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植:时刻听从党召唤
2021-12-03■冯锐
■ 冯 锐
2021年6月29日上午,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七一勋章”颁授仪式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87 岁的崔道植满头银发,身着20 世纪80年代的老式警服,腰杆笔直地走上授勋台。
“这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取得了一些成果,党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我很感恩,这一切要感谢党、感谢国家。”崔道植说,当习近平总书记亲自为他颁授勋章时,他好像又回到了入党的那一刻,就是在那一刻,他获取了支撑自己奋斗一生的信仰和力量。
自1955年从警至今,崔道植检验鉴定的痕迹物证超过7000 件,经他办理的重特大案件中的痕迹或疑难痕迹检验鉴定达1200 余起,无一差错。正因如此,他在业界拥有泰斗级地位,被誉为“中国的福尔摩斯”。
一颗赤诚的初心——“对我而言,党就是我的母亲。”
1934年6月,崔道植出生在吉林省梅河口市三八石村一个贫苦的朝鲜族家庭,4 岁时父亲去世,6 岁时妈妈也走了,是爷爷拉扯着他和姐姐长大。家里贫困至极,哪怕是弄来地主家锅底的一块焦糊锅巴,他也要和姐姐推来让去,谁也舍不得吃。因为家里实在太困难,姐姐14 岁就出嫁了。
“我是一个旧社会里贫苦农民家的孩子,童年忍饥挨饿,生活没有尊严。新中国成立后,人民得到翻身解放,对我来说就是重生。我的生命、我的知识,都是党给的,我要报答党恩。”“报答党恩”,是崔道植几十年来重复最多的话。
1949年,15 岁的儿童团团长崔道植手握红缨枪,立下志向:今后要参军,一定要参加共产党的军队;要入党,一定要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此后的两年时间里,崔道植一次次申请参军,最终在1951年得偿所愿。他至今仍记得参军那天,嘹亮的军歌军号响彻云霄,更加记得老班长送给他的《可爱的中国》手抄本。
1955年5月,崔道植从部队转业,来到黑龙江省公安厅工作,成为新中国第一代刑事技术警察,从此开始了他60余年的职业坚守。
进入公安机关后,组织上先后安排崔道植到公安部第一人民警察干部学校(现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哈尔滨业余职工大学、哈尔滨医科大学等学校学习。“组织上为我花费了很多精力与经费,我觉得必须回报组织。”崔道植说。
在学校,崔道植抓紧一切时间学习,晚上还跑到食堂“借光”看书。提起60 多年前的学习经历,崔道植激动地说:“当时我就想,组织上这么培养我,我一定要学好,在工作中报答党和国家。”
“报答党恩”是崔道植最朴素、最纯粹的愿望,对党、对祖国的无限热爱,是他的初心起点、信仰发端。所以,崔道植直到退休后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
2016年年底,黑龙江省公安刑侦系统开展全省命案积案指纹比对专案行动,70 余起疑难命案的现场指纹摆在了崔道植面前。起初,大家只是希望他能在闲暇时帮着看一看,结果他连续加班三天,不但全部看完,而且每一枚指纹都用图像处理软件将比对信息标注得一清二楚,许多积案在他标注完毕后成功破案。
事实上,崔道植从1994年退休开始,就因心律不齐一直怀揣速效救心丸。2020年夏天,崔道植利用自己发明的指纹修复系统,通过九天九夜持续工作,成功锁定了牡丹江市公安局提交的一枚变形指纹多处证据特征。然而,持续的高强度工作后,崔道植因血压突然走低而几近晕倒。但他服下药丸后,并没休息,而是继续回到痕迹检验岗位上……
“从小我的父母就不在了,对我而言,党就是我的母亲,对党忠诚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我是在党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只要我的眼能看、腿能动,只要国家还需要我,我就要为党的刑侦事业工作到最后一刻。”崔道植说,自己至今“退而不休”,就是因为想“报答党恩”。正是这份忠心向党的信仰,擎起了崔道植一生奋斗的力量。
一部警界的传奇——“既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白宝山案”曾被称为“1997年中国十大案件之首”,轰动全国。
