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与商业博弈: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术商业化的艰难抉择
2021-12-03杨九斌
杨九斌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湖南长沙 410006)
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学术商业化(Commercialization of Academic Research)受到鼓舞,它多指学术研究主体将商业应用视为学术研究的副产品[1],并以专利申请、技术许可等方式拥有研究成果的所有权,寻求或追逐基础研究(纯研究)的商业回报与经济价值。“商业化”一词已然脱离原有“丑陋”“肮脏”之意[2],而逐渐流行于美国研究型大学,“学术商业化”随之成为时髦文化,学术专利化、大学科技转移办公室、大学科技园蜂拥而起。为此,大学不再对学术商业化避而不谈或嗤之以鼻,在过去几十年,学术商业化一直是学界感兴趣的议题。然而,之前的研究多从螺旋理论、商业化理论、产学合作等方面探讨这个议题[3],这些研究虽然对于厘清学术商业化发展的背景、脉络、特征、影响等一般性知识具有不可或缺的价值,却难以呈现学术商业化活动的具体图景。作为美国第一所研究型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学术商业化历程,在一定程度上是美国乃至世界研究型大学学术商业化的缩影。由此,本研究旨在透过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学术商业化历程管窥学术转化为商业资本的艰难性。
一、远离:追求纯粹学术,耻于“商业”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早期与工业之间的疏离关系与首任校长丹尼尔·吉尔曼(Daniel Gilman)密切相关。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诞生于美国建国一百周年之际(1876年),作为同时代美国罕见的德国研究模式的追随者,芝加哥大学历史学教授爱德华·希尔斯(Edward Shils)盛誉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诞生是当时西半球教育史上唯一的、最具影响力的事件。[4]
(一)以研究真理为业的使命确立
巴尔的摩商业大亨约翰·霍普金斯(Johns Hopkins) 托付盖洛韦·切斯顿(Galloway Cheston)等受托人将其700万遗产用于兴建大学与医学院,揭开了创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序幕。为达成霍普金斯的遗愿,受托人既远涉欧洲,同时也奔波于国内的哈佛大学、康奈尔大学、密歇根大学等,先后与查尔斯·埃利奥特(Charles Eliot)、詹姆斯·安吉尔(James Angell)、安德鲁·怀特(Andrew White)讨教办学方向并问询合适的校长人选,虽然对于新建的大学看法不一,甚至流露怀疑、悲观的态度,三位先生却一致推荐吉尔曼出任校长。[5]此后,这位德国纯粹研究的崇拜者塑造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远离商业、以研究真理为业,即“为真理而真理”(Truth for Tts Own Sake)的办学宗旨。
吉尔曼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发展中所起的作用远远超出了预想,“没有吉尔曼就没有霍普金斯大学,是他将报刊所谓的‘巴尔的摩海德堡’引入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6]。历经耶鲁大学、加州大学的挫败,吉尔曼急切期望在这所即将建成的新大学中施展抱负。1852年,短暂的欧洲任职,吉尔曼深受德国大学大力发展科研的启发。带着对美国学术发展的忧心,吉尔曼对共事过的耶鲁大学、加州大学的科研性不足进行了批判。[7]同时,因缺失真正之“大学”,美国时常招致欧洲各国的讥讽。为此,创办伊始,吉尔曼便强调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既与重视实用、技术的赠地学院不同,又与关注知识传授的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有异,在就职演讲中吉尔曼明确将研究作为大学的使命,“什么是我们的目标……鼓励研究,促进学者的卓越”[8]。
(二)纯粹研究成为大学的象征
