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红榜黑榜”思想对中国共产党百年典型报道政策的影响
2021-12-07王仕勇贾浩伟
王仕勇 贾浩伟
典型报道是极具中国特色的一种新闻报道形式。它一般是指对某一典型人物或事件进行全面而系统的报道,以实现指导一般、带动全局的作用。中国共产党典型报道政策及实践的产生背景、发展走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国新闻事业的特点,代表着中国特色的新闻实践和运作理念,是窥探中国共产党新闻理论核心问题的切入口[1]。
纵向梳理百年中国共产党典型报道的源头和嬗变规律,可以发现党早期的典型报道政策深受列宁新闻思想的影响。在列宁所提出的报刊应设立“红榜黑榜”的思想影响下,党的典型报道政策的变迁历程大概划分为四个阶段:1921年建党之初到“文革”前的“政治典型”期、1966年起十年“文革”的“媒体造神”期、1978年改革开放后的“拨乱反正”期以及21世纪以来的“平民榜样”期。在百年演变过程中,典型报道的报道理念与方式不断改进,典型人物和事件层出不穷,并总体上呈现出一个由“造神”到“写人”的跨越。作为一种特殊新闻形式的典型报道,它的变化一定程度上是中国社会变迁的一种事实性缩影。
一、溯源:党的典型报道政策源自列宁“红榜黑榜”思想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取得胜利,建立起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成为我国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过程中学习的榜样。在“以俄为师”的理念指引下,苏联的发展经验对我国具有极强的指导作用,列宁的新闻思想也成为我国创办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向导。列宁提倡将“榜样的力量”和“黑榜”作为激励先进、鞭策落后的主要手段[2]。在共产党人的号召下,新闻界开始广泛学习苏联的报刊方式和理念,其中就包含着列宁“红榜黑榜”思想。1921年建党早期,周恩来、刘少奇以及当时诸多新闻从业人员皆曾前往苏联进行实地考察学习,回国后指导我国的无产阶级新闻事业[3]。由此观之,党的典型报道政策源自苏联有坚实的历史依据[4]。
(一)从“榜样的力量”到“正面宣传为主”
列宁作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缔造者之一,继承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并结合苏联实际,重视榜样模范的激励和导向作用,极大地拓展了马克思关于“榜样”的论述。在苏联革命和建设过程中,列宁通过撰写《怎样组织竞赛》《苏维埃政权的当前任务》等文章,号召通过具体形象的“榜样”事迹来进行对群众的宣传教育,并感染武装群众。他曾表示:榜样的作用大于任何宣言或会议[5],榜样应成为创建社会主义的“辅导者、教师和促进者”[6]204,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此外,列宁对喀山铁路职工的星期六义务劳动予以充分肯定,称赞这是“伟大的创举”[7],并提出以参加星期六义务劳动的党员为榜样,呼吁广大民众进行效仿。在《关于起义的战斗协议》一文中,列宁希望“群众中产生出群众的英雄主义”,为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认清“现在英雄主义表现在广场上”[8],英雄正是领导人民群众反抗压迫者的榜样。列宁还通过创办《火星报》《前进报》等报刊,来对各大“榜样”进行宣传,并将其比作“灯塔和火炬”,来帮助群众坚定信仰、树立信心。在认清无产阶级斗争的漫长性后,列宁指出报刊应将教育群众作为重要任务之一,而实现教育群众的有效途径就是动用“榜样的力量”[6]602,通过榜样的示范效应来凝聚人心,扩大无产阶级队伍,抵抗反动势力的威胁[9]。
