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诗词是北宋最后的浪漫
2021-12-05曾勋
│文 曾勋
几千年来,文人活得稍微有点品格的时代便是宋朝。清代学者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指出:“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不留其有余。”可见,虽然宋朝依旧无法改变“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悲剧,但知识分子的待遇却得到很大改观。
赵匡胤皇袍加身后,害怕手下中又出“赵匡胤”,于是耍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把戏——杯酒释兵权。皇上独揽大权之后,政治趋于稳定,文臣由科举考试进入仕途变得更加现实,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和参政热情空前高涨。朝廷官员享有丰厚的俸禄,政府的言论控制相对放松,文人雅士时常聚会搞些诗词派对就不足为奇了。相比之下,宋代的文人比唐代文人承担了更多社会责任,至少在他们的文字中表现如此。所以,宋诗比唐诗更加实际,也少了脱缰野马式的个性和自由。
苏轼在《思堂记》中说自己:“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入,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所以他注定做不了柳永、张先、晏殊。面对时代的苦难,能“婉约”起来的文人士子,注定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虽然为官,但苏轼一生被贬谪,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目睹了民间疾苦,使得他身上具备了民间的超链接,从一个故事可见一斑。一次苏轼问婢女自己腹中有何物,众婢都说是“文章”“才识”云云,等到小老婆朝云开口,她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朝云是了解苏轼的,听罢此话,苏轼捧腹大笑。
苏轼之不合时宜是因为他喜欢站在平民角度看问题,他到过很多州郡,每到一处,农民的生存状况、生活环境都牵动着他的心。
来到北方,看到人民遭受蝗灾和旱灾,便把见闻写进诗中:“三年东方旱,逃户连欹栋。老农释耒叹,泪入饥肠痛。”来到南方,看到洪涝灾害很严重,便题《送黄师是赴两浙宪》:“哀哉吴越人,久为江湖吞。官自倒帑廪,饱不及黎元。”很明显,苏轼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统治阶级。当时苛捐杂税使农民食不果腹,所谓“苛政猛于虎”。
作为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苏轼的个性已经发挥到极限,他的人道也发挥到了极限。如果将苏轼放到历史的本来位置,那么,可以窥见他的自省既是封建宗法制度下知识分子必经的转变,也是自我防卫的必要手段。
从“言”到“不言”的历史潜规则已经变成一种人生哲学被文人接受。苏轼的软弱不是他本身的问题,而是文化土壤的问题;苏轼的逃避不是堕落,而是回归纯真的捷径。这样的回归应该在历史语境中被认同,这不会减弱苏轼的魅力,恰恰突显出封建专制社会对个体的蔑视和摧残。而政治失意成就文学天才,这又是无奈中的万幸了吧。
苏轼被贬到黄州时,作《初到黄州》,其中“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一句体现了他乐观旷达的人生信念。忍受痛苦是一种无奈,享受痛苦才是一种境界,“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那飘逸而浪漫的身影犹如立在眼前。
只可惜,苏轼的浪漫是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民族最后的狂欢。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年),北宋王朝在金兵的呼喊声中砰然倒地,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淮河以北沦为金人的国土。文人无法回避山河破碎的时局,即使是以婉约为主要词风的姜夔、吴文英,也在词中诉说对中原沦亡的哀愁。
诗人中,陈与义和曾几的爱国诗歌体现出悲壮的时代精神。陈与义的《伤春》其实不是在伤春,而是在伤国,南逃时他作诗指出“但恨平生意,轻了少陵诗”。钱钟书说:“宋代诗人遭遇到天崩地塌的大变动,在流离颠沛之中,才深切体会出杜甫诗里所写安史之乱的境界,起了国破家亡、天涯沦落的同感,先前只以为杜甫‘风雅可师’,这时候更认识他是个患难中的知心伴侣。”苏轼看不见这些荒乱,是他的幸,只不过,他之前的诗词似乎已经隐隐预示了他身后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