在案件侦办最为关键的时间节点,已经退休的崔道植受公安部指令来到新疆乌鲁木齐市。
白宝山于1996年3月至1997年8月,先后持枪杀害军人、警察和无辜群众15 人,抢夺钱财140 余万元……此案轰动警界、军界,被公安部列为1996年1号案件,被国际刑警组织列为1997年世界第三要案。
但是,在崔道植介入此案之前,“白宝山”这个名字还没有进入警方的视野,侦查的触角与白宝山之间还有着相当的距离。
当时,白宝山先后在北京、新疆两地连续作案,但现场除了几枚残留的弹头和弹壳,别无线索。案件被谜团所笼罩,很多群众惶恐不安。
关键时刻出现一个难题:北京和新疆分别发生的系列案件是否可以并案?最初的鉴定结论表明,北京系列案件的作案工具被认定是八一式步枪,新疆系列案件的作案工具则被认定为五六式步枪。两种枪支,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并案的。
“这两地的子弹是不是一支枪打出来的?老崔,你有把握鉴定出来吗?”公安部一位领导将电话直接打到了崔道植家里。
此前,出于职业的敏感和习惯,崔道植一直在密切关注这几起案件,对于领导的询问,他回答:“从技术角度说,这个能鉴别,但要有经验才行。”
“马上买机票,尽快来新疆,我们等你!”公安部的那位领导斩钉截铁地说。
崔道植在乌鲁木齐工作了一个通宵,得出结论:新疆三起案件的弹头、弹壳均为同一支八一式步枪发射,而不是五六式步枪;新疆和北京“1996·12·16”案现场弹壳为同一支八一式步枪发射……
崔道植的乌鲁木齐之夜,让白宝山由此浮出水面。一度气焰嚣张的白宝山未曾想到,自己的终极对手,竟是一位身材清瘦的老人。
作为新中国最早研究枪弹痕迹的专家,在射击弹壳与弹头中辨别各种纤如发丝的痕迹,是崔道植在多年实践中练就的本领。“看痕知枪”是他的“独门绝技”。
当然,崔道植“见微知著”的本领不仅体现在识枪上,也体现在刑侦案件的各类痕迹上。
2002年,黑龙江某县城,一对母子在家中遇害,现场遗留的一张报纸上只有半枚带血的指印,多家权威鉴定机关给出了“指印特征少,不具备认定条件”的结论。一名重点犯罪嫌疑人被抓了两次,又因证据不足放了两次,案件拖了五年时间也没有任何进展。
2007年9月2日,崔道植接到此案现场遗留的那半个血指印物证,利用自己研究设计的痕迹图像处理系统,成功进行了修复处理。经过反复观察比对,从中发现多个细节特征,从而认定当时的嫌疑对象作案证据不足。于是,警方据此释放了原来重点排查的嫌疑人。
为了重新确定嫌疑对象,经过两个多月的排查,办案人员又向崔道植提供了42 名犯罪嫌疑人的指纹。崔道植利用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这42 个指纹全部看完后,发现其中一个人的左手拇指指印在种类、个别特征的数量、位置和相互关系上,都与现场遗留的那半个血指印比较吻合。即便这样,崔道植也没有匆忙下结论,他说:“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崔道植重返案发地采集新的样本,进行二次比对。这次,他发现了9 个稳定的特征点,具备同一认定条件,连夜用PPT 做出一份完整明了的鉴定报告。
在随后对嫌疑人的DNA 检验中,崔道植的鉴定结果得到印证。证据面前,犯罪嫌疑人供认不讳。
豆村人见桃花这副样子,知道没有送错地方。黄羊和弟弟黄鹿还有几个邻近的村民闻信赶来,见到梨花的尸体,无不头皮阵阵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恐惧地张张四周的天空,好像什么地方潜伏着妖魔鬼怪似的。“这……这是咋的啦?”黄羊结结巴巴地问豆村人。豆村人就把发现梨花尸体的经过讲了。当他们得知梨花只是方竹的小姨子时,无不惊愕;他们都当她是方竹的老婆呢。黄羊谢过豆村人,送他们出门。黄鹿劝着瘫在地上的桃花。这时候伯父黄石突然从屋里蹿出来,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脚啥也没穿,一脚高一脚低地在院子里奔跑,挥舞着双手,惊恐万状地大叫:“电!电!……”黄羊他们连忙围住他,但他力气大得惊人,三个小伙子根本拿不住他。
凭借超群的专业技能、丰富的实战经验和严谨的工作作风,崔道植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被公认为中国警界重大疑难刑事案件痕迹鉴定的“定海神针”。
2021年6月8日,崔道植在进行痕迹检验实验 新华社记者 王松/摄
一种对正义的信仰——“让受害人家属感受到社会的公平正义!”
