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数义动量词“回、次、遭、趟”的语法化
2021-12-05李维
李 维
(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延安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关于动量词产生年代的讨论一直是学界比较关注的问题。王力[1]在《汉语史稿》一书中认为,动量词产生于唐以后,且认为一般表示行为单位的动量词只有“回”“次”两个,“次”的产生要比“回”晚得多。刘世儒[2]指出,汉语动量词早在魏晋南北朝就已经产生了。随后,王力[3]在《汉语语法史》中接受了刘先生的观点,认为表示行为单位的动量词(“次、回、趟”等)产生于南北朝,盛行于唐以后。向熹[4]认为汉语动量词开始产生于汉代,动量词比较广泛地运用在魏晋以后,“回、次、出、遭”在汉代已经出现,到了唐宋使用更加频繁。目前,学界关于常用“次数义”动量词的研究不少,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一是对动量词产生、发展、演变的追溯,如曲建华[5]《动量词“回”“次”“趟”“遭”溯源》;二是从语义和语用角度对该类动量词的探讨,以张大红[6]《常用动量词“次”“回”“下”的语义认知分析及语用描写》为代表;三是从古汉语句式特征探究这类动词的来源与产生动因,以唐钰明[7]《汉语动量词表示法探源》为代表;从语法化理论探讨这类动量词的形成机制和发展演变规律的研究却鲜少见到。“回、次、遭、趟”四个常用动量词都表示次数义,但四者同中存异,本文试图探讨这四个动量词的演变规律。本文所有语料均来自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第四版)以及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的古代汉语语料库。
一 动量词“回、次、遭、趟”的用法
(一)“回”的用法
《说文》:“回,转也。”也作“迴”“囬”,同“回”,象形,甲骨文象渊水回旋之行。故“回”的本义是“回旋;旋转”,作动词。《汉语大词典》中“回”有22个动词义项,那么动量词“回”是由哪一个义项演变而来?究竟产生于何时?向熹[8]认为,动量词“回”产生于魏晋,是由动词“返转”意义引申而来,往返一次叫一回,唐以后盛行。我们基本认同向先生的观点。
1.“回”表示具体行为、动作的次数
(1)不复出场戏。踶场生青草。试作两三回,踶场方就好。(《乐府诗集·西曲歌·江陵乐》)
(2)胡儿向北新成长,犹自千回问汉王。(《乐府诗集·塞下》卷九十三)
例(1)“试作两三回”中,“作”是句子的核心动词,数词“两三”与“回”的结合非常紧密,“回”的“返回”动词意义虚化,表示“作”这一动作“返转”的次数。此时,“回”真正由动词虚化为动量词。例(2)“犹自千回问汉王”中,“千回问”是一种概数的表达,表达“问”的次数多。
2.“回”表示抽象行为、动作的次数
时至隋唐,“回”的使用更加频繁,魏晋南北朝盛行的表示“次数义”的“过”在隋唐以后也被“回”取代。表达形式主要以“数+回+动”为主,“回”既可指具象动作、行为的次数,也可指抽象动作、行为的次数。
(3)今古凭君一赠行,几回折尽复重生。(慕幽《柳》)
(4)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孟郊《结爱》)
(5)欲行三里二里时,虽是四迴(回)五迴(回)歇。(《敦煌变文集·八相变》)
(6)三十来年寻剑客,叶落几回再抽枝。(《祖堂集》卷十)
(7)湖上棠阴手自栽,问公更得几回来。(苏轼《答任师中次韵》)
(8)先生饭罢,楼下起西序行数回,即中位打坐。(《朱子语类》卷一百七十)
(9)奇怪也!兀那道旁边一个妇女人,抱着一个小孩儿,将那孩儿放在地上,哭一回去了;他行数十步可又回来,抱起那孩儿来又啼哭。(关汉卿《刘夫人庆赏五侯宴》)
(10)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施耐庵《水浒传》第二回)
(11)请过大笔一用,取一回笑话,等王秀才来时,抹去了再写不妨。(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二)
