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荒本草》的历史成就及海外传播考略*
2021-12-05范延妮
范延妮
山东中医药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5
明代是我国古代植物学发展的重要时期,朱橚所撰的《救荒本草》就是这个时期的重要代表作之一,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以救荒为宗旨的植物学著作[1]。《救荒本草》共载有植物 414 种,书中详细记录了植物的食用部位、加工方法和食用方法,对我国明清时期农学、植物学和医药学的发展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它因内容翔实、特色鲜明而在我国植物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国际植物学史上也具有深远的影响。
1 《救荒本草》的历史成就
《救荒本草》成书于明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由明代朱元璋第五子朱橚撰,是15 世纪中国古代植物学代表著作。书中载有可供食用的植物414 种,其中源于旧本草者138 种,新增植物276种,每种植物均配精美插图,文图对照。《救荒本草》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部以救荒为宗旨的农学、植物学专著,它用简明的文字和细致的绘图,记录了我国明代中原地区可食用的植物资源,总结了植物资源的利用、加工、炮制等方面内容,对我国植物学、农学、医药学等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2 朱橚其人
《救荒本草》的作者朱橚(公元1361—1425年),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五个儿子,明成祖朱棣之弟。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 年),朱橚被封为周王,死后谥“定”。朱橚因受封或流放曾到过凤阳、云南、开封、南京等地,亲历自然灾害较多,深感于民间灾荒及百姓缺医少药的疾苦,组织开展了多部医药书籍的编撰,为明代医药事业的发展和传播作出了贡献[2]。除《救荒本草》外,朱橚还撰有《普济方》《保生余录》《袖珍方》等医学著作,《救荒本草》的历史成就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2.1 国内领先的植物学著作作为中国第一部专门记载可食用植物的植物学著作,《救荒本草》使中国古代植物学脱离了本草研究的束缚,以单纯植物志的形式出现,开始了纯粹的植物学研究。直到清代吴其濬著《植物名实图考》的四百年间,中国古代植物学著作一直沿用《救荒本草》的体例,影响深远[3]。
2.2 完整的植物描述体例《救荒本草》建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植物描述体例,与今天《中国植物志》的描述体例十分接近,包括学名、习性、根、茎、叶、花、果实、种子、物候、产地、生境和用途,其完整性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部与植物相关的著作,是对历代植物描述体例的一次大的提升[4]。此外,该书采用了类比方法来描述植物,如描述鼠菊“叶似菊花叶,微小而肥厚;又似野艾蒿叶而脆,色淡绿”,这种通俗易懂的描述方法,便于普通百姓掌握植物特征进行辨认。
2.3 精美的植物绘图《救荒本草》载有414 幅植物绘图,凭借这些绘图,现代植物分类学家可以较为准确地鉴定大部分植物的类属,其中一些绘图和现代的植物科学绘图相比也毫不逊色,包括花序、穗、花葶、枝杈等信息,如果没有对真实植物进行仔细的形态学观察,是很难描绘出这些特征的。事实上,当初绘制这些植物的初衷非常简单,正如公元1525 年李濂在《救荒本草》第二版序言中所说,五方的土壤和气候都不相同,因而各地的植物形状和性质也大不相同。名称繁多复杂,区别真假也很困难。如果没有图解和说明,人们会混淆蛇床和蘼芜、荠苨和人参,这种错误足以置人于死地。这就是《救荒本草》用图说明植物的形状和记载其使用方法的原因。欧洲第一批自然意义的、清楚可鉴的植物绘图是出现在公元1485 年德国的《植物品汇》,比《救荒本草》晚了79年[5],而且当时的绘图还比较粗糙,只描绘了植物轮廓、叶子和花的粗略特征,这也是西方植物学家高度评价《救荒本草》绘图的原因。
