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钢铁博物馆:高炉的背影
2021-12-15韦浩刚
文韦浩刚
在南京江北,从九龙路往北走,向东北穿进幸福路,沿途都是已经粉刷过的老小区,一路可见许多头发斑白的老人。小区的名字很整齐,“南钢一村”“南钢三村”“南钢四村”;老人们也很整齐,排排坐在花坛上闲谈,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幸福路两旁栽满了梧桐,这个季节,叶子还是泛青的,遮住了秋老虎的余威。走上几分钟,就能看见路北面的南京钢铁博物馆。
南京钢铁博物馆记录的是钢铁产业史。再往细处说,它记录的更多是1958年至今,博物馆所在的霸王山山脉上南钢集团(原南京钢铁厂)的历史。南钢的发展史足以称得上是南京的钢铁产业史。我们所看到的高楼、隧道,所见到的卫星、火箭,无不与钢铁产业的发展息息相关。这样来看,南京钢铁博物馆记录的不仅仅是产业史,它浓缩了城市发展、社会进步的故事,是不折不扣的当代文明史缩影。
扬子江畔的高炉
江北的冶金文化源远流长,棠邑(六合)先民已经会竖炉制作,鼓风送氧。在国家博物馆里,还珍藏着六合出土的东周时期的生铁丸。博物馆的解说员孙妮介绍道,她1986年进入南钢电视台担任主持人,后来在江苏省广播电视台工作到退休,如今又回到了南钢,因为她割舍不下对这里的情怀。“生铁丸就是炼出来的含碳量较高的铁材料。”孙妮解释道。尽管很早就出现了冶炼技术,但直到民国时期,我国依然没有发展出完整的冶金工业体系。十四年的抗日战争、四年的解放战争,钢铁工业更是荒芜,年产量甚至不足许多西方国家的零头。新中国成立以后,冶金工业部总结时是这样说的,“我们面临着在战争废墟上励精图治的现实。”
现实是残酷的,但可以去改变。1958年,毛泽东主席提出工业“以钢为纲”。博物馆里,周恩来总理作的《国务院关于南京钢铁厂设计任务书的批复》赫然陈列,也正是在这一年,长江北岸卸甲甸的霸王山上,迎来了一批斗志昂扬的建设人员。“我们南钢人都叫这一批老人为‘老五八’,他们在这片山路崎岖、杂草丛生的地方,喝沉淀的江水,吃着粗茶淡饭。但他们不仅扎下了根,还播下了种,建起了厂房,修起了高炉。”正如孙妮介绍的那样,隆隆的开山炮和镐凿钎挖磨平了霸王山主峰的脊梁,扁担箩筐手提肩扛,扛走了林家山和庙儿山。历史是一个很有趣的循环,这座山传说是项羽驻足的地方,却在千年后被另一群传奇覆盖。而后者是普通人的传奇,孙妮说,当时工厂的人员多是复原退伍的军人和刚刚从冶金学校毕业的学生,南钢的历史由他们开启。
在博物馆的展览墙上,一张泛黄的《新华日报》吸引了人们的眼光。1959年7月31日的头版头条上,《我省炼铁工业跨入现代化生产行列南钢第一座255立方米高炉正式生产》的标题就占去了四分之一的版面。炼铁2号高炉点火投产,熔炼的铁水汹涌倾泻,这不仅是南钢的第一炉铁水,也是江苏省第一炉铁水。当通红的铁水滚滚而出时,许多“老五八”们都流下了眼泪。这些眼泪是他们吃过的苦,也是他们感到的光荣。四个月后,炼铁1号高炉也在扬子江畔挺立,长江上空的云好像有一半是从高炉里冒出去的。
钢铁的脊梁
高炉出铁,是炼钢的第一步。在博物馆的图片展陈里,1960年2月,第一炉钢脱模的照片摆放得格外显眼。尽管是黑白色调,但观者仍能够感受到金色瀑布般的钢水,泻进钢水包被迅速浇成钢锭的情形。厂里人们的热情和厂外飘洒的白雪交织,见证了历史性的时刻。正是这样一块块6寸的钢锭,半年后变成了小轧车间里的钢材。
转身进入大厅,整张墙面上都是黑白的光影,从创业者肩抬手搬从江边运送铁矿石,到第一炉钢冶炼,再到特殊历史时期南钢停产又恢复生产,光影墙停留在1978年。光影墙下的各类展陈文物,同样停留在了1978年的轨道上。