在列宁这一新闻思想的影响下,党的历代领导人皆对“榜样文化”予以继承发展,并结合我国实际,逐渐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正面宣传为主”的报道方针[10],在塑造典型和引导舆论等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延安时期,毛泽东提倡开展典型报道,他指出:“中央,各级党委,凡是出版报纸的地方,都要把办报看成大事。”[11]报刊要通过宣传典型来激励人心,并将宣传典型提升到与党的革命前途相关联的高度,并通过整风运动将这一报道形式发扬,这为“正面宣传为主”方针形成奠定了基础[12]。建党以来,党指出新闻“不能总以暴露为主”,要实行表扬,为人民和社会主义现代化服务[13]。1959年,江西省委宣传部发表《提高报道质量的三个环节》一文,提出了要在报纸上进行表扬和批评,并且表扬先进应占据主要内容,这是我国国内首次提出“表扬为主”的说法。1981年1月,在《中共中央关于当前报刊新闻广播宣传方针的决定》中强调媒体要正确处理表扬和批评的关系,坚持以表扬为主。同年,中共中央宣传部新闻局在县报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县报要以表扬为主,以极大的注意力宣传现代化建设中涌现的英雄人物,号召人们学习他们的革命精神和高贵品质。”[14]1989年11月,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李瑞环在全国新闻工作研讨班上做了题为《坚持正面宣传为主的方针》的讲话,这是国内首次将正面宣传为主作为方针提出,并对其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论述。李瑞环将正面宣传为主视为社会主义新闻事业必须遵循的方针,通过正面宣传来反映主流思想和价值观,来实现激励群众和稳定舆情的目标。此后党的新闻工作皆坚持正面宣传为主,实现“扬正控负”的宣传效果。江泽民在《努力开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新局面》的讲话中也指出:“全国的报刊、通讯社、电台、电视台、出版社,都要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注意把好关,加强正面教育、正面引导,增强广大干部群众明辨是非的能力。”[15]
21世纪以来,坚持正确舆论导向的重要性与必要性愈发凸显,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就“正面宣传为主”发表重要讲话。在2013年8月19日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和2016年2月19日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都明确了坚持正面宣传为主、实现团结稳定,是党的舆论和宣传工作必须贯彻的重要方针。在2018年4月20日全国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加强网上正面宣传,旗帜鲜明坚持正确政治方向、舆论导向、价值取向,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党的十九大精神团结、凝聚亿万网民”[16]。党的新闻媒体要激浊扬清、惩恶扬善,并将“正面宣传为主”的方针扩展至网络媒体领域,新闻媒体要宣传正面典型,引领社会风尚,成为党和人民的思想基石。
(二)从“登上黑榜”到“批评性报道”
列宁除了通过倡导“榜样的力量”实现舆论引导,还提出了重要的“黑榜”理论。十月革命后,为配合当时苏俄所推行的战时共产主义政策,通过开展社会主义竞赛来提高社会生产,列宁撰写了《苏维埃政权的当前任务》一文,批评当时的苏联报刊过多刊载政治琐事,而忽视了报刊的教育功能[17]。为改变这一现状,列宁呼吁各大报刊应对经济社会中的缺点无情揭露,惩戒落后者,教育群众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使报刊真正成为“劳动公社的报刊”。在1918年到1921年的时间里,除了利用报刊进行榜样宣传,列宁还提出让不服从国家整顿的企业或社区“登上黑榜”,并对这些违规企业采用特别的方法进行整顿治理[18],使报刊真正成为揭露和鞭策落后者的工具,以此来从反面教育群众和组织群众[19]。列宁在1918年发表的《论我们报纸的性质》一文中指出部分企业或社区是落后的典型,报刊要充分发挥监督批评作用,对这种投机取巧和无秩序的现象予以无情揭露,使其登上黑榜[6]177。联共(布)第八次代表大会通过的党纲中也再次强调:党的报刊要将揭露落后、批评错误作为重要任务之一。列宁不仅要求报刊设立“黑榜”,惩戒落后,还要求将党的报刊创办成群众自我监督和教育的工具,并率先垂范,亲自在报刊上开展批评和揭露活动,以此推动社会进步。
