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2021-12-10
叔把我架在脖子上,用双手掌着我的双腿,他让我用双手抱着他的头,免得后仰。他说:“没想到你这么重!”
那时,我大约四五岁吧。应该有三四十斤重,抱着一个几十斤的孩子走好几里路,叔累,是可想而知的。
在叔的脖子上我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一泡尿直接从脖子灌进他的后背。那时我穿的是开裤裆,这泡尿屙得痛快、彻底,以致他忍无可忍,一侧身,迅速把我从脖颈上卸下来,一面轻轻地责怪,一面找废纸擦脖子和身上的尿液。
太阳落山了,暮色联合炊烟笼罩了江汉平原。我们二十几个人组成娶亲队伍,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早已经偃旗息鼓。
时间是七十年代初期,那时候没有汽车,娶亲都是要靠双腿走的。要命的是,我们前面还要过一条几百米宽的叫汉水的大河。
这是一支给堂兄双五娶亲的队伍。新娘友珍姐是我妈妈的侄女,加上这桩婚姻是我妈撮合的,作为“贵客”,几岁的我去凑热闹理所当然。我家在汉川沉湖,妈妈的娘家在沔阳大福,两地相距十多里,当中还隔着一条叫汉江的河。那时候汉江上还没有修桥,过往都必须经过一个叫肖市的渡口。
看着路途遥远,本来妈妈的娘家出亲早,但是二十几人的娶亲队伍,一路上会敲锣打鼓、放鞭炮,拖拖拉拉,走走停停,还没有走到河边,天就黑了。这下领头的叔说:“我们要加快速度,天一黑,渡船就会停渡,我们就过不了河了。”大家这才紧张起来,新娘子也不扭扭捏捏了。
等赶到渡口,渡船已经停渡了,船也停到了对岸。
我们这群人就隔着河喊:“哎!老师傅,我们要过河哟!”“老师傅——我们要过河!”
隔了好一会儿,对面传来一声:“时间太晚了,渡船停渡了,明天再来吧!”
“不行呀!老师傅——我们是娶亲的队伍,新郎新娘还要赶着去拜堂呢!”
“可是,晚上摆渡,太危险了!”
“我们知道危险!您看,我们几十人,在这边哪里有去处呀,您帮个忙吧!”“我们是办好事,您就破个例呗!”
“好,看在你們办好事的份上,我就冒一次险,等着啊!”隔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回话。
我们焦急等待中,河面上影影绰绰地看到了船的样子,渐渐听到了船桨划水的声音。等船靠了岸,艄公说:“结婚是大事,恭喜!恭喜!要不是你们办喜事,我是不会冒险夜晚开渡的。”
叔马上接过话头:“万分感谢!感谢老人家!”并递出一根“圆球”牌香烟。
“我不抽烟,别客气!”
“这是喜烟。是个心意,您不抽也拿着。”
艄公拗不过叔的热情,接过烟,顺手夹在耳朵上:“你们人多,要听我指挥,慢慢上船,河宽水深,我这渡船又小,大家在船上不要乱动,避免翻船!”
我们连忙答应。
我们一群人,在艄公的安排下有序地上船。
船到河心,大家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河水冷且深,又是夜渡,谁都压抑着下午的喜庆,谁的心都像被什么向上提着……
等船靠岸了,腿站在了陆地上,大家才松懈下来,忙不迭地向渡船师傅道谢。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师傅打起精神,开始重新准备。叔重新集合整理散漫的队伍,大家又吹吹打打地向目的地进发,因为过了河,家就不远了……
提起汉江上的渡口,我眼前总会浮现上世纪七十年代这娶亲的一幕。
汉江上有许多像肖市这样的渡口。沔阳和汉川大部分接壤地以汉江为界。那时候,汉江上没有桥,这些渡口都是沔阳和汉川来往的必经之路。我知道的周边渡口就有魏夹渡口、杜公渡口、肖市渡口。这其中,肖市渡口我最为熟悉。记得小时候每年暑假或者寒假,妈妈都会送我去沔阳大福的姥姥家去玩一段时间,从肖市过河,是最近的一条路。
记忆中读初中后再没有去过姥姥家了,一是妈妈最亲的人——我的舅伯——去世了;另外就是在仙桃工作的表哥,卖掉了在大福的房子,举家迁到了仙桃市。我再也没有机会,过肖市渡口去沔阳大福了。
我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宜昌,早期交通不便,回老家需要先乘车至仙桃,在魏夹过渡,然后再坐“麻木车”回家。
十年前,天门、沔阳、汉川交界的汉江上修了一座江汉大桥。三地来往不再需要过渡了。开车过江汉大桥来往三地都非常方便。
去年,孝洪高速公路通车,孝洪高速和汉宜高速也有连接口。这条高速要跨过汉江,听弟弟说,跨过的地方就是我小时候去姥姥家经常要过的肖市渡口。
去年年底回家,我在弟弟的指引下,专门开车来到这座公路桥下,不错,这一带就是我小时候十分熟悉的肖市渡口。但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痕迹了。
弟弟说,其实小时候虽然交通不便,去姥姥家,坐渡船过河还是蛮有趣的。以后的孩子,谁还会记得,汉江上曾经有过一些不可或缺的渡口呢?
仔细咀嚼弟弟的话,在冷风浸润的汉江河边,我只觉得,这个冬天,我真的很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