经过十余年的实验,吉尔曼的办学模式取得成功,使远离商业成为大学荣誉。1890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蜕变为美国研究生教育、学术改革的先锋,与康奈尔大学、哈佛大学一同成为美国高等教育的引领者,康奈尔大学以实践融合为特色、哈佛大学以本科生教学为典范、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则以立足于研究与研究生教育而闻名。[9]至20世纪初,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已创办10余种学术刊物,开创了美国学术科学的先河,这不仅提升了美国科学的国际地位,更为其赢得应有的学术声誉和尊重。由此,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纯粹学术文化成为一种荣誉与风尚,深刻影响了美国大学的形态,众多美国大学竞相效仿,以增加研究生、开办研究生院、设立研究生奖学金等方式加速实现向研究型大学的转型。[10]由此,纯粹研究让大学赢得荣誉,成为大学之所谓“大学”的象征。
扎实的研究之风让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颇受欢迎,跻身于伟大的美国大学之列。1910年,在美国畅销读物《伟大的美国大学》(Great American University)中,科普作家埃德温·斯洛森(Edwin Slossson) 赞扬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这所新型大学的与众不同,“它没有奢华的大理石、没有古老的哥特式建筑……不因橄榄球闻名,不参与专利、商业、教会、政府等外在事务,不追求新潮,不喜于游走新闻媒体……摆脱了我们大学共有的恶习:浮华、自命不凡、轻浮、肤浅、奢侈……”[11]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纯粹研究实践的成功,引导了日后其有限的学术商业化实践。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从一开始就蔑视研究的商业取向,形成了耻于学术商业化的文化。大多数教授对涉及商业倾向的应用科学不屑,古典学者巴兹尔·基德利夫(Basil Gildersleeve)在1877年大学建校第二年的庆典上提出“有用”一词应当从大学词典中删除,此外,化学教授艾拉·雷姆森(Ira Remsen)也明确反对学术从工业研究中获得“不义之财”。[12]
二、延缓:多因素的叠加,纯粹研究偏好加深
多因素的叠加强化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纯学术研究的偏好,学术商业化历程延缓。直至20世纪70年代末,在纯学术研究使命的坚守、早期商业实践的失败经历、联邦经费的涌入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长期索然于学术功利。
(一)坚守纯学术研究使命,排斥商业文化
“糖精事件”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术研究首次与商业交锋。作为该大学成立后的首批教授,雷姆森钟爱纯研究,极力将德国研究模式移植到美国。基于德国的教育与教学经历,雷姆森见识了德国大学的优势,赞同纯粹研究的无穷价值,认为最无实用的研究最为有用,坚信摆脱工业束缚的科学才能发现宇宙中伟大的“不朽真理”。[13]1872年返美任教后,目睹美国在研究中的差距,雷姆森纯粹研究使命感与日俱增,1878年,与其共同求学于德国的康斯坦丁·法尔伯格(Constantine Fahlberg)获得雷姆森及校方的允许,进入雷姆森化学实验室,并在其指导下意外发现甜味剂“邻苯甲酰磺酰亚胺”(Saccharin),因其甜度超过一般糖的500余倍而被形象地称之为“糖精”。随后两人共同署名先后发表数篇相关研究论文,而法尔伯格回德国后,却单独申请这一研究成果的专利。对此,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仅从学术道德的角度对其进行抨击。雷姆森直言鄙视法尔伯格的行为,不愿意学术与商业有染。事实上,雷姆森的态度反映了当时较为流行的学术文化,即多数院校都不鼓励科学家寻求研究专利,学者们也乐于纯粹科学研究,知识界普遍认为盈利科学(Science-for-Profit)的重要性及声誉远不如为“真理”之科学,学术的商业盈利被视为“有污点的钱”(tainted money)。[14]
追随吉尔曼的理念,雷姆森掌管大学数十年,延续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纯粹研究的旨趣。1901年,雷姆森成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掌舵人,坚称大学可以用基础研究贡献社会,即便是1910年大学面临严重的财政困境时,其基础研究的属性仍未削弱。当部分院校积极推进技术转移以求学术商业化时,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依旧作为谨慎的旁观者,蔑视通过学术营利的行为。为此,面对肝素抗凝剂、红汞防腐剂、维生素D、脊灰疫苗等重大发明与发现时,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毅然将其免费飨于大众,不寻求专利。[15]
(二)商业实践失败,加深对商业化不信任