(12)那妖精与行者又斗了十数回,见行者的棒势紧密,料难取胜,虚丢一杵。(吴承恩《西游记》第九十五回)
唐以前动量词“回”的用法是以“数+回+动”形式为主,数量短语主要作状语,如例(3)、例(4)、例(5)、例(6)。宋元明清以来,主要以“动+数+回(+宾)”形式为主,动词的位置出现了前移,由此,动词不管是在句法结构还是在句法位置中都处于核心地位,顺应了汉语以动词为主型语言的发展规律。如例(7)至例(12),数量结构充当补语主要是对句子核心动词的补充说明。
(二)“次”的用法
关于动量词“次”的来源问题,前贤今时众说纷纭,主要有以下三种不同观点:一是以王力先生为代表的“次序”说,起源于何时,则未能切实考证;二是以刘世儒先生为代表的“从天文历法名词的‘位次’引申说;三是以向熹先生为代表的“驻留、止歇”演变说,并认为动量词“次”出现于南北朝时期。此后学者均在“位次”说的基础上进行研究。金桂桃[9]在《动量词“次”非起源于“位次”义——与刘世儒先生商榷》一文中从四个方面否定了动量词“次”起源于“位次”说:一,“位次”义与词义发展的规律不相符;二,“位次”说与汉语动量词语法化的普遍规律不相符;三,从句法功能角度来看,“位次”说与动量词历史发展的语言事实不相符;四,“位次”说所举最早用例不太可靠。同时提出动量词“次”与“叙事时,居于前项之后的称次”有关。本文基本赞同此观点。
(13)三次论诤退,其志亦刚强。(张籍《祭退之》)
(14)数次叫问,都没譍挨,推筑(催促)再三,方始回答。(《敦煌变文集·八相变》)
(15)若要合下便做一次排遣,无此理,亦不济得事。(《朱子语类》卷十八)
(16)饮食日止一次,皆是粗粝,或时有少羊肉。(无名氏《大宋宣和遗事·利集》)
(17)我数次劝他后花园中看花去,他坚意的不去。(郑光祖《全元杂剧·梅香骗翰林风月》)
(18)那老子信了婆子的言语,带水带浆地羞辱毁骂了儿子几次。(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
(19)兴哥也自割舍不得,两下凄惨一场,又丢开了。如此已非一次。(冯梦龙《喻世明言》第一卷)
(20)紫鹃和雪雁来伺候几次,不见动静,又不好叫唤。(曹雪芹《红楼梦》第八十九回)
从句法位置的角度来看,“次”位于动宾之间,经过大量语料考察,我们并未发现魏晋南北朝时期有“动+数+次+名词”的用法,即没有数量短语作补语,补充说明中心语这一用法。综上,“次”作为动量词至迟应在唐代已经出现,最早的形式是“数+次+动”,只充当状语,如例(13)、例(14);“动+数+次”结构在宋代以后大量使用,如例(15)至例(20)。动词位置的变化,一方面,说明了“数+次”的结合更加紧密,“次”的意义已经非常虚化,构成数量短语作核心动词的补语;另一方面,说明句子的焦点信息是动词,动词的核心地位需要得到凸显,因此动词需由后置前。
(三)“遭”的用法
《说文·辵部》:“遭,遇也。”“遭”在上古汉语中用作动词,其后带的宾语主要为“乱、丧、患”等,语义内部沾染使得“遭”主要指遭遇战乱、丧乱等消极的、不好的事情。唐代引申为动量词,最初用于动量词只表示环绕或转动一次,相当于“周”“转”,“遭”后来语义扩大,用于一般意义上的次数,相当于“次”“回”。
1.“遭”表示环绕或转动的一次,相当于“周、圈”。由“环绕”义引申而来
(21)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李德裕《登崖州城作》)
(22)华膏隔仙罗,虚绕千万遭。(孟郊《寒地百姓吟》)
《说文》:“匝,周也”,义为“环绕”。唐五代时,“遭”表示“环绕一周”,“千遭”与“百匝”同义复用。因此,“遭”在此例中为“环绕一周”之义。
2.“遭”表示动作、行为的次数,相当于“次、回”
(23)想当时识这道理者亦多,所以孔子亦要行一遭,问礼于老聃。(《朱子语类》第八十七)
(24)下学只是放阔去做,局促在那一隅,便窄狭了。须出四方游学一遭,这朋友处相聚三两月日,看如何。(《朱子语类》第一百一十七)
(25)梅香,你和姐姐在铺儿里坐,我往姑姑家里走一遭去也。(无名氏《全元杂剧·王月英元夜留鞋记》)
(26)自此每一遭痛发,便去请僧道抱禳,或是东岳烧献。(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十六)