2.4 救荒植物研究的先驱《救荒本草》的普世价值使它广受后世学者重视,特别是对于有毒植物,它详细记载了加工方法和食用方法,深怀关爱民生之心。《救荒本草》引导了一场历史上对救荒植物研究的浪潮,此后涌现出的一系列救荒植物专著,如王磐的《野菜谱》(公元1524 年)、周履靖的《茹草编》(公元1582 年)、屠本峻的《野菜笺》(约公元1600 年)、鲍山的《野菜博录》(公元1622年)、姚可成的《救荒野谱》及顾景星的《野菜赞》等著作都受到《救荒本草》的影响。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公元1639 年)中的“荒政”部分,几乎照搬了《救荒本草》的内容。明代本草学家李时珍、清代植物学家吴其溶的著作也都受到《救荒本草》的影响。可以说,《救荒本草》开创了中国古代经济植物研究的新领域。英国李约瑟博士在其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首卷中指出,《救荒本草》在当时的科学研究领域居世界前列[6],世界上其他国家对救荒可食植物的研究约在19世纪才起步。
《救荒本草》虽然代表了当时中国植物学的较高水平,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朱橚仅客观地记录了植物观察的结果,并没有进行系统的理论总结和数字分析,此外还存在一些其他问题[7],例如理论概括性不足,部分本草与其他植物混淆,神仙方术思想没有删除等,但这些并不影响它在中国古代植物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救荒本草》丰富和发展了我国古代植物学,在世界植物学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它相继传播到日本、美国、英国等欧美国家,因其救荒济世的实用价值和植物学研究成就,得到国外植物学家和科学史家的认可和赞赏。
3 《救荒本草》在日本
17 世纪末,《救荒本草》东传日本。当时日本在德川幕府统治下,经常发生自然灾害,人民生活非常艰苦。《救荒本草》介绍的野生食用植物可以帮助百姓缓解粮食短缺问题,符合国情需要,所以很快引起日本学者的关注。公元1716 年,日本本草学家松岗恕庵(公元1668—1746)从《农政全书》中摘录出《救荒本草》的内容,对所载植物进行了日名考证,刻成日本《救荒本草》第一个版本,书名是《周宪王救荒本草》。全书根据《农政全书》的编排,共十四卷,目录一卷。随后松岗恕庵的学生、本草学家小野兰山(公元1729—1810)根据《救荒本草》嘉靖四年(公元1525 年)刻本对松岗恕庵本进行修正补遗,补充了果部,在公元1799年刊行了日本《救荒本草》第二个版本,书名为《救荒本草补遗》。同时他还以《救荒本草》为教材在日本传授本草学知识,使该书在日本广为人知。公元1842 年,小野兰山的孙子小野惠畝(公元1774—1852)对《救荒本草》进行了注释和解说,刊行了《救荒本草启蒙》,该书文字简明平易,主要目的是向日本人讲解《救荒本草》,很适合日本读者阅读[8]。这三位日本学者为《救荒本草》在日本的传播做出了积极贡献。
随着《救荒本草》在日本的传播,日本植物学家和博物学界对它的研究兴趣日增,成果显著。据日本本草研究的权威人士冈西的统计,当时研究《救荒本草》的文献达十五种之多,较为著名的当属岩奇常正[9],他在自己多年研究的基础上,于公元1816 年编撰了《救荒本草通解》,并效仿《救荒本草》作者朱橚的植物研究方法,在野外考察、收集、栽种野生植物二千余种,然后观察、描述、绘制出植物的彩色图谱,于公元1816 年撰写成当时日本的植物学巨著《本草图谱》。
日本近代植物学的奠基人牧野富太郎指出,日本第一部介绍近代植物学的译著《植学启原》中的一些果实分类术语,如“蓇葖、蕨”等就是源自《救荒本草》。日本植物学家上野益三指出:“《救荒本草》对植物产地、特征、记载简洁,绘图精确,有《本草纲目》等书所无的内容,这无疑对本草学的博物学化有很大的影响”[10]。在《救荒本草》的影响下,日本当时出现了类似的著作,包括《救荒略》《救荒植物数十种》《备荒草木图》《荒年食粮志》《备荒图谱》等。由此可见,《救荒本草》对于日本的植物学研究和博物学研究都发挥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4 《救荒本草》在欧美
19 世纪以来,西方学者对《救荒本草》产生了浓厚兴趣,开始对书中所载植物进行分析和整理。1881 年德国植物学家布赖特施耐德(E.Bret Schneider)在伦教出版《中国植物志》一书,对《救荒本草》中的176 种植物的学名进行了考证鉴定,认为书中优秀的木刻图比欧洲要早70年[11]。