罗兰事件、硅胶事件等失败的商业实践使其坚信商业不适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1898年,学术巨匠亨利﹒罗兰教授(Henry Rowland)出于无奈(患当时为不治之症的糖尿病)改变了纯粹学术初衷,投身实用科学,创建罗兰电信公司,而该公司十余年仅成功向意大利政府出售一台机器,于1910年以失败告终。[16]1919年,致力于廉价干燥剂研究的化学教授沃尔特·帕特里克(Walter Patrick)获得硅胶专利,但直到专利失效前夕,其商业价值一直不佳。这些学术商业化尝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对学术商业化的逐步解禁,而这并不足以撼动其纯粹研究的取向。尽管此时,诸如斯坦福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已悉数进行着学术商业活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依旧不寻求任何研究的版权收益。
避孕器丑闻则进一步引发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对商业的不信任感。事件起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妇产科医生休·戴维斯教授(Hugh Davis)发明的新型宫内避孕环,1968年他试图以学校名义申请专利未果后,将该研究专利出售至弗吉尼亚州药业巨头罗宾斯公司。低廉的价格使该产品一度受众广泛,然而因存在严重的设计缺陷,致使染病、死亡案例层出不穷。[17]这次丑闻虽然与该大学无直接关系,但因其发明者带着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光环,这使学校陷入尴尬境地,目睹了商业利益与公众价值之间存在的冲突,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不断质疑学术商业化,技术转移实践止步不前。
(三)联邦资助的涌入,延缓学术商业化的急迫性
联邦资助的涌入则作为另一股支持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纯粹学术文化的力量。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学术研究逐步进入大科学时代,联邦政府代替私人捐赠、州政府的角色成为美国大学的主要科研经费来源,对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而言,这种转变尤为明显。因战争需要,1942年联邦政府在该大学成立当时最大的联邦大学附属实验室——“应用物理实验室”。该实验室承接美国国防部、航空航天局的多项重大工程,每年所获经费约占整个大学研究经费的半数。[18]这些不指向商业应用的经费延缓了约翰·霍普斯大学学术商业化的急迫性。这其中,艾赛亚·鲍曼(Isaiah Bowman)校长对约翰·霍普斯大学已有研究文化的延续至关重要。战争大幕下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超越区域事务,不断投身国家事宜,鲍曼校长成为罗斯福政府的智囊团成员。与初创校长吉尔曼一样,鲍曼珍爱基础研究,担忧急功近利将异化高深学术研究,“存在这样的天然法则:急功近利将会排斥纯研究”[19]。其在任14年间明确表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不寻求专利,尤其是获利丰厚的医学领域的专利。
为此,在漫长的办学过程中,虽然受到州政府、受托人、区域产业界对于大学坚守纯粹研究的争议,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纯粹学术研究旨趣未动摇。作为回应,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仅象征性地作出调整,即先后增加三个具有实践性、商业意味的专业学院:医学院、工程学院以及公共卫生学院。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继续给基础研究加冕,支持无实用性倾向的基础研究成为国家意识,联邦政府成为大学最具吸引力的科研资助者。由此,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科研经费主要来自国家科学基金会、国防部、国家卫生研究院、国家航空航天局等联邦部门,以致对区域、产业界的回应迟缓,相应地争取产业界资助及研究的商业价值成为大学的次要活动。
三、参与:经济使命凸显,学术文化重塑
历经一个多世纪的冲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开始主动参与学术商业化。与德国、日本在传统经济竞争中败北,宣告了美国原有的企业与政府二元科研结构的失败,大学重要性凸显,政府、大学、企业三螺旋成为美国创新与发展的新基石。同时,联邦政府注重引导生物科技、信息科技的发展,以此走出与日本、德国在传统经济竞争中的不利境地。随后,学术研究成为政府经济复苏的支柱,学术商业化成为举国之事。
(一)经济绝境引发学术商业化环境的变化
