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孝顺需“强势”

刘梦婷

一

我和母亲亲近而疏远。

在我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总是为生计奔波在外，我对母亲的最深的眷念发生在车站，送我时悲伤的眼泪，迎我时那满足的笑容。

博士毕业后，我签了一家上海的公司。母亲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同父亲一起回了老家。母亲提出过来照顾我，我也想借此机会和母亲多亲近，就同意了。可母亲却迟迟不来，反复说要来，又反复说不来。她有各种理由：“你爸不愿去，我走了，他怎么办？”或者是：“我年纪也不算太大，怎么能靠你养呢？”即便父亲非常愿意她走，我一天的工资顶她一个月的工资，母亲还是各种纠结犹豫。

行吧，不想来就不来，我都可以。我已经过了那个需要母亲怀抱的阶段，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在外奋斗的日子，要是母亲真来了，除了担心从未“独立”过的父亲，我或许也不太习惯。

事情就这么搁置了半年，期间也会偶尔提起，但都不了了之。

要不是父亲提起，我都不知道母亲跟谁提起我都会掉眼泪：“婷婷小时候，我没亲自照顾，她吃了那么多苦。虽然她工作了，可想在大城市立住脚还是很难，我不能帮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干拖她后退吧。”我实在不能理解，我现在挣得也不少，房子也买好了，再有几个月就能拿到钥匙，母亲怎么就会这样想呢？

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妈，要来就痛快点来，不来就算了，也别哭哭啼啼的，搞得我压力好大的。我也不是养不起你们，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您何苦这样呢？”母亲听完，眼眶里泪水直打转儿，好久都没联系我。

“你妈也是心疼你，你这样说多伤人心呐，赶紧跟你妈道个歉！”父亲想调和。“爸，当初我妈担心回老家县城找不到工作，我给你们三万元钱做生活费，天天电话安慰她，后来工作不是很快找到了吗？我毕业要来上海，我妈也是这样，一视频就哭，本来我很开心，浑身充满力量的，一听她哭，我就没干劲儿了，我需要的是鼓励，不是哭泣。她这样，只会增添我的心理负担。您该劝劝她！”

我也明白，母亲不来是怕给我添麻烦。我呢，真的是来不来都没关系，小时候都没在一起，长大后也没必要非得在一起。我的童年早就过去了，母亲想回去弥补，却不知我根本不需要了。且我已经步入下一阶段，该我接下生活的担子，他们安心享受生活了，我坚持让他们从外地回老家就算这个意思，就是想让他们回去过无忧无虑的安稳日子，只要他们平安健康，没啥发愁的事儿，我就放心了。再说，母亲来了，不愿一起过来的父亲咋办？我不想让他们分开，父亲比我更需要她啊！

二

见我这么想，闺蜜气得翻白眼：“你以为亲情跟你搞研究一样，一是一，二是二啊？”“我就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想过来就过来，或者平时过来旅游玩儿，住够了就回去，这是多么简单的事儿啊！”闺蜜敲了敲我的头：“我看你啊，真的是情感匮乏！”

“我觉得我并不需要她照顾，从小到大一个人生活习惯了。”闺蜜反问道：“一家人就非得是谁照顾谁吗？就不可以是彼此的依靠吗？”“可我也没不让她来啊，想来就来，可她说来，又反悔，但是心里又想来。我妈一辈子就这样，她铁定是思前想后觉得来了也真没多好，我白天都在公司，她一个人在家也无聊，这么一想，还是在家好，起码她可以找个活干，给我爸做做饭。就是这种对生活‘精打细算，犹豫纠结，所以过得很累。”我振振有词。“那是她觉得亏欠你的，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又总是报喜不报忧。”“完全没必要啊，我从不觉得谁亏欠我，可能是我从小就没拥有过，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这份需要。我也根本没觉得我有忧，所以真的没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怪。”

