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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告白》中美籍华裔女性的身份建构

2021-12-07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莉迪亚华裔身份

余 杨

(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浙江杭州 310058)

一、引言

2014年,伍绮诗的代表作《无声告白》一经出版,便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部分评论家认为,继黄玉雪等华裔女性文学先驱之后,伍绮诗进一步填补了华裔女性作家在欧美文学界的空白。事实上,《无声告白》却并未引起国外文学界的重视。目前,国外有关《无声告白》的文献资料大多是书评。《波士顿环球报》的常驻专栏作家克丽·西蒙表示:“极其感人……《无声告白》是一部优秀的著作,道尽了家庭关系的失常与悲伤。”[1]《洛杉矶时报》的前专栏作家赫克托·托巴尔评论道:“一部优秀的处女作……令人心痛……伍绮诗巧妙地将这部复杂的、跨越多个时代的小说的线索串联在一起……一部迷人的作品,它强行揭开了那些勉强维系这个美国家庭的秘密…最终却让这个家分崩离析。”[2]此外,《纽约时报》《赫芬顿邮报》《卫报》等著名报纸也刊登过类似评论。作家茹·富里曼和杰丝米妮·瓦德同样对此书赞不绝口。仅有一篇学术文献将《无声告白》与播客节目《连环》的第一季对比联系,以“思考国家和边缘者间的关系”[3]ii。由此可见,国外对《无声告白》的研究仍具极大的发展空间。相比之下,国内相关学术研究相对丰富,研究视角也较为广泛、分散,涉及存在主义、文化冲突、性别研究、女性主义以及后殖民主义等。其中,最常见的视角是主题探究,包括家庭伦理、亲子关系、身份认同等主题。张策的《丧钟为她们而鸣: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批评视野中的〈无声告白〉研究》是国内第一篇讨论《无声告白》的学位论文[4],其采用了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视角去分析作品,揭示女性在父权社会中遭到的偏见和压迫。吴冬丽讨论了“‘模范少数族裔’政治话语下族裔家庭的内外关系……探讨了多元文化主义背景下消解种族二元对立、实现多种族和谐共存的可能性”[5]。郭英剑和王芳“通过分析小说人物的身份焦虑和婚姻危机来探索美籍华裔在种族融合上的困境”[6],指明其对“模范少数族裔”神话的解构。此外,部分文章从拉康的“镜像理论”、叙事学、边缘人等切入点出发,探究《无声告白》中的身份建构问题。显然,身份建构是该作品中一个十分值得关注的问题。

近年来,后殖民理论已逐渐成为华裔文学研究的重要理论视角。包括许美婷[7]、何雪[8]、赵青[9]在内的国内学者已从后殖民视角研究了《华女阿五》《女勇士》《喜福会》等在内的经典华裔女性文学作品。备受关注的新一代华裔女性文学作品《无声告白》也不例外。杨微借助后殖民的“他者”理论关注该作品中的家庭伦理[10]。事实上,以往的研究表明,后殖民主义理论家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理论是探究华裔文学作品中华裔身份建构的又一极具意义的视角。秦素华从后殖民视角出发,充分运用霍米·巴巴的杂糅策略和第三空间理论,探究出亚裔美国人身份建构的一条有效途径,即利用自身身份的杂糅性去建构第三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文化共存和文化包容得以实现[11]。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全球范围内人口大量迁移。对移民们来说,如何在异国他乡身心健康地生活愈渐成为一个紧迫的问题,而更为感性的女性群体要如何融入异国也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因此,研究华裔女性文学作品不仅有利于我们瞥见华裔女性的真实生活,还能够帮助我们解决华裔女性身份建构的现实困境。因此,结合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本文试图为全球移民背景下的华裔女性如何成功度过身份危机、进行身份建构这一问题找寻答案。