在经济衰退背景下,联邦政府资助随之强调对学术研究技术转化的考量,关注经济效益,鼓励大学与行业合作。1980年,美国朝野总结经济的“萎靡”源自技术的“萎靡”[20],国会力排众议出台《拜杜法》,推动大学科研的技术转移等商业化实践。在政治、经济的重压下,学术商业化取代论文发表成为对学术研究至高无上的“奖励”,大学科研实验室开始变得越来越像企业研究实验室。[21]为此,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联邦研究资助理念的变化、学术转移效益的示范(硅谷等高校学术商业化集群)、生物技术前景无限等的交互作用下,“一夜之间,美国高校成为创新、创业的温床”[22]。《拜杜法》后,美国研究型大学技术转移办公室的数量由1980年仅20多个,在数十年后跃升至200多,20 世纪90 年代美国研究型大学几乎都参与了技术转移。[23]出于经济使命要求,联邦政府持续引导大学进入市场,如面对疲软的经济,奥巴马政府在“让科学重归正当之位”的旗帜下,升华了大学“黄油”使命,打破研究“禁区”与“盲区”,倡导胚胎干细胞等研究。由此2009年,奥巴马政府颁布了高达530亿美元的资助法案《美国恢复与再投资法案》(American Recovery and Reinvestment Act of 2009),其中大部分用于生命科学、能源研究等关系经济发展的前沿知识研究,使其不断转变为驱动经济创新的学术资本。基于此,联邦政府研究应用导向持续升温,国家卫生研究院建立“国家推进转化科学中心”(The National Center for Advancing Translational Sciences)、国家科学基金会推出的“创新伙伴计划”(Partnerships for Innovation),皆指向学术的商业转化。
(二)学术文化重塑后迅速转型成美国最具创业型大学
学术商业化的环境重塑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术文化的属性。在此背景下,作为在生物医学方面有着卓越研究成就的学府,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学术文化随之发生变化,从培养彬彬有礼的风范学者向兼具打造创新创业的明星科学家转变。20世纪80年代后,全美大学兴起了建设科技园的浪潮。虽然直至1986年才建立技术转移办公室,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不再远离商业,恰如商业化研究专家玛莉安·菲尔德曼(Maryann Feldman)所言,“有种感觉,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是时候进行学术商业化了”[24]。随着文化属性的变化,其迅速转型成美国最具创业型大学,“商业成为大学的使命,第一所致力于纯粹学术的大学正迅速成为最具创业精神的学府之一”[25]。
《拜杜法》后对生物技术的旺盛需求,造就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术商业化的繁荣。20 世纪80 年代是基因技术的年代,作为医学研究的开创者,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学术商业潜力被戏称“犹如阿拉斯加待开采的石油般丰富”,依靠雄厚的生物、医学研究实力,仅1981—1983 年间便有产值数百万美元的商业合同涌入校园。[26]依托在医学、物理学、工程学等学科上持续不断的突破性贡献,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在公共卫生学院、应用物理实验室及高级国际研究院等院所陆续建立科技转移办公室。面对不断迈进的商业实践,1983年10月,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董事会旋即批准新的知识产权政策,引导研究专利,加快商业技术转移,以吸引产业界资金,弥补联邦资助的短缺,并于同年加入“科研企业联盟”(Partners in the Research Enterprise),与普林斯顿大学、耶鲁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康奈尔大学、密歇根大学、得克萨斯大学等16所高校并肩走向商业化。[27]
20 世纪90 年代末以来,商业热浪将商业文化不断嵌入约翰·霍普金斯大学。1996 年,威廉·布罗迪(William Brody)教授任校长,积极推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商业化实践。布罗迪求学于创业型大学先驱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因在生物医学以及医疗仪器领域取得的成就而闻名,有着丰富的创业经验与高涨的创业热情。他在任期中一改此前大学拒绝产业联盟应邀的态度,坚信为了推动研究的发展,大学必须与产业界建立伙伴关系。[28]在商业文化的认同下,约翰·霍普斯金大学进行了一系列商业实践,以分子神经权威科学家索罗门·斯奈德(Solomon Snyder)教授为例,便可以管窥其浓厚的学术商业气氛。自1966 年任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以来,斯奈德已经获得37项专利,并创办吉尔福德制药公司(Guilford Pharmaceuticals),成为名列美国前100名的“分子百万富翁”,一瞬间成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明星科学家。[29]随之,校园反学术商业的态度逐渐消失,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于2006 年建立科技园,宣告了大学学术商业的制度化。依据知识产权所有者协会(Intellectual Property Owners Association)2017年的年度报告显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专利数据仅次于加州大学、得克萨斯大学、斯坦福大学、清华大学等高校。[30]