闺蜜正色道：“可是情感是她的，亏欠是她的。虽然当年是迫于生计，但她自己心里存了千万分歉意，她肯定能感觉出你和她之间的那种奇妙的隔阂，她没有安全感了，心酸却又不知道拿你怎么办，自然就变得犹疑多泪。再说了，你天天表现得无所不能，什么都能解决，根本就不需要她，她一点价值感都没有，怎么能安心去你那里？但只要你坚定地跟她说，妈，我非常需要你，你一定要来。我保证她就不纠结了，说不定连带你爸也给劝去了。”“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说。”闺蜜瞪了我一眼：“你就死鸭子嘴硬吧。等哪一天你像我这样就满意了。”闺蜜的事情，我是很清楚的。

当初，她在城市里立足后，想将已经年迈的奶奶接过来照顾。但奶奶说什么都不同意，闺蜜心知奶奶是怕给她添麻烦，便没有坚持。可谁知，没过多久，奶奶在赶集的路上被小轿车的门给碰倒了，摔一跤人就没了。“要是我当时坚持让奶奶过来，奶奶也就不会出现意外，说不定还能好好过个二三十年呢！”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闺蜜还是过不去这个坎，“那时候，我已经独立，偏偏我什么都能自己解决，让奶奶找不到她在我身边的价值，也让她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要是我能够让奶奶知道，她不是我的负担，不会给我添麻烦，相反，是我需要她，从精神到生活上都需要她，让她必须来就好了。婷婷，别再模棱两可了，等失去后再怎么追悔，都不会回去了。”

三

我心有所动，但开口很难。

直到有一天，母亲因为低血压晕倒了。我才发现，我所谓的坚强，其实很脆弱。虽然虚惊一场，但我还是后怕。母亲血压低我是知道的，我给她买了量压计，但母亲从来不肯用，说自己没事。我要带她全身体检，她说什么也不肯去，我以为她是怕花钱，结果免费体检机会她也不愿去。直到这次暈倒，我才知道，她一直都在怕，怕她身上的三病两痛，怕给她独生女带来麻烦。一生刚强如母亲，为了我脆弱如斯。

我硬是带着母亲进行了全身体检，还好，除了低血压和轻微胃炎，母亲身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出院后，我要带她到上海，她还在纠结。我忍了又忍才没说出之前那样的话：“妈，你必须跟我去上海。房子很快就要装修了，我工作忙，你得帮忙盯着;而且我最近接了个加速项目，这是我第一次挑大梁，关系着我未来职业发展前景，你来了可以帮我解决好多生活问题呢。”边说我边撩刘海给她看我的发际线，“掉完了小辉（男朋友）可就不要我了”。母亲松口后，我又用同样的方法搞定了父亲：“爸，你一定得跟我去上海，我们一家人肯定是要在一起的，这事儿没商量。”

新生活就这样展开了，父亲做了保安，母亲在家照顾我俩。每天早晨，母亲为我做好早餐和打包好要带到公司的午餐，就匆匆下楼帮我排队坐公交。自从父母过来后，我工作日早晨至少能多睡20分钟、回家后有人说说话了，再也不用操心每天吃什么，牛奶是热好的，水果是切好放上小叉子的，一切家务都不用干了，甚至都不用自己吹干头发了……

突然想起闺蜜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一个女汉子生来就是女汉子。我发现，跟父母一起生活后，我产生了那种婴儿般的眷恋感，言语中自然而言就带了撒娇的意味。组里一个较好的同事觉得很奇怪：“最近你怎么变温和这么多？”是的，以前如果谁出现错误，我一定全程板着脸教训，遇见不一样的意见了，也总是会很强势地要求按我的想法来。也许，是亲情潜移默化滋润了我，去掉了我身上的焦躁和傲气。

父亲之前担心不适应大城市生活，会将自己闲置在家靠我一个人养负担太大，说什么都不肯来上海，可现在，他比谁都适应，每天都乐呵呵的。母亲忙着照顾我们父女俩，偶尔去跳跳广场舞，加上我闲时带他们旅旅游，日子充实美好，再也没哭过。

一天我挽着父亲和母亲的手到公园散步，天上星星点点，晚风轻拂，我就那么意识到，一家人在一起是那么温情美好。我很庆幸，我用“强势”孝顺增强了母亲内心的安全感，换来了父亲的舒适安宁和我们一家人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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