受列宁报刊“黑榜”思想的影响,中国共产党自创办自己的报刊以来,批评性报道就成为其新闻事业中一种重要的报道方式。与列宁设立“黑榜”的目的相同,党通过在报刊上刊发批评性报道来揭露问题,教育广大党员和群众,推进工作的进行[20]。早在1930年左右的中央苏区的报刊上,批评性报道就已经出现。1931年《红色中华》的发刊词指出:报刊要勇于纠正过去及现行社会建设中的错误,通过自我批评来找出问题所在,以更好的报道苏区实际工作。时任中共中央常委兼宣传部部长和党报委员会书记的张闻天于1933年12月1日发表《关于我们的报纸》一文,明确强调要以列宁的新闻思想为导向,对党报的性质、功能与效用进行论证,指出报刊要为政府中心工作服务,揭发现实工作中暴露的问题和缺点,打击一切损害革命利益的行为。新中国成立后,为进一步改进报刊工作,时任新闻总署署长、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的胡乔木在第一次全国新闻工作会议上提出了三点要求:联系实际、联系群众、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1950年4月19日,《中共中央关于在报纸刊物上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决定》要求报刊对社会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与错误公开批评,并将报刊的批评报道上升到治国理政的高度[21]。1954年,毛泽东在一次讲话中强调:报纸要开展尖锐且诚恳的批评[22]。后党中央又在《关于改进报纸工作的决议》中指出,各级党委要将报纸是否充分开展批评作为衡量报纸党性的重要标准。实行改革开放以后,邓小平同样重视报刊的舆论监督作用,并强调“批评的武器一定不能丢”[23]。为了改进工作,邓小平指出报刊批评应有头有尾,利用好典型事例,不夸大批判。不同于西方的“揭丑式报道”,党的批评性报道目的是改进工作,利用负面典型来引以为戒,唯有如此,批评报道才有力量。江泽民将批评性报道的要求进一步完善,指出报刊上的批评和揭露不是“搞坏搞臭”,而是解决问题、克服缺点的重要手段。此外,为提高报道质量和报纸威信,江泽民强调报刊在刊发批评性报道后要持续跟进,要及时呈现问题的处理结果[24]。
进入21世纪以来,媒介技术发展突飞猛进,舆论成为业界的一个显性话题,舆论引导和监督的重要性也愈发凸显。中共中央于2005年颁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舆论监督工作的意见》,明确指出党和政府支持新闻媒体采访活动,各地方部门不得隐瞒干涉舆论,对于媒体的批评性报道要勇于接受并积极处理。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2月19日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舆论监督和正面宣传是统一的。”[25]批评性报道与正面宣传是对立统一的关系,正面宣传为主并非不讲负面[26]。各新闻媒体机构要发扬激浊扬清、针砭时弊的精神,要对社会丑恶现象予以公开、公正且客观的揭露,直面问题所在,为解除批评性报道的“污名化”作出极大贡献。
二、嬗变:百年中国共产党典型报道政策的演进规律
曾任新华通讯社社长的穆青曾指出:好的典型报道是时代主题的记录者[27]。纵观百年中国共产党不同时期的典型报道可以发现,报道的主题、理念与当时的政策与时代精神高度一致。受百年来不同时期的政治议题、价值取向、社会背景等因素的影响,典型报道的理念、方式、体裁以及人物刻画与语言文风等方面均实现重大变迁[28],可以说建党百年以来的典型报道都极具时代特色。
(一)报道理念:从“宣传灌输”到“价值引领”
