表达的是,中美关系走到元首会晤这一步,是拜登政府的外交在奏效。
如果认为中国的强势外交没有对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产生影响,那肯定不是事实。如果认为拜登政府的外交操作没有被中国纳入对美政策的考量中,可能也不准确。但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认知上有差异,中美关系从螺旋式下滑,走到开始缓和这一步,说明双方都在一定程度上考虑到了对方的关切,都意识到了风险管控的重要性。
当然,局势的发展还存在不确定性。目前这个阶段,认知差异最可能造成风险的是台湾问题。在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通过升级美台交流级别、对台军售等手段打台湾牌。拜登入主白宫后,不仅没有改弦易辙而且还变本加厉。所以,中方有理由认为美方的政策在从“维持现状”转向“促独”。
而中方针对台湾问题在外交和军事上做出的回应,又让美方觉得更加自信的中国,在对台政策上是否出现了变化。阿富汗慌乱撤军后出现的“美国承诺是否可靠”的疑虑,增加了拜登政府“支持台湾”的紧迫感。而这又强化了中方认为美方“促独”的认知。
所以,如果说中美关系下滑的“大螺旋”止住了,但台湾问题形成的“小螺旋”还在转动。而中美这轮围绕台湾问题较量的升级,始作俑者是美方,所以“拔掉引信”的事,还得拜登政府来做。
未来走向
从10月8日苏黎世会晤讨论中美元首会晤,到11月16日会晤成功举行,期间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日程安排上对于大国外交来说是比较紧促的,尤其考虑到目前中美矛盾、分歧如此之多。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两国都有稳定关系的紧迫感。对于中美两国来说,明年都是“政治季”,在矛盾和分歧上,双方可能都不会有多大的妥协空间。有美国学者甚至称这次元首会晤是稳定中美关系大局的“最后机会”,因为明年11月美国中期选举,几乎肯定会对中美关系造成负面影响。
在预见的未来,与中国接触时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并保持高度的战略警惕性,都将是美国对华外交的基本心态。
美国每逢选举就打中国牌是可预期的,但也不能过高估计其对白宫对华政策的影响。预判未来中美关系的走向,更值得关注的是某些“微观”层面的因素。如前文所述,中美元首会晤,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双方事务级沟通和交流的政治压力。这种解决具体问题的功能性外交,能够为稳定双边关系提供助力。正如丹尼尔·罗素所说,如果能在低级别开通真诚交流的渠道,以沟通和探讨问题而不是攻击和指责为目的,就有可能使“有管理的竞争”前景得到改善。
在这一点上,经贸和气候是可能“有所为”的领域。特朗普政府时期中美签署的第一阶段协议,即将于今年年底到期。而该协议里并没有“到期自动延续”的条款,所以,在期限到来之前,中美对彼此商品加征关税的问题如何处理,两国需要通过沟通找到解决方案。11月10日,中美在格拉斯哥气候大会上达成了“强化气候行动联合宣言”,接下来的行动也需要通过沟通来落实。
而且,接触和合作的意愿,拜登政府并非像表现出的那样风轻云淡。最近的几次地方选举失利,给民主党明年的中期选举敲响了警钟。拜登需要通过在内政、外交上得分,来拉抬民主党人的声势。而在这一点上,与中国的接触和合作是能提供助力的。正如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分析所称,拜登是在进入政治脆弱期参与中美元首会晤的,他所在乎的几乎每个国内和国际问题,都与中国有关联,比如供应链问题、气候变化以及朝鲜、伊朗问题等。
当然,上述可能的接触与合作,都会受制于美国整体的对华战略。对于中美关系,目前双方的认知差异,绝非简单的误解或误会,通过接触和交流是很难解决的。甚至可以说,在预见的未来,与中国接触时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并保持高度的战略警惕性,都将是美国对华外交的基本心态。
“中美关系好不到哪儿去,也坏不到哪儿去”的判断,已成过去时。因为这种判断的大前提,是美国通过接触把中国融入国际体系的战略思维。如今美国的战略思维,已经转向如何在国际体系里以优势地位与中国“共存”。对于美国来说,这是个全新的课题,谁也不能保证美国表现出的是更多善意。而对于中国来说,警惕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