(27)宋江道:“俺们再饮两杯,却去城外闲玩一遭。”(施耐庵《水浒传》第三十八回)
(28)家中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女儿,久要许他为妇,也只恐他家去,所以不曾开口,只背后与程乐宇说了几遭。(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三十七回)
自宋以降,“行走义动词+遭”这一用法使用频率极高,常见的“行走”义动词有“行、走、去、跑”等。这类用法在《朱子语类》等语录文献、全元杂剧、南戏、宋元话本、拟话本、小说、戏曲,以及以《水浒传》《西游记》为代表的明清小说中频见。这类文献的一个共同特性就是口语性较强,由此可见,宋元以来,“遭”是一个口语性较强的动量词。随着动量词“遭”使用频率的提高和范围的扩大,“遭”也可与一般动词搭配使用,如例(27)、例(28)。也可用来修饰限定或补充说明表示抽象意义的动作、行为,如例(24)“须出四方游学一遭”中“遭”作补语说明“游学”这一抽象行为,例(26)“每一遭痛发”中“一遭”数量短语作状语,修饰限定“痛发”,显然意义已经抽象化了。自宋以后,“遭”的句法格式主要以“动+数+遭”为主,数量结构主要用来补充说明核心谓语。
(四)“趟”的用法
“趟”是近代汉语中产生的一个动量词。《玉篇》:“趟,周趟,行貌”。《宋本广韵》:“周趟跳跃。”《辞海》:“腾跃”。由此可知,“趟”作动词具有“跳动、腾跃”之义。
(29)不笑呵,不是他红生生翠袖双扶,把我脆设设的肝肠一蹚。(汤显祖《邯郸记·极欲》)
(30)得隽蝇虎健,相残雀豹趟。(韩愈、孟郊《城南联句》)
“蹚”是“趟”的异体字,以上两例是“趟”作为“跳跃”义的用法。“趟”作为动量词的用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1.“遍、次”,专指走动的次数,由动词“跳跃”义重新分析而来
(31)沿地云游数十遭,到处闲行百余趟。(吴承恩《西游记》第二十二回)
(32)待要打发小子去,又恐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不在话下。(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十九回)
(33)次日清晨起来,吃点儿点心,便摇着串铃满街踅了一趟,虚应一应故事。(刘鹗《老残游记》第二回)
例(31)中“百余趟”与“数十遭”形成对文,“趟”即“遭”义,亦即“次、回”也。近代汉语中,尤其是明清时期,“趟”在北方口语性较强的作品中频见,多数与“走”“跑”“去”“踅”等表“走动”义动词搭配使用,表示来往的次数。
2.泛指其他动作的次数
(34)陈亮自幼爱练拳脚棍棒,他合保镖之人,学了一趟进步连环腿的功夫,后来结交本地有一人,名叫雷鸣,绰号人称风里云烟。(王梦吉《济公全传》第三十四回)
(35)“很好。索性一客不烦二主,我还要烦你辛苦一趟。”(石玉昆《七侠五义》第三十四回)
(36)有了五万银子,我便到外国游历一趟;没有五万银子,我便就近点到北京顽顽,顺便拿这封信出个首,也不无小补。(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八十三回)
例(34)中的“学了”、例(35)中的“辛苦”,以及例(36)中的“游历”皆为抽象动词或形容词,说明“趟”的使用范围扩大,可以用来补充说明抽象的动作行为或事件。
二 动量词“回”“次”“遭”“趟”的语法化过程
(一)“回”的语法化过程
“回”表示“动作次数”义的量词是由“回”的动词义“返转”虚化而来,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回”作为动量词已经产生,但用例不多,更多的例句还处于动词和动量词的过渡阶段。
(37)即令从骑拥马令回数百步,欻然悲鸣,突走而西,声若颓山,如是者十余辈,一回一迷。(《魏书·卷一百零一·吐谷浑列传》)
(38)主初立,近侍重臣等舆之以毡,随日转九回,每一回,臣下皆拜。(《周书·卷五十·突厥列传》)