二、理论基础

(一)文化身份与身份建构

霍尔·斯图亚特提出了文化身份的两种定义[12]223-225:第一种定义强调文化身份的稳定性,即一个人的文化身份由其出身和祖先决定;第二种定义则强调文化身份的可变性,即文化身份应视当下的情况而定。霍尔·斯图亚特认为“只有从第二个定义中我们才能恰当地理解‘殖民经历’的创伤特性”[12]225。“文化身份是身份认同,是一种不稳定的认同或者连结,是在历史和文化话语中形成的。它不是实质,而是种定位。”[12]226因此,在讨论任何个人或特定群体的文化身份时,应强调其不稳定性和可变性。而这正符合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对文化身份的思考。

20世纪,不少中国人前往美国谋生。随着时间的流逝,仍明显带有中国人特征的第二、三代美籍华裔出现了。然而,这些特征让他们成为了美国社会中的边缘青年。一方面,他们很难被本土白人社区接受;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可能重返故土。因此,他们中的大多数会对自己的文化身份感到困惑,遭遇身份危机。那些无法确立文化身份、度过身份危机的人,不仅会被主流社会排斥、边缘化,而且很容易陷入绝望与痛苦,导致悲剧的一生,尤其是更为感性的女性群体。为了避免这一悲剧,美籍华裔不得不努力寻找自己的文化身份,在“异国”定位自己的文化身份。这个过程即本文所说的(文化)身份建构。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关注身份建构的美籍华裔女性文学作品盛行开来,《无声告白》正是其中之一。

(二)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

身份建构一直是当代少数族裔文学的关键主题。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认为,身份建构问题涉及一系列理论,其中“杂糅性”和“第三空间”是两个重要的理论。在《文化的定位》中,霍米·巴巴提出“杂糅性将殖民再现……问题化,它逆转了殖民否认的影响,得以让其他‘被否定的’知识得以进入统治话语,并使这种权威的基础变得陌生”[13]162。据这一论述,“杂糅性”指明了摆脱殖民统治、承认文化差异的可能性。并且,“杂糅性”也指出,由于时代和环境的变化,文化和文化身份均处于流动之中,这正与霍尔·斯图亚特的“文化身份”概念相契合。文化和文化身份的发展及演变也就可以视作不同文化相互作用的杂合过程。因此,我们可以缩小不同文化之间的文化差距,使不同的元素和平共存,最后让新形成的文化混杂在文化殖民中挑战文化权威。简言之,霍米·巴巴认为杂糅性可以使不同文化经历碰撞、对抗,进行协商,相互理解,最终实现彼此间的相互尊重和融合。“第三空间”这一概念与“杂糅性”密不可分。霍米·巴巴认为“在固定的身份之间的间隙通道使文化杂糅成为了可能,它容纳(文化)差异,却不强制区分等级”[13]5。事实上,在霍米·巴巴看来,这一“间隙通道”是一种“居间”的空间,即“第三空间”,文化差异和文化多样性在其中进行交流和谈判。在“第三空间”里,文化杂糅性产生并发展,为文化杂糅提供可能。同时,在这一“居间空间”、这个“第三空间”中,“……变化的转换价值在于重新表达或翻译一些元素,这些元素既不属于这个(自我)又不属于那个(他者),却反驳着两者的条款和领域”[13]41。也就是说,可以将“自我”和“他者”的文化理解成杂糅过程中的参与对象,无高下优劣之分。并且,“虽然本身无法表征,但正是这第三空间构成了表述的话语条件,确保了文化意义和符号没有原始的统一性和固定性;即使同样的符号也可以另作他用,可以发生变化,可以重新赋予其历史意义以及重新解读”[13]55。正是“第三空间”的存在使得文化的不稳定性成为可能,确保了文化杂糅的过程。总之,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一起构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为身份建构提供了一条有效途径。

通过霍米·巴巴的两个概念,不难理解为何美籍华裔女性在身份建构的过程中很可能会经历身份危机。一方面,她们虽成长于美国,但可能仍会被祖国文化影响,无法与其割裂开来。另一方面,在维系与祖国文化的联系时,她们不得不努力适应主流社会。此外,与男性相比,她们还可能在社会中遭遇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性别歧视。正是由于自身杂糅的文化身份,她们很容易在身份建构中对自身身份感到困惑与迷茫。