这一年,改革的春风吹进了十里钢城,南钢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与探索。在探索中,年轻人充满了活力,就像潜藏在心底的种子遇到和煦的阳光,总会从地底冒出来一样。当时的一张照片成为南钢人心底的“精神图腾”。五个小伙子戴着安全帽,赤裸着上身,背对着镜头,望向锅炉。他们饱满的肌肉线条硬朗,就像钢铁浇筑出来的雕塑。旁边一米多高的中华质量鼎仿佛在告诉人们,就是这些人用坚强的意志铸就了南京钢铁的品质。孙妮介绍,这幅图被称为“钢铁脊梁”。
从最初挑起一筐筐石头、垒起一座座厂房的“老五八”们,到改革开放以来一批批充满能量的年轻人,他们用自己的脊梁托举着南京的钢铁脊梁。南钢新产业集团宣传干事范汝友笑着说:“现在可不能光着胳膊进厂房了,都需要整整齐齐穿戴好劳保用品才行。这是基础要求。”孙妮指着旁边炼钢炉钢花四溅的照片附和道,这些场景如今见不到了,高科技的力量正在取代传统的血肉之躯。我突然想到了幸福路上穿戴整齐坐在路边的白发老人们,或许他们就是当年照片里的人吧。尽管时间削弱了他们健硕的身材,但没有辜负他们建设祖国的赤诚之心。机械臂用更大的力度承载起南京钢铁产业更繁荣的今天。
高炉的背影
从博物馆窗口向外望去,看见的高炉最少有炼铁2号高炉十倍的容量。它们矗立在那里,在它们的背影之下是一个个更高大的身影。在博物馆的另一个展厅里,我们能够看到钢铁科技发展的洪流,与钢水涌流的速度一样势不容缓。
博物馆的展陈室里还摆放着“华龙一号”的模型。在这座中国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电站中,福清5、6号机组和防城港3、4号机组就使用了南钢生产的4600吨核电用钢。在钢铁产业科技的发展中,南钢功不可没。孙妮指着一座大桥模型,告诉我们:藏木雅鲁藏布江双线特大桥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加查县境内,屹立于桑加大峡谷藏木水电站上游库区,横跨水深达66米的雅鲁藏布江,而这座全长525.1米、代表中国乃至世界同类型桥梁建设最高水平的大桥,正是由南钢提供的钢材建成。“这是中国首座免涂装耐候铁路桥,南钢研发的钢材可以实现50年免涂装、免维修。”孙妮说,这座桥看上去的红色并非染料的颜色,而是南钢特种钢材在高原地区氧化后为大桥覆盖上的一层红色保护膜,“这种钢材是南钢进入21世纪以来科技成果的体现。”我好奇地问1968年建成的南京长江大桥是否也用了南钢的钢板。孙妮遗憾地摇了摇头,特殊的历史节点,南钢并没有为自己城市的跨江大桥提供材料,这也是南钢的遗憾。但是这份遗憾在2016年开始的南京长江大桥长达27个月的维修中得以弥补,孙妮说:“全部钢板都由南钢提供。”
南京钢铁不仅撑起了超级工程,同样铸就了大国重器。作为世界最大、钻井深度最深的海上开采平台,“蓝鲸1号”如今正在祖国的南海上开采可燃冰,其使用的高强海工板也来自南京。在陈列室里,一组组钢轨组件,一件件汽车弹簧钢,看似不起眼的它们构筑了京沪铁路的基础和重型汽车的基石。南京钢铁已然迈进了科技的前沿。这也是时代的发展痕迹。在博物馆的监控视频里,能够看到南钢原料厂、中棒厂轧线、中厚板卷厂和水厂一中心机房的景象,科技赋能让我们只看到两位工作人员正在作业。范汝友介绍道,随着国家对于碳达峰、碳中和的提倡,南钢成立了新产业投资集团,围绕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进行转型、升级,而且越来越多的技术工人也正转向新产业领域。
从南京钢铁博物馆走出来后,每个人都会对南京钢铁重新有所定义,正如不远处的高炉可能会成为背影,但它绝不会是历史的余晖,而是另一次日出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