1991年,黑龙江省讷河市发生了轰动全国的“贾文革特大强奸抢劫杀人案”,被害人多达41人。
接到任务后,崔道植立即乘火车从哈尔滨赶到讷河。最初,他估算被害人可能在10 人左右。很多人都不大相信:贾文革在自家的小平房里能杀10人?
深夜,打开贾文革家菜窖的时候,一个又一个被害人的脚暴露在勘查灯下,拽出一双脚就拽出一具尸体,数字很快超过10 人。崔道植建议,迅速从周围市县抽调警力,分组勘查。
此时,所有尸体都已经高度腐败,味道令人窒息、难以忍受,勘查工作持续了20 多天。参与当年现场勘查工作的人员都记得,崔道植是在现场待得时间最长的人。
尸体全部被抬出菜窖处理完毕后,为获取更多物证,崔道植戴着口罩,拿着筛子,把现场的土壤都筛了一遍,甚至连贾文革家的猪圈,也用筛子把干化的粪便重新筛了一遍。最终,找到多个药瓶等犯罪物证。
在制作贾文革案卷宗期间,崔道植从数不清的现场照片中仅仅选出了50 多张照片与绘图,就清晰地反映了整个现场情况。扎实严谨的现场勘查证据,成为将贾文革送上刑场的决定性因素。
有一次,在一个未成年人被害案现场,一向沉稳的崔道植不淡定了——那个现场惨不忍睹,被害小女孩的双眼被犯罪分子用凶器刺瞎,许多在场的民警禁不住流下眼泪。一向寡言少语的崔道植突然拿起扩音器,用颤抖的声音对大伙儿说:“同志们,我们的工作不仅是要抓住犯罪分子,更是要温暖那些受害人的家属,为他们找回公道,让他们感受到社会的公平正义!”
为了兑现这份守望正义的从警誓言,崔道植始终在为破案新技术潜心钻研,而且在退休之后开始自学电脑操作。
1994年6月17日,是崔道植退休的日子,家人期待着这个“聚少离多”的家庭能够走向正轨。但是,这个日期并没有成为改变崔道植工作状态的分水岭。
就在这一年,崔道植在总结痕迹检验工作时发现,有些犯罪现场遗留的痕迹或者经过显现的痕迹,因无法确定其主要特征而被舍掉;有些痕迹垂视看不清,斜视能看清,但无法校正拍照变形的图片,也只好剔除;现场平面图、立体图的绘制,仍停留在鸭嘴笔手工操作的低水平上……崔道植觉得,“不解决这些问题,就是没尽到责任”。
经请示公安部科技司批准,崔道植开始立项研究痕迹图像处理系统。研究这一系统,必须依靠最新高科技手段。但是,崔道植对计算机技术一窍不通。为了按时完成课题任务,他从零开始,虚心向课题组的合作伙伴、教授们请教,向书本请教,终于熟练掌握了计算机技术。
经过崔道植和课题组全员的刻苦努力,对每一项技术指标都进行了上千次的实验,这项研究终于在1996年10月成功结题。
1997年3月,黑龙江省富裕县某居民一家四口被杀,犯罪分子抢走了500 余元现金。现场地面为水磨石地,留下了一枚灰尘足迹,垂直角度根本看不清,逆着光线斜看,则看得很清楚。
县公安局领导决定,将留有足迹的水磨石地块实物及犯罪嫌疑人王恒文的胶底布鞋一同送往省公安厅,请崔道植帮助检验。
崔道植先进行比例拍照,再用痕迹图像处理系统校正后,与犯罪嫌疑人的胶底布鞋进行比对,很快认定了杀人现场的灰尘足迹就是王恒文右脚的布鞋所留,为破获这起重大杀人案提供了重要证据。
提起崔道植为侦破案件所付出的努力,他说:“受害者的家人在精神上得不到安慰,解不开这个疙瘩,你说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啊。所以,对我们来讲,没有大案小案之分,只要老百姓希望有个说法的刑事案件,需要解决的证据鉴定问题,我们都必须认认真真地解决好。”
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家风——“我的一切都是党给的,我的一切也都要交给党。”
