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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追求国民幸福为终极目标
——当代不丹国家治理的独特道路

2021-12-04

关键词:不丹国民国王

李 铁

(西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7)

追求幸福是人类的本性和天职所在。由于时代、国家、境遇各异,人们的幸福观也大不相同。当今工业主义时代,幸福被等同于“利益最大化”和“利润最大化”的物质主义、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1972年7月,年仅17岁的吉格梅·辛格·旺楚克(Jigme Singye Wangchuck)中断在英国的学业,回国继承不丹王位。旺楚克被称为“平民君主”,他将“幸福”这一内向探求生命愉悦的心理体验,直接转化为不丹国家治理的核心理念和发展进程中的指导哲学,提出“国民幸福总值”(Gross National Happiness,GNH)这一概念,并以行政力量在整个社会推广开来[1](P3)。他认为,民生的基本问题就是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之间保持平衡,政府执政应该关注民众的幸福,并为此而努力[1](P7)。不丹国王的国家治理理念不仅仅是停留在思想层面,而且形成了清晰的理念并付诸政策实践。其主要内容是以王权促政治转型,关注经济发展质量的逻辑以及幸福教育。近年来,国外学者对“不丹模式”国家治理体系有所关注(1)国外相关研究参见Nagendra Singh, Bhutan: A Kingdom in the Himalaya, New Delchi: Thomson press India Linited, 1972; Dorji Penjore, “Causes and Conditions of Bhutan’s Democratic Transition”, Journal of Bhutan Studies, Vol 37, Winter 2017;Jigmi Y.Thinley, “What is Gross National Happiness?” in The Centre for Bhutan Studies ed., Rethinking Development: Proceedings of Second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Gross National Happiness. Thimphu: CBS & GNH, 2007; Padmaja Murthy, Indo-Bhutan relations: Serving mutual interests, Strategic Analysis, Volume 23, 1999;Bok Derek, The Politics of Happines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0;马克·安尼尔斯基:《幸福经济学》,林琼等译.北京:社科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约瑟夫·斯蒂格利茨、阿马蒂亚·森、让-保罗·菲西图:《对我们生活的误测: 为什么GDP增长不等于社会进步》,阮江平、王海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4年。。吉米·廷里(Jigmi Y.Thinley)探究了“国民幸福总值”成为不丹国家发展目标的深层原因以及可能遭遇的挑战(2)Jigmi Y.Thinley, “What is Gross National Happiness?” in The Centre for Bhutan Studies ed., Rethinking Development: Proceedings of Second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Gross National Happiness. Thimphu: CBS & GNH, 2007.。埃里克·埃泽奇利姆(Eric Ezechielim)分析了不丹“幸福教育”的基本内容与影响,认为“幸福教育”是不丹可持续发展的基石(3)Eric Ezechielim, Beyo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Education for Gross National Happiness in Bhutan,International Comparative Education,School of Education,Stanford University,August 2003; Smruti S. Pattanaik,“Ethnic identity, conflict and nation building in Bhutan”, Strategic Analysis, Volume 22, 1998.。国内相关研究集中在如下方面:一是从幸福哲学出发阐发不丹的幸福政策在经济、社会、政治、环境等方面的具体表征;二是比较国民幸福总值(GNH)和国内生产总值(GDP)或国民生产总值(GNP)的相关性;三是分析“幸福教育”与不丹社会现代化之间的逻辑关系(4)国内相关研究参见陈恒敏:《不丹 “幸福教育”:缘起、举措与主要特征》,《南亚研究季刊》2019年第2期;宗喀·漾正冈布、拉毛吉:《从GDP到GNH:不丹发展模式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马骏:《治理、政策与美好生活:不丹经验》,《公共行政评论》2013年第1期;李万新:《参与式决策、可持续发展和创造幸福生活的不丹经验》,《公共行政评论》2013年第1期;等等。。综上所述,国内外学界对“不丹模式”国家治理道路已经进行了初步研究,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相关命题进行整体考量和深入思考。