例(37)“一回一迷”中“回”还不是量词,应为“返回”义,即每返回一步就迷路一次。例(38)“每一回”中“回”仍是动词,表示“返转”。但此句也可以理解为“每一(回)回”,“数+回”结构为“回”的重新分析提供了可能,是动词“回”演变为量词“回”的关键。上文中我们举到的典型的“回”作量词的例句,“试作两三回”“犹自千回问汉王”中“回”所处的句法结构“动+数+回”或“数+回+动”中,核心动词为“作”“问”,句子的焦点是核心动词,此时,“数+回”的结合更紧密,“回”原本表示动作“返转、回转”义,与数词结合紧密以后,“回”的动词意义弱化,变成表示核心动词“返转”的次数。由此,动量词“回”真正形成。
(二)“次”的语法化过程
我们基本认同金桂桃[10]动量词“次”来源于“叙事时,居于前项之后的称次”义的说法。
(39)观无常想。先观粗。后观细也。从远离常慢下。第二次修苦想也。从非我我所者。下第三次观无我想也。从智者观无我已以下。第四次观厌离食想也。从具足如是四想下。第五次修世间不可乐想也。又从有智之人。已修世间不可乐想下。第六次修死想也。(《大般涅槃经集解》卷六十九)
(40)有一行偈。颂曾与已同。次第二有十五行半。颂曾与今同。第三次有二十二行半。颂曾与当同。从佛说大下。第二就今同中又二。(《妙法莲华经文句·卷三·上》)
“数+次+动”为“次”语法化为量词提供了句法依据。例(39)中“先、第二次、第三次……”例(40)中“初、次第二、第三次”都表示叙事称次,“数+次”在重复表示某种动作行为时,这种动作行为的先后发生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而称次却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信息。在这种句法条件中,“次”具有语法化为“次数”量词的可能。其一,从语义发展的角度看,动量词“次”最初与言说类动词搭配使用,如上例(39)、例(40),此处“次”正是叙事称次,与言说义吻合。其二,从句法环境来看,“数+次+动”这一结构中,“次”表示“居于前项之后”义时,句子为“数+(次+动)”结构,当“次”表示动作发生的次数时,句子结构为“(数+次)+动”,这一重新分析的过程符合语言发展的一般规律。其三,从句法功能来看,“数+次+动”中,“次”位于动词前面作状语,符合动量词早期只作状语这一语言发展的渐进性规律。
(三)“遭”的语法化过程
我们利用汉籍全文检索系统,输入“几遭+一遭+千遭”,检索到947条相关文献,对这些例句进行穷尽性分析。我们发现,凡是“数+遭+动”结构中,动词的意义既可表主动又可表被动时,该例句也可两解,既可以理解为“数+遭+动”,也可以理解为“被+动+数+遭”,这为“遭”变为一般动量词提供了句法条件。
(41)汉兴几遭吕、霍之患,师古曰:“几,巨依反。”(《汉书·卷八十二·史丹传》)
(42)积德弗纯,令问不著,一遭谗,遂成其祸。(《新唐书·卷一百零三·张玄素列传》)
(43)常笑王行瑜弃城失势,被人屠割,今复欲效之也?王顷岁避难鞑靼,几遭陷害。(《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一·刘皇后》)
以上三例句式皆为“数+遭+动”,既可以理解为“数+(+遭+动)”,也可以理解为“(数+遭)+动”。例(41)中“几遭吕、霍之患”既可以理解为“几(+遭+吕、霍之患)”,也可以理解为“(几+遭)+吕、霍之患”。例(42)“一遭谗”既可以理解为“一(+遭+谗)”,也可以理解为“(一+遭)+谗”。例(43)既可以理解为“几(+遭+陷害)”,也可以理解为“(几+遭)+陷害”。亦可根据“避难鞑靼”与“几遭陷害”是同义连文这一线索,前者可以理解为一个被动句,即“避难于鞑靼”,后者可以理解为“被陷害几遭”。综上分析,除例(41)以外,句子的核心动词均是“遭”后面的“谗”和“陷害”,故实际上在例(42)、例(43)中,数词和“遭”的结合更为紧密,此时“遭”的动词“遭遇”义便减弱,这为“遭”进一步虚化提供了句法基础。为了句子表意更加明确,可以直接借用动词来表数量,即“一遭遭谗”“几遭遭陷害”,意义表达更加明晰。此时“遭”的量词性特征便开始显现。
(四)“趟”的语法化过程
“趟”作为动量词是在中古汉语量词的基础上新生的,到了近代,“动+数+量”的用法已经很普遍。“趟”由动词到动量词的演变,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受其他动量词用法的类化,如例(31)“沿地云游数十遭,到处闲行百余趟”,其中“百余趟”和“数十遭”是对文,“趟”的用法如同“遭”。二是“趟”的“跳跃”义引申的结果。“趟”的“次数义”由动词义“跳跃”转喻而来,“趟”经过转喻作用,动词意义虚化,高度虚化之后,进而脱落掉动词义,转而表示与“跳跃”义相关的动作的次数。最早专指与动作动词相关的次数,后来语义泛化,可用于指称一般动作行为的次数义,大致经历了从具体动作到抽象动作行为的转化,特指到泛指的转化。