崔道植把个人的荣誉和利益想得很透、看得很淡,把精力最大限度地用来为公安事业勤奋工作,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他所发明的弹痕展平器等设备获得了很多专利,完全有机会从中获得可观的经济利益,但他毫不犹豫地把专利无偿献给了国家。
2006年,崔道植荣获全国公安科技突出贡献奖,获得40 万元奖金,他却将奖金全部捐献给了黑龙江省公安厅、哈尔滨市公安局等单位,用于添置鉴定设备。
“总之,我的一切都是党给的,我的一切也都要交给党。”崔道植坚定地说。
在孩子们的记忆里,作为父亲的崔道植严肃而沉默,更多的时候是不近人情。
“他对我们的要求十分严格,从不让我们借他的名声搞半点儿关系。渐渐地,我们就怕人家提‘你是崔道植的儿子’。”崔道植的三个儿子都出生在省公安厅机关大院,成年后均选择了从警之路。
崔道植(左)与青年刑事技术民警交流 (图片由黑龙江省公安厅提供)
小儿子崔英滨原是省警卫局现役军人,同期战友大都已是团职以上干部。当年,在父亲的硬性要求下,他转业至公安机关传承“痕迹检验”事业,而且不让他留在省厅机关,“必须到最艰苦的一线积累工作经验”。
2018年春节,崔道植第一次问崔英滨:“爸爸让你从事这个工作,后悔吗?”
崔英滨回答:“只要是爸爸让我做的事情,我从不后悔。”
如今,崔家三子凭借各自努力,都已成为公安战线的优秀警察——大儿子崔成滨是黑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刑侦信息化专家;二儿子崔红滨是省公安厅反邪教总队业务骨干;三儿子崔英滨则在哈尔滨市公安局从事痕迹检验工作,先后被授予“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哈尔滨大工匠”等荣誉称号。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警界“国宝”,崔道植每次出差执行任务都是轻车简从,坐火车买最便宜的坐票,下飞机搭乘最简单的公交车……用他的话说:“要给国家多省点儿钱。”
在受命协助侦破“甘肃白银系列杀人案”时,已经82 岁的崔道植一路乘火车从哈尔滨赶赴甘肃。这么做,是为了给国家节约经费。儿子们对此又生气又心疼:“爸,我们花钱给你买飞机票,不花国家钱,还不行吗?”
即便已是耄耋之年,乘公交车仍是崔道植出行的常态。在深入工作现场时,他对住宿又有自己的要求:离现场越近越好,把省出来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工作中。
“给他当儿子,连埋怨他的资格都没有。他对事业的忠诚,他的身体力行,是对我们最好的教育。”如今,儿子们早已理解了父亲,“荣誉、职务这类东西,父亲根本不往心里去,他的心思全在勘查现场和研究课题上,他身上有太多值得我们学,却学也学不完的东西。”
时至今日,崔道植依然退而不休,仍在整理参与侦办过的刑事案件现场资料,做成一个又一个PPT案例。他说:“生老病死的规律在那里,我的时间有限了,留下这些给后来的人当一些参考吧……”
2006年,在全国公安刑事科学技术工作会议上,当时72 岁的崔道植在发言时激动地说:“我愿为公安事业继续奋斗十年!”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场。
如今,15年过去了,87 岁的崔道植仍在刑侦一线日夜忙碌。他对公安部的领导说:“只要国家需要,一声召唤,我将立即起身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