一、政治治理:以王权促政治转型

“以追求国民幸福为终极目标”的“不丹模式”国家治理有其固有的宗教政治传统和历史情境,必须置于不丹历史长河中考察其政治文化和价值观。

第一,独特的佛教文化氛围是“不丹模式”国家治理的生成基础。道尔吉(Dorji Penjore)认为,不丹乡村地区的社会文化具有平等主义的底蕴[2](P93)。不丹全称不丹王国。历史学家认为,英语“Bhutan”一词来自梵语“Bhot-ant”,意思是“西藏的边陲”。其境内地形复杂、交通不便、人口居住分散,各村寨基本拥有一座寺庙。有75%的人信仰佛教和原始宗教,25%的人信仰印度教[3](P53)。 7世纪,不丹为吐蕃王朝的领地。8世纪以来,佛教开始传入不丹[4](P1)。1616年,西藏主巴噶举派高僧阿旺·纳姆加尔(Nawang Namgyal)在不丹建立政教合一的神权统治,佛教正式成为不丹国教[5](P13)。佛教提倡众生平等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处,强调民众心灵平和,讲求内向探求生命的方法。2008年上台的五世国王吉格梅·凯萨尔·纳姆耶尔·旺楚克(Jigme Khesar Namgyel Wangchuck)指出,国民幸福总值与佛教价值观主张的怜悯、同情、满足、平和心态在逻辑上是一致的[4](P5)。因此,作为不丹国教的藏传佛教不仅塑造了不丹的宗教价值系统,而且深深渗入到不丹民众的社会生活深处,并凝结为当代不丹社会文化心理的有机组成部分[4](P2)。

第二,王权的持续推动是“不丹模式”国家治理体系不可或缺的条件。1969年,不丹国民议会通过法案,每三年对国王投一次信任票。如果有2/3的议员投了不信任票,国王就得退位[2](P96)。这一措施体现了时任三世国王吉格梅·多尔吉·旺楚克(Jigme Dorji Wangchuck)的政治改革思想,旨在鼓励国民参与国家建设的积极性。1972年,四世国王吉格梅·辛格·旺楚克承袭乃父既定政策。他认为在传统政治制度下,不丹乡村在组织和功能上是民主的,价值观是正义、平等和自由的。乡村决定大事都要召开乡村会议,集体做出决定。而不丹昔日政府都是绝对君主制体制,其政治文化与不丹乡村文化格格不入,导致了不丹乡村社会与政府的紧张关系。不丹国家治理的目的之一就是“消弭民众和政府的隔阂”[2](P93)。

第三,不丹四世国王对国家治理和政治改革的深刻理解是“不丹模式”治理的推动力量。他指出了不丹政治转型的优点和君主制的缺点:①一个政治体系的改变必须跟随变化中的社会需要,政治改革是一种政治制度化的可行选择,符合民众的意愿;②如果政治改革在其他国家不能有效运行,并不是由于改革存在内在缺陷,而是因为掌权者滥用权力;③君主制最大的弱点是国王是通过出身而不是美德而成为国王,国家安全和民众富足最好建立在以集体智慧为基础的政治制度之上[2](P100)。

不丹四世和五世国王以王权促进政治转型,逐渐形成了国家治理“不丹模式”的革新特色:

第一,加强政治动员,给予民众更多话语权。四世国王吉格梅·辛格·旺楚克具有民本思想,他主张实行君主立宪制,建议成立首届民选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鼓励民众参政议政。1981年,成立20个宗(县)级发展委员会,成员由选举产生。1986年,吉格梅·辛格·旺楚克国王解散内阁,要求通过国民议会无记名投票选举产生新内阁。他还恢复首相一职,行使行政权,政府首脑由国民议会选举产生。1991年,成立202个区级发展委员会,选举地方成员2 614名[3](P94)。1998年,再次决定授权大臣委员会管理政府,放弃政府首脑地位。2001年,通过民主选举产生历史上第一位首相坎杜·旺楚克(Khandu Wangchuk)。