在列宁“红榜黑榜”思想的影响下,我国的典型报道得到发展。从建党到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工农阶级真正成为国家主人,此时的典型报道与时代背景相结合,热衷于塑造“政治典型”,并通过宣传灌输的方式让受众效仿。此时涌现的诸多典型人物,如“铁人”王进喜、“毛主席的好战士”雷锋、“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等,榜样人物家喻户晓,教育了几代人,也标志着党的典型报道进入了第一个鼎盛时期。这一阶段的典型报道中的典型,皆被视为“理想化身”“道德圣人”,代表当时新中国的时代特征,塑造了一代人的精神风貌。但也必须承认的是,这时的典型报道政治宣传意味浓厚,缺乏必要的新闻属性。媒体在刊发典型报道时,典型本身已被歌颂成为某一领域的圣人,且调子越吹越高[29]。这种灌输说教式的报道理念违背了新闻传播规律。1978年我国实行改革开放以后,典型报道才渐趋理性。此时根据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新闻界成功塑造了“科技英模”罗健夫、“企业家英模”马胜利、“干部英模”孔繁森等典范,极大地促进了我国的精神文明建设。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后,我国的典型报道也出现诸多创新,典型人物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模板。随着现代化建设的开展,我国新闻界逐渐树立起“信息沟通”的观念,在服务党和政府的中心工作,传递主流声音的同时,愈发重视新闻传播的基本规律。此时典型报道的报道理念开始重在实现对民众的价值引领,典型人物凸显时代元素,“感动”二字成为其共有特征。最具代表性的当属中央电视台从2002年起开播的《感动中国》系列节目。典范人物皆来自全国范围内的评选,且该节目的制作方式和特色对我国典型报道的改进意义重大。国内主流媒体和市场化媒体皆争相报道,成功塑造了钟南山、袁隆平、叶欣等典范。此外,新华社推出的《感动中国——共和国100人物志》、中央电视台的《中华英模》、中宣部推出的“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等节目或活动,都对后来我国的典型报道创新颇具启发。
(二)报道手法:从“平铺直叙”到“纵横交错”
我国早期的典型报道结构较为单一,多采用纵向叙事或横向比照,整体的报道手法不外乎“事迹叙述+高度评价”,模式化和公式化现象严重。例如,《人民日报》于1950年3月1日刊发一篇典型报道,题为《共产党的好儿女——赵桂兰》,该报道沿用单一的手法模式,高度歌颂赵桂兰舍己为人、舍小家顾大家的精神,且说教意味浓厚。此时的典型报道在报道前就已有明确的意图,多为“解读英雄”,用典型事迹验证所“赋予精神”,主题先行结构明显。改革开放以后,为了适应新的市场环境和受众需求,典型报道的手法和结构开始有所创新,出现了分镜头报道、跨时空叙事等新方法,力图通过手法创新来吸引受众,实现良好的传播效果。例如,获得1997年中国新闻奖特等奖的《北京有个李素丽——21路公共汽车跟车记》这篇典型报道就借助多个特写镜头来全面展示李素丽的典范事迹,报道结构新颖,手法多元,引人入胜。
2000年以后,伴随着媒体技术的更新迭代和互联网的快速普及,典型报道的手法实现了更多的创新。此时借助电视和网络媒体,运用大量同期声、实拍画面和特效制作等新方法,将典型人物塑造得更为全面立体。例如,曾荣获“改革先锋”“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道德模范”等称号的钟南山院士,媒体在报道其事迹时,运用纵向对比的手法,将2003年的非典和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中钟南山的贡献联合起来进行表述。钟南山院士在每一次突发重大传染病暴发之际都挺身而出、逆向而行,为抗击疫情做出出色贡献。通过各大媒体全方位的事迹报道,通过纪录片等新形式,钟南山院士已被成功塑造为我国公共卫生事件应急体系建设的重要推动者,成为无数人心中的榜样和楷模。
(三)报道体裁:从“消息通讯”到“人物榜单”
典型报道发展初期,受当时整体媒介环境的制约,体裁多为消息或通讯,这时的典型报道篇幅较长,同样也有宣传意味浓厚的缺点。我国在文艺界实行“双百”方针以来,也出现一些歌颂英雄人物的影视作品,例如电影《雷锋》、电视剧《铁人王进喜》等,这些作品同样起到了教育群众和进行社会规训的效用,所以亦可视为典型报道的一种。“文革”期间,政治宣传型的典型报道达到巅峰,诸多报刊媒体利用消息、通讯、号外等报道体裁进行典范宣传,以扩大政治影响力。改革开放后,我国典型报道开始了体裁方面的创新,此时开始注重典型报道的“纪实性”“新闻性”,力求真实还原典范事件的本质。