三、《无声告白》中莉迪亚的身份建构

(一)莉迪亚的身份建构:缺乏自我意识导致的失败

作为生活在白人社区中的唯一一个华裔家庭,李氏一家的身份建构面临着巨大的困难。身为二女儿的小说主人公莉迪亚拥有一双蓝眼睛,这似乎表明她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容易成功完成身份建构,更有可能被主流社会接受,带着中国特征融入主流文化。然而事实却是“莉迪亚死了……”[14]1,华裔女孩莉迪亚溺死在湖中,这一悲剧性的开头似乎暗示着其身份建构的失败。在接下来的故事中,这一迹象逐渐被证实。但是,倍受父母期待的莉迪亚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结合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去剖析莉迪亚的一系列表现,发现自我意识是其中的关键。

一方面,莉迪亚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双重文化身份。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中国身份,她的生活中中国文化几乎无迹可寻。当他人试图借着她的中国身份与她交流时,她总是对此保持沉默,甚至自我怀疑。“只有一次,那是在幼儿园的第一天,斯泰茜·舍温直接问她:‘中国人庆祝感恩节吗?’”[14]161事实上,莉迪亚曾有机会利用自己的中国身份去融入同龄社交圈,也曾有机会直面并合理利用自己的中国身份。但莉迪亚却选择了回避,并对其意义表示怀疑:“莉迪娅满腹狐疑。她真的会被斯泰茜·舍温选中了吗?”[14]161其实,“斯泰茜·舍温”代表美国社会,其发出的邀请象征着一个让莉迪亚接受自身中国身份的机会,而莉迪亚却选择怀疑和拒绝自身中国身份的魅力。同时,她也无法适应美国社会,她在学校无任何社交。当别人发出聚会邀请,她却以“我妈妈说,放学后我必须马上回家”[14]162为借口拒绝了。“她只能对各种生日聚会、去休闲中心溜冰或游泳等等邀请说不。”[14]162渐渐地,莉迪亚变得麻木冷漠,拒绝美国青年的生活方式。最终,她在同龄人中被边缘化了,也被美国社会所边缘化。所以,“到了二年级,其他女孩已经不会再问她了。她告诉自己:她不在乎”[14]162。莉迪成为了这所美国学校里的孤独者,也成为了美国社会里的一个边缘人。这说明莉迪亚也并未意识到自身的美国身份。总之,莉迪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重文化身份。另一方面,莉迪亚缺乏自我意识,无法采取行动来应对身份建构过程中的压力和危机。自小接受美国教育和文化熏陶,莉迪亚却缺乏自主和抗争精神。小说中的莉迪亚进行了三次反抗:第一次,她隐瞒了自身的真实情况,即她没有学医的天赋且人际关系也很差;第二次她隐瞒了和一个男生的友谊;第三次就是她的自杀。然而,所有的这些行为,不仅不利于她融入主流社会,而且还极具破坏性。美国文化倡导独立、自由,而这些行为却与其文化精神背道而驰。因此,莉迪亚的一系列行为表明,她其实也并未理解到自身的美国文化身份。莉迪亚所有的怀疑、拒绝和不作为都可以归因于其自我意识的缺乏。她怀疑自身的中国身份,拒绝自己的美国身份,因而没有意识到这两种身份的存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文化身份的杂糅性,更无法采取行动去利用这种杂糅性。既然莉迪亚并未意识到自身文化身份的杂糅性,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去创造她的“第三空间”来实现身份建构。