第二,从绝对君主制向君主立宪制的转变。近代以来,随着西方议会政治思想的传播,议会政治作为仿行西方政治的一种重要形态被移植到不丹。2001年,成立宪法起草委员会,开始了宪法制定工作。2006年,五世国王吉格梅·凯萨尔·纳姆耶尔·旺楚克继承王位。2007年12月,选举产生首次国家委员会(上院)。2008年3月,成立首届民选政府,选举产生首次国民议会(下院)。2008年7月,颁布第一部宪法。两院制议会制度和宪法颁布标志着不丹政治转型取得了实质性进展[2](P92)。为什么选择2008年作为政治转型的时间节点,五世国王的解释是:当时,社会各阶层都高度信任国王;国家处于安全状态;民众享受着和平和稳定;经济增长;国家外交关系处于较好状态。这些都是引进民主制度的必要条件[2](P100)。

第三,推进政党政治。政党是连接政府与公众的桥梁,是政治转型重要的工具。2005年3月,在四世国王的建议下,不丹启动政党政治,即得票较多的政党组阁,另一党为在野的反对党。正式注册的有5个政党,代表性政党为不丹统一党、繁荣进步党和人民民主党。2018年10月,不丹统一党在第三届国民议会选举中获胜并组建新政府,由洛塔·策林(Lotay Tshering)担任首相。

第四,限制国王、首相职权。完全仰仗一个人的政治体制是最简单的政治体制,这种体制是最不稳定的,而拥有若干不同政治机构的政治体制更能顺应形势[6](P15)。不丹两院议会的成立旨在改变君主专制传统,是一种顺应时势的做法。不丹宪法规定,国王在位年龄不得超过65岁并规范了国王下台的具体步骤:①议会中的2/3议员要求国王退位;②议会3/4议员投票通过;③举行全民公投;④公投通过即退位。不丹宪法还规定了首相和政府的产生和解散流程,首相仅有两届任期,其产生办法是:①国民议会进行选举;②获多数议席的政党领导人获得首相资格;③国王任命;④组阁。首相推荐政府部门大臣人选,经国王任命后行使职责。政府解散流程是:①国民议会中1/3议员提出对政府不信任动议;②获国民议会2/3以上投票通过;③国王解散政府。

萨缪尔·亨廷顿(Samuel P.Huntington)曾指出,一套机构满足一个时代的需要,而时代的交替则要求机构更新[6](P15)。可以看出,不丹国家治理经历了政教合一、政教分离、世袭君主、君主立宪等阶段。如果说前三世国王加强中央集权是为了巩固君主制政权,为国家治理奠定基础,而第四、第五世国王则将绝对君主主义国家改造为立宪君主制国家,推动着国家治理向前发展[2](P95)。在此期间,国王应时而变,顺势而为,谋事发展,一直扮演着推动国家治理向前发展的“助推”角色,使这一体制内部拥有使自身更新和适应新环境的手段。正如四世国王所说,为了不丹长远的幸福,有效的制度比王位更重要[7](P502)。梅克(Mieko Nishimizu)为此惊叹:“世界历史上没有这样的君主,他不仅带头进行政治改革,而且还在人气最旺的时代,为了民众的利益,主动放弃权力。”[2](P92)

二、注重经济发展质量的逻辑:经济发展和保护环境

20世纪后半期以来,世界经济发展面临各种问题。各国普遍关注经济增长的数量以及数量增长的源泉和动力,相对忽视了经济发展的前景、质量和后果。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工业化并没有让发展中国家摆脱贫困,反而付出了浪费资源、牺牲环境的代价[8](P1),相伴生的问题还有:①许多国家以GDP或GNP为衡量标准的物质财富极大增加,但民众幸福感并没有相应增加。②市场经济可以提高效率,扩大生产,但也削弱了带来幸福的诸因素。无休止的劳作提高了生产效率,但市场机制驱动下的劳动力频繁流动和不时调换工作,使人们很难过上稳定的社区生活,没有了昔日左邻右舍的默契温情,幸福感大打折扣。③由于社会竞争加大,很多夫妻聚少离多,导致离婚率上升,单亲父母增多,抑郁症、酗酒和自杀现象频发[1](P5)。