三 动量词“回”“次”“遭”“趟”产生动因和规律
(一)动量词“回”“次”“遭”“趟”的产生动因
动量词“回”“次”“遭”“趟”的产生动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从形式上来说,是名量词类推作用的结果;从意义上来说,是语义转喻和隐喻的结果。
据唐钰明[11]分析,西周至先秦时期,动量词的表达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数+动”,一种是“动+数”,后一种的数量要远远少于前一种,但是到两汉时期,“动+数”结构明显增加。无论是“数+动”还是“动+数”,在表达数量时意义都不够明晰。两汉时,名量词正遵循着“名+数”(“数+名”)〉“名+数+量”的轨迹发展。受同时期名量词发展的推动,动量词开始萌芽,在“数+动”或“动+数”结构之后会加上动量词,表示动作行为的次数,“数+量+动”或“动+数+量”结构产生,魏晋南北朝以后,这一结构得到广泛使用。根据语料分析,近代汉语中“动+数+量”结构成为动量词表达的主要格式,原因在于汉语中动词的位置总是处于短语或句子的核心位置,承担着短语或句子的中心意义。因此,在动量结构中,动词居于前面,承担核心意义,而数量结构对前面动词的动作行为进行补充说明。动量词和动词的逆向位移表明了汉语计量表达更加严密。
从意义角度来说,动量词产生的动因是转喻和隐喻。动量词通常是由动词虚化而来,此类动词一般具有某些特征,将这些特征提取出来,用来与这些具体特征的动词搭配,如“回”表示“回旋、返转”的动作,通过转喻用作动量词,即可指“回旋、返转”这个动作的次数。后来意义泛化,搭配的动词扩大,表示一般意义的“次数”,这是隐喻作用的结果。“遭”的“相遇”义通过转喻作用,有某种动作行为进行“一周”的称数,意义相当于动量词“周、匝”,进一步引申,意义扩大,可指行走类动作的称数,意义泛化扩展,也可指抽象动作行为的称数。“次”和“趟”的量词义也是在动词意义上经过转喻和隐喻引申而来,前文已有论述,不赘。
(二)动量词“回”“次”“遭”“趟”演变规律
“回”“次”“遭”“趟”从动词演变为量词大致具有以下演变规律。第一,皆由动词演变而来,与动词的意义密切相关。此不赘述。第二,动量词兼作名量词。“回”可表示名量词的“件、桩”,如“一回事”。“遭”用作名量词,犹“排”,例如:“俺家里有一遭新板闼,住两间高瓦房。”(元孟汉卿《魔合罗》第一折)“趟”用作名量词指“行、排、条”,由动词“趟地”之义重新分析而来,例如:“一晌犁了两趟地。”(李凖《在大风雪里》)第三,都经历了由“动+数”〉“数+动+量”〉“动+数+量”的演变机制。第四,量词有复音化倾向,可以重叠使用或带“儿”。量词“回”“次”“遭”“趟”主要有以下三种重叠形式:一是“AA式”,即“回回、次次、遭遭、趟趟”,带有“每一”的意思;二是“一AA式”动,量词重叠前面加“一”,表示“连续相接”“一次接着一次”;三是“一A一A式”。
四 结语
表示动作行为的“次数”“遍数”“周遍”等意义的动量词自魏晋南北朝以迄唐宋还有很多,如“遍(徧”)“通”“周”“匝(帀)”“过”“转”“合”“番”“度”等。近代汉语的动量词在上古汉语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发展,出现了新的表示具有“次数”“周遍”义的动量词,如“歇”“轮”“解”“替”等。这类动量词的产生多数遵循了“数+动”(“动+数”)〉“数+动+量”〉“动+数+量”的发展轨迹。在量词的发展演变过程中,由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表示同类意义的词彼此竞争,此消彼长,构成了现代汉语表“次数”义的动量词的分布情况。本文仅就“回”“次”“遭”“趟”四个常用词的演变机制、动因和规律进行了简单探究。不同的动量词的演变内部存在一定的差异性和特殊性,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