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雪
2021-12-05彭杨
彭杨
窗外月色清幽,月光如雪般洒落在地上。树影婆娑,屋檐静默,它们都被笼罩了一层银色的清冷的光芒,乍一看,特别像一层积雪。
已是凌晨时分,我却失眠了。外公的肺心病又犯了,一直咳个不停,父母听见响动,连忙起床去外公房里伺候。开门、关门的声音,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像是按照某种节奏,彼此交织在一起,在我心底不停地挠来挠去。
外公的病是老毛病了,春夏之交时,病情最容易反复。我刚打开门,就瞧见母亲在客厅忙着倒水的身影。
她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回过了头,看见我站在门口,她有点儿诧异,关心地问道:“吵到你了?”
我摇摇头,望着外公的房门:“外公怎么样了?我来照顾他吧?”说着就要去接她手里的水。
母亲一边侧身躲开,一边说道:“没事儿,都是老毛病了,睡不好。我和你爸照顾他就够了。你快休息吧,刚回来也够累的!”还不等我说话,她就利落地把我赶回房间,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后,我望着窗外的月色,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一直想着刚才母亲转身时,她鬓间无法忽视的那抹白色,如积雪一般堆在她的发丝间。
我在想,那堆“积雪”是何时落在母亲的发上的呢?
乌黑浓密、蓬松如云;像一道黑色的瀑布一样,从头顶倾泻而下,落至腰间;走动间摇曳生姿,如柳丝般隨风起舞……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头发就是这样的。她很爱惜自己的秀发,一直小心翼翼地打理着。因为她的头发太好,所以她每次上街时,收头发的小贩都会追着她,劝她卖头发。
而如今,这道美丽的“瀑布”被岁月蒸发得失去了水分,又染上了风尘,像是霜雪落在了稻草上。
母亲头发上的“雪”,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呢?
那堆“雪”肯定是在我离家求学的某个夜晚落下的。
我十几岁时,就离家去了县城,在一所寄宿制学校上初中,此后便一直在学校住着。书越读越多,人却越走越远。我先是在县城上学,后来又去市里上学,接着,我又去外省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我也是在外地工作和打拼。由于和父母聚少离多,在自己默默想家的每个夜晚,母亲肯定也因为思念着远方的孩子而辗转难眠,任由“霜雪”落满一身。
那堆“雪”肯定是在她起早贪黑的每个清晨落下的。
为了供两个孩子读书,母亲想尽办法挣钱,以补贴家用。她在三十多岁时毅然学会了开车,每天早出晚归地拉货送人,挣点儿辛苦钱。一天十几个小时,母亲都在忙碌,即使风吹日晒,即使酷暑寒冬,皆是如此。在每一个披星戴月的日子里,月儿的清辉,星星的幽光,都化成片片雪花落于她的发间。
那堆“雪”肯定是在她与至亲生离死别时的某个黄昏落下的。
因为心脏病,外婆在几年前走了。外婆只有母亲一个女儿,自然对她非常疼爱。在外婆离世的那个黄昏,母亲独自呆呆地坐在廊前,虽然周围人来人往,她却如同一只失巢的倦鸟,对一切置若罔闻。面对此情此景,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利刃刺了般地疼。外婆去世前,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骤然间阴阳相隔,母亲失去至亲之痛如剜心抽骨。往日相伴的回忆,还未兑现的承诺,如同排山倒海的风雪,裹挟着她单薄的身影。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母亲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老的吗?她明明是被各种各样的离别催老的啊!
岁月的雪,就这样一层层地落在母亲的发间,再也不会消融了。
而母亲发上的“雪”,也在失眠中。
名师点评
母爱如水,滋润着我们成长中的每一天,渗透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本文通篇没有写母爱,但母爱却流露在字里行间中。母亲发上的“雪”,是在思念孩子、辛苦工作时,以及与至亲生离死别时落下的。岁月的雪,落在母亲的发间,再也不会消融,是辛酸,也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