不丹以“追求国民幸福为终极目标”为上述问题提供了解决思路。其国家治理没有盲目追求经济增长数量,而是注重经济发展的质量,坚持社会经济的持续公平发展。

不丹三世国王吉格梅·辛格·旺楚克认为,单凭物质财富,不能获得幸福[5](P42)。衡量经济发展质量的尺度是国民幸福总值,即健康的精神生活,而不是GDP或GNP[4](P5)。具体包括四重含义:一是国民幸福总值涵盖了民众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整体需求。二是关注民众内心情感幸福及其与外部世界和谐交往的技能;三是为了获得幸福,不主张人和人竞争,培养民众的自觉责任意识;四是通过制定合理的公共政策,实现全民幸福[1](P3)。可见,不丹关注经济发展质量的逻辑是:在不破坏环境的前提下实现经济的良性发展,使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文化提升和精神价值观改善同步[4](P4)。

不丹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并不具备发展经济的有利条件:第一,全国从事农业的人口占75%。第二,工业基础薄弱,基本以家庭手工业为主。第三,境内地形险要,山高路陡,不利于基础设施建设。第四,经济基础薄弱,缺乏科学和技术,经济建设依靠外来资金,贸易交往严重依赖印度。

为此,不丹政府采取多项措施推动经济发展,努力改变落后社会面貌:

第一,降低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为管理农业,不丹成立国家农业部,下辖农牧业支援服务局、林业服务局和研究与发展服务局等政府机构。20世纪50年代,不丹政府通过土地改革,98%以上的农民有了住房,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粮食自给自足[7](P502)。20世纪80年代,不丹积极开展对外贸易,并取得了较大进展。不丹农业产值在国内生产总值的比率逐渐下降,从20世纪60年代的60%降为2002年的33.8%[3](P152)。1991年,可灌溉土地为3.425万公顷。全国约有6.5万个农业家庭[3](P160)。2002年,有耕地面积3 088万公顷,占全国领土的7.7%。2003年3月21日,不丹对农业部进行改组,将农牧业支援服务局分成农业局和畜牧局,将林业服务局改成林业局,将研究与发展服务局改为研究与推广委员会。2015年,农业和林业劳动人口占总就业人口的58%。2017年,农业产值约占GDP的17.37%[9]。

第二,构建完整的工业体系。不丹工业较为落后,1960年前国内无一家工厂。自1961年起,政府开始实行经济发展的第一个“五年计划”;1971年,提出了“全面实行自给自足”的战略目标,从第三个“五年计划”开始发展工业;1972年,建立了自己的工业体系。为了发展工业,从“三五”到“六五”期间,政府对工业投入累计金额达20多亿努[3](P170)。20世纪70年代,开始出现了私人企业,并于1980年4月17日成立了私人企业家协会。2002年12月3日,政府制定新的工业政策,允许外国在不丹直接投资。另外,政府开放了服务业,允许外资控股最高可达70%。工业和服务业发展较快,2017年分别占GDP的40.57%和42.06%[9]。同时利用雨水充沛、河流众多、水电资源相当丰富等天然优势,向印度出口水电。

第三,极力拓展财政来源渠道,从印度、瑞士、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等国家和国际组织获得经济援助,改变经济发展严重依赖于印度的状况。联合国粮农组织、联合国开发计划署、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澳大利亚、日本、新西兰、英国和荷兰等都积极为不丹经济发展提供援助及资金支持。到1980年,不丹从印度以外的国家和国际组织共获得援助493万余美元[7](P503)。2016年和2017年,共接受外援129.87亿努[9]。

经济发展与保护环境的对立与矛盾,是全球所有国家发展中面临的共同问题。不丹虽因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气候条件,具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但基于对本国国土面积和地缘安全等因素的考虑,政府非常注重处理好环境保护与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关系,实行环保优先的发展策略。1962年成立林业局,禁止对林业乱砍乱伐[10](P140)。1969年,颁布森林法,实行有计划采伐,严禁毁林造田。通过立法确保森林覆盖率不得低于60%[5](P44)。如果毁掉一棵树,补偿办法是种植三棵树,并要求每人每年种植十棵树[11](P63)。目前,森林覆盖率为74%,在亚洲位居第一[7](P505)。1999 年,国王发布命令,永久禁止国民使用塑料袋,使不丹成为无塑料国家[12](P8-43)。2004 年,国民议会颁布全面禁烟令,禁止烟草销售,以此改善国民健康,减少环境污染[13](P74)。2007年,不丹获得联合国环保署颁发的“地球卫士”奖。