2000年以来我国典型报道的体裁开始兴起设立“人物榜单”的风潮。进入21世纪以后,媒介环境变迁,受众素质提高,传统的说教式的报道日渐式微,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30]。为改变这一“供需矛盾”,报纸和杂志纷纷开创“人物榜单”,通过民众评选、角度多元的新方式,来立体展现各个领域中的典范人物;电视媒体开始创新节目形式,力图将典型报道与立体化的节目内容相结合,成为新时期典型报道的“主力军”。例如中央电视台开办新的节目《中国经济年度人物》和《感动中国》,将展现典型人物的节目打造成社会道德的“新标尺”,希望在浮躁的社会里,实现传统道德价值的回归。以《感动中国》节目为例,它开创了我国“史志性人物片”的节目定位。该节目每年在全国范围内评选十大感动人物,且这些人物多为平凡的普通人,皆由于自身平凡却又伟大的事迹而入选。如此“平民化”的典型报道,可以更好地影响人、教育人。作为一种典型报道的创新,以《感动中国》为代表的纪实性纪录片在报道典范事件时侧重于人物与行业的联系,同时借助电视这一媒介的“纪实性”特征,用动态化的新闻思维来对典范人物进行跟踪式的报道,并配合着现场调度、时空转换,给广大受众传递出一个立体形象的典范形象,从而影响受众情绪,实现价值引领。“人物榜单”式的典型报道社会渗透性更强,受众的接受度更高,其对受众示范与规训的效用也更直接,极大拓展了我国典型报道的创新空间。
(四)人物刻画:从“道德圣人”到“平民英模”
典型报道的主体是榜样人物或典范事件,百年中国共产党典型报道的人物刻画经历了深刻变迁。建党早期我国的典型报道多聚焦于塑造“政治典型”“道德圣人”,榜样人物的形象被媒体塑造得近乎完美。学者李良荣曾就此表示:他们在和自然界的斗争中,是奋不顾身的;他们在社会冲突中,往往是克制自己,牺牲自己;他们服从既定的社会规范,成为道德上的圣人[31]。典型报道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这些特征深刻地反映了当时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这时的典型报道一味追求先进性,将榜样人物“神化”“政治化”,对报道的真实性和可信度造成负面影响。1978年以后,我国的典型报道开始了调整与革新的历程,其中最明显的一个方面就是在榜样人物的塑造上,由“造神”向“写人”过渡。榜样在成为榜样之前,也是一个平凡人,理应有血有肉,唯有如此才可提高典型报道的可信度,对群众形成有效的示范作用。例如,《人民日报》在报道“警界女神警”任长霞时,并非单纯地描述她深入虎穴、战功赫赫,而多次提及她作为一位普通女士爱哭的特点,如此报道更加烘托出榜样任长霞所具有的大无畏精神,是众人学习的典范。
21世纪以来的典型报道更多地从“人”的视角去报道榜样人物,榜样塑造更加真实立体,有血有肉。在“唱高调”的同时,也正视其正当欲求,不回避其缺陷。例如,《感动中国》在播报孔繁森的典范事迹时,既表现出他是一位忠诚无私的领导干部,同时也传达出他也是一位忙于公务,“不称职”的儿子、丈夫、父亲。这样一种形象反差非但没有损害孔繁森的光辉形象,反而使其有血有肉,更加体现出他先进之举背后的柔情与辛酸,令人动容。唯有让榜样人物走下神坛,才会使广大普通民众领悟“平凡而不平庸”的真谛,进而实现人人向榜样靠齐的良好社会氛围,达到典型报道“润物细无声”的最佳功效。
(五)语言文风:从“套话说教”到“生动鲜活”
典型报道在新中国诞生之初,时逢我国实行计划经济的时代,其多使用套话、空话来进行自上而下的宣传教育。受此影响,典型报道呈现出千篇一律的弊端。例如,《文汇报》1958年刊载一篇题为《钢铁战士》的典型报道,该篇报道的最后以“一年来的伟大的整风运动,已开始在他们思想里树立起这样的方向:为生产服务,为劳动人民服务”结尾,使得英模人物被“政治化”,这是从政治视角出发来解读典范人物的创作。十年“文革”时期,典型报道“假大空”的问题愈发凸显,为实现既有的宣传目的,报道中不惜使用夸张的语言来修饰典范人物。1978年后,这一弊端开始改善,典型报道开始重视报道的“新闻性”“真实性”,力求恢复典型报道的权威可信度。
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迈入新时代,典型报道更加贴近时代特征,报道语言也更注重新时代特色。此时的典型报道一改往日说教式的话语风格,力求生动形象,简洁通俗,不过度拔高。例如,《感动中国2019年度人物颁奖盛典》中,给奉献大半生光阴,致力于敦煌保护的学者樊锦诗的颁奖词这样写道:“舍半生,给茫茫大漠。从未名湖到莫高窟,守住前辈的火,开辟明天的路。”短短数字,将受众代入大漠敦煌,也将典范樊锦诗的先进事迹娓娓道来,朴素清新中见文采。以《感动中国》为代表的新时代典型报道,语言文风清新脱俗,对典范人物的事迹直截了当的说明,以动人的细节感动观众,再辅以兼具散文性和人情味的颁奖词,实现了典型报道传播效果的最优化。