20 世纪美国著名的科学史家萨顿(George Sarton)在《科学史导论》一书中认为朱橚是个有成就的植物学家,他的著作不但是中国而且也是世界上最早的研究野生食用植物的著作。因为朱橚自建园圃,亲自种植、观察400 多种植物,记录植物生长、发育和成熟的全过程,并以画工作图,为书中图文的准确性奠定了基础,这在当时是很先进的植物学研究方法。萨顿在谈到中世纪的植物园时说:“杰出的成就产生在中国,朱橚不仅设立了植物园,而且还有植物的实验室……他的植物园是中世纪的杰出成就,他的《救荒本草》可能是中世纪最卓越的本草书”[10]。当时欧洲还没有这样的植物园,萨顿认为朱橚开创了实验生物园的先河。对于《救荒本草》的插图,萨顿评价说:“了解中国艺术家优秀的传统,就不难理解《救荒本草》插图的极端精美”[9]。
美国植物学家里德(A.S.Lead)在《植物学简史》中对《救荒本草》作了高度评价,说它是“中国早期一部出类拔萃的植物学著作”[12],并指出这部著作在东方非常重要,它构成了野生植物利用驯化的重要源泉,是中国早期一本有价值的专著,由于其绘图的优秀堪称一部杰出的著作,远胜当时的欧洲。
20 世纪30 年代,英国植物学家斯温格尔指出,《救荒本草》在当时是研究救荒食用植物最好的书[13],他这样说道:“已知最早并仍然是今天最好的这类著作,是由一位王子为努力减轻中国由于饥荒频繁造成痛苦与死亡而经多年艰苦的研究之后写下的……在很大程度上,中国人对食物和药用植物没有严格的区别;实际上,几乎所有的食用植物同时也作为家用药物,或是被医生用于预防、治疗、减轻疾病的处方之中”[5]。由此看出,斯温格尔已经认识到中国药食同源的传统,并对《救荒本草》推崇备至。
到了20世纪40年代,英国药物学家伊博恩开始对《救荒本草》展开研究,成为近代西方学者中研究《救荒本草》成就最高者[14]。伊博恩自1909年来华,先后就职于北平协和医学院和上海雷士德研究院,一直从事药物研究工作,以研究中国植物和药品贡献尤多。伊博恩深感《救荒本草》对于当时饱受战乱和饥荒之苦的百姓意义重大,利用这些野生植物不仅可以充分发掘未开发的自然植物资源,更可以缓解因口岸封锁、交通断绝而带来的食物不足,由此对《救荒本草》开展了全面研究。1946 年,伊博恩在上海以英文出版了《〈救荒本草〉所列的饥荒食物》一书,他以列表的形式对其中的358 种植物进行了研究。他标出了每种植物的汉语名字、拉丁学名、英文名字、化学成分以及在其他国家的食用情况,并用药理分析方法对部分植物的化学成分做了测定,分析它们的营养价值,如他在该书的前言中指出叶子和根部所含的不同营养成分和热量:“在叶子提供保护性元素、维生素、盐的优良来源的同时,更重要的项目是根类、子类和豆类。关于根类,我们了解的热值如下:每百克百合产生热量140卡,麦门冬340卡,地栗159卡,山药89卡……”[15]。
对于《救荒本草》的社会价值,伊博恩也有充分的认识,他在前言中说:“当人们面临着由于饥饿而造成死亡的时刻,他们自然而然地转向食用那些可以维持生命的东西,以树皮野根野草来迎合他们的需要……所以,除了像周定王这样的人编写关于从野生植物中可得巨大资源的卓越著作外,我们极其需要他的精心之作,以指出如何把这些食品放在一起作出吸引人的饭食。这种饭食作为代食品,能够吸取充足的热量、维生素、盐类以保护人们由于饮食的不平衡而造成的营养不良疾病。”在书的第一部分伊博恩还引用了原著的雁来红、马齿觅等十余幅插图。伊博恩的编译研究工作使《救荒本草》为西方更多学者所熟知,极大促进了该书的对外传播进程。
英国的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认为[5],朱橚的《救荒本草》在人道主义方面有很大的贡献,他既是一个伟大的开拓者,又是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对于朱橚设立的植物园,李约瑟给予高度评价,他指出这个植物园也是对可作食用的植物进行水土适应和研究的实验场所,并猜测它肯定包含能进行生化和医药试验与制备的实验室。
5 结语
《救荒本草》对野生可食用植物的救荒作用以及本草疗效进行了分析和研究,它因其通俗、实用和科学的特点在中国农学史和植物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17 世纪以后《救荒本草》相继传到日本和欧美国家,不仅对缓解世界范围内的饥荒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因其植物学上的成就赢得了国际学术界的重视和赞誉,值得更多学者对其展开更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