不丹拥有丰富的旅游资源, 但政府并没有将旅游业作为经济收入的主要渠道, 而是严格限制每年6 000为上限的游客入境人数,并收取高额的环境保护费,旅游行程也须经过政府的严格审核[14](P161)。政府严格保护动植物,境内有5 000种植物,200种哺乳类动物,700多种鸟类,51%的国土成为自然和野生保护区,形成了一个较大的气候生态系统[4](P8)。因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和对自然资源的管理,被命名为世界十大生物多样性热点之一。

经过多年的努力,不丹经济治理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国家经济实力大大增强。政府为民众提供基本的医疗、教育和必要的社会服务,实行免费医疗制度。世界卫生组织认为,不丹医疗体系是南亚地区最好的医疗体系之一。1998年,不丹获得了世界卫生组织基本卫生服务50周年大奖[11](P62)。78%的农村人口用上自来水,70%的农村家庭建有室内厕所[3](P153)。2013年,不丹启动第11个“五年计划”,目标是实现社会经济的自给自足、包容、绿色发展。截至2018年,不丹经济总投资已经达到2 132.91亿努,较第10个“五年计划”增长了45.8%[9]。2013至2017年,GDP增长分别为2.14%、5.75%、6.49%、7.99%、4.63%,通货膨胀率分别为8.77%、8.27%、4.58%、3.22%、4.96%[9]。

三、促进社会文化发展:幸福教育

不丹在社会治理过程中,把构建“幸福教育”作为一个重要方面,收效显著。

寺庙教育是不丹历史上最早的教育形态,教师就是寺庙中的喇嘛。1915年,不丹第一所学校在西部哈宗(Ha Dzong)地区成立。起初,教育事业发展缓慢。自20世纪50年代起,进入快速发展阶段,由政府管理,国家财政拨款。1961年设立教育局,全国推行现代免费教育制度,普及小学教育。

不丹第一个“五年计划”明确将现代教育作为国家发展的首要任务,投资950万努用于教育发展。随后,教育经费大幅度增加。第二个“五年计划”期间增至3 570万努,教育投入占政府财政支出比重的17.7%。第三个“五年计划”期间增至9 000万努,占比18.9%。到“六五”计划期间,投入到教育事业的经费一跃增至10.62亿努[15](P19-37)。经费的大量投入带来了教育的跨越式发展。在校注册学生从1961年的440人猛增至1971年的11 900人,其中女学生4 000人。2003年下半年,全国学校数量已达到408所,教师总数攀升到3 950人,注册学生逾126 379人[3](P238-241),学校类别构建完善,辐射小学教育、中等教育(含各类技术、职业和宗教专科学校)、高等教育、成人教育及职业教育。

不丹五世国王吉格梅·凯萨尔·纳姆耶尔·旺楚克追随父亲“以追求国民幸福为终极目标”的治国理念,“幸福教育”成为推行社会治理的至关重要的一环[16](P21-48)。2010年,不丹教育部制定了《为了幸福的教育:提高“国民幸福总值”》文件,以国家法律的形式确定了“幸福教育”的基本原则,要求学校讲授课程中体现“幸福教育”的科目内容,强调各类学校争创“国民幸福学校”(Gross National Happiness School),并设计了97个具体观测点,如绿色学校课程、学生评估等[17](P37-44)。

不丹政府将“国民幸福”的观念渗入课程建设。正如不丹教育部长所说:“将国民幸福的观念渗入教育体系之中,不是要增加新科目,而是要丰富和改善现有的教育过程。我们要创造某种内容和方式,使幸福意识能够渗透到教师教与学生学的一切活动中。这将会使课程与教学的过程更加充满享受,让人喜悦,也与生活更密切相关。”[18]“幸福教育”聚焦“环境绿色、才智绿色、学术绿色、社会绿色、文化绿色、心智绿色、审美绿色、道德绿色。”[19](P3)八个方面皆从生态维度入手,诠释了保护自然生态环境与社会发展和国民发展的协调统一。政府推出并组织了一系列的教师培训、工作坊等,提升教师对这一理念的深刻理解和贯彻实施能力[20](P4)。教师是教育的实施主体,不丹教师彻底贯彻政府“幸福教育”的基本理念,经常到百年老树林中上课,让学生体会人与自然之间的亲密无间[21](P11)。