综上所述,结合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来看,莉迪亚缺乏成功建构身份的自我意识。书名的字面含义是“我从未告诉你的一切”,但实际上可以理解为“我想说出一切,却缺乏自我意识去面对”。莉迪亚用自己的死亡来逃避现实,逃避真相。“当然,现在,他们已经完全理解了她,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14]287然而,这样的醒悟极其讽刺,一切都太迟了,莉迪亚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莉迪亚的悲剧是一个典型的自我意识缺失导致身份建构失败的例子,给霍米·巴巴关于身份建构的理论提供了一个反面例证。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下,一个民族可能会被赋予固定的文化身份。通常,美籍华裔的中国身份会被一味强调,使其在美国社会中处于劣势,让其自身也产生类似的误解。在这样的背景下,美籍华裔女性可能缺乏足够的自我意识,无法认识隐藏在自身文化身份中的杂糅性。而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通过否认民族文化身份的固定性,指出少数族裔文化身份杂糅的可能,使得美籍华裔女性从中国身份和美国身份的两难选择中解脱出来。美籍华裔女性可以利用文化身份的杂糅性,去沟通文化差异,协商文化冲突和对抗,接受和理解文化杂糅性,最终创造一个“第三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文化可以达到平衡,华裔女性可以确立自身文化身份,自由骄傲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具体来说,少数族裔需要理解并利用文化身份的“杂糅”,其中关键可以概括为“自我意识”。首先,要意识到杂糅性的存在。接着,需要自我意识去认识利用杂糅文化身份的合理性和可行性。最后,需要在本族文化和所处文化之间进行沟通和协商,借助自我意识创造自身的文化空间。对于想要成功完成身份建构的美籍华裔女性来说,她们必须理解自身文化身份的杂糅性——处于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的杂糅之中。她们需要自觉地将自己的中国身份与美国身份相融合,并通过自觉的行动在美国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遗憾地是,作为第三代美籍华裔的莉迪亚却在一开始就失败了。她并未意识到自身文化身份的双重性,也并未意识到利用自身文化身份杂糅性的可能性,更不用说采取行动积极进行文化杂糅以促进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间的交流,找到两种身份间的平衡,创建一个挑战主流美国白人文化的“第三空间”。

(二)莉迪亚身份建构失败的因素

经以上分析可知,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为自我意识在身份建构中的作用提供了线索。而莉迪亚为何会缺乏自我意识,最终甚至导致了其身份建构的失败,这一问题值得进一步探寻。

1. 生活环境:白人社区

李氏一家住在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上。与唐人街不同,这个小镇上几乎没有其他中国人,莉迪亚和她的哥哥是当地中学里仅有的两个东方人。显然,这个小镇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白人社区。因此,作为华裔,兄妹俩尤其引人注目,在这个社区中更可能会面临边缘化的压力。当地居民倾向于关注莉迪亚的中国身份,而莉迪亚想要摆脱这种负担,于是她漠视差异的存在,忽略正常的社会交往,试图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正常”。所以,当杰克问莉迪亚:“你知道你是这所学校里唯一不是白人的女孩吗?”[14]189莉迪亚的回答是:“是吗?我没意识到。”[14]189她回避自己是唯一“非白人”女孩这一事实,同时也回避自身的中国身份。莉迪亚认为是中国身份使她遭受异样的目光,所以,她试图回避它,甚至否认它,最终损害她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评估,压抑其身份建构中自我意识的觉醒。与此同时,莉迪亚也因缺乏社会交往而错过寻求美国身份的机会,导致她对白人社区缺乏归属感。并且,白人社区无法为莉迪亚提供感受中国文化的机会,她几乎没有机会了解中国文化,无法在中国文化中找到归属感,更不用说在被边缘化的境况下寻找自身文化身份。此外,由于该白人社区中没有其他华人家庭,莉迪亚没有同龄的女性来分享交流她的身份困境,无法获得外界的帮助,因而彻底成为了白人社区中的孤独者。相对封闭的白人社区阻碍了莉迪亚对其文化身份杂糅性的认识,这样的环境既不利于莉迪亚正确认知自己的中国身份,也为她追求美国身份带来了困扰。

