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与静默,都是热爱的方式
2021-12-12周雪松
周雪松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一切都跟我们现在看到的不大一样。比如说:树木。
那时候的树是能够自如行走的。它们用粗短的树根支撑起庞大的树干和更加庞大的树冠,在荒凉的大地上缓慢而笨拙地走动。那个时候世界刚刚形成不久,大地常常会毫无预兆地震颤起来,火热的砾石像活物一样弹跳着向四面八方滚动,到处都是深达地心的幽深裂缝,还时不时往外喷出滚烫的蒸汽,像是熔岩中游动着一大群鲸。
与地面的炙热相比,天气又是冰冷的,天空中常常阴云密布,旋风忽来,将大片热乎乎的湿雾卷走,雾气还未散开,就凝成了巴掌大的雪片,纷纷扬扬地在空中乱舞。由于热气的阻隔,雪总是在接近地面的时候被热气重又熏蒸成水雾,永远都落不下来。
那时候地上并没有多少泥土,树更多地依靠阳光生长,每天它们都撑开枝叶深密的树冠迎向天空,尽可能多地攫取飘飘扬扬的光线,将其小心地储存在自己坚厚的树皮之下,然后树的每一寸枝条每一片叶子就都有了鲜活的能量。它们急切地舒展开来,在茫茫白雾中搜索更多的阳光,就像从成堆的鱼眼珠中挑出一粒珍珠那样不辞劳苦。
在雾气和阴霾太过浓重影响吸纳日光时,树就会从破碎的岩层中抽出根须,动身去另外一个地方。树木们总是成群地行进,一棵孤独的树不需要跟同伴分享阳光,但常常会不小心卡到地裂里动弹不得,这时候如果没有高大的同伴帮忙,靠自己短小的须根是无法脱困的,最后就会被地底蹿出的热气熏成木炭。如果一直见不到阳光,树就会慢慢死去,脱水变干,再过上很多年,干掉的树就会变成石头,永远不会腐烂。
所以那时, 人们常常会见到一大片森林摇摇摆摆地远远走来。跟着树林走是件美事,显而易见的好处是不缺柴火烧。運气好的时候,还能捡到树上滚落的鸟窝,里面是满满一窝鸟蛋,松鼠藏在树洞里准备过冬的坚果就更不用说了。于是当树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人们就像蜜蜂一样开始忙碌,他们纷纷爬上树搜寻鸟蛋,有的人则干脆在高高的树杈上筑起树屋,让树成为能够走动的私家城堡,带着他们长途跋涉。
就这样,树木追随着阳光,而人们追随着森林四处漫游,年复一年。不知过了多久,大地冷却下来,幽深的地裂合拢了,不再喷出热气, 土地变得适合耕种,人们来到宽阔地带居住,建造房屋,修筑道路,点起篝火以照亮茫茫黑夜……林木被成片地砍倒。对人们而言,森林就像一座送上门来的宝藏。对此,树倒是并没有多少怨言,在它们看来,人类就像是一群过于活泼的猴子,尽管有些讨厌,但比起追寻阳光,什么样的困扰都不是问题。
然而巨变来到,连绵的大雪从天上落下,严冬成了这块土地上恒久的帝王,无边的冰雪覆盖了原野,草叶和花朵的种子都退缩到岩缝中瑟瑟发抖。天空中厚厚的阴霾隔开了日光,仿佛光线都因为畏寒逃逸而去。只有树仍在艰难地行走,它们每到一处都只作短暂停留,竭尽所能搜集每一丝暗淡的光线,但仍远远不够。没有足够的阳光,连树心都冻结起来,成片的树木倒下死去。
这是最艰难的时候,人们躲藏在深深的地洞里,守着储藏起来的粮食和火种度日。每一次他们将头探出地窖,看见的只是茫茫冻原上蹒跚走动的森林和无边的风雪。由于见到最多的东西就是冰雪,人们就用冰来命名这段漫长的时期,每过一年,就在岩洞壁上用白垩画下一段短短的线条用以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