不丹政府创建“国民幸福学校”,在课堂教学中推广幸福理念。幸福教育观强调学生自觉参与生产劳动,感悟幸福生活的内在深意,呼吁学生与家庭、社区、社会和谐共处。具体课程包括“参与社区生活”“懂得怜悯”“学会尊重并欣赏本土文化”“选择正确的生活道路”“诚实,拒绝腐败”等[22](P20)。除此之外,还将幸福教育观与崇佛理念、校园文化建设、传统文化资源结合起来,关注学生日常成长乃至精神信仰塑造与“幸福教育”的紧密结合,实现了课堂教学和课外实践的深度融合[22](P21)。

教育新理念的推广和渗透,在发展教育事业、提高国民素质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从1985年到2017年,不丹识字率从23%提高到65%,小学入学率达到90%,国内创建了2 065所教育机构[5](P46)。由于本国民众幸福指数的提升,海外留学生也积极回国效力,返国率高达90%以上[23](P16)。“幸福教育”理念的确立、教育体制的国际化、教学内容的本土化,成为不丹社会治理取得突出成就的标志。

四、“不丹模式”治理范式的影响与局限

亨廷顿认为,各国之间最重要的政治分野,不在于政府的形式,而在于政府的有效程度[6](P1)。不可否认,在“以追求国民幸福为终极目标”的“不丹模式”引领下,不丹构建了具有现代政治意义上的民族国家,促进了政治、经济和社会秩序的有效运转。

不丹没有盲目跟风于西方的国家治理范式,而是从国民幸福出发,以国家利益为本,谋求本国国家治理与全球化的融合,形成较为灵活的治国理念及其实践,堪称一种独特的国家治理范式[16](P21-48)。不丹人独特的幸福观包括:至高无上性——不能牺牲幸福来换取其他东西;多维性——幸福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精神性——要求精神满足和心灵充实;社会全体性——相互信任是幸福的前提;生态性——绿色环境[11](P61-62)。

“不丹模式”的国家治理理念在国际社会的影响日益彰显。2005年,不丹进行国民幸福指数人口调查,参与人数占全国人数的1/5。调查结果显示:非常幸福者——51.6%,比较幸福者——45.2%,不幸福者——3.2%[5](P274)。2006年,英国社会心理学家阿德里安·怀特(Adrian White )绘制了一幅“世界快乐地图”(World Map of Happiness)。在178个国家中,不丹国家快乐指数排名第八,而经济高度发达的美国位列23名[14](P156-157)。2010 年,哈佛大学政治学家波克(Bok)教授出版了 《幸福政治学》一书,开篇即介绍了“不丹模式”国家治理的成就[24](P1)。2011 年,联合国大会在“不丹模式”国家治理架构的基础上,通过了一个非约束性的决议,呼吁世界各国将追求国民幸福作为国家治理发展的最终目标[25]。著名作家、心理医生毕淑敏曾提及:“不丹是我所看到的身在人间而最靠近天堂的地方。”[5](P1)

以王权促政治转型、关注经济发展质量的逻辑以及幸福教育是“不丹模式”国家治理的主要特征。其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君主制政权渐进的政治改革和佛教理念熏陶下政治文化和价值观迁变的产物[2](P92)。但也必须看到,“以国民幸福为终极目标”的国家治理的战略设计、发展目标等都是通过国王之手推进的,传统文化的整合功能仍在发挥着主导力量。“不丹模式”国家治理范式也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①国王是不丹模式得以顺畅推进的保证[2](P98)。一旦国王放弃支持,不丹模式国家治理很可能就会按下暂停键,甚至导致停顿夭折。②不丹强制实行以民族融合和同化为特征的民族不丹化政策,造成了难民问题,至今悬而未决。1990年,不丹政府推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语言、一种服饰、一种信仰”的“文化复兴运动”。10万居住在不丹的洛昌人(Lhotshampa)人逃往尼泊尔和印度[26](P635-654)。③“幸福教育”理论体系较为完整,但实践操作仍存在较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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