2. 亲子关系:压抑扭曲

莉迪亚身份建构的失败与其父母也有密切关系。莉迪亚在亲子关系中遭受着极大的痛苦。“而莉迪亚却公然违抗遗传规律,她继承了母亲的蓝眼睛。他们知道,这是莉迪亚成为母亲宠儿的原因之一。”[14]3因为这双蓝眼睛,莉迪亚的父母各自对她寄予厚望。对于母亲玛丽琳来说,莉迪亚的蓝眼睛让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因而将自己的梦想误加在莉迪亚身上。她不停地告诉莉迪亚她将会成为一名医生,让莉迪亚疲于应付学习。最终:

“她的测验得分越来越低,看上去就像一张诡异的天气预报图标:九月份90,十月份85分,十一月不到75,圣诞节前60左右。上一次考试,她得了62分…现在,她考了55分,尽管凯利老师没在卷子上写‘F’,但她还是不敢正眼去看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分数。”[14]159

努力学习、成为一名医生已经成为莉迪亚的负担。对于父亲詹姆斯来说,莉迪亚的蓝眼睛是她能够融入美国社会的象征。詹姆斯本人是美国社会中的一个孤独者、边缘人,所以他希望继承了美国母亲蓝眼睛的莉迪亚能够融入白人社会。渐渐地,这种期待成为莉迪亚的又一精神负担。后来,她不得不编造电话聚会来假装在同龄人中很受欢迎。父母的期望不仅给莉迪亚带来了沉重的精神负担,也阻碍了她自我意识的觉醒。她分身乏术、疲惫不堪,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独立思考。

各自沉溺于实现梦想的父母忽视了莉迪亚的真实感受和幸福。母亲总是把莉迪亚的学习放在首位。所以,“周末的时候,除非莉迪亚已经完成所有的家庭作业,否则玛丽琳是不会允许她出去玩的”[14]19。也因此,莉迪亚不得不拒绝同学的聚会邀请。玛丽琳迫切希望莉迪亚成为一名女医生,忽略了莉迪亚对私人空间、正常社交的需求。她甚至幻想了莉迪亚的未来,“玛丽琳在心中用金线为莉迪亚编织了一个华丽的未来,她相信女儿也希望拥有这样的未来:莉迪亚身穿高跟鞋和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莉迪亚站在手术台前,周围的一圈男人敬畏地观摩她娴熟的技术”[14]155。玛丽琳下意识忽略了莉迪亚没有学医的天分,忽视莉迪亚的感受和自己带给她的伤害。所以,当莉迪亚告诉母亲物理不及格时,母亲一味指责她,沉浸在自我的愤怒之中,忽略了莉迪亚“苍白——几乎是灰色的”[14]167脸色。父亲詹姆斯也是如此。他不断告诉莉迪亚,要受人欢迎,要善于交际。父亲的礼物通常是一些暗示其提升人际关系的东西,这让莉迪亚感到难受和不安。最后一件礼物是一条项链,当詹姆斯把它送给莉迪亚时,他注意到莉迪亚的眉毛间有条浅浅的皱纹,却误认为这是学习压力造成的。实际上,这皱纹代表着父母带给莉迪亚的负担。当父亲说出“今年大家都戴银的”[14]224时,莉迪亚明白她仍逃不开父亲的期待,父亲仍然希望莉迪亚能被美国社会所接纳。父亲一直忽视莉迪亚的焦虑与痛苦。那一刻,詹姆斯甚至把莉迪亚因愤怒和悲伤而沙哑的声音错当成了感激。

