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孩子的眼光打量世界
2021-12-13闫红
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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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岁那年,搬到父亲所在报社的家属院。我家在巷子里靠西边,东边的院子空着,长满了草,夏天会开出花朵,有风没风都轻轻摇动。我经常一个人溜进去唱歌,跳自己编的舞蹈,像个原始人,体会那没有章法的快乐。
空院子最东边住着王叔一家。王叔是副刊编辑,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在20世纪80年代初算得上高学历。有几回,我在我爸办公室里写作业,王叔闲闲地走进来,丢过来一本《诗歌月刊》或是别的什么,上面往往是他的新作,让我心气极高的老爸也为之叹服。
对于王叔,我本能地有一种距离感,远远看见了心里会犯难,不知道该不该像对别的叔叔伯伯那样打一声招呼。我隐隐感到,他看不上这些俗世规矩。
这种状况到我十四岁那年被打破。那年我读初二,学习成绩一般,唯有作文写得还行,青年节前,班主任嘱我写首诗在学校的庆祝活动上朗诵,我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写了出来。
我爸认为这是一首佳作,他拿着这首诗来到王叔家听听王叔的意见,王叔看完后,说:“不错,不错。”
这让我爸更加兴奋,说王秋生向来眼高于顶,能说两个“不错”,那一定是真不错。又过了几天,我爸说,王叔让我把那首诗誊抄给他,可以在副刊上登一下。那是我发表的处女作。无疑,我写作的熱情提高了,开始在闲暇时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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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写了一篇表达对于三十岁的向往的文章。在我十四岁的时候,觉得三十岁的女人已经饱经沧桑,只是那沧桑是美丽的,因此让我向往。
我爸作为第一读者读完,完全找不到北,只好又拿给王叔看。在我爸回来之前,我心里一直是忐忑的,我想他会怎么说呢,矫情?无病呻吟?大人不会懂这种感受,何况我自己也觉得,我有意无意地将某种情绪放大了。
我爸很快就回来了,让我跟他一块儿去王叔家。王叔说我的文字里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怀”,又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让我拿回去看,其中有两本是三毛的,还有一本是都德的《磨坊文札》。
我再大一点时,王叔又交给我两本书,一本是《异端的权利》,一本是《人类群星闪耀时》,作者是被誉为“历史上最好的传记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有时,他也会把最新的《读书》给我看。
像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我的阅读和写作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状态,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那些不易说出口的心事、言过其实的情绪,以及突兀得不合乎语法的表达,王叔都能看出好处来。有的,他还会拿去发在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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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王叔还有一种读书人的慷慨,经常把自己才买的书借给我看。我最初看到《文化苦旅》便是在他这里。
有时,王叔也不是很认真地荐书,但三言两语就能让我有种领悟。比如他说杜甫好,我原本是喜欢王维和李白更多一点的,对于杜甫,只知道《石壕吏》这首长诗,但王叔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随口一念,我也顿感惊心。后来我又将杜甫许多诗句读进了心里,到现在,他都是我最爱的诗人。
王叔也跟我说鲁迅好,我曾经有口无心地背下来的句子,被他念出了奇妙的质感,我再去看鲁迅的文字,果然如香菱学诗所形容的,仿佛舌尖上有个几千斤重的橄榄。有一段时间,我读鲁迅读得如醉如痴。感谢王叔,让我早早感受到那种美。
回首我一路走来的写作之路,我发现最畅快的写作,在于不加包装和修饰的情感抒发,最打动人心的文字来源于那一个个真实的感受。我最喜欢的文字,语言是朴实的,叙述是平静的,波澜不惊却又一鸣惊人。
现在孩子从小接受的作文训练,让他们会不自觉地有一些框框架架。在这种时候,若是有个人能帮你打破那些束缚,让你自由地感受和写作,那么你就会知道,怎样的文章是好的,以及怎样写出好文章。所以,孩子们,不被束缚、不受约束,先拿起笔去自由地写。只要你想写,就一定能写出来。
(作者系《新安晚报》编辑,专栏作家。)
编辑 乔可可 152518891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