历经140 余年的发展,约翰·霍普斯大学学术商业价值不断显现。目前,其已拥有涉及多个学科的2000多项发明,依托世界一流的研究实力,创建了涵盖生命科学、工程技术以及数字医疗等领域的130多家颠覆性公司。[31]与布朗大学之于普罗维登斯、哈佛大学之于剑桥城一般,约翰·霍普斯大学在巴尔的摩的经济贡献变得至关重要。“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是巴尔的摩地区最大的雇主、商品与服务的主要采购商、建设项目的赞助商、吸引学生与游客的磁石。2014 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对地区的直接及间接贡献超过47亿美元。”[32]
因偏重于学术商业收益,导致学术公众利益与商业收益之间矛盾频频。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研究型大学越发卷入政治与经济的旋涡,此起彼伏地进行着诸如技术转移、企业孵化等学术商业化实践,以致大学如同企业一般注重商业价值,强调研究的实用性。此外,科研转化成为拉开国际间差距的推力而受政府推崇,在这种导向下大学迎合政府所需,科研商业化日益明显,大量的教授从教师和学者转变成商业和政府顾问以及企业的创始人。但学术使命与经济追求时常发生冲突,如同布鲁金斯协会(Brookings Institution)所批评那般,“商业化导致大学对商业回报率的期望值,远远超出大众的预期……”[33]2001年,明尼苏达大学的学生抗议学校高价将艾滋病药物阿巴卡韦的研究专利许可售予葛兰素史克公司。[34]面临学术商业道德问题,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坚持学术真理第一,捍卫学术尊严,坚守学术底线,反对商业贪欲。为防止学术使命的异化,2006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与艾默里大学、佐治亚理工学院一同拒绝阿尔佛德·曼基金(Alfred Mann Foundation)高达2亿美元的科研资助。[35]同年,因为纽约科格林化妆品公司(Klinger Advanced Aesthetics)谎称其推出的一款产品获得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科学研究验证,功效非凡,对此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毅然决定放弃对该公司所持有的股份及董事席位。[36]
四、结论
当前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已成为美国创新创业的典范,而事实上其经历了艰难的学术商业化抉择。学术与商业联姻的历史并不长,很长一段时间两者之间的关系不佳。到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大学、社会、国家等主体对学术研究商业价值诉求的日趋紧迫,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才逐渐步入商业社会。“历史上,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管理者对申请专利缺乏兴趣或完全反对,而强调优先考虑学术发现是最明智的选择。”[37]回首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术商业化历程,既让人感叹于其对高深学问的孜孜以求,不盲从他者,甚至牺牲短期利益而对学术商业化谨慎而为;又令人钦佩其能审时度势,适时调整学术研究的价值取向,接纳新思潮,将商业文化融入大学,并秉持造福社会而非追逐金钱的旨趣。
以学术为业是大学永恒不变的使命,而学术商业化是大学不可回避的时代使命。自大学涉足学术商业化后,争议不断,褒贬不一,然而任何反对、拒绝、逃避产学合作的举动都是不切实际的,期望大学仍处在象牙塔而对国家经济、社会环境的变化所赋予的诉求置若罔闻更是失策之举。[38]对此,大学应当在坚守“传统”纯粹学术与“现代”改革中把握平衡,并意识到纯粹学术与学术商业化之间并非取舍问题,而是融合问题。当然,在学术商业化过程中,大学尤其要保持学术的底线,避免陷入盲目逐利境地,透过先例也不难发现,带以商业收益为目的的学术创业鲜有成功[39],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之所以成功恰恰在于其与生俱来对科学真理的执着追求。