事实上,莉迪亚父母对她的期待和忽视反映了父母的自私和欲望。事实是,“因为她的母亲最希望与众不同,她父亲却最想要融入人群。而这两件事都是不可能的”[14]26。玛丽琳没能出人头地成为一名医生,所以她希望女儿能实现这一愿望。詹姆斯无法融入美国社会,所以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做到。此外,莉迪亚的父母缺乏责任感。玛丽琳曾丢下丈夫和年幼的莉迪亚去追求她的医生梦想。在母亲离开的那段时间里,莉迪亚对自己承诺:“如果她母亲能回家……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实现母亲的每一个意愿。”[14]133-134玛丽琳回来后,为了让母亲不再离开,莉迪亚压抑自我意识,履行她的诺言。莉迪亚深爱父母,愿意牺牲自己的自我意识和幸福来满足他们的期望。与此同时,詹姆斯因自身不被社会接纳而疑似出轨逃避却被莉迪亚撞见,也对莉迪亚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莉迪亚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压抑扭曲,极大地阻碍了她自我意识的产生与发展。因为父母的期望和自私,也因为对父母的爱,莉迪亚的自我意识没有足够的发展空间,无法帮助她建构身份。一直以来,莉迪亚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愿望。因而她无法回答杰克“你想要什么”[14]266这个关于自我认知的问题。故事几近结尾,绝望的莉迪亚选择自溺以结束这场噩梦。

(三)莉迪亚的悲剧对华裔女性身份建构的启发

综上所述,自我意识在少数族裔身份建构的过程中至关重要。个体需要拥有和发展自我意识以便理解、接受并利用其文化身份的杂糅性。在对双重文化身份的理解、接受和运用的过程中,个体可以找到自身文化身份的确立途径,最终成功实现身份建构。《无声告白》中的莉迪亚是一个反面例证。不利的生活环境和压抑的亲子关系极大地阻碍了莉迪亚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发展,影响了其处理双重文化身份的方式,最终导致了悲剧结局。在缺乏足够自我意识的情况下,莉迪亚无法成功确立自身文化身份,仍然是美国社会中的一个孤独者。因此,结合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理论,通过详细分析《无声告白》中女主人公莉迪亚的自我意识,可以看出自我意识在华裔女性身份建构中不可或缺。华裔女性在身份建构的过程中需要充分的自我意识,以便其积极利用自身文化身份的杂糅性,促进其双重身份的杂糅,最终创造一个能够恰当承认和认同其杂糅文化身份的“第三空间”。

对于处于主流文化认同之外的少数族裔来说,只有打破主流文化和本族文化的双重束缚,才能找到自身的文化定位[15]28。在美国社会中,美籍华裔是游走在中国传统文化和美国主流文化间的少数族裔。通过霍米·巴巴对少数族裔文化身份特征的充分认识和分析,我们可以明白,对处于多元文化和全球化背景下的美籍华裔女性及其后代而言,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理论在身份建构中具有重要意义,即可以帮助其充分认识自身文化身份的杂糅性,促使其有意识地利用这一身份特征去寻找自己的文化身份,最终完成自身的身份建构。

四、结语

对于出生在美国、成长在美国的美籍华裔女性来说,她们可能会因为自身截然不同的外貌和文化特征而被迫在美国社会中走向边缘化。并且,由于父辈文化与日常生活所处文化间的割裂,她们也容易陷入困惑之中,挣扎于两种文化之间。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身份建构成为美籍华裔女性所面临的一个日益紧迫的问题。霍米·巴巴的“杂糅性”和“第三空间”借助文化杂糅强调身份建构中自我意识的重要性,不仅为《无声告白》增添了新的鉴赏视角,也为美籍华裔女性的身份建构提供了新思路。美籍华裔女性需要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以充分利用自身杂糅的文化身份,去创造一个不同文化元素可以共存的“第三空间”,最终成功地完成身份建构。在霍尔·巴巴理论的参照下,伍绮诗的《无声告白》向读者展示了因缺乏自我意识而身份建构失败的莉迪亚的悲剧,促进了美籍华裔女性对自身身份建构的反思。随着全球化和经济的发展,出国留学成为不少中国学生日益热衷的选择,其中一部分或许计划在毕业后移民定居。对于这些人来说,考虑自身及后代的身份建构问题至关重要。或许,《无声告白》可以提供一些有关身份建构困境的启发。事实上,该作品的意义并不局限于海外中国学子及移民。对于所有苦苦挣扎于自身文化身份的少数族裔来说,都值得从中寻找自身身份建构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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