三、中国共产党百年典型报道的效能
媒体作为党的“喉舌”,从诞生之初就发挥着政策传达、组织群众和引导舆论的重要作用。极具中国特色的典型报道在经历百年嬗变后,凭借其独特的理念宣扬、动员机制和价值指涉作用,成为党实现道德示范及规训公众目的的重要手段。
(一)时代典范的道德示范
典型报道具有明显的道德示范功能[32]。广大受众通过媒体的典型报道宣传,可以审视自身缺点,发扬自身优点。榜样示范的直接目的在于塑造出一批批与榜样的观念、行为相类似的个人或群体。
中国共产党的典型报道鲜明地宣传了典型人物或事件所具备的崇高道德目标,引领着公民的道德实践。媒体上一个个典型报道,指导着公众的道德实践和社会的道德风范。人是容易“被塑造、被规训的”[33]。媒介通过典型报道,向社会公众树立了明确的道德规范,这种规范既有利于帮助公众塑造优良品格,也有利于塑造社会共识,强化公众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认同感。百年来的典型报道内容不断革新,但其所宣扬的奉献、爱国、利他等本质精神未曾改变,并经过百年来的媒介报道沉淀,成为指引公众“向上向善”的明灯,建构着当代社会为大众所接受的道德范式。
(二)社会整合的媒介规训
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其著作《规训与惩罚》(Discipline and Punish)中对现代社会中所广泛存在的“规训”现象进行了有力的论述。典型报道借由大众媒体的赋权,对社会典型进行广泛宣传,进而实现对公众和社会精神风貌的引导与重塑,成为一种重要的规训手段。党和政府通过媒介的典型报道宣传,来实现“惩恶扬善”的效果,进而塑造社会主流价值观,强化社会凝聚力。社会凝聚力产生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提供一套为大多数人所认同的价值系统,用以保证公民的社会行为方向大致趋同。
大众媒体在一定时间段内对某一典型事件进行集中报道,可以有效地对公众的行为和思想进行规范和指引。党和政府正是通过各大媒体持续不断的典型报道宣传,来引导社会公众的行为处事,最终实现对公众的媒介规训。鉴于此,媒体典型报道的工作机制是宣扬正面模范塑造主流价值观、批判负面典型,并设置道德红线,由此来实现对社会公众的媒介教育,进行社会整合。党的典型报道制度成为党和国家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有力工具。
四、结语
列宁一直强调“榜样”的作用和力量,并认为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可以起到凝聚力量的作用。如今在中国共产党迎来百年华诞的关键时刻,党贯彻执行的典型报道制度随着媒介技术的革新愈发展现出新的生机与活力。纵观百年中国共产党典型报道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这一极具中国特色的宣传话语体系是基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经典作家的新闻宣传思想和我国新闻宣传工作的实际经验逐步建构起来的。可以说,在学习苏联办报经验并结合本国国内实际情况后,中国共产党的典型报道制度延续发展了百年。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新闻舆论工作,他指出,“团结稳定鼓劲、正面宣传为主,是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必须遵循的基本方针”,强调“做好正面宣传,要增强吸引力和感染力”[35]。这一重要论述在为新时代我国新闻舆论工作指明方向的同时,也侧面印证了典型报道制度在我国建构的合理性与必然性。典型报道宣扬的每个榜样背后,承载的都是符合主流意识形态和现实政治需要的革命新伦理观念。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中国共产党通过塑造不同的典型人物来服务于党的中心任务,典型报道